那对夫妻的脸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一层被雨水冲刷过的窗玻璃,难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月岛柊看不清他们,但直觉这位女士一定是温柔的,男士必定是和蔼的,仿佛他们是世间一切幸福的具象化,只是站在那儿,就锚定了“幸福”本身。 一种安宁静谧的氛围围绕着他们弥散开来,像是神像后的圣光,即便圣光灿烂挡住了脸,信徒也仍旧会伸出胆怯却渴望的手。 一双手高高举起。 那是一双稚嫩的手,尚未发育完全的骨节像是新生的柳条,在风中轻颤,上面有几道彩笔的痕迹,手中则拿着一副画。 “送……送给您。”有声音怯怯开口。 然后是更多的手,更多的礼物。 画作,娃娃,糖果…… 一双双举起的手像是构筑了一片森林。 或开朗,或紧张,或清脆的声音像是空谷里的回音,在这些孤儿空荡荡的心中回荡的同时,也将他们的渴望与善意通过手中的礼物一并交托给了眼前的夫妻。 那对夫妻将这些礼物一一笑纳。 女人伸出手轻抚孩子们的头,那双手柔软润泽,好像油画中圣母玛利亚的手。 男人不吝惜赞美的声音,吐出的声音像是颤动的琴弦,轻易奏出世间最美的音符。 月岛柊怔怔看着,梦境与记忆交织,让他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很久前的过去。 阳光更加耀眼了。 那对夫妻的身躯被照的越发模糊,忽然,他们转过头——月岛柊无法确认他们的动作——但就是有种被注视的感觉,仿佛在问:“你呢?” 月岛柊的心脏紧张的跳了起来。 咚咚咚咚,像是千万面鼓同时炸响。 他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却僵硬的动弹不得,喉咙仿佛凝固成了岩石,嘴角蠕动着,吐不出一个字。 礼物。 对了,礼物! 一个词闯入他的脑海。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束梧桐花。 一串串的,像紫色的小铃铛。 他最喜欢梧桐花,也喜欢梧桐树。 那颗树太大了,对年幼的他来说,像大人坚实的臂膀。 丰茂的树冠为他遮风挡雨,交错的枝丫在春日为他漏下点点阳光。 他将树当做了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或者母亲,会在夜晚絮絮向它述说着自己的思绪。 风拂过枝丫,那摇曳的紫铃铛,就像某种低喃的、轻柔的回应。 他现在将自己最喜欢的花拿在手中,细细的洗尽花瓣,拂去残叶,仔仔细细的扎成一束,像是捧着自己跳动的心脏般,缓缓的,缓缓的递了出去…… 忽然,从旁伸出一双手。 紧跟着是一道清脆的童声。 “送给你们!” 那是一个比他高一头的男生,尚带婴儿肥的脸上是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落落大方、又热情洋溢的向来人展示他的礼物。 那是一艘帆船模型,有着木头雕刻出的船体和麻布做的帆。 他举着这艘船,就像从海中托出一艘战舰,阳光在船身镀出灿烂的光晕,精致的几乎在一刹那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月岛柊把手缩了回去。 他将花束背到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那对夫妻的视线也被这艘船吸引,夸赞的话语和温柔的抚摸落到了那个男孩的身上。 男孩笑着回应,开朗外向又大方得体。 那对夫妻重新将视线移向月岛柊。 月岛柊背在身后的手有些踌躇,他犹豫了一下。 但是周围围着的孩子太多,想展示的孩子也太多,只这一秒不到的功夫,他就被其他孩子淹没了。 那对夫妻的视线再度被其他人吸引。 这里毕竟是孤儿院门口,他们不好堵在这里太长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在院长的引领下往孤儿院内走去,开始参观孤儿院的设施。 周围的孩子雏鸟似的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 于是他们又像一片海浪一样,从他身侧涌过去了。 月岛柊捧着那束紫铃铛,安安静静的站在大门投下的阴影中。 一片老化的落叶打着旋落到他肩头,又顺着肩线滑下,坠到地上,显得他也像落叶一样。 傍晚,院长将参观完毕的那对夫妻送了出去。 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个送帆船的小男孩——孤儿院里最爱笑、最讨人喜欢的孩子。 男人和女人各牵着男孩的一只手。 他们往门外走,像是要融进夕阳中一般。 月岛柊依旧看不清他们的脸。 男人和女人的脸庞如同融化的颜料,交织成斑斓的色块,定义为“幸福”的氛围如薄雾围绕他们浅浅流动。 但是当他们带着孩子从月岛柊身前走过的时候,那模模糊糊的两张脸渐渐清晰,色块移动变化,化作了两个“叉”。 两个大大的、惨白的“叉”,像是在橘红的天空割开四道缝,正对着月岛柊的脸。 ——拒绝。 月岛柊无声的看着他们。 红色从遥远的天际蔓延过来,将他逼至角落。 干而冷的风吹过,空荡荡拂起他的衣衫。 然后是第二个领养人。 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米白的毛线衫给人一种居家和善的感觉,脸庞照旧模糊成一片。 他接过月岛柊手中的花束,离开时,带走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文静秀气,是院里最聪明的孩子。 他牵着女孩走到门口,模糊的脸再度化作了一个大大的叉,嵌在橘红的天空上。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领养人鱼贯而来,他们从月岛柊面前走过,带走了孤儿院里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模糊的脸庞如流水变换,化作一个个“叉”,白色的两条竖线像是颜料覆盖在这个世界上,染白了半片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孤儿院里的孩子空了。 月岛柊长到十五岁。 他仍旧站在那颗梧桐树下,身后的建筑被白线分割的七零八落,像是残破的拼图。 那棵茂盛的梧桐被白线分割成四份,怪异的悬空漂浮着,摇摇欲坠。 周身没什么人,只有院长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但门口仍旧有领养人源源不断的过来。 或是夫妻,或是单身的中年人。 或是男人,或是女人。 他们起先有着人类的形体,走近后,身躯化作黑色的影子,脸上的叉像是油漆漆成,流血似的淌下白色的痕迹。 他们将月岛柊团团包围,一层又一层,脸上的白叉冷峻而肃穆,像是某种冰冷的审判。 ——拒绝。 ——拒绝拒绝拒绝! 黑影越来越多,几乎像是黑色的浪潮将月岛柊吞没。 而白叉一层叠着一层,像是往油画上涂抹修正液一般,将那些黑影一并吞噬了。 残破的建筑被染成白色,残余的夕阳被染成白色,摇摇欲坠的梧桐被染成白色。 当最后一片梧桐叶被白叉覆盖后,世界成了一片冷淡的白。 月岛柊站在无边的白色中,转头看向身后的院长。 他现在已经和院长一样高了——或许是院长老了也说不定——那双清亮的眸子变得浑浊,但依旧温和而包容。 “院长先生,是我不够乖吗?为什么他们都……” 不要我。 月岛柊的声音很轻。 院长伸出干枯的手,去摸他的头,“阿柊,你太乖了,以后,试着去做一个坏孩子吧。” 然后院长也消失了。 他年纪太大啦。 岁月夺走了这位老人的性命。 他变成了一块小小的墓碑,墓碑后是一个窄窄的棺材。 然后有模糊的影子在周遭显现——这是院长葬礼时过来的宾客,老院长将一生奉献给了慈善事业,死后也有许多人前来吊丧。 月岛柊就站在这些影子中间。 后来影子消失了,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月岛柊缓缓走到墓碑前,坐下来,靠在墓碑上,就像小时候靠在那颗梧桐树上一样,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 整个场景仿佛静止了。 只有无边无际的白、矮矮的墓碑和小小的他。 月岛柊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一并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仅仅只是坐着,就好像他也变成墓碑了。 真无聊啊…… 月岛柊想。 他睁开眼睛,有些迟钝的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又再次闭上。 时间缓缓流逝,直到白茫茫的世界裂开一道缝隙,有耀眼的金芒从中倾泻而下,转瞬填满整个世界。 ——他醒了。 …… 卧室内,中原中也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有一束照到了月岛柊的脸上。 月岛柊紧闭的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开,终于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他蜷着身体躺在床上,被子乱糟糟的裹成一团,像是还没从梦中清醒,有些迟缓的撑着床半坐起身,头低垂着,眉眼压出沉寂的弧度。 “月岛,我们今天……”一边穿外套的中原中也一顿,隐约察觉月岛柊不太对劲,问:“你怎么了?” 这几个字像是砸入水面的石子,足以唤起昏眛的意识。 月岛柊清醒了,那点沉寂像是清晨的露水般消失不见,他再度恢复了平日面无表情的样子。 “没什么,”他微微一顿,找了个理由,“因为没带眼镜,有些看不清。” “你刚才想说什么?” 中原中也将手机屏幕怼到月岛柊面前:“五条悟刚刚发来消息,他找到解开诅咒的方法了,我们可以去找他了。”
第19章 见面的地点定在高专。 中原中也和月岛柊驱车前往。 路上中原中也频频转头看向月岛柊。 他总是想起月岛柊今天早上的表情。 那不是什么激烈的表情,是无声的、冷寂的、转瞬即逝的,细微的好像屋檐上的一抹灰尘。 这种表情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平平无奇,很难让人留意。 但月岛柊平时像是一只冷硬的瓷瓶,他会说些不着调的表白的话,也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胡话,但更多时候总是一脸淡漠的样子,脸上仿佛上了一层釉,漏不出一丝半毫的情绪。 这就使得早上的那抹情绪,像是无暇的瓷瓶裂了一道缝,淅淅沥沥的从缝里往外淌东西——很难不叫人在意。 月岛柊觉得中原中也的眼睛像是两只探照灯。 他转头看向窗外,留给中原中也一个后脑勺。 但中原中也依旧锲而不舍的看他,甚至研究起了他的发旋。 月岛柊把头转了回来,当中原中也第六次看他的时候,冷不丁开口:“中也。” “嗯?” “虽然我之前向你表白过,但是你当时拒绝了。我确实很难过,但我也不会过分沉溺在求而不得的感情中……”他顿了顿,“所以我不会给你想要的回应。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是反悔就能弥补裂痕,所以……抱歉。祝你幸福。”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21 首页 上一页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