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疼痛折磨了一整天的利威尔此刻已经完全放松下来，随着那阵并不强烈却令人烦躁的酸痛消失，困倚渐渐涌上，利威尔抿着唇眯起双眼，他在渐渐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少年的轮廓也变得不清楚，但是身后燃烧着的温暖火焰却为少年勾勒出更为光辉耀眼，也更为温暖的轮廓。
即使彼此视线相对，利威尔也不曾像以往一样移开视线，只是眯起双眼平静的看着。
艾伦曾说过第一次见到自己是在一次即将赴壁外调查的队伍中，然而利威尔却完全记不起人群中到底有没有过这样一个小鬼。
利威尔印象中所谓的初见，应该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返程的途中就听说第二道墙壁也已经沦陷，一路走来满目疮痍，破裂的城墙，残损的躯体，溅满墙面的鲜血和跳跃在废墟上燃烧着的火焰。
还未到达安全的地方，就听到炮火轰炸的声音，靠着速度优势脱离队伍，赶上前去的利威尔还没等弄明白状况，就下意识斩杀掉出现在视线中的巨人，甩开刀刃上的鲜血，回过身的利威尔便第一次见到了艾伦。
坐倒在渐渐消失的巨人残骸上，被伙伴们搀扶簇拥着的男孩，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鲜明的虚弱和惊恐。
模糊的视线中，那张稚嫩的面孔和眼前青年英俊的面孔渐渐重叠。
男孩在渐渐成长，但是有些东西三年来却始终未曾改变过。
利威尔曾经在男孩苍绿色的眼瞳中见过的火光，时至今日仍未曾熄灭过。
之前自己逐客令又被眼前的这个小鬼选择性的无视。
嘴里低缓柔和的说着，“您一个人做不来的。“脸上的表情却固执得让人无法拒绝。
利威尔知道，艾伦其实早就已经不是个孩子。
从目睹城墙倒塌，母亲死去，面前一切转眼间物是人非的那天，他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他应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权负责，因此在平日的训练和任务中，利威尔从未因为对方的年龄而有过丝毫纵容留情，不仅是艾伦，即使是那些比他更小的孩子，也是如此。
在这样的世界中，如果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那就谁都没有资格骄纵放肆。
利威尔也知道一路支持艾伦走过来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毫无原因的爱，也没有毫无原因的恨。
艾伦清楚的知道，支撑着自己一路走过来的东西，并不是信念或者友情这样美好的东西，而是恨意。那样的恨从见到母亲死去的那天就未曾消失过，反而越发加深，如今已经渗入骨血，成为他身体内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血债从来都要用血来偿还，艾伦知道，不到将所有巨人驱逐得一头不剩的那天，他就不会真正的感到幸福。
恨意和爱意像是彼此依偎生长的两道蔓藤，恨意越深，爱意越盛，它们像是柔软的水生植物，缠着艾伦的脚踝将他拖入黑暗不见光的深海。
手下的触感渐渐变得温热柔软，之前还一脸烦躁不耐的兵长此刻也安稳的靠在软枕上睡去。
有些苍白的脸色，不怎么和善的眼睛，缺乏血色的薄唇，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不怎么讨喜的刻薄长相，但是艾伦却很喜欢。
伸手仿佛试图触碰，却又停在半空，手指痉挛，在空气中虚虚抓了下，随即颓然收回在身侧。
站直身体，右拳虔诚而庄重的轻抵胸口，艾伦用最深情也最温柔的声音低声说着，“为您，为您献上我的心脏。“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的利威尔却在艾伦惊讶的目光中缓缓睁开双眼，利威尔的眼睛像是冬日冻结的湖面，看不到一丝情感波动。
然而艾伦却敏锐的感觉到，尽管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但是对方似乎是动了真怒。
“这话我只说一次，不要随随便便把一辈子仅有一次的生命抵给别人”利威尔面无表情的看着艾伦，视线冰冷而陌生，“听清楚了么？”
-TBC-
第4章 Chapter04
现在是深秋，如果静立不动，血液流动会变得缓慢，会感觉到寒冷。
利威尔是认真的在生气。仅仅是这个认知就让艾伦觉得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利威尔坐起身，朝着艾伦伸出手。没有反应过来的年轻人下意识略微俯身凑过去，却被人一把扯住衣领，死力一扯，彼此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贴近，但是对此艾伦却没有丝毫喜悦。
“如果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利威尔的眼睛锁死艾伦所有的视线，由不得对方逃避。
“兵长……我不是……“领口处传来的力道和对方脸上的表情全都证明了利威尔此刻是来真的，如果自己再不知死活说话，真的会被干掉也说不定。
艾伦轻咳两声，将脸上的尴尬和困惑尽数收回，再抬眼时脸上的表情是对方想要的认真，“我收回之前的话。”
领口的力道顿时尽数撤去，利威尔靠回去，低垂着眼似乎不想再看到艾伦的脸，“滚出去。”
艾伦眼中仅仅浮现了一瞬间的挣扎，想说什么，但还是选择服从，他靠拢脚跟，向对方颔首行了个礼，之后面向利威尔退开几步，才转身离开。
关门时，门锁咬合的声音像极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直到艾伦走远，利威尔才卸去身上的力道，整个人无力的倒在床上。
外面是夜晚最深的黑暗，壁炉里的炭火也已经快要燃尽，利威尔伸出手，在虚空中五指略微合拢，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最终还是收回手，用手背搭在脸上，盖住眼睛。
艾伦说出的那句话他曾经听过类似的，虽然不全然相同，但意思却全大致相同，都是承命于他。
那时他也还年轻，满身都还是地下城带来的张狂痞气，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确实默认了。
利威尔从来不曾炫耀过，但他确实认同并相信着自己的强大，所以承命于他也无所谓，他会保护他们，谁都不会死。
当时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就和刚才的艾伦一样，毫不掩饰的信任和尊敬，他们是没有一丝怀疑的相信着自己。
温柔的佩特拉，爱吹牛的奥路欧，冷静寡言的衮达，稳重的埃尔德……
可是现在他们死了！那些曾经满脸信任望着他说要承命于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那些曾经笑着闹着说着白烂话的人……现在都已化作了沉默无言的墓碑。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利威尔几乎看不见自己的双手，但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依然能看得到自己双手上淌下的灼热鲜血。
恨意像是充斥在胸膛中的永不熄灭的火，烧红眼眶，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都恨得几乎要咬碎牙齿。不是没有想过甩开一切丢下一切，就算死也要拉着那些巨人一同陪葬。但是埃尔文却用悲伤而严肃的视线锁死了他所有的念想。
相识多年的上司兼旧有无声的看着他。然而那样的视线却让利威尔骤然清醒，他像是溺水良久，才勉强可以呼吸的人，视线快速而略带慌乱的扫过四周，看见一张张同样沮丧而又悲伤的年轻面孔。
他是军人！他不只是亡人的同伴，更是这些总有一天都要死去的小鬼们的同伴！如果连他都失去理智，那要怎么把未亡人活着从厮杀场上带回来？！
事后埃尔温曾经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那双手很有力，像是要压下他所有的恨意和愤怒，埃尔温的声音低沉而痛楚，他说，“我了解你的感受。这并不是你的错。”
利威尔沉默着挥开埃尔温的手，“埃尔温，你是握枪的人，所以你不会了解，也不需要了解。”
利威尔知道，即使自己再怎么强，能斩杀再多的巨人，他也不会是持枪的人。他和那些士兵，和利威尔班，甚至和艾伦三笠他们一样，他们都不会成为握有武器的人，他们是作为武器存在的。
而埃尔温和他们不同，他是真正持有武器的人，他的心要更狠绝，这样才不会让更多的人流血死去。
上面的声音始终无法达成一致。利威尔知道那群躲在城墙后，掩体中，只会指手画脚的政治家们永远无法达成一致。但是他选择相信埃尔温。并不只是因为相识多年或者彼此了解，更多的是他，甚至是那些士兵，已经无暇顾及上面的声音。
前方的巨人再凶残，数量再可怖，他们也都已经无路可退。
因为身后就是王城首都，身后就是仅剩的亲人同伴。
已经……再没有退路。
-TBC-
第5章 Chapter05
艾伦垂着手，沉默的站在寂静的黑暗中。
这里是调查兵团驻地的地牢，深秋的温度变得很低，由地牢改造来的卧室更是阴冷得出奇，伸手搭在砖墙的缝隙间，似乎都能感觉到溢出的森森寒气。
之前训练结束，就直接去了医疗班，之后又在兵长的卧室待到现在才回来，也许是刚刚经历的事情让艾伦有些分神，他竟然忘记带提灯过来，于是就变成了现在摸黑整理的状况。
无奈的苦笑，四肢冻得冰冷僵硬，黑暗中又什么都看不清楚，即使想要把木炭点起来都无比艰难，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后，艾伦索性摸索着靠在墙壁上坐下来。
哈……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二十年。
艾伦有些无力的想，他们几乎相差了半个人生。
谁都曾经年轻气盛过，利威尔的人生，艾伦迟到了整整二十年。他只是听说过，那个人曾经是王都地下城出名难搞的混混。艾伦有时候也会想，那个时候的利威尔应该是什么样？更年轻的，那个于他素未谋面的利威尔。
那个人很少笑，偶尔抿抿唇，勉强勾出个几乎难以分辨的弧度就算是心情愉悦。艾伦很想知道，时光如果可以退回二十年，那个地下城里张扬放肆的利威尔会不会咧开嘴，笑得坦率些？
那个时候的利威尔有没有恋人？想到这里却又自己笑起来，快要四十岁的人了，还没谈过个把恋爱，未免太说不过去，可却又实在难以想象。
没来由的有些羡慕那个想象中的人。
在最好的时光遇见真正倾心爱慕的彼此该有多么幸运？能用十数年来熟悉一具身体又该是多么奢侈而又浪漫的事？
这些艾伦统统不知道。
他遇见的利威尔老练成熟，故作高深，不苟言笑更不够坦率。他永远只是站在很远的距离，和自己不动声色的对视，每当自己想要走近，他就会转身离开。
三年，自己已经追逐了那个人整整三年，但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理智却始终无法战胜自己的那份心意。那份在利威尔看来肤浅孩子气的心意。
闭上双眼，之前见过的利威尔的面容又浮现在脑海。
利威尔安静睡着的样子，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睡姿，但是在艾伦看来，却好像很久没有睡得那样安稳一样。
利威尔面无表情望着他的样子，黑色的眼瞳像是冰封冻结的湖面，压低的声音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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