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主持说,过两天山下有法会……” 他故意顿了一下,看着那双眼里的神采忽地亮起,把涌起的那点笑意又压回心里。随后他用扶着苍越孤鸣的颈子,探过头去,将眉心抵在对方的额间,继续言道:“届时给你买烧鸡。” 语意嫣然,言笑晏晏,青年发间染了佛前线香的清苦气,混着衣服上熏着的檀香味,扑了苍越孤鸣一头一脸。这份香气里里有安宁,有平和,却唯独没有记忆里的那份熟悉与温暖。苍越孤鸣眯起眼,耷拉下来的耳朵动了动,声音里带了一丝丝不自然的僵硬: “那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后,狼兽亲昵地蹭了蹭青年的眉心额角,半眯着眼感受着俏如来掌心与脸颊所带来的温暖。他盯着混在白发之中的发饰与绳结,心想——自己应是掩饰得极好。 听到苍越孤鸣这样说,俏如来才揉了揉捂在掌心的狼耳朵,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 他坐着禅,他伴着他。这样的场景,整整持续了十年。 十年光阴,沧海不足以变成桑田,人却足以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模样。 他带着那串菩提子找到他,又在他身旁待了两个十二年。他带着数千年光阴荏苒来到他身边,又伴着他度过这段人生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寸时光。 佛前线香袅袅,檀香依旧,人还是那个人,却也不是那个人。 寺庙主持是位得道高僧,慈眉善目,长眉长髯。他能在苍越孤鸣敛尽妖气的情况下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却未曾将他驱出山门。 他说,你身上有佛气,与佛有缘。 缘? 苍越孤鸣笑了。 他口中所谓的缘,只不过是数千年前,三界化外,菩提树下,那段相依相伴的时光罢了。 “我佛慈悲”的话,是诳语?还是妄言?苍越孤鸣想,只怕那些僧人也不曾清楚。 ——佛,真的慈悲么? 若佛慈悲,那数千年前,菩提树下,为何会有白衣染血?为何会有佛劫难渡?为何会有生死两别?为何会有灰飞烟灭? 为何给他生命,却不让他动情。 为何让他成佛,却又将他生生打落。 所谓佛者慈悲…… ——不过如此。 苍越孤鸣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伴着沉稳乏味的暮鼓声跃上房顶,几下闪身,消失在院墙之外。 ——算了,今晚还是给自己开个荤吧。 ※ 等苍越孤鸣犒劳完自己时,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他体型虽大,但身姿矫健,动作灵巧,翻墙爬房毫不费力,跳跃落地间更是不出一丝声响。一身银灰的皮毛在月色照耀下更是散出晕出淡光,跑动时仿佛一条流动的银色光带,在夜幕下格外引人注目。
他熟门熟路地跃上寺院的后院墙,几下就从墙头跳到禅房房顶,直接落在院子里,一边抖了抖被夜露沾湿的毛,一边望向某一间禅房的门口。 苍越孤鸣对俏如来的气息太过熟悉,什么样的呼吸是他醒着,什么样的呼吸是他睡着,什么样的呼吸是他做噩梦,什么样的呼吸是他紧张,他都烂熟于心。 比如现在俏如来是醒着的,没有坐禅,亦没有念经。他点了一盏灯,灯火透过窗纸映了过来,虽只是半点昏暗微光,却也照得苍越孤鸣内心一片煦暖。 深夜秉灯,有人相候,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 似是听得院内声响,那扇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青年僧衣未褪,神情担忧,像是等了许久的模样。 俏如来此刻是散着发的,俨然一副洗漱尔毕、行将休憩的样子。他推开门便看到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苍越孤鸣,见得一双如空如海的眼,那自屋里透出的灯火就倒映在那双眼底,蓝里染了暖,目光也变得柔融许多。 他敞了门,侧了身,示意他回家。 苍越孤鸣几步就进了禅房,也不等俏如来把门关好就跳到床上,趴在灰蓝色的褥子里,看着白衣青年褪下袈裟,拢起长发,然后坐上床。俏如来顺势坐靠在苍越孤鸣的肚子上,泰半身子埋入柔软腹毛中,温暖舒适,说不出的熨帖。只是他无暇享受更多,侧过脸,露出一双带着诘责与担忧混杂的眼,开口问道: “亥时都过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苍越孤鸣挪了挪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俏如来靠着,自己则左腿搭了右腿,扭过头去,正好对上俏如来的双眼。他被那盈满眼内的情绪震了一下,随即又移开目光,盯着桌几上那盏如豆的灯火,有些心虚地说:“没什么,就是……饿了。” “饿了?”俏如来皱了皱眉,整个人都转过去,侧躺在苍越孤鸣的身上,脑袋枕着狼全身最柔软的地方,眉眼微挑,看着欲盖弥彰的狼兽,语意肯定地接了半句: “是去开荤了吧?” 苍越孤鸣不说话,尾巴拍打的动作却泄露了他的答案。 “看来你法会那天是不想吃烧鸡了。”俏如来说,“原来我还想给你买三只的,既然你宁可吃别的荤食也不愿吃烧鸡,那便算了。” “……!” 俏如来感到脸上枕着的狼肚皮一下子就紧绷起来,耳边传来的拍打布料的声音骤然变快,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狼颈上白色的长毛都微微炸起。他笑着,志得意满地看着苍越孤鸣眼底流窜过的惊慌和纠结,伸手去挠狼耳后那块柔软的皮毛,不言也不语。 苍越孤鸣浑身一抖,他不敢挪过眼神看着俏如来此时的模样,一双眼睛眨了好几下,方才慢吞吞地说:“……要吃。” 声音细若蚊蚋,几不可闻。 俏如来笑出声来,铃铛一样清脆细碎的笑声落在苍越孤鸣耳里,让他尾尖拍得更快了。苍越孤鸣想,如果此时他是人形,怕是耳尖都要羞地通红。堂堂妖界西苗王,在几只人界的烧鸡面前连点尊严都没,太丢人,太丢人了。 轻悦的笑声频频切切,好一阵都没有平息下来。苍越孤鸣恼极羞极,干脆冲着桌上灯盏吹出一缕妖气,灭了那点灯火,在一片黑暗中才回过头,用脑袋拱了拱俏如来笑得发颤的身子,鼻尖埋进他的长发里,闷声说道:“太晚了,睡吧。” 等俏如来抬起身子,整好微皱的床褥,钻进被窝后,苍越孤鸣才卧在俏如来身侧,头枕在那片散在枕头旁的霜发之上,看着那对艳红双睫在俏如来脸上落下的一片阴影,听着逐渐均匀的呼吸,静静等待他睡着。 “……苍狼。”俏如来没有睁眼,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浓的倦意,“你是不是……不会化成人形……”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俏如来……从来没看见过你……变成……人……” “……”苍越孤鸣没有回答,他将脑袋凑过去,用下颚的软毛轻轻蹭了蹭俏如来的额角,压低了声音,语气轻柔,生怕惊扰到对方,“……睡吧。” 身旁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轻浅均匀,苍越孤鸣知道,俏如来睡了。 他怎么敢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呢? 在他沦落在外,颠沛流离时,是他救了他。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跑到那株坐化菩提的了,他只记得在他被狼族叛军一刀砍在后背时的痛感,以及那双白如凝霜的手。 那双手拢在宽大的白色衣袖内,动作间都带出线香的清苦与檀木的清香。 那双手的主人将自己护在身后,轻而易举便击退了追杀自己的叛军。 那双手又将自己抱在怀里,治疗伤痛满布的身体。 那双手的主人,让自己趴在他的腿上,一边梳理着自己银灰色的毛皮,一边诵咏经文,参悟佛法。 苍越孤鸣喜欢那双手,喜欢那双手捧了一手菩提花时的气味,喜欢那双手抚摸自己时的温度,喜欢那双手捏印修禅的样子。 苍越孤鸣也喜欢那双手的主人,喜欢他闭目参禅的静谧模样,喜欢他白衣绝艳的出尘身姿,喜欢他叫自己“苍狼”时的清亮嗓音。 那双手的主人说他是佛祖座前菩提子,他说他是菩提子,他的名字是—— 俏如来。 ※ 苍越孤鸣还记得他第一次幻化成人的样子。 自从被俏如来救下后,他便待在坐化菩提,陪着俏如来参悟佛法。坐化菩提位于三界之外,是灵气大盛之所,再加之俏如来以佛经渡化之法修炼,久而久之,苍越孤鸣的修为有了极大的提升。 就在陪伴俏如来修炼后的某天,苍越孤鸣突然就化成了人形。他看着自己银灰色的爪变为纤长的五指,银灰色的毛变成紫黑色的长发,有些惊慌,有些无措。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幻化成人的样子,只是他没想到这日子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而且—— 就在俏如来的面前。 他忘不了俏如来惊诧的眼神,也忘不了自己那时窘迫的模样。 俏如来的惊讶也只有片刻,随即他便幻出一件黑色氅衣将自己包在暖融融的衣服里,布料上还带着清雅的檀香味。 从那时开始,苍越孤鸣学着用人形的模样开始照顾俏如来,他与他一同修炼佛法,一同诵咏经卷,一同整理菩提树下的一地落花。 曾经的苍越孤鸣想,能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太好了。 现在的苍越孤鸣,却在对在那时化形这件事感到无比后悔。 若非他幻化,以人形之姿陪伴他身边的话……菩提子,俏如来,是不是就不会情感?是不是就能在那佛劫到来之时,安然渡化,坐化金身?是不是就能继续做他的化外灵者,不受俗世困扰,不染片刻红尘? 苍越孤鸣怕了,他不敢。 菩提子因他而亡,是他害他灰飞烟灭,坠入轮回。这一世,他又怎么会再害他一次? 世间轮回是劫,世俗是劫,红尘是劫。 佛说,菩提花开,开佛知见,为佛因。 佛又说,菩提树下,八相成佛,度众生,为佛果。 那么菩提子呢? 既非因,亦非果。 是缘,也是劫。 ※ 苍越孤鸣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世,永远不要在俏如来面前化形了。 他又怎么敢再次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呢?
第3章 【章三】 七月卅,地藏菩萨圣诞。 这一日,苍越孤鸣老早就起来了。等俏如来从睡梦中醒来时,看到的是他前爪把着床板,眼里毫无困意,又期待、又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想来是烧鸡的诱惑太大,让这头白日里喜欢眯眼小憩,晚上精神抖擞的夜行猛兽都兴奋地在熹微晨光里摇摆着蓬松的狼尾巴。 俏如来假装没有看到苍越孤鸣眼底殷殷切切的神情,如往日那般,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起床、穿衣、叠被、洗漱。 因为有法会的缘故,寺中早课便可不去参加,这便省下大半光景。故而当俏如来收拾妥当时,晨光仍熹,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于是他拢了僧衣,唤上兴奋了一早上的苍越孤鸣,一道往山下小镇而去。 到了镇上,俏如来挨不住苍越孤鸣不停拉拽自己袖子的耍赖行为,只得在路口拐了个弯,去市场买了三只烧鸡给他。卖烧鸡的老板似乎对俏如来早就熟悉,在打包时还特意在油纸包里塞了只鸡腿,看得苍越孤鸣更是开心,尾巴大力晃动着,抽得俏如来小腿生疼。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8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