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這種生活並不是完全都這麼愜意。 「爸!」熟悉的尖叫聲傳來,巴德嘆了口氣,關掉正在趕製的電子表格,上樓梯到雪歌的房間,三個孩子全站在那裡,互相喊來叫去,分貝越來越高。 「我跟你說了不要碰我的東西!」雪歌對貝恩吼著。 「我才懶得碰妳那個蠢手鐲!」貝恩回嘴。 「不要吵了!閉嘴!」蒂妲也跟著大喊。 「到底怎麼了?」巴德蓋過他們的聲音。孩子們瞪大了眼轉頭看他,沉默又短暫的瞬間後,房間裡又再次爆發。 「貝恩又亂拿我的東西──」 「才沒有,明明是妳自己弄丟的──」 「別傻了!不是他拿的!」 「好好好……」巴德舉起雙手。「一個一個來,最大的先說,開始。」 「貝恩偷偷進來我的房間,拿走我的珠寶。」雪歌不假思索,得意地交叉雙臂。「我的耳環和項鍊都不見了。」 「我幹麻做這種事?」貝恩抱怨。「那東西看起來那麼俗氣。」 雪歌惱火地說。「我朋友安琪被騙了,她以為那是真的鑽石。」 「好吧,安琪大概也以為聖誕老人……」巴德拋來警告的眼色,貝恩往蒂妲的方向瞥了一眼,才換了個胡扯的說法,「騎的是黃色大象。」 「貝恩,真的不是你拿的?」巴德在他們又開始吵起來之間先插話。 「當然不是我,」貝恩回答。「我根本沒進來過這個房間,這裡的味道好像一朵花把另一朵花吃了又吐出來。」 「你的房間聞起來才像有東西泡在汗水桶裡,腐爛了十年!」雪歌反擊說。 「我知道是誰拿走珠寶!」蒂妲喊叫的聲音高得快衝上頭頂。雪歌和貝恩立刻停止爭吵,巴德期待地看著她,蒂妲吸了口氣。「是鬼拿的。」 雪歌發出受不了的悶吼,貝恩也把手拋在空中。「別再說鬼了,妳現在也該長大了吧?」 「我猜猜,把我的書架整個弄亂的也是鬼囉。」貝恩翻著白眼說道。 「沒錯!就是他弄的!」 「蒂妲……」巴德開口,可是她卻帶著受傷的眼神轉過來。
「連你也不相信我!」她大喊。「算了,無所謂,反正他是真的!」蒂妲轉身逃出房間,頭髮在身後飄動。巴德看了眼另外兩個孩子,他們像在內疚和不滿之間左右為難。 「搞什麼啊?她一直提到鬼,學校裡所有同學都覺得她很奇怪。」貝恩說。 「真的,爸,你該叫她停止了,這樣很不健康。」雪歌也認同。 巴德嘆氣。「貝恩,幫雪歌找一下她的房間,看看是不是真的弄丟了。讓雪歌也找你的房間,她就會相信不是你的拿的。」他離開兩人互相抱怨的聲音,去關心蒂妲。 他發現她縮在後門廊的階梯上,緊緊抱著膝蓋。後院的草坪大致上是一片原野,從山坡地延伸至遠方低處的湖泊邊緣,斜坡上的樹木角度雜亂不一,對面的房子看起來相當遙遠,遙不可及。他在門口徘徊了片刻,聽見她悶在臂彎裡竊竊私語,當他走上前時,她的耳語已經停止了。 沉默了許久沒再出聲,最後她又說。「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啦。」 巴德在心裡默默嘆息。「嗯……妳在跟誰說話?」 「鬼啊。」她回答。 「鬼……」巴德跟著呼應。他到她旁邊坐在階梯上,手肘靠著大腿。「他現在在哪裡?」 蒂妲伸長脖子,張望四周。「你就坐在他旁邊。」 這個舉動是不由自主的,完全超脫信仰或懷疑論的範圍。像是種一連串的牽引,巴德轉過頭,他旁邊依然是空蕩蕩的,但是空氣卻如預期中的沉重。巴德嘲笑自己,居然下意識地回頭查看,好像期待會有什麼,可是除了空階梯以外什麼都沒有。不過他沒笑出來,轉回來時,蒂妲正在盯著他。 「你看不到他,他跟我說的。」她鬱悶地說。 「為什麼我看不見他?」 蒂妲嘆道。「因為你太真實了。」 「那他不是真的了?」 「不對,是不同類型的真實,你不是那種的。」 巴德搖搖頭。「他現在說什麼?」 「什麼都沒說。」 巴德和女兒之間陷入一片沉默,他想向她伸出雙手,但是他知道她的年紀已經不適合用擁抱和親吻得到安慰。他們必須找其他方法來解決問題。「所以是鬼偷了雪歌的珠寶。」 蒂妲點頭。 「他放哪了?」 「不知道。」 巴德又嘆氣。「好吧,如果妳知道東西拿到哪裡,可以老實告訴我,我保證不會生氣。」 蒂妲轉向他,一副傷透心的表情。「不是我拿的,我發誓。」 「好,我相信妳。」巴德溫柔地說。 蒂妲撇著嘴說。「之前我說有鬼,你也說你相信我,結果還不是沒有。」 巴德掙扎了很久,終於決定提出這個問題。「蒂妲,為什麼妳會跟鬼說話呢?」 蒂妲聳了一下單薄的肩膀。「因為他就在這裡啊,而且他看起來很寂寞。」 「他為什麼寂寞?」 「不知道,他就是這樣。他的脾氣不太好,但那是因為他很傷心。」 「或許妳是不是應該別再跟他說話了?」巴德建議。「妳可以多跟學校的同學交談。」 蒂妲固執地搖頭。「不要,我想幫助他。」 巴德差點又要嘆氣,後來還是拉開笑容。他的小女兒總是善良得有點過分,曾經有次他們發現有隻鳥撞上窗戶,摔斷了翅膀,蒂妲照顧它直到一個星期後它死了,從來不會偷懶少餵它。她會這麼同情一個假想的鬼魂,好像也沒那麼奇怪。 「好吧,那我們能為他做什麼呢?」巴德說。 蒂妲想了想。「不知道,他好像很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也許我們可以買些漂亮的東西送給他。」 巴德點頭。「聽起來很合理,妳可以跟我去鎮上一起挑禮物。」 蒂妲終於笑開了。「謝謝爸爸!我相信他一定會很高興。」 之後他們進市區到當地的二手商店,挑了些看起來比較有說服力的珠寶首飾,並放在一個小碗裡,擺在蒂妲的房間外。第二天早上,其中一條項鍊不見了,巴德不禁暗自笑著,他懷疑是蒂妲把它藏到別處了。反正最後她一定會玩膩,自然就會把雪歌的東西還回去。如果這表示還得繼續招待這位“鬼魂大爺”一陣子,那他也不介意。 這一整天幾乎都忙著把額外箱子拖到閣樓裡,現在總算能睡覺了,巴德感覺全身像洩了氣的氣球,肌肉酸痛、無力、崩解,心神更是如此。不過他躺在床上幾分鐘都還醒著,只盯著對面的牆壁,彷彿那裡不光是一面空牆。 「英格麗,我好擔心……」巴德嘆道。「雪歌和貝恩每天都吵個不停,蒂妲又無法停止提起鬼魂的事……我不希望她脫離現實,可是她始終深信不疑。」巴德望著天花板。「其實我有點希望那是真的,」他的語調沉悶。「如果這裡真的有鬼,那也許……也許……」他停下來,覺得沒有說下去的必要。 他猛然翻身拉下檯燈開關,讓房間瞬間陷入黑暗。他醒著躺在床上很長一段時間,沉浸在黑暗中,聽著屋裡的雜音和周遭流動的空氣。睡意不斷捉弄他,將他拖進夢鄉裡,每過一分鐘,他的意識就模糊一些,最後終於掉進黑暗深處。 幾個小時後,巴德突然驚醒,一下子睡意全無,但不是出於恐懼──他剛才並沒有作夢,而且脈搏和呼吸也很平穩。他被突如其來的強烈感覺驚醒,似乎有人躺在他旁邊。他不覺得害怕,反而是種知足,但是也夠嚇人的了。旁邊的枕頭是空的,沒有凹陷,毯子也很平整。巴德把掌心貼在床的表面上,期望會有點溫度,可是摸到的只有夜晚的涼意。他緊緊縮在被窩裡,房裡一如往常的空虛。 他翻過身,試圖甩開這種感覺。已經好幾年沒人睡在他旁邊了,這只是某些消逝已久的事物所留下的後遺作用,還沒被他的身體遺忘。但是當床尾附近的地板發出細微的吱響,灰塵微揚,巴德忍不住坐起身,四處張望,彷彿真的有一雙無形的腳踩過地板。 「有人嗎?」巴德問道,答案很明顯。他的聲音異常的平淡,似乎不歡迎那股噪音。巴德維持坐直的姿態許久,呆望四周,壓低呼吸,靜靜聽著屋子裡周遭的聲音。他並不覺得有人在看他,反之有什麼東西在躲藏,等他再次睡著後,它(無論它是什麼)就又會恢復每晚的動靜,如同鹿遇到偶然太過接近的步行者就會僵在原地。感覺就像巴德靜靜等候的時間夠長,可以瞥見那謹慎到難以察覺的東西一眼。 房間裡一片靜止和黑暗,一聲輕微的嘆息之後,巴德躺回床上,眼睛酸痛,不過閉上眼就立刻舒緩了些。他只休息了一會,或許是在裝睡,沒多久他就覺得思緒漸漸飄遠,即使床上他旁邊的位置隱約有另一人的存在,讓他在意識邊緣拉扯,也太過舒適以及累得無心理會。雖然只是個夢,但是身邊有人的感覺讓他特別容易安穩入睡。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他們逐漸適應這棟房子的節奏,家裡的門會自動打開,除非你把它們關上,晚上地板會嘎吱作響,架子上的東西不論放在多安全的位置都一定會掉下來──從架子的水平不一到設計不良,巴德什麼都懷疑過了。每晚躺在床上,他都能聽到房子裡有聲音在移動,彷彿真的有人在走動,輕得如呼吸聲一般,觸動生命中的音弦,安撫他入睡。 他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喜歡他們的新家,宛如這棟房子原有的回憶滲透他的腦海。他喜歡家裡的木製欄杆,幾十年來經過不同人的手打磨擦亮,現在到他手上已經變得很平滑。水槽附近的牆壁凹痕讓他想起一個似曾熟悉的故事,但是這個故事卻是發生在他還沒看上這棟房子的多年以前。這裡還有些過去的記憶存活著,藏在簾幔的褶痕裡。也許那不屬於他的,但他仍然會珍惜這些遺留下來的記憶。 近來雪歌和貝恩在學校裡表現優異,交到很多朋友,跟老師也相處得很好。蒂妲開始會聊一些同學的事,只是不像她談到鬼那麼頻繁,她還是會提起鬼魂的事。搬進來至今也有好幾個月了,她終於比較能接受新家,但是這個高大、一頭淺色長髮的男人的問題還是無解,家裡依然接二連三的有物品莫名不見,很多東西都被重新擺放(通常是書籍),他已經想盡辦法處理了。他可以應付得了這位“鬼魂大爺”的,只要他安份一點。 巴德發現妻子的項鍊不見了,清空最後一個搬家紙箱都找不到。 他在把小箱子塞進對等的大箱子,清理梳妝台表面上的包裝泡綿時,還沒注意到珠寶盒是開著的。他正忙著把箱子封上,完全沒多想,而珠寶盒裡少了項鍊熟悉、璀璨的光芒,他赫然停下來,放下箱子。項鍊不見了。 巴德心跳加快,拿起珠寶盒衝下樓梯。孩子們都坐在桌前,蒂妲在正寫作業,雪歌和貝恩分著吃一包薯片,他們有說有笑,直到巴德把珠寶盒放在桌上。他們的目光飄過去,不明白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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