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睁开眼睛,就看见庄周凑得很近的脸,手里还拿着一个桃红色的果子喂到他嘴边。 “你给我吃了什么?”惠施仰头往后缩了缩,抹抹嘴警惕地问。 庄周眨眨眼睛,咬了口果子无辜地说:“就是山里随便摘的桃子啊。” 惠施站起身来,感觉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放下心来。 “听说你在找我。”庄周笑眯眯地拉起他的手。 惠施白了他一眼强辩道:“我没有找你,我在找庄周。” 庄周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指着草木虫鸟说:“下次要找我时,对着万物喊我的道号‘南华真人’,我就能听到。你来,是想通了吗?” “不是。”惠施摇摇头,有些惭愧地说,“张子回了魏,我辞相让贤啦,回乡就想来看看你。” “啊?!张仪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去大梁看你,你怕我抢你相位还要抓我,张仪一来你居然甘心让贤?”庄周甩开惠施的手,气鼓鼓地说,“夫子为名为利,何以辞官归乡?” 惠施抱歉地笑笑:“子休的学说对国家有害,而张仪的口舌却能兴国呀。” “顺物自然无容私,而天下治矣。在夫子口中反倒是有害了?” “如今可是大争之世,如若放任自流,一味顺应人的本性,国家内部就会纷乱,虎视眈眈的别国就要趁机来攻了。” “夫子听说过朝三暮四的故事吗?听说你在魏国时主张联齐楚以抗秦,张仪呢,主张亲秦盟楚抗齐,魏王罢免了你却任用张仪,不是和那些猕猴一样吗?” 漫步于山林中,与挚友论道,惠施感觉十分惬意。虽然他们都无法说服彼此。 “邦交之策,本就当应时而变。” “正是像这样朝令夕改,人们无所适从,用条条框框去束缚百姓,用繁冗的政策压抑百姓,人民不能各安天性,天下才会动荡不安啊。” “有了万贯财富的人不会辛勤劳作,有了权势地位的人不会亲力亲为,大自然中鸟是能懂得高飞躲避弓箭的伤害,人的本性难道是耕种纺织吗?万事万物各居其所,那人类要不干脆回到游猎采集的原始时代好了。神农氏教人耕种作物来避免受饿,燧人氏教人钻木取火来抵御寒冷,三皇五帝难道是顺应自然而生的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万物运转不息,永远不会枯竭,任凭百姓自作自息,才是圣人的本意。政令多反而会行不通,不如守中。” 两人边走边说,转眼已登上了山顶。山间云气蒸腾,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天地万物,没有丝毫偏私;太阳挂在天空上千千万万年,注视着人间兴亡盛衰,没有所谓仁爱。 “子休你看——”惠施指着对面山头叫道,“彩虹!”
“彩虹与云朵、太阳、树木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万事万物的一种,夫子何必大惊小怪呢?”庄周习惯性抬杠,被惠施捅了一手肘。他哎哟一声揉着肚子,抬头看去,笑眯眯地说:“嗯,真的很美呀。” 惠施像是沉浸在这自然的美景之中了。庄周双手搭住惠子的肩膀,凑近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天地间奇美的景色还有更多,夫子为什么就不肯抛却这短暂的生命,离开这狭小的人世间,与周一同去欣赏呢?”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惠施偏过头去,“万物毕同毕异,我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子休啊,物只有运动不息才存在,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永恒不变的虚无呀。” 庄周喟然长叹:“夫子,你真是不擅长使用大的东西啊。”
(六)不羡仙 惠施在宋,庄周便每天去寻他斗嘴。说来说去,绕不开一个成仙。 “我特么真的不想成仙!再问自杀!” 惠施都有些不厌其烦了。庄周只好偷偷摸摸给他的饭食中放一些灵果,不能白日飞升,倒也有强身健体、祛病延年之效。 这日惠施正在伏案看书,庄周从窗户跳了进来,挨着惠施坐了,伸头去看他手中的书。 是一册《商君书》。 庄周露出厌恶的神色,一把将书简抢了过来扔在一旁。 惠施转头惊异地望着他,感觉到他有些反常。 “恭喜夫子,”庄周的话中有讽刺的意味,“张仪被犀首赶走了,不多时夫子就能官复原职啦。” 惠施叹了口气。他又要抛下他一次了。 “子休,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之所图不在个人,而在国家天下。” 庄周执起他的手,郑重地说:“舜把天下让给子州支伯,子州支伯却以患有很深很顽固的病症来推辞,所以天下是大器,不能用它替换生命。这是有道之人对夫子的告诫了。” 惠施点点头。 他离开的时候,庄周没有来告别。 庄周的弟子飞鸽给他说,他们山寨抓到一个人,自称是秦相张仪。 于是庄周便跑去凑了个热闹。 张仪被关在囚牢里,依旧喋喋不休,一会儿威逼,一会儿利诱,真叫是牙尖嘴利。 “张仪,你一个魏人,为何跑去秦国为相啊?”庄周走过去问道。 张仪朗声大笑:“自然是为名利。” “逐功名,媚君王。”庄周抬眼看了看这个人,轻哼道,“和我挚友惠子有几分相似。” 张仪打量着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道:“惠相?那也是仪的旧交哇。老者莫非是庄子?” 庄周起了戏弄的心思,笑眯眯点头说:“我已得道成仙。” 说完他就使了几个把戏,哦不,神仙术法。 张仪惊奇万分,忍不住说:“原来世上竟真有神仙中人!” 庄周抚须,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张仪,也算是你有机缘。我得道后,可以点化凡人。你说话倒是有趣,是否愿意从我升仙?” 张仪露出神往的表情,毫不犹豫道:“不愿意!” “喂!你!”庄周气得跺脚,指着张仪骂道,“这什么鸟世道,一个个的都不愿意成仙!奇了怪了!” “喂,喂,你们可以放我了吧!秦王还等着我回去呢!”
(七)生死 惠施回到魏国时,老魏王已经薨逝了。 他披麻戴孝,替先君守了七天的灵。 灵前的长明灯燃起一缕白烟,惠施跪得晕晕乎乎地,摇晃了一下,正倒在庄周的怀里。 “夫子啊,你不是说人一出生便是在走向死亡,生与死并无区别。为何又如此悲伤呢?” “子休,你妻死的时候,你鼓盆而歌,是真的快乐吗?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儿悲伤吗?说是这样的道理,却难以做到如此啊。” 惠施的问题又问住了他,虽然他已经成仙超脱了生死,可对于心中在意的,却还是参不破。 庄周扶起惠施,递给他一颗果子:“太上无情,最下不及情。太过哀伤,对于养生是有害的呀。” “人真是无奈呀,年寿有时,修短随化,思之伤心。” “那不如随我成仙吧。”庄周趁机安利。 惠施揉了揉眉心问道:“‘往矣!吾将曳尾涂中。’我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那又为何如此固执一定要度我成仙呢?” “夫子啊,因为我发现,如果你死了,世界上再没有一个能懂我的人。如果没有你陪我说话,那么成仙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八)度汝 魏惠王死后两年,惠施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沿着忘川飘过,彼岸花开灿烂。 走过奈何桥,在望乡石旁最后看一眼纷繁离乱的人世间,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舀给他一碗汤。 惠施接过来一饮而尽,拱手相谢之时抬头一看,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分明是熟悉的,明亮的双眸,嬉笑的神态—— “庄周!你给我喝了什么?” “混元一气汤,是度你成仙的。” “我说了我不想成仙!再问自杀!” “你已经死了,这一世尘缘已尽,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庙堂为相,著书立说。这一生确是了无遗憾了。 “罢了,便随你吧。” 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懂你,你已经如此寂寞了。我虽然也不能理解你,终究还是能陪你说说话吧。 惠施伸出手去,握住了庄周的手。
(九)梧桐 海外有仙山,山上遍植梧桐。 有白日飞升上来的仙人不了解,问当值的星君:“那处梧桐山,是栖息着凤凰吗?” 星君摇头,神神秘秘地回答:“那里呀,是仙祖南华真人与梧桐子的仙府所在。” “梧桐子是哪位仙君?改日是否需要前去拜访?”新近飞升的仙人小心翼翼地问。 星君摆摆手:“不用,不用。那二位呀,经常不在府中。梧桐子喜欢人间世,南华真人会陪他去凡间居住。” 小仙失笑:“凡间哪有仙境好,这位仙君是天生的神仙,没经历过凡尘吗?” “哈哈哈,并不是。梧桐子是被南华真人点化成仙的。”星君像是想起来什么趣事,哈哈大笑起来,“当初梧桐子常不满仙界虚无,吵闹着要入轮回重新为人呢。” 小仙惊讶地看着星君。 “执迷不悟呀。”星君摇摇头,对小仙说:“慢慢你就知道了,仙界关于他俩的逸闻趣事很多。我还要当值,先告辞了。” “多谢星君。”小仙作揖,提步却往仙山去了。 主人虽然不在,倒也无妨去游览一番。小仙在凡世时,也是高洁清雅之士,对梧桐颇为喜爱。 “夫子!夫子——”小仙远远听得一声呼喊,一位衣着素雅的仙人气冲冲地与他擦肩而过,后面追上来一位清瘦矍铄衣袂飘飘的上仙。面容似是见过的,小仙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初登仙界时派中前辈拿着诸上仙画像给大家一一介绍过。这位应当是南华真人,小仙正欲见礼,上仙却急匆匆地跑过去了,并没有注意到他。 “夫子,别生气!我错了——”南华真人紧紧拉住了前面那人的袖子,令他甩脱不得。 “你再这样,下次去凡间,别跟着我了。”猜测是梧桐子的仙人说道。 南华真人立刻笑眯眯地摇晃了一下梧桐子的手臂,作了保证。 梧桐子还在嘟嘟囔囔:“收敛一下你那仙气,会吓到人的。” “嗯嗯。”南华真人点头如鸡啄米。 两人手挽着手驾云往梧桐山上的府邸去了。 小仙悄悄地离开。 风拂过梧桐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静谧,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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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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