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会慢慢爬遍全身的异样感，与和依米拥抱时不同，我第一次觉得这种异样感仿佛在控制着我的身体。我想说话，但是话到了嘴边就没有了，就连喉咙也带着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发出声音都变成了一件难以做到的事。
我身边的那些藤蔓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枯萎，渐渐扭曲为一团灰黑色的残渣，那是因为依米睁开那那双足以夺走生命的眼瞳，那是带来死亡的蓝色，黑色色的光辉在她的眼瞳里摇曳，仿佛不灭的火光在燃烧。
“小黑你……每一次都是这样呢……”依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视线从来都没有从我的身上离开过，“每当你心虚的时候，你都只会吐出一个‘我’字呢。”
“我……”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才能改变现在的情况了，结果我发现自己又一次被依米给说中了。
依米恐怕比我都更要了解我。
“看小黑你的表情……我是猜中了，对么？”依米依旧淡淡地看着我，“小黑你的脸上藏不住东西的。”
“……”
“虽然我一直都在叫你笨蛋……但是实际上小黑你一直都在把我当做笨蛋吧？”
“我……没有……”终于开口否定了依米的这句话之后，紧接而来的是仿佛连风都凝固了的冰凉话语：
“没有么？那小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诶？”
“这里，有多久没有‘地震’了？”依米将“地震”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灾厄之日那一天，那铺天盖地的砂岩。
现在依米的每一句话，都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我忘了。
我似乎，真的忘了。
“小黑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么？”依米缓缓地抬起了手，向着一边轻轻地抬了抬，“地震的源头里我们并不远，并且是这片土地上的特殊现象，但是啊……”
依米轻轻地闭上了眼，像是在回忆什么一般：“为什么最近没有了？或者，仔细一想……我们换个说法，为什么在我再次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只好用一只手绞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将尾巴垂在地面，任由依米继续往下说。
“并且小黑你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个问题，如果我没有提起的话，看你的表情，你好像是刚才才想起这件事吧？”
“……啊。”
是的，我确实是刚才才想起来。
曾经我的每一步都会引发这片地面轻微的震动，但是变成这副身体以后，就不可能再引起同样的效果。
“第一次，梓来接我的时候，她就通过地面的‘脚印’判断了灾厄就在这附件晃荡过，但是小黑你虽然没有否定灾厄的存在，却说灾厄已经不在这边了，那么……”依米眯起眼睛盯着我的脸，这个表情在蓝雪的脸上经常的出现，但是我是第一次知道，依米也有这样的表情。
那个眼神，与她的面庞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你和梓的说法是相冲的，那么就必然有一个的话不正确。”
“……”我微微地缩起了身体，虽然依米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我是知道的。
依米这绝对不是心情好的表现。
“虽然梓是身经百战的骑士，但是也不排除光看一个所谓的脚印就做出的判断正确性并不高，架设是梓的判断有误，真正让我觉得有问题的是……小黑你来接我的时候。”
依米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自己忘记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没有依米的提醒，自己或许永远也不会再想起来吧。
“皇宫塌了，皇宫为什么会塌呢？”
“……”
“小黑你并没有否定灾厄的存在，并且也说了，灾厄来了，却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皇宫是灾厄撞塌的？”
“……嗯。”
“并且，最重要的是……”依米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指，指了指地面，“在我从皇宫一路跑到港口被小咕接走的这一段距离里，每隔一段时间地面就会发生震动，要知道……”
依米的话的含义，我终于明白了。
“……我在那边长大，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国家发生过地震……”依米微微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眼瞳倒映着整片天空，“在我逃跑的时候，地震恰好发生了，并且小黑你也没有任何的解释，不如说‘习以为常’地忘掉了，是么？”
“……”
“那时我因为太难过了所以脑袋不太灵光，这些都是来到这边以后，慢慢地回想起来的。”
“……”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巧合了，并且在我看见小黑你之后，很多东西似乎都变了。”
“……”
“碰到你并不会死，你开始会原地摔了，很多过去的你很轻松就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做不到了，但是很多过去你不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了。比如，我回来了之后，你再也没有自己生过火。”
“……”面对依米的这些话，我无言以对。
“就好像……你在重新学习着怎么去做一些原本已经做过了很多次的事情一般。”
“……”“现在的你有脚步声了，也有做出各种动作时与周围的环境接触发出的声音，并且很明显。而曾经的你，就像故事书里虚构的幽灵那样，别说完全没有脚步声，我甚至感觉不到任何你的声音，你的气息，乃至……你的存在。”
“……”
“当我听说身为魔物的小咕和蓝雪都能变成人类的样子的时候，我就在想，现在的你的样子，应该不是你真正的样子，而真正的你，又是什么样的？”
“……”
“我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边的时候，黑暗中我被人推下了船，当时船上的那些水手一直在喊‘灾厄灾厄’的……小黑你居然只是随意提了一下。而之后你跟我提起灾厄的时候，就仿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灾厄没有办法发现你，没有办法伤害你那样。那是曾经几乎一度毁灭人类文明的魔物，到了你这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
“并且小黑你作为一个魔物也不太对劲，根据梓的说法，和我亲眼所见的样子，贝希摩斯确实是可以轻易毁灭一个城池的怪物，小黑你说杀就杀了，一点犹豫都没有。上一次蓝雪误伤了那些马铃薯的时候，我险些被冻死了，小黑你真是一点事都没有，蓝雪好歹也是条龙吧？能够不畏惧一条龙的究竟得是怎样的魔物？有些道理我也是懂的啊？”
“……”
“蓝雪知道很多遥远的过去所发生的事，是因为她活了很多年，但是小黑你似乎知道得也不少啊？除非——”依米拖长了音调，而这最后的话语。
“你也一样吧？小黑？或者说——”
是我最为畏惧的话语。
“灾厄？”
所有的声音都没了，就连风声也仿佛随着依米话语的停止而消亡了。
只有无声的寂静，就仿佛从遥远的过去走到如今的时光。
我曾经一直都在担心，依米会不会发现事情的真相。
我曾经一度下定决心，去告诉依米所有事情的真相。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将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
那个时候，自己究竟为什么犹豫了呢？
是因为自己其实还没有勇气将真相全部告诉依米么？
还是因为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之后的侥幸心理呢？
或许都有吧，但是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晚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跪了下来，膝盖砸在了地面上，留下了两个小小的坑。
我将头低下，不敢正视依米的脸。
依米一直都说过的，要是认错的话，下跪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礼节。
但是，现在的话，依米还能原谅我的过错么？
“小黑你……还真是撒了很多的谎呢……”
“对不起……”
“但是你还真是不会撒谎呢……连辩解都不会。”
“对不起……”
“我思考了很多个夜晚，你有想过我一边说服着自己放弃一边继续思考时的心情么？我要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小黑是不会骗我的。”
“对不起……”
“结果我发现，要么是我错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错了，我也不相信是小黑你错了。”
“对不……起……”
我不停地道歉。
就像曾经那样。
就像那一天，我将这个世界都毁灭殆尽的那一天一样，对着燃烧的世界不停地道歉，却不知道要对谁道歉。
就算我现在知道了要对谁道歉，很多东西，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一直都是这样。
道歉的时候，很多东西，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小黑你道什么歉？”依米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头顶上方，但是我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我撕碎过无数的东西，但是这一次，我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地……碎掉了。
下一刻，依米双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脸颊两侧，然后用力让我的头抬了起来，直视着她的脸，直视着那双蓝色的双眼。
里面所蕴含的黑色光芒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只留下了比天空更加湛蓝，比大海更加清澈的眼瞳，紧紧地盯着我。
淡橘色的长发轻轻地拂过我的鼻尖，那是这片土地经历了漫长的沉寂之后所迎来的第一抹颜色，也是我见过的，比阳光更加耀眼的颜色。
“小黑你……哭了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唔——”
我还在道歉的时候，依米突然俯下了身来，将脸贴近了我的脸，用她的双唇堵住了我的双唇，把我的歉意全部化在了嘴里。
有什么与唾液不一样的液体在我们的舌尖上散开，这是……和海水很相似的感觉。
但是有一种感觉却依旧没有改变。
柔软，以及温暖，还有流遍全身的阳光。
许久之后，依米轻轻地松开了我的嘴唇，将额头顶在了我的额头上，双眼静静地盯着我：
“小黑你也会哭啊？把这个吻都搞咸了呢。”依米轻轻地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之后，用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
我看见了晶莹的液滴顺着她的手指滑落，那是……眼泪么？
我的……眼泪？
“你自顾自地哭什么啊？我有说过我要责怪你么？”
“我……”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而已啊，我怎么知道你一下子就哭了啊，真是的……”依米微微扭了扭头，脸颊上挂上了那抹熟悉的红晕，“要不要这么娇滴滴的啊……”
“我只是……”
“好了，这些都无所谓的，不要放在心上。”依米突然将手从我的脸上移了下来，直接将我抱在了她的怀里，“无论你是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你就是我的小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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