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祖宗，怎么还不进屋子里去”大呼小叫的夏宜总是破坏气氛一把好手，她狠狠点了一下眠春的额头“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
眠春不好意思“对不住，我刚才一时疏忽，忘了天这么冷……”
叶绘筠连忙回护“我不过来，她唤我也无用”
“两个合起来欺负我!”夏宜噗地笑了，“说正经的呢，叶绘筠，你发了热可自己负责。”
谁料一语成谶，后半夜叶绘筠就烧起来了，脸色绯红，口中却直嚷着冷。
夏宜把炭火点得足足的，又跑到前头去请大夫抓药，留眠春独自服侍着绘筠。
“都怪我，只顾着自己了，没早早让你进屋……”眠春后悔多说那些伤心事，自觉此后更应谨言慎行。
“没事。”叶绘筠神志都迷蒙了还宽慰眠春“我自己要赏雪的，不牵累你……不管谁找你的事，有我在呢。”
眠春捂住嘴，眼前模糊，眼泪淌下来了。她是要多有福气，才能碰上叶绘筠呢？
第5章
这一病就病了数日，中间夫人亲自看过一回，老太太也差丫鬟送过东西，其余连打发人瞧一眼都懒得瞧，都早习惯叶绘筠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了。
断断续续挨到十五，已然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虚弱，大夫嘱咐千万别再着凉。为着这个，叶绘筠可是和夏宜狠狠闹了一场。
好早之前绘筠就盼着十五出来观灯，也只有这样热闹节日才能出来溜溜，偏碰上病，夏宜眠春都拦着她，怎么能不恼?
“我又不是小孩子，穿厚点就行了，不妨事的”她看准了眠春心软，拖长了调子撒娇，像猫。
“不行……”眠春不知所措，拼命向夏宜使眼色“你底子弱，不能任性……听话”
最后一个词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两人俱是一愣，绘筠一时竟没接上。
“就捡软柿子捏呀，”夏宜机灵地接上眠春的话“行行好，若应了你，到时候被夫人找麻烦的可是我们俩!”
绘筠并不是不懂事，没再求下去，倚在床头叫眠春给她梳头，她身体不好，头发也显得稀些，眠春的手巧，插几个簪子就帮她遮掩了。
此时的叶绘筠安静恬美，原本算是寡淡的相貌也显得可爱起来了。
眠春细心从叶绘筠肩头捡起几丝掉落的发，几乎是无声的起身离去了，夏宜端了热茶来替她陪着绘筠。
绘筠没问她去做什么，心底里知道似的，她一定就在隔壁，补眠或者做针线活儿，张口一唤就来了。
阳光一寸寸挪移，眠春一点动静也无，绘筠这才问道“她做什么呢？悄默声儿的。”
“她出去了，”夏宜轻声答，“难怪她特意托我候在这儿呢，才多大一会儿就找。”
“去哪了？”
“我也不知晓的，去看灯了？也可能只是有什么别的事……唉，她哪会把你放下，定然一会子就来了”
绘筠应了一声，“你也去歇着吧，只管去玩，今夜里不用管我。”
夏宜不放心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日头下去，她没点灯，静静坐着，意识里是在等什么人。
等谁呢？夏宜?她自己把夏宜打发出去的。眠春?人家没必要过节也窝在你身边啊。
她一面笑自己像菟丝花，一刻也离不了人，一面又悄悄埋怨起眠春把她丢下在这黑洞洞的夜里，“若是她撇下我玩去，我定饶不了她”叶绘筠念着，像个小心眼子的毒妇。
外面艳红的梅在夜幕下摇摆，她无端想起许多可怖的画面，只好挪下来点了蜡烛，痴痴盯着那火光和着她的呼吸跳动，手指无意识地缠绕衣带，内心惶惶。
“吱呀——”
“谁？!”
第6章
“是我……”
门合上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应是眠春在脱下满是寒气的外衣。
“你去做什么啦？”绘筠故意不去瞧她，调子绵软带着点儿怨气，“突然就找不见你。”
“我是去……”眠春乖乖地回答。
绘筠扭着头看窗外的梅花，一副懒得听的模样，实际上已不自觉停下手上的动作，支棱着耳朵。
话音未落眠春就笑了，大抵是笑她那副关心却装作不在意的别扭姿态。
夜很静，衬的眠春的笑声异常清晰，像是蝶翼拂过花瓣，绘筠心下一动，禁不住回过头去——眠春手中拎着一盏灯笼。
这下不用眠春讲绘筠也知道她为什么消失，果真是撇下她去看灯了，不过特意带回来的这个……
“给我的?”虽然知晓可能眠春只是自己买来留着 ，绘筠还是忍不住奢望这是眠春给她捎带的礼物。
眠春用力地点头“本以为给你买了灯能及时回来，街上人太多，挤的走不动路，才耽搁了好久……”
绘筠愣住了，先前百般思量都如烟散去，原来眠春出去并未观灯，只是给自己买了一盏。她怪自己把眠春揣测的太自私，眠春怎么会做出独自去玩耍的事情?
心中酸胀，她愧疚满怀，眼眶都涨红了。
“没事，”绘筠惊觉自己带了哭腔，忙停住话音，吸一下鼻子。“我还以为，以为你丢下我去玩了”
声音太响亮，她听见眠春又笑了。
她脸唰地红了，忙伸手接过灯笼，转移话题“真好看。”
“我上一回观灯还是两年前，和夏宜偷偷跑出去的。怕被抓回来，特意互换了装扮，街上人可多了，灯也多，明明是晚上，和白日里一样亮。”
“今年呢？今年街上是什么样子?”
“人多的很呢，虽然往常不曾看过，但我猜着应是比去年多吧，都围在那儿猜灯谜”眠春细细地描述“灯上栓个纸条儿，谁猜着了谜底灯就归谁。”
“那回我也跟着玩呢，赢了两个灯笼，我都喜欢……最喜欢还是数你送我这个。”
叶绘筠是真的开心，让眠春熄了蜡烛，坐在窗前，就着雪光看那平平无奇的红灯笼，口中哼着正月十五的歌谣“灯笼会，灯笼会……”
“灯笼灭了回家睡……”眠春轻声跟着她念，探过来吹熄灯笼“已经到睡觉的时辰了。”
几乎是气音，别有一番温柔滋味，绘筠娇声同她玩闹“你这哪算?它都不是自己灭的!”
“又没说必须让蜡烛烧完，”眠春申辩，“今日里省了，明天还能点起来看呢。”
叶绘筠被眠春哄的正高兴，懒于计较这等小事。且乖些吧，叶绘筠暗道，于是不再胡搅蛮缠“好啦，我们眠春说的都对。”
又笑了一会儿，眠春服侍绘筠睡下，正准备拉上帘子，叶绘筠突然起身拉了她衣袖“谢谢，我特别开心……”
眠春呼吸瞬间就乱了，出来后在雪地里呆了半晌，当夜没梦见别的，只记得叶绘筠的面容在眼前晃了一晚上。
第7章
雪开始融化的那日，太阳照的很高。叶绘筠难得出了小院，和夏宜一道去花园里玩，留了眠春一人在院子里——她是有意这样的。
自从那次与夏宜开过玩笑，她一直想与夏宜单独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好在今天找找了。
夏宜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成日里风风火火的姑娘，这回一路上几乎没有说什么话，默默等着她。
当她们经过花园里覆着一层薄冰，看不清楚池中模样的鱼池时她终于开口“夏宜……”
叶绘筠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最后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了“那赵姓小厮……赵惠……你是真心喜欢的?打算好了的?非他不可的?”
她本以为两人不过是初生情愫，等几日也就玩似的作罢了，但半月以来反而愈演愈烈，听说闹的连母亲都有所耳闻。丫鬟小厮私相授受算是不轻的罪过，叶绘筠不得不和夏宜谈谈。
夏宜显然还是被吓了一跳，沉默了好一晌“是。”
“以你，纵是那高门大户的公子也嫁得，为何要和他……”
“你莫要同我玩笑，我什么身份自己还是知道的，”夏宜低了声音，“他真心待我，我自然也真心待他。我们二人有情分在，单是这样别人就比不得他了……哪怕他只是个伺候人的。”
说到此处，夏宜竟抬手抹了眼睛。
夏宜向来重情，这样的话说出口来，绘筠就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和那人好的。她说的动情，绘筠再劝不得，只是心里如同针扎般密匝匝的疼，一同长大的夏宜要舍她而去，她只剩下眠春一个了……眠春，眠春。
白晃晃的冰下一抹红色的鱼影掠过，像是心里一闪而过的陌生感觉，看不清，抓不住。
说着夏宜，怎么又扯到眠春?她在心底啐了一口自己。眠春再好，到底和夏宜不同，少了相伴着成长的那份无间亲密和熟悉。
“你要是真要嫁他，我一定为你去向母亲恳求，可你不怕后悔?”
“说这么远做什么？”夏宜白了她一眼，“八字还没有一撇……我肯定不会丢下你的，说什么也要再等上几年，他等不得就，就……算了吧。”
最后的三个字夏宜语调极轻，说不来是不舍还是轻快。
夏宜心里她还是最重要的。绘筠心头禁不住一喜，怅然若失的感觉无影无踪，同夏宜开起了玩笑“我可当不起，你嫁不出去粘我一辈子怎么办？”
“那就伺候你一辈子嘛！”夏宜叽叽咕咕地笑，“干脆就这么凑合下去得了，等眠春走了，就像从前似的，还是咱俩相依为命呗”
眠春也是要走的……叶绘筠这才想起，她总是要忘掉这件事。她和眠春才熟识不久，怎就谈到分别了?可每每与夏宜谈及，还要被迫提起，上一次只是惆怅，可这次再谈，心里却隐隐作痛。
她不要眠春走，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这样一句，她不要眠春走。
第8章
顾不上观景了，绘筠自己也不知晓怎的，一颗心仿佛悬在胸口，愈发想要看到眠春的身影。
于是她突然加快了步伐，要回房去，转头的一瞬间没能看到鱼塘冰下的游鱼，不知多深的水一片深沉的暗色。
她将夏宜甩在身后，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房门。
“绘筠?”屋里人本是坐在床沿，一下子站了起来，惊慌地看着她。
绘筠心下稍安，慢慢走到了眠春身边“走的累了，所以急着回来。”
眠春往后退了半步，手背在身后像是藏了东西“那也不至于一路小跑，好在没有累出病来。”
“藏的什么？”她笑着要瞧眠春身后“有什么东西是瞒着我的?”
眠春脸通红“是，是……”她咬了咬唇“刚才收拾你的床铺，枕头底下瞧见的，一时好奇……”
眼观鼻鼻观心，活像犯错的孩子。
绘筠看书大多光明磊落，仗着小院里无人来访，什么都敢在明面上看，可逢着一些明显不适宜小姐们读的“禁书”，担心母亲瞧见，尚未读完时就藏在枕下。
应是《西厢记》，她前些天哄着夏宜在外头找的，才读了大半。
“那有什么要紧的?又不会吃了你。”她笑道“我什么书不准你看过?”
眠春脸红更甚，像浮着晚霞，背在身后的手伸过来，果真是那本《西厢记》
“看至哪儿了？”绘筠接过书，随意翻动着。
眠春便讲看到何处，有何感触云云，叶绘筠没有用心听，呆呆地望着偶然翻的那页出神。
“我则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原来是可意中来请醮。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玉天仙离了碧霄……当时读的时候不曾多想，如今眠春立在身侧，绘筠禁不住往她身上联系，那美若春花的女子正如天仙，离了碧霄来会，终是要归去，届时天上人间，如何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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