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辛夷行了宫礼，低头应到。
“嗯，”辛夷做事一向妥当，蔺怀如放心地点点头。“看上去都是不错的资质。”
蔺怀如语气缓缓，却有着难以丈量的威严。
“既然进了宫，就应该知道，尚宫局就是为各宫掌管贵印、起书奏喻、出入司簿的。”坐在主座上的蔺怀如眼一瞥，身后的女史遵命地端出文房四宝。
“读了几年书，一手字如何。”蔺怀如淡淡道，“便决定了你们这几年的仕途了。”
四人看向面前的墨宝，除了淑慎，其他三人皆胸有成竹。
淑慎只在慈幼局和沈姑姑学了八年，又长年劳作，一手字只能勉强达意，并不算得上书法美观。
硬着头皮，淑慎拿起笔。
“就……”蔺怀如想了想，“写【温俭恭良】四个字吧。”
……
……
看着殿上拿过自己笔墨的蔺尚宫，淑慎低下头，柳眉杏眼微颦，一缕愁思涌上面容。
果不其然，蔺怀如放下宣纸，看向一旁的辛夷。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可这个叫淑慎的……”蔺怀如把宣纸递出去，一旁女史接过递给辛夷。“这样的书法，怎能做好起草后宫司簿的工作呢？当时挑选时，没有测过文采么？”
辛夷接过宣纸，纸上的四个大字的确不算雅正美观，只能算是普通水平。
四目相对，淑慎连忙又低下头。
淑慎读出辛夷的眼中毫无责备。
辛夷看出淑慎的眼中满是自责内疚。
“启禀姑姑。”辛夷行礼，镇定沉着。“测过。这个叫淑慎的，书法的确有所欠缺。但她精通诗词，交谈中也能看出是个谨慎认真的人。臣想臣所领的司记，多是掌管贵印、司簿出入等事，性格踏实严谨最为重要，其他的事可以慢慢操练，应该不打紧。”
“不打紧？”蔺尚宫摇摇头，语气淡淡。“辛夷，你做事一向稳妥妥帖。此番遴选，何必只求【不打紧】便罢了？”
辛夷低头。
“罢了，既然你觉得她适合司记，便让她去你们司记吧。”蔺怀如看了眼其他三人，“安排另三人去司言、司簿、司闱罢了。”
“是。”辛夷行着宫礼低头应到。
淑慎看向远处的辛夷姑姑，内心自责。
☆、日常
入宫以来，淑慎便被安排在了尚宫局的司记司里。
司记司里，除了司记姑姑辛夷，另一司记姑姑乃是女官窦芷荷。
但虽然同为正六品司记姑姑，众人都看得出来，与辛夷同龄的窦姑姑亦听命于辛夷。
不过窦姑姑也没有微词。听说窦姑姑也是幼时入宫，与辛夷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她本人亦是不争不抢的端正性子。所以不但没有宫中那些勾心斗角，和辛夷二人也一直是姐妹情深。
与淑慎一起进尚宫局的王蔓茵、吕静姝、冯瑶则依次去了司言司、司簿司和司闱司。
与其他一同入尚宫局的人不同，慢热的淑慎有时还是感觉有些生疏拘束，甚至不记路的她，有时候在宫中做事传物也会走错宫殿。但她仍然坚持着。
日常生活中，司记司里，司记姑姑辛夷和窦芷荷同住一侧殿；两位正七品的典记姑姑和两位正八品的掌记姑姑住在一个侧殿；而剩余的女史六人则同住在一个大屋子里。
吃穿亦是如此等级分明。
宫中长夜，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淑慎看着素净的天花板，静静想着。进宫前，总以为这紫禁城是多么的神秘，其实身在低位，与在普通人家的感受也是一样的。
一样住的地方家徒四壁，一样整日做活，一样的粗茶淡饭。
挤出个微笑，淑慎想着，这也总比嫁给个不认识的人强！
……
……
“淑慎？”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住自己，正走着宫中小路的淑慎回过头。竟然是静姝？！
“静姝！”淑慎喜笑颜开，好久不见静姝了，没想到她还如此亲近地和自己打招呼。
端着书册的吕静姝快步走来，笑容端庄大方。“我就说看背影像你，你干嘛呢？最近过得如何？”
“过得不错。”一向内敛拘谨的淑慎也不住微笑说道。
刚入宫还未到各司时，一起来的宫女吃住都在一起。
比起喜欢背后讲人是非、拉人结派的冯瑶和王蔓茵，淑慎心中还是更欢喜阳光大方的吕静姝。
“我刚去内务府送东西，才要回司记司。”淑慎看着吕静姝，笑容温良晴朗。“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淑慎看着吕静姝，“你这身杏色的宫装真好看，更显得你肌肤胜雪、恬静貌美了。”
“你也太会夸人了。”吕静姝笑笑。“我最近也适应了，还好。”
抬了下手里端着的书册，吕静姝笑容可掬，一双新月眼笑着。“我着急去送书册，有时间再聚啊。”
“好，快去吧，别耽误功夫了。”
“嗯。”
……
……
繁星点点的夜空中，一轮满月月色皎洁，伴着仲秋微冷的晚风，女史的偏院里，淑慎一身月白色素衣，坐在石桌旁。
她左手抚住宣纸，右手执笔蘸墨，认真地练着书法。
行至偏院门口，一身梨白色素衣的辛夷看着这一幕，恍然有些出神。
“还没睡啊？”辛夷的声音清冷磁性。
“啊……”忽然听到人声，淑慎自然地被吓了一跳，笔下的字也被渲染出了一个墨疙瘩。
她抬头一看，竟是辛夷。淑慎连忙放下笔，恭敬地站起身低头。
“辛夷姑姑夜安。”声音依旧是胆小拘谨。
☆、行书
“是我忘记夜色深了。”辛夷走过来，拿起石桌上的宣纸。“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依旧是低着头，淑慎有些害怕。
“你练的……”辛夷看着手中的宣纸。“柳体？”
“是。”抬眸，淑慎的目光真诚得晶莹剔透，有些惊讶。“辛夷姑姑您看出来了啊？的确是柳公的楷书。不过……”
淑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自己学着写的，也不太像。”
“嗯。”辛夷淡淡点点头。“能看出临摹出了五六分了。”
淑慎浅笑。
“不过……”辛夷放下宣纸，“总感觉这字写得过于拘谨刻意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柳体并不适合你呢？所以你才会自然写的如此难受。”
目光流连，淑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姑姑说得极是，临摹柳体时，我的确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叹了口气，淑慎接着说道。“其实……其实我想练的……”
淑慎看着辛夷。“本是行书。”
“行书？”辛夷想了想，点点头。“嗯，行书倒的确更适合你。那日我见你的字迹，虽然算不上精美，但字体绕有风骨，清丽周正，到的确适合练练行书。”
辛夷看向淑慎，“那你为什么不练行书，而要练柳公的楷书呢。”
淑慎有些为难，还是说了原因。“因为那日，奴婢……害得姑姑受了骂。”
“受了骂？”
“嗯。”淑慎点点头，眼神真挚。“如若不是淑慎字体潦草，进尚宫局那日，辛夷姑姑就不会被蔺尚宫骂了。所以淑慎心中始终内疚有愧。因此淑慎想学柳公整齐严谨的字体，那样应该就会显得字迹更加美观了。”
“无碍的。”辛夷看着淑慎。“你不必因为我……”
“要的要的！”淑慎认真起来，看着辛夷。“淑慎自知能入尚宫局，多亏了当初辛夷姑姑的帮衬。奴婢只是一介草民，姑姑给予的恩德，淑慎无以为报。即便为了姑姑，淑慎也会努力干活，处处做好，不辜负您的栽培。”
辛夷看着淑慎，浅浅一笑。“你倒是个重情的人。”
淑慎微笑，星眸贝齿，饶是清丽温柔。
“其实……”辛夷怕自己看痴了，露了怯，连忙转移话题。“行书也可以写得整洁的。”
“真的么？”淑慎有些惊讶。
“嗯。”辛夷点点头。“我平时便喜欢写行书。你有青睐的行书书法家么？”
“有，”淑慎不好意思地笑笑。“王羲之。他的字流畅且不失周正，真是行书典范。可是……我自幼长在慈幼局，私塾里教的都是些简单诗文。所以没有好好学过他的字体。”
“巧了，”辛夷淡淡一笑。“我临摹，便是王羲之的行书。”
“真的啊？”淑慎有些惊讶。
“是，我教你。”
……
皎洁的月光下，淑慎坐在石椅上，辛夷站在她的身后，手把手地教她写出“淑慎”二字。
看着宣纸上“淑慎”二字，临摹得颇具王羲之的行书字体。淑慎又惊又喜。
“辛夷姑姑，我竟然写出王羲之的字体了！”淑慎笑得单纯。“您再教我两个字吧。”
说着，淑慎便着急的继续研墨，想继续写几个字。
“什么字？”
“辛夷，就写辛夷吧。”拿笔蘸墨的淑慎笑得单纯可人。
看着淑慎的侧脸微笑，辛夷的心跳有些加速。
二十三岁的人生，能力超群、雷厉风行的司记姑姑辛夷，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有些慌了。
她明白，这本是不应该的。
“辛夷姑姑？”见辛夷姑姑迟迟没有回应，好奇的淑慎回过头。
因为辛夷本就在后教导淑慎写字，这一回头，二人的面孔，近得只有一掌之距……
淑慎也一时有些怔住了……
明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觉得这仲秋长夜很冷啊。可此刻，淑慎只觉得有些热，鼻息也热得流转。
“不早了。”还没等淑慎反应过来，辛夷站起身，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夜太凉，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淑慎只觉得猛然从美梦中惊醒一般。站起身，她声音内敛。
“是。”淑慎行了个礼，看着辛夷决绝的背影。“姑姑也早日歇息吧，辛夷姑姑夜安。”
说罢，淑慎匆忙拾了笔墨纸砚，回了屋。
看着淑慎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连个回眸都没留给自己。辛夷才觉得，冷冷的夜风散走了刚才周身的燥热。
垂下眼帘，辛夷眼神默默。
☆、选择
“这画师们真厉害。”淑慎和同为女史的几个小姐妹一起整理此番选秀的画册。“把这些秀女画得可真是活灵活现的。”
“那当然了。”杨雨萱整理着画册，“你以为他们和民间那些普通的画师一般啊？这些可都是宫里御用的画师。”
“哦。”淑慎点点头。
虽然女史同为宫女的位分，但也毕竟也有新人旧人之分。作为新进宫的小白，淑慎总是会被其他五个女史使唤奚落。
身性胆小的淑慎，也只会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少说话了。
……
……
“画册都整理完了吗？”掌记姑姑侯姑姑走了进来。
“秉姑姑，整理完了。”女史中辈分最高的薛芷若走上前，态度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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