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欢还有些意识,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衣襟内随身带着的锦囊掉落出来。 她一直都没敢打开再看看那副字。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她性子直了许多,看见锦囊便拿起来打开了。这是现在唯一一件她能握在手里的与师父有关的东西,还算带着师父的一点温度。 取出原本那张都已泛黄起褶的纸块后,意料之外的,带出了另一个纸块掉在一边。 轻欢使劲揉揉眼睛,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些。她并不记得自己曾放过这样一张纸,看起来还挺新。 是……她放的吗?是信吗? 轻欢迫不及待地忙拿起那张纸,哆哆嗦嗦地展开,她的手因为心里紧张而颤抖得十分厉害。 纸上的字体异常眼熟,笔锋混纯有力,宛如行云流水,游龙画天。一笔一划,都充斥着她严谨而温柔的气息。 没有她前一刻想象中的长篇大论,只单单薄薄的十个字: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轻欢死死盯着那张纸,似乎想要把它盯穿。她蜷起膝盖,捂住嘴看着那十个字,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第108章 天很黑了,夜空里都铺满了乌云,黑漆漆的看不见月牙星辰。 边子趁推开寝房的门打个喷嚏,揉着鼻子拢了拢衣服,眯着眼睛看外头。 天突然冷了,果然是下大雪了。他心里惦念着什么,想来想去到底不安心,还是系好了衣带,提着灯笼前去寻找。 在荣枯阁内寻了好一会儿,他才在一个屋檐下找到了那头瑟缩在角落里的牛。 边子趁叹口气,笑着摸了摸牛的脑门,将上面的绒雪拂去:“北罚天冷,师父要是知道你无处躲雪,又要心疼了。” 奶牛可怜兮兮地哞一声,用角碰了碰边子趁的胳膊。 “走吧,跟我去棚子下面,雪停之前,莫要乱跑了。”边子趁向前走两步,想要引奶牛前往牛棚。但那头牛只是哞哞叫了两声,并没有跟上来。 “小畜生,难得我半夜念着你,你还不领情。那就自个待着吧。”边子趁笑了笑,拢着衣领准备转身离去。 那头牛却忽然动了起来,从鼻子里喷出两团热气,撂着蹄子朝边子趁重重哞了一声。 边子趁警觉地转身,才发觉它忽然冲了过来,牛角都已经逼近了他的脸。 子趁忙抓住一边的牛角,另一只手却提着灯笼,拦不住另一边的牛角了。眼见着那只牛角瞬间顶到他眼前,他不禁咬住牙。 却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只手,及时抓住了那只牛角。搭在牛角上的手指白皙修长,食指上有一个顶大的青石戒指。 边子趁忙后退两步,咽了口唾沫,又愣愣看向他旁边忽然出现的黑衣女子。 半晌,他才顿顿地开口:“轻欢?” 轻欢朝边子趁点点头:“师兄。” 边子趁忽然释然一笑:“你回来了。” “你见到我不惊讶?” “有什么惊讶的。你守在家中,突然见到你的亲人回来了,你惊讶么?”边子趁笑道。 轻欢松开牛角,低下头喃喃自语:“亲人……” “我知道你想我们了,我也很想你,”边子趁忽觉鼻腔有点酸,他掩饰性地咳两声,又换上一张纯良笑脸:“你……就不要叫我师兄了,叫我哥哥吧。” 轻欢看了看边子趁,只是说:“……师兄,我们去旁边坐一坐吧。” 边子趁眼中划过一抹失落,他极快地掩饰住了:“好,坐一下。” 他们随处找了个台子坐下,雪依旧下得很大,落在轻欢黑色的衣袍上异常显眼。边子趁打量着她,笑了一声:“轻欢,你长大了,和小时候那个轻欢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我,变得很不堪吧。”轻欢低下头。 “没有,只是成熟了,终于……是个大人了。”边子趁想到曾在荣枯阁过去的那些细碎年月,不禁感慨万千,“我们看着你,一点一点从小长大,如今各自天涯……人各有命,谁逃得过呢。” “师兄……” “好了,你回来看我们,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话了。”边子趁故意笑了几声,随便拉过一个话题:“你说,那头牛是不是你送给师父的?你知道一头破牛,师父简直把它当宝供着,都要成精了。一天天的,这是要造反啊。”
“……是么?”轻欢不禁一笑。 “哎对了,你知道师父给这头牛起名叫什么吗?你绝对猜不到,师父叫它欢欢,哈哈哈哈哈……” 轻欢无奈地摇摇头,看着那头走到她跟前并向她低下头的奶牛,抬手摸了摸牛的脑袋。 “师父……君桥,师姐,她们都还好吗?” “挺好的,她们都挺好的。”边子趁抽了下鼻子,“你怎么样呢?” “我……自然很好。” 边子趁脸色忽然有了细微变化,他愣愣看向轻欢身后,结巴道:“师……师父?” 轻欢闻言立即回头,沉默了。 南泱静静地站在大雪里,手里撑着一柄青花纸伞。她眉眼如雪,凝满了天下所有最美好的光与阴,泠泠风华绝代。泼墨晕染一般的黑发顺着肩廓柔顺地倾泄下来,上面似乎流动着永恒的时光,流经万古不曾改变。薄罗笼纱白衣在寒风中浅浅低舞,与背景硕大的雪花完美融成一副隽永水墨,似乎不论用什么极近华丽的词语来形容这样一个人,都会显得那样苍白。 芳泽无加,铅华不御。 轻欢忽然觉得,还有机会看她一眼,立即死去也算是值得。 这便是她花了大半辈子爱着的人啊。 南泱只是看了一眼轻欢,目光没有多做停留,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奶牛的牛角:“走。” 奶牛低低哞了一声,顺从地跟着南泱迈开了蹄子。 边子趁忙撞了下轻欢的胳膊,给她使眼色叫她跟上去。 轻欢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呆呆地跟在奶牛后面,竟一时不知开口说什么才好。她索性什么都不说,反正先跟着南泱走。 南泱目不斜视,也根本不管后面有没有跟人,她只是撑着伞慢慢踱步到牛棚里。 南泱搁下伞,把牛引过来,为它套上绳索。 轻欢站在一边,咬着唇,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好久不见。” 南泱抬眼看看她,目光由她发上的雪花滑到她食指上戴的青石戒指,淡淡回道:“嗯。” “那张纸……是你写的吗?”轻欢随意抓了个话题。 南泱回过头去,给槽里面添些草料,还是只答了一个字:“嗯。” 轻欢不禁笑了笑,又道:“这些日子还好吗?” “……”南泱没回她,目光专注地放在奶牛身上。 “……我还不如一头牛?” 南泱仍旧不说话,只是转了身,看向远处忽的勾了勾唇角。 轻欢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矮矮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扎着可爱的包包头。小姑娘笑得很招人喜欢,露出一颗小小虎牙。 “秀儿,怎么了?”南泱弯下腰,旁若无人地摸摸那个小姑娘的脸。 韶秀抓住南泱的手道:“师父,你说去把大牛带回棚子里,徒儿见你半天很久没回来,就想来牛棚这里找找你。” 轻欢睁大了眼睛,浑身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她嗓音颤抖:“你……你是……” 韶秀看见轻欢,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姐姐好,不知姐姐是……?”
第109章 轻欢没理会韶秀的问话,只是急道:“你为什么叫她师父?” 韶秀疑惑地看看轻欢,又看看南泱:“我……是师父的徒弟,自然要叫师父啊……” 南泱拉起韶秀的小手,撑起伞为她遮上一半,根本不打算多看轻欢一眼:“秀儿,我们走吧。” 轻欢看见南泱这个样子,顿时怒火攻心,她上前一把紧紧抓住南泱冰凉的手:“这是你新收的徒弟?你什么时候收的?” 南泱微微侧过脸,斜睨轻欢一眼,嗓音和她的手一样冰冰的:“和你有关系吗。” 轻欢的眼睛忽然变得通红,她沉默片刻,道:“你当初,不是答应我不再收徒吗?” “你答应我的事,又做到了多少。”南泱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轻欢握得很紧,攥得死死的,她面露不悦,皱眉道:“放开。” 韶秀感觉到气氛很奇怪,她便不说话,只静静待在一边。 “我知道你恨我,对不起,我错了。我很后悔,我想回北罚,我想回家……”轻欢眼角的泪顺着脸侧轻盈滑下,凝在下颌,“师父……对不起。” “……”南泱运了几分内力在手,强硬地把自己的手从轻欢手里挣脱出来。她弯下腰,把韶秀抱起来,为她撑好伞,一言不发地离开。 “师父!”轻欢再次喊道。 南泱顿住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韶秀趴在南泱肩头,用一双黑亮亮的眸子把轻欢看着。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呢……我不想就那样荒废掉,剩下的每一天,我都想牢牢握在手中。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可以吗?” “……”南泱仍沉默着,她似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抱着韶秀走向自己的寝宫,脚步缓慢,直到在大雪中再也看不清她的身影。 轻欢紧紧盯着南泱抱着的那个女孩,心里忽然掀起的疯狂的怒意险些将她吞噬,对自己的冷淡,和对那个孩子的温柔竟形成如此大的反差。她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这让她瞬间变得狂躁不已,好似胸口憋了一团火,一定要发泄出来。 她转身低喝一声,一拳砸上牛棚的木柱子,脆弱的柱子瞬间折断,棚顶连着积雪哗啦啦掉下来,惊得奶牛慌张地叫着。 轻欢心中妒意不断膨胀,她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都无法控制自己。 白色松软的雪面上忽然掉落了一滴鲜血,随后紧接着两滴,三滴。轻欢捂住灼热的鼻腔,皱住眉毛。又流鼻血了。 内息爆裂……内息爆裂……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 无限的委屈和心酸顿时如洪水一般淹没她的脑海,她想到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鸿飞阁,为了师父没日没夜的苦读课业勤奋练剑,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有那天,她还受着重伤,便在昆仑华胥境外的雪地里跪了一天,无人理会。 这些年,她付出的就少了吗! 过往的事飞快在脑中串联起来迅速滑过,这让她越想越怒,越想越不甘心,她还尚未真正享受过这世上美好的一切,就已经被命给判了死刑。 凭什么,她的命中就全是苦难呢? 轻欢的眼睛肿布满血丝,异常可怖,她的情绪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见到一旁瑟缩的奶牛,她不假思索地一步上前,扼住了牛的脖子。 原本在一旁打算偷看一会儿就离开结果发现事情完全没按想象中发展的边子趁见了这个场景,连忙冲上前抓住轻欢把她往后拉:“轻欢!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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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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