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迎春花》作者:满要
文案:
外公去世后,十六岁的曼招弟再次被抛弃,被迫投靠酗酒成性的生父
重回到小时候住过的破败骑楼,这里有粗鄙的邻里,恶俗的陋习,贪钱的父亲女友……
还有好看的罗盈春
初见时,曼招弟给二十七岁的罗盈春‘姨姨’打分
外貌:七分
身材:八分
性格:未知,但显然是个蠢蛋
厨艺:十分!满分!
从此曼招弟开展了‘我蹭饭我骄傲’的蹭饭之旅
蹭着蹭着,二人的关系渐渐升温,尤其当曼招弟发现,罗盈春喜欢同性……
从此蹭饭之旅,演变成‘后下手也为强’的霸王硬上弓之旅
人性复杂、人心浅薄
深受封建陋俗困囿的女孩们,互相取暖,互相救赎的成长故事。
迎春花X曼陀罗(曼招弟成年后改名为曼佗)
年下半养成,年龄差约为十一岁
PS:文背景为鸡腿省某四五线城市,偶有粤音,骑楼可参考老西关独栋带阳台楼式,本文讲述爱情、友情、亲情。隔壁《但她对我笑》的主角会客串
内容标签:年下 女强 成长 校园 现实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曼招弟,罗盈春┃配角:旺旺雪饼┃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人都爱她
立意:接纳自我
第001章 好一朵迎春花
曼招弟站在家门前的走廊阳台,抬头望着被杂乱电线遮挡,黯寂无阳的天,一只手搭在用砖彻成的走廊墙栏上,另一只手支着下巴,听着身后一墙之隔的对骂声,略显凉薄的丽容上,无一丝波澜。
M市这些天阴雨连绵,走廊的墙栏表面已被大片的湿青苔遮掩,发出阵阵难闻的腥臭味,她也不介意,只是脚边不时有水蚊叮咬,让她不得不用脚踝互蹭互挠,以减弱痒感。
残旧骑楼的隔音很差,曼家家里偶尔传来刺耳的吵架声,隔壁屋里养了狗,惹得狗吠声不断,曼招弟转过身,眼睛对上自家家门旁的小窗户。
窗户的铁栏早被屋顶的漏水锈蚀,破洞的玻璃上还贴了一张发黄的陈年月历挡风遮光,曼招弟听见家里头的嘈杂声不减反增,甚至还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不耐烦地抬手看了看时间。
已经快六点了,早知道她爸的女朋友来,她就在外头吃了晚饭再回家,现在让她下楼,再次面对一楼水果档那群多嘴多舌的‘邻居’们,她是一千万个不愿意。
正百般无聊,忽然听到脚步声。
那是脚踩湿石砖的声音。她住的骑楼老旧,是六十年代以前建起的产物,楼梯在骑楼的左侧,因为近期阴雨天,多日无阳光,楼梯砖缝里的雨水残留,只要脚踩在上面,就会发出踩水般的滋滋声。
曼招弟注视着从斜楼梯走上来,慢慢露出脸的女人。
长直发,肤白,身穿及膝的浅蓝色连身衬衫裙,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中等个子,估摸有一米六五高,曼招弟回C镇两天了,未曾见过她。
也许是曼招弟打量的视线过于明显,那女人还未走到三楼走廊平台,已经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来。
眼睛明亮有神,脸小小的,五官不算立体,但整体是好看的,气质柔和温婉,是典型的南方姑娘,值八分。只是右脸耳际发鬓处,顺着下颚的地方,有一道深而显眼的烫伤疤痕,乍眼看去,稍有点吓人。
这减一分,七分。
女人似乎也很在意自己下颌的疤痕,迎上曼招弟的目光时,急忙扒拉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把疤痕遮挡了起来。
曼招弟瞟向了她手上提着的菜和肉。
住在这儿的?
老骑楼共有三层,每层有三户人家,她爸家在顶楼的第三层,占了两户,本来是一户自住,一户出租,但几个月前,得知她外公去世,暑假后要搬回来,他爸把出租的那户收了回来,将两户中间那堵隔墙打通了让她住,现在三楼只剩下她家和角落最小的那一户。
这女人是住在角落的那一户吗?
“同学,你是谁?”女人举着手机,戒备地看着曼招弟,“你是来找人的吗?”
曼招弟听着她那别扭又奇怪的乡音,眉拧了一下,但还是往自家家门瞥了一眼,出声应道,“我住在这儿。”
偏巧这时,家里又传来了一阵极大的吵闹声,她爸的女朋友连骂了好几句不堪入耳的话,简直及时且生动地解释了曼招弟为啥不能进屋。
但曼招弟脸上无一丝尴尬难堪,反倒泰然自得地回视着那女人,那眼神直勾勾的,显然就是在问,‘你又是谁’?
女人从兜里掏出钥匙,果然指了指角落的那户小门,“我住在这儿。”
说着用钥匙拧开门锁。
门刚打开,曼招弟就看到一只黄毛大狗从屋内飞奔出来,直往女人身上扑。
“好了好了,鹅仔,先进屋。”女人提着菜,一手扶住飞奔而来的大狗,身子挡住门防止狗溜出门,一手拔出钥匙。
“砰——”
门关上,曼招弟看着那道紧闭的厚铁门,别过脸。
再看自家家门,屋内的争吵仍在继续。曼招弟隐约听到她爸女朋友在骂自己,但她连踢开家门,与那个人对骂的力气都不想花,她的父母很多年前就离婚了,她爸是要交女朋友还是再娶,她都懒得管。
而且据她所知,这已经不是她爸的第一任女朋友了。自从两年前,她奶奶在街上碰瓷失败,真被车子撞死后,他爸拿到一笔巨额赔款,从此自动上门的女朋友接二连三,而现在这任女朋友,跟她爸相处了半年不到,原以为榜上了她爸,哪晓得还有她这个拖油瓶来瓜分家产。
正听着,隔壁屋那道门打开了。
曼招弟随声看了过去,先看到了一猫一狗。
而她的邻居,带上了口罩,正一手拿着猫绳狗绳,一手提着一包垃圾,腋下还夹了一个折叠起来的环保袋子,似乎要出门散步。
大黄狗见着曼招弟,凶巴巴地吠叫了几声,曼招弟不怕狗,但这狗的体型太大,跳起来估计比她半个身子还要高,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鹅仔,不许没礼貌。”那女人见状,赶紧拉了一下狗绳子,那名叫‘鹅仔’的大黄狗马上走回她身边,鹅仔旁边的胖白猫则是仰头睨了曼招弟一眼,而后跳到那女人的怀里。
女人展臂抱住白胖猫,语带歉意朝曼招弟说道,“抱歉,我家狗子吓着你了,它见到生人才这样,平时不会乱吠人的。”
曼招弟没作声,只发了一个鼻音示意无妨,看着女人锁门,走下楼梯。
南方的夏日,尽管到了下午六点,天空还是光堂堂的,直到六点半,街道的路灯才亮起来,灯光伴着夕光,映进廊台。
阴雨天没有晚霞,只有一片昏暗的云雾,曼招弟的脚尖一下又一下地踢踩在被风化的墙面上,墙灰成碎掉落,露出了斑驳的旧砖,让角落处的蛛网失去了数个支撑点,在凉风中摇摇欲坠。
入夜后,蚊子越来越多,脚踝被蚊子叮得越来越痒了,她无比烦躁地抓挠了几下,实在服气了屋内的泼辣女人,吵了这么久,居然歇都不带歇的。
正犹豫要不要开门进屋时,她的邻居又回来了。
这步散得真快,估摸连十五分钟也没有。
这会儿大黄狗不吠她了,喘着气吐着舌头在她脚步绕了两圈,才走回主人身边。
只是那只白胖猫,依旧一副拽拽的欠样,被抱着,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曼招弟盯着那只拽得很的猫,感觉人格尊严都被冒犯了。
女人放下手上的用环保袋装着的快递,掏出钥匙开门,她先把狗子猫子抱进屋,刚要关门时,曼家又传来一阵巨大的砸物声。
女人关门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了曼招弟一眼,又看了看曼家紧闭的铁门,迟疑少半会后说道,“那个,祥叔的女儿,你要进来等吗?不然一会儿蚊子更多了。”
曼招弟犹豫了五秒,抬脚跟她进屋了。
骑楼每户的格局都是相似的,只是大小面积不一样,曼招弟家里的两户分别是五十五平和三十八平,打通后相对宽敞,但角落位置的这一户面积却非常小,她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套内面积估计只有二十平大,而且看布置和格局,应该是女人自住的。
“进来吧,你随便坐。”女人把快递放到一边,打开灯,换了拖鞋,等她进了屋才关上门,动手解开了狗和猫脖子上的项圈后,挂放在门后的钩子上。
屋内家居摆设简约,但胜在干净整洁,也很温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与她家完全不一样。曼招弟走进去,虽然她的邻居让她随便坐,但一眼望去能坐的地方并不多,这个家里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小户型四人座的餐桌,靠墙放在屋子中间的位置。
曼招弟环视屋内,正四方的屋子,入门右手边是一张原木色的小吧台,约一米长,四十厘米宽,但有一米二高,能在吧台下放鞋柜子,而台面上放了些出门用的琐碎东西,也摆了一盘绿植,用来隔断门玄关和小厨房。厨房是短L型的,也算是开放式,挂了张宽帘子,遮挡住了一半的厨房,因而看不见里面的布置。
再看客厅,除了中央的桌子和置物柜外,还有一个猫架子和一个狗窝。
客厅的墙面钉了一块置物板,上面摆的都是连接网络和无线的那些玩意,曼招弟还留意到木板子上有一个圆圈状的灯光架,她知道那是网上直播或拍照补光用的。
再前头,就是用长帘子遮挡住的卧室,长帘子拉开了一点,只露出床尾的部分,曼招弟能看到床尾,和直通到最外头用铁栏杆围住的小阳台。
这个小阳台她家也有,估计除了大小不一样,朝向都是一样,卫生间和晾晒衣服都在小阳台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往狗碗猫碗里添了水,安置好猫狗后,走到她身边,拉开餐椅让她坐,“之前听你爸提过你会搬来这边念高中,我叫罗盈春,你可以叫我盈春姐。”
罗盈春。
曼招弟没有马上自报家门,反问道,“哪个盈?”
该不会是迎春大吉的那个迎春吧?
“盈利的盈。”
曼招弟失望了。
她对自己的名字非常介怀,总坏心眼地希望别人的名字也是奇奇怪怪的才好,这样就显得她的名字不突兀不恶臭了。
曼招弟脸无表情地喃动嘴唇:“曼招弟,我的名字。”
罗盈春闻言,挑了一下眉,继而轻笑着说道,“你好,小曼。”
曼招弟还以为罗盈春会像其他人一样,喊她‘招弟’,天知道她有多讨厌,甚至怨恨这个名字。
就冲这一点,这个邻居给她的初印象还算不错。
“你吃饭了吗?我打算煮面条,要一起吃吗?”罗盈春没留意到她的表情,边走进厨房,边问。
“好。”曼招弟肚子饿了,毫不客气。
“有忌口的东西吗?”
“没有。”曼招弟应着,放下包坐在椅子上,与地上的狗子猫子大眼瞪小眼。
这只大黄狗的名字‘鹅仔’,发出来的音听着有点像某个沿海地区的方言,这种方言曼招弟能听懂一些,但不会说。
于是她尝试学着罗盈春喊狗名字的音节,出声,“鹅仔。”
狗子似乎听懂了,鼻子喷了一下气,朝她走过来,绕着她走了一圈,尾巴还蹭了蹭她的脚踝。
这大狗很亲近人嘛。
曼招弟壮胆摸了摸狗头,鹅仔也没有抗拒,反而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再看白胖猫,就是另一副嘴脸了,只见这猫拽酷拽酷地跳坐到她旁边的餐椅上,一双小肉爪规矩地立在身前,无声地看着鹅仔的献媚行为,撞见曼招弟的目光时,直接别过脸,一声‘喵呜’也不给她。
曼招弟伸手想要摸它,它便直接跳到地上,抖了抖身子后,高傲地挺着长尾巴,头也不回地走进厨房。
全身上下都是‘愚等蠢民,妄想碰朕’。
曼招弟:“......”
抚着鹅仔的狗头,她发现这屋内的隔音更差了,大概是墙壁薄的原因,她能清晰听到隔壁屋吵架的内容。
刚才在走廊上也就隐约听得到两三句,现在几乎是监听了全程。
自然也听到了那个女朋友是怎么要求她爸让自己搬走,不然就到县城上买新的房子。
曼招弟听得认真,心里讥笑,真是痴心妄想。
她爸是妥妥的钱眼子,人又抠又小气计较,除了买酒能让他出钱,别的事儿让他多出钱,简直堪比登天。
随着厨房的香味儿散发,面条很快就做好了,罗盈春用木托盘端了两碗汤面走出来,还炒了一盘韭黄鸡蛋,味道香喷喷的。
而且不仅味道香,就连装盘的餐具也特别好看,连同筷子勺子,居然是一整套的。
曼招弟想起她爸家里那些用了起码二十年的老古董餐具,忍不住皱了皱眉。
罗盈春留意到她的表情,“怎么了?不喜欢吃紫菜虾米?还是不喜欢吃韭黄?”
“不是,我不挑食。”曼招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这......
这也太好吃了吧!
咀嚼着弹牙劲道的面条,配上熱腾鲜味的汤底,比方便面好吃N倍,不,是N加N倍!
这是曼招弟对于面类的最高级赞赏。
再夹起一块韭黄炒蛋放进嘴里。
要命,这是什么神仙下凡的味道,鸡蛋嫩滑,韭黄脆香,简直了。
罗盈春,厨艺十分!满分!!
第002章 年年有今日
晚饭的氛围还算融洽愉快,除了一墙之隔的吵闹声以外。
曼招弟听而不闻,一副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态度,反倒罗盈春,脸上时不时闪过尴尬不安。
但兴许是顾虑曼招弟,她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吃饭。
曼招弟对这种友善的眼力见,无一丁点感动。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爱怎么想是别人的内心活动,她控制不了,所以不会庸人自扰,尽管她可以说些客气话来打破沉默和尴尬,但当中的难堪并不会真正消失,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而且她的注意力全在一猫一狗上。
这两只小东西规矩地围坐在餐桌边,小脑袋抬得高高的,眼睛巴巴地盯着它们的主人,那小模样别提可爱憨厚了。
曼招弟对宠物还是有点爱心的,她问罗盈春,“这只猫叫什么名字?”
“它?”罗盈春闻言,看向白胖猫,“叫鸭仔。”
曼招弟挑眉,微挑起下巴看向白胖猫儿,脸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嘚瑟与调戏。
拽成二百五的样子,还不是只‘鸭’。
“它们都是公的?”
“是。”
“绝育了吧?””
“嗯,刚捡回来就带去绝育了。”
哟,跟这名字更配了。
鸭仔兴许感知到她的讽笑,全身汗毛倒竖而起,龇着牙朝曼招弟‘喵’了一声。
哼嘿,区区一只阉猫居然会恼羞成怒?
可曼招弟不在意,她是客人,自然有主人家帮忙着教训。
罗盈春果然制止了鸭仔,还点了点它的猫嘴儿,让它别乱喊乱叫,受了委屈的鸭仔猫更气了,嘶叫得愈发大声。
偏偏曼招弟作死火上加油,趁着罗盈春背过身看不见时,故意朝猫儿摆出瞪眼挑衅的表情,惹得鸭仔怒气值狂飙,挥舞着爪子就要向她扑来。
不知内情的罗盈春没了办法,站起身把小猫抱到猫架子上,嘴上还教训了两句,气得鸭仔一直‘喵喵喵’地叫。
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曼招弟取得压倒性胜利,得意地在心里暗哼,小样的!跟我斗!
可哼完后,她自己先觉无趣了,还说她爸小气,其实她才是最小气最斤斤计较的那个,连猫都不放过。
罗盈春安顿好猫,顺道喂了猫粮狗粮,洗手后坐回来吃饭。
曼招弟已经把碗里的面条吃光了。
“还要添吗?锅里还有面条。”罗盈春问。
“不了。”曼招弟停下筷子,隔壁已经没了吵架声,估计两人都吵累消停了,曼招弟盘算着要不要回去。
这时,她爸打电话来了。
曼荣祥的声音粗犷沙哑,像含了一口老痰,从话筒那头传来,刺耳且难听,光听这声音,已经能想象到那直往外喷的口沫星子。而一墙之隔的屋子里,也同时传来了声音,“你去哪儿了,几点了,还不回来?是不是想学你妈啊!”
曼招弟不在意她爸的声音从话筒泄|出来,板沉着脸反问,“你们吵完了?”
曼荣祥明显哽了一哽,又说道,“我现在要到外头吃饭,晚上你自己搞定吧,家里有米有蛋,煎个鸡蛋会吧?”
曼招弟没应话,听到电话那头和墙壁外都传来关门声时,才脸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罗盈春全程埋头吃面条,一张温顺的脸上,全是大写的尴尬。
曼招弟看了她一眼,莫名觉得好笑,要是现在朝桌子底下看去,这人估计连脚趾头都蜷起来了。
共情能力这么强,是想累死自己?
曼招弟收起手机,背往后靠向餐椅,自在得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屋主人,谁才是客人。
“明天是周一,要上学了吧。”罗盈春抬起头,语气热心得像亲戚家的表姐,主动找话题,“你念的哪所学校,是念高中吧?转学手续都办好了吗?”
曼招弟很反感别人打听她的事,心里闪过一抹别扭,加上曼荣祥那通电话让她处于烦躁中,并没有出声回答,而是直接站起身来。
“谢谢招待,下回我再请客吧,先走了。”
罗盈春闻言也赶紧放下筷子,跟着站起身,“不客气,只是一碗面条而已。”
一猫一狗见着两人动身,走了过来,曼招弟背上包,看到罗盈春顾着抱猫又要顾着挡住狗,手忙脚乱,便说道,“不用送了,就两步路。”
说完后自己打开门,离开了。
把猫狗的呜叫声和罗盈春的‘好’,一并关在门后。
回到家,曼荣祥和那个女朋友已经出去了,一打开门,是满地的狼藉和扑鼻而来的酒臭,曼招弟看得眼紧,只恨不得一把火将所有的东西全烧光。
早猜到曼荣祥喝酒了,不然不会吵成这个鬼样子。
踢开脚边的啤酒瓶子,曼招弟走进自己房间。
尽管两户房子打通了,但中间的承重墙还在,绕过承重墙后,是曼招弟的房间。那是一间小套房,里面有曼荣祥帮她改装过的卫生间和小阳台,除了没有厨房家具,什么东西都齐全,就连独立的饮水机、洗衣机都有,而且房间与客厅、主房隔得远,她的房门是一道很重的木门,门一关上,就是两个空间。
搬回来的第一天,曼招弟就让她爸出钱在房门上装了一把新锁,而且是最新款的指纹密码锁。
反正她爸不缺钱。
反锁房门,曼招弟把包丢到床边的地毯上,从里头拿出今天到学校取的新校服。
新学期,她转到镇上的高中念高二,为了方便上下学,她挑了离家最近的七中。
九岁才离开这个村子,她自然清楚七中有着怎样的师资和口碑。简单来说,就是能出一个考上211重本的,都光宗耀祖,威风全镇了。以她的成绩,念这么一所学校简直是堕落,但她不想住学校宿舍,只能将就了。
反正现在才高二,实在受不了再转学吧。
把校服丢到洗衣机里洗,又整理了书本和文具,收拾妥当后,洗了澡刷了牙,曼招弟看了一会儿书,便躺到床上睡觉。
不知多久后,家门打开了,曼荣祥回来了。
客厅传出的声响大,把浅眠的曼招弟惊醒了,曼招弟用被子捂住脸当听不见,偏曼荣祥用力敲响她的房门,大着舌头,话说得囫囵吞枣,“招弟,有夜宵,出来吃。”
听这声音肯定是喝了多少酒,曼招弟厌烦极了,扯着嗓子朝外喊,“不吃!别吵!”
曼荣祥没再敲门了,但动静一点也没减少,在客厅里大声地抱怨自语,“好心给你带夜宵,就这么个态度,白眼狼啊白眼狼......跟你妈一模一样!”
曼招弟更烦躁了。
一夜过去。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曼招弟收拾好后走出房间,顿时被呛鼻的烟味和酒臭冲得眉头紧皱。曼荣祥昨晚一直在吵闹,自己睡着前,他的埋怨声仍未停止,也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酒,才能喝到一屋子酒臭味。
曼招弟连忙锁上房门,又开了屋子的窗户散味,脑子里估算自己还剩多少钱,够不够买一台空气净化器。
现在才早上七点,曼荣祥自两年前拿到巨额赔款后,便辞掉了工厂保安的工作,在村里承包了一亩鱼塘养鱼,每年成本进去了,收益却寥寥,但好歹有点事做打发时间,这个时候,闲散的他还在呼呼大睡。
曼招弟出门了。
南方夏日的早上七点,天已全亮,曼招弟在路上买了两个烧卖当早餐,边走边吃。
七中离她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她查过手机地图,坐公交车四站地,不算等车的时间,要花五分钟左右,骑自行车的话大概十分钟,她打算等熟悉了学校环境,就去买辆自行车代步。
要花钱的地方可真多。
她今天没有穿校服,背着书包乘上公交车时,车上已经有不少七中的学生。
M市的校服是全市统一的,一个字概括就是:帅。
毕竟她明天也要穿,需要自欺欺人。
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正郁闷车内真挤时,意外地望到了对面马路,正带狗子散步的罗盈春。
罗盈春绑了高马尾,带着头戴式耳机,拽着狗绳慢跑,阳光下,那张白润的脸染上了薄红,一身米色的长袖长裤运动套装,显得她活力朝气。
曼招弟一直盯着那道身影看,直到公交车拐弯进了下一个街区。
到了学校后,她先到教职工办公室找她的班主任。
新学期已开学一周,她是插班进来的,昨天来报道递交资料时,年级主任直接将她调进了重点班,她选的是文科,念的是高二一班,但昨天是周日,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没在,见不着人。
快到早读时间,曼招弟不好再耽误,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一排老师齐唰唰地抬起了头,比用逗猫棒还整齐。
曼招弟顶着各类浓郁的早餐味儿,出声问道,“请问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在吗?”
一位靠门口最近,稍年轻点的男教师往后看了一眼,“温老师没在,应该是领早读去了,要不你直接去高二一班找她?”
曼招弟有些郁闷,她不知道高二的班级在哪儿,说好了在办公室等,这班主任走得倒是挺快。
索性开口,“老师,您能告诉我高二的教学楼在哪儿吗?我不会路。”
男教师点了一下头,走出走廊,指着一楼最角落的教室,“看到最左边的那间教室吗?那就是高二一班。”
曼招弟道了谢,便要离开。
“你是刚转学来的那个曼招弟吗?”男教师看着她,问道。
曼招弟说是,离远了两步,眼神隐隐带着戒备。
“原来就是你。”那名老师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看过你高一的升级成绩,你的成绩非常好,我还以为你会选理科。”
曼招弟看着眼前的老师,他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清澈且善良的愚蠢,猜他一定是刚毕业实习不久,被学渣们毒打过一番的可怜虫。
但早读时间快到了,曼招弟急道,“抱歉老师,时间快到了,我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别迟到了。”那名老师像看国宝一样看着曼招弟,晃晃手让她赶紧去。
优等生常常有这样的待遇,曼招弟已经习惯了。
走到高二一班的走廊前,班上果然在早读了,明明早读的时间还没到,隔壁的二班仍是一片嘈杂热闹,曼招弟往一班里头扫了一圈,看到她的口班主任正双手交叠于腰部,一副大爷作派站在班级的最后头。
那表情,那神态,那站姿,容嬷嬷都直呼内行。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走到走廊上。
她的班主任姓温,看样子该有五十岁了,却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老教师,看着十分严格刻薄,就差把‘威严’二字刻在额头上,想必是靠经验带班高二,然后下一年直跟上,继续带高三。
曼招弟从小有给人打分审判印象的坏习惯,通常第一眼不喜欢,后头往往都会带着偏见。
而这个班主任,曼招弟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偏见是带定了。刚才自己从教室外走过,留意到这位老师做了一个微偏头,望向走廊的动作,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看到自己了,偏不出来。
明摆着要下马威,曼招弟也学着不紧不慢,既然不出来,那就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不怪曼招弟叛逆跋扈、我行我素,她自小聪明,在邻市重点中学跳级免考直上高一后,更是愈发的孤傲。有好成绩作基础,也懒得装好学生,反正学霸从来都是不羁的。
尤其是十六岁的学霸,叛逆的青春期姗姗来迟,她多的是借口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还没成年,不成熟是标配。
终于,班主任走出来了,满脸的黑沉不满。
曼招弟睨了她一眼,低头看手表,才八分钟,也就这个程度,还以为这人打算耗到早读结束,最好耗到年级主任来。
“你是曼招弟?”班主任上下打量她,“几点了不知道?早读时间已经到了,你迟到了。”
“我来的时候,早读时间还没到。”曼招弟不卑不亢说明情况“我先去了办公室,里面的老师可以作证,来到这儿时,才七点二十六分,我拍了照片,不信您可以看。”
眼见班主任脸色更黑更沉,曼招弟继续说道,“而且年级主任让我在办公室等您,我是等不到您才过来的,责任不在我。”
又拽又有理,气得班主任紧皱眉轻,换别的方向攻击,“你的校服呢,怎么不穿校服,今天是周一,要升旗,你穿成这样,能出操吗?”
一大早就要承受接二连三的炮轰,曼招弟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可年级主任说了,允许我今天不穿校服。”
“别什么事都搬出年级主任,我才是你的班主任!”眼前的女人在发怒的边缘游走,“每个班有每个班的规矩,你转到高二一班来,就要听我的。”
曼招弟憋气,看着她,“那要不我现在回家换?”
班主任当即被哽了一下。
呵呵,曼招弟在心里暗讽。
“算了,今天就这样吧。”幸好这位班主任还有点理智,“明天记得穿校服,先进教室吧,从后门进去,别影响其他人。”
曼招弟走进教室,班上读英语的声音没有停止,一个个念得有气无力跟拉稀似的,她听着这兑了水、掺了乡音的英语口语,有些想笑。
难听成这样,到底是谁影响谁。
走在前头的班主任指了指靠近卫生角的位置,示意曼招弟坐。
曼招弟看了一眼,坦然地走过去,坐下来了。
班级是双人拼座,只有第七排是挨着窗的单人座,曼招弟的位置在最后一个,是班上最偏最远的靠墙位置,离黑板特别远,而且挨不到窗,空间也少,那课椅要是多往后一步,几乎能碰到角落处的抹布架。
曼招弟倒无所谓,只要不跟别人拼桌,她坐哪儿都行。
班主任没想到曼招弟会乖乖坐下,不好发作,转身回了讲台。
因为曼招弟的到来,班上不少人频频回头看,班主任索性让课代表停下来。读书声停止,她拍了拍手,朝全班说道,“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同学。”
班上一阵小骚动,班主任继续说道,“新同学的名字叫曼招弟,来,招弟,站起来。”说着,还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三个字。
足足占了大半边黑板。
曼招弟眯了眯眼睛。
她很生气,尤其是听到班里不少人毫不遮掩地议论她和她的名字,而讲台上的人一言不发压根不打算出声阻止时,那莹莹眸光仿佛闪过危险与尖刺,让她心中戾气渐盛。
这个恶臭名字的背后,暗埋了各种封建劣俗不言而喻,可作为教育工作者,竟然没有对学生进行正确的指正引导,反而任由所有人对这个名字,还有背负这个名字的她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曼招弟终于确定这位班主任是故意的。
故意为难自己,针对自己。
曼招弟心口盛起一团怒火,火星子烧得她整个人快要炸了,她慢慢站起身来,眼睛紧瞪着教台上的人,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明知故问,“你姓什么?”
班主任似乎没料到曼招弟会如此无礼直接问她的姓,极度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那张惺惺作态的脸上带着假笑,“新同学居然连班主任姓什么都不知道,来,同学们告诉她。”
“温老师。”全班整齐统一地喊道。
曼招弟脸上无半丝笑意,眼神露着精寒,如盯猎物般狠厉,半晌后冷言自语,“我记住你了。”
第003章 好事不来坏事成双
这位姓温的班主任,叫温萍。
曼招弟对这姓温的老巫婆印象极差,估计这姓温的也差不多。开学第一天就和班主任作对,以后的日子必然难受,可曼招弟心里一点也不怯,她是个优等生,再难受也有学校护着。虽然大部分老师都喜欢优等生,但不排除少数善妒的。而且她的性格本身就难搞,小气记仇不服输,以前也遇到过暗里针对她的教师,只是谁也没做到温萍这个地步。
就因为学生个性突出不易折服,生怕难以管教,威胁到自己在班上的地位和所谓严师的‘面子’,所以联合班级上的人加以打压,这就是为人师表的大正大义。
讽刺。
早读结束后,是课间活动时间,不少人走出课室稍息。曼招弟看着不少同学拿着水杯,也打算放学后去买个水杯。她今天没有带水,等会儿得去小卖部买瓶水,正想着,坐她前座的男生,忽然转过身来和她搭话。
“曼招弟,听说你成绩很好。”那男生看着还没她高,脸颊上长了不少雀斑,他朝着曼招弟嬉笑了一句,旁边有两个男生也走过来,加入了对话,还对着曼招弟吹了一声口哨,“哎曼招弟,你看漫画吗,知道川上富江不?你就是富江本江吧,瞧这齐刘海,气质也忒像了。”
曼招弟冷冷地睨了他们一眼,没搭话。她虽然不看漫画,却知道川上富江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不止一个人说过她和这个阴暗的漫画角色很相似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长得好看的,虽然五官拼凑出来的这张脸一点也不讨喜,那上挑的眼尾和微微下撇的唇角,清冷轻慢,仿佛天生自带孤傲高冷,但不丝毫影响她长得美的事实。
再说了,现在的人不是一天一个样,这会儿正追崇什么厌世脸吗?
“哎,跟你说话呢,理一下会死啊?真当自己川上富江了?”几个男生见曼招弟不理会他们,轻踢了一下曼招弟的课桌脚,语气十分不礼貌。
课桌被踢,正在写字的曼招弟手中笔一划,笔尖划穿了新笔记本,她眯起眼睛,满身戾气。
为什么偏要来惹她!今天一大早受了那姓温的气,心情憋屈得厉害,根本还没恢复过来,现在这三个神经病直往她雷点上踩,只恨不得抄起身后的垃圾桶往他们身上扔。
“滚开。”
“唷,这学霸的脾气可真不得了啊,是看不起谁啊?”其中一个稍高稍黑一点的男生一听这两个字,呵呵了两声,又用力踢了她的课桌一脚,还故意拖长了音,戏弄的眼神明晃晃。
很早便知道七中的恶棍混混不少,但没想到重点班也有这种狗带玩意,曼招弟胸腔像塞满了弹药,忍无可忍,恶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直接站起身来。
她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走到那个男生的空座位上,一脚踢翻了他的课椅。
既然都闹开了,索性就闹大点,反正她这会儿已经燃了火,不狠狠撒泼一场是熄不了了!
随着椅子倒下哐当大响,全班一片哇然,曼招弟在众人等着看好戏的目光中,毫不畏惧地朝那男生抬起下巴,那紧抿的唇和轻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脸上明摆写着,‘你大可以继续,老娘奉陪到底’。
“去你的,一个转学生,真他妈够拽够嚣张啊!”那男生似乎没料到曼招弟一身的刺,而且根根都是硬茬。
“知道被踢椅子很不爽,很生气了是吧,我就是要告诉你,我现在也很不爽很生气!”曼招弟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没人教你,我教,不用客气!”
“你他妈——”
“还有!”
曼招弟抢在那男生前头先说话,吼得更大声,“建议常备镜子,以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别见着个女的就没脸没皮搭讪,要实在没见过女人,口贱忍不住,就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妈。”
一句话,让班里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那男生觉得自己脸面尽失,气得够呛,大吼了一声‘我|艹|你大爷’,举起拳头就要冲过来。
曼招弟已经盘算好了,要是挨揍,就学她死去的奶奶那样碰瓷敲诈一笔狠的,可惜算盘打不响,那男生的拳头还没落下来,马上被旁边两人阻拦住了,“大刚,别犯浑,跟个女的计较什么,当她发疯啊。”
“就是啊,要是被这种疯婆娘赖上了,有得你哭啊。”
一旁也有好几个人上前劝,教室顿时一片混乱吵杂,不少陆续进教室的同学见状,也走过来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喊老师之类的。
大缸,真是好名字。曼招弟轻蔑地勾起嘴角,看到普信大缸被几个同款普信兄弟拉到一边去后,脸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去。
大缸瞧见曼招弟这副拽样,火气又上来了,骂骂咧咧问候曼招弟她妈。
可惜曼招弟从不关心她妈,想着事不关己,果断置身事外。
甚至看见一群大缸们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模样,莫名有些同情他们了,脑子是个好东西,遗憾大缸兄弟们没有。
估计这个班级里,也没几个人有这玩意。
还说是重点班,重点补脑?
最终这场架并没有闹起来,一个女生走上来把椅子扶起来,也大缸几人拉走了,曼招弟听着大缸装模作样说给班长面子时,嗤之以鼻,只想笑。
上完第一节让人昏昏欲睡的语文课后,便是早操升旗的时间,曼招弟没穿校服,留在教室里没有出操,她拿出手机,开机看了一眼微信,没有任何信息,她妈没有找她,便又锁屏了。
看来这个月的生活费又要延迟给了。
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推迟了,外公去世后,她妈原定好每月的1号给她六百元的生活费,可几乎每个月都会推迟五到七天。
曼招弟已经习惯了,除了吃喝花钱,她在穿的用的方面很节省,而且她以前经常参加校内外的各类比赛,拿到过不少奖金,这些奖金加起来比她妈给的生活费多十倍不止。加上转学后,学费是她爸出的,所以她手上还剩了点钱,这六百块,早一点晚一点,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影响。
得亏每个月才六百,要是让她妈给六千,估计能推迟个三年五载,最好拖到自己成年。
曼招弟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身来。
快要踏出教室门时,班上一名也没出操的女同学忽然喊住了曼招弟。
曼招弟闻声回头,那女生头发短短的的,就坐在靠窗第七排第一个位置上,曼招弟刚才也留意到她了,猜她是身体不适没有出操,并没理会,没想到会喊住自己。
“你......你要去哪儿?”兴许是曼招弟一脸凶相,那女生不敢与曼招弟对视,缩着肩膀,小声开口。
曼招弟见着她畏畏缩缩的模样,只觉莫名其妙,“小卖部。”
那名女同学一听,忙道,“可现在是早间操时间,不出操的人不能随意离开教室。”
曼招弟听她说话十足鹌鹑似的,便觉烦躁,听到内容后更加烦躁了,“是谁规定的,学校规定的?”
女同学说道,“不知道,但温老师是这样说的。”
那就更要去了。
曼招弟转过身大步走了。
她来到学校的小卖部,里头没人顾店,但小卖部门口有自动售卖机,便走过去,掏出手机扫码结账买水,一瓶水落到机子出口,刚要矮身拿水时,一个女人冷不丁冲了过来,飞快地抓住她的手腕。
曼招弟当即被大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操|着一嗓子本地口音,凶巴巴开嚷了,“你,哪个班的,怎么不穿校服?除了放学时间,其它时候都不能来小卖部买零食,尤其现在正升旗早操,怎么能到处晃?校牌拿出来,记名。”
曼招弟看着那女人手上的笔记本,猜她是管纪律的,想甩开她的手,谁知道这女人一身蛮力,竟然逮住她的手腕不放了。
“放手!”这个学校的人是怎么回事,好好说话会被割舌头吗?全都二话不说先呛人先唬人?曼招弟皱着眉头,与人身体接触让她浑身不舒服,也不管这人是不是老师了,急嚷,“我刚转学来,不知道。”
“别给我找借口。”那女人依旧不肯放过曼招弟,甚至攥得更用力了,“你校牌呢,校服不穿,校牌也不戴,怎么回事啊你?”
曼招弟忍无可忍,挣扎得更厉害,另一只手扯住这女人的袖口,准备把她推开,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薛管。”
那声音的主人跑了过来,竟然是罗盈春。
曼招弟看见是她,微微一愣。
罗盈春却顾不上其它,半个身子挡在曼招弟跟前,忙朝那女人问道,“薛管怎么了?是我家妹妹犯什么事了?”
“小罗,你认识她?”那叫薛管的女人疑惑地看了曼招弟一眼,又看向罗盈春,终于松开了手,“她是你妹妹?她校服不穿,校牌不戴,早操时间还出来买零食,得记名啊。”
“是我邻居家妹妹,她是转学生,今天第一天上学,估计还没人跟她说学校的规定。”罗盈春帮着曼招弟说好话,“小孩子嘛,不知者不罪,你只眼开只眼闭,这次先别记名了,开学第一天还没适应就被记了名,多难受啊。”
薛管听着觉得有理,脸容有所松动,罗盈春飞快地看了那自动售卖机一眼,又继续说,“你看,她选的是矿泉水,估计第一天上学,没带水瓶打不了水,这也情有可原呐,总不好让小姑娘渴一个早上,大热天滴水不沾的,要是中暑了,可不得了呢。”
薛管这下没话说了,只好放人,“行吧,但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下不为例。”
曼招弟听到又是所谓的‘面子’时,脸黑沉得厉害。
“我哪有什么面子,还不是你对学生心慈。”罗盈春好脾气地笑了笑,恭维道,“领导们今天的下午茶是杨枝甘露,我记得你最爱吃了,我给你留一份,到时帮你放冰柜冰着。”
薛管一听随即换上了一张笑脸,转看向曼招弟说道:“这次先不记你名了,但明天记得把校服穿上。还有,校牌要是没做好,就去教务处领一个临时的,学校有学校的规矩,我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说话的。”
曼招弟对着这张嘴脸,连半句敷衍的回应也没有,眸子里全是不遮掩的厌恶与鄙视。
也幸亏薛管的心思不在她身上,跟罗盈春又聊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曼招弟盯着那女人的背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个薛管,明明就猜到她的校牌来不及做,刚才根本没说让自己去校务处领,反而逮着这个口子来教训她。
罗盈春弯身从自动售卖机口拿出曼招弟买的水,递给她,“小曼,原来你念七中啊。”
曼招弟正气闷着,动作略粗蛮地接过那瓶水,她瞪着罗盈春,心里发堵,却注意到她颌上的疤痕似乎浅了些。
虽然罗盈春帮自己解了围,但却让她莫名有一种亏欠了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曼招弟分外不爽。尤其刚才罗盈春讨好薛管的态度,那献媚贿赂的样子,就像是她自己亲自做了一遍,为了躲过这次记名,而不惜献媚回笼,这让她更加不爽了。
“我没求你帮忙。”曼招弟不愿领情,也不想道谢。她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事,她可以自己解决,无须别人多管闲事,特别是用这种她最不屑、最鄙视的方式。
罗盈春闻言略一定神,依旧一副好脾气的友善模样,语气平和得仿佛压根没听到曼招弟的话,“我就是刚好经过,饭堂的酱油快用完了,懒得去超市,想着过来买一瓶应付应付。”
曼招弟听着这牛头不搭马嘴的跳脱回答,只觉莫名其妙,但那把好听柔和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语调,让她心里的躁闷消了一半,“你是七中的老师?”
“不是,我在饭堂工作。”罗盈春笑了一下,指了指不远处的学生饭堂,“饭堂就在哪儿,你中午饭是回家吃还是到饭堂吃?要是在饭堂吃,你排三号窗口,我给你多打菜。”
好端端说什么派对打菜,曼招弟极其难得会顿口哽言,服气了这人避重就轻的好口才,对着这么一张温善的笑脸和浅显的好心,竟不知该接什么话,撇了撇嘴角,丢下一句‘再说吧’,转身走了。
第004章 标题越短,事件越大
回到高二一班后,早操时间很快结束,同班的同学也陆续回来了,大缸故意绕路从教室后门走,经过曼招弟的座位旁时,嘴上说着不干不净的垃圾话。
曼招弟充耳不闻,只要不惹到她面前,她能当一个高高挂起的聋子。
课程继续,第二节是数学课。
上完第一节昏昏欲睡的语文课,第二节的数学课就显得热闹多了,而且数学老师是给她指路的那位男教师,人姓张。却不是嚣张的张。
而是慌张的张。
兴许是高二一班的人欺负这位男教师年轻没经验,也不够‘威严’,班上几乎没什么人听课,甚至有不少人在私底下做小动作,玩手机的,传纸条的,看漫画的,偷吃零食的,曼招弟还看到有人拿出镜子修剪眉毛、挤痘痘......
而这位张老师,居然始终脸不改色,顶着这懒懒散散的氛围,镇定无比地继续讲课。
不愧是七中。
龙蛇混杂,全是异类。
曼招弟翻出书,在一群异类中听得专注认真,格格不入得像个神经病。仿佛她才是真正的异类。
学霸再聪明,也是要好好学习的。
下课铃响,第二节课结束后,这位数学老师没有马上离开教室,而是来到曼招弟的座位边。
“曼同学。”张老师依旧一脸朴实敦厚,眼睛里闪烁着找到了游戏通关攻略的兴奋与满足,“课还听得明白吗?”
曼招弟拧着眉头,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正等着看热闹的同学们。
当初她在邻市念的市一中,是全市第一的重点高中,以升学率排在全省前列而著称,课后根本不会有老师主动找学生,只有学生巴巴追着老师提问题,解答案。这姓张的,估计是日子过得太‘悲惨’了,见着正经学霸,已经顾不上自己作为老师的高大上身份了。
曼招弟语气疏离平淡,“还行。”
的确是还行,这位张老师的授课方式新颖不单一,讲题思路与她原学校的数学老师几乎一样,非常浅显易懂。
这就是年轻新教师的好处,接受过科学系统教育,只可惜缺乏了管理课堂纪律的经验。
“你能听懂就行。”张文飞得到学霸的肯定,明显松了一口气,又说道,“要是学习上遇到难题或者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
曼招弟:“好。”
张文飞转身要走,班上的同学马上围住他起哄打闹,还有人刻意传来嘘声,“张飞飞,乐呵了吧,咱班来了个大、大、大学霸啊。”
“飞哥要光宗耀祖,振兴汉室了!”
“哈哈哈——终于不是‘俺也一样’了——”
班里乱哄哄的,曼招弟硬起头皮听着这一声声近乎讽刺的学霸,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反倒张文飞丝毫不在意同学们的起哄打闹,笑着接受他们的调侃,还让课代表布置作业,好脾气得像一头任打任骂的驴。
曼招弟又想起另一位好脾气代表。迎春大吉的罗盈春。
七中真是有毒,里头的人极端得两头分化,要么就是好脾气不易生气,要么就是凶到极点,持恶制暴。
这是什么让人裂开的极限拉扯?
一早上过去,第四节历史课快结束时,曼招弟对比着各科的笔记,发现不管是哪个科目,七中的教学进度都比她原来的学校慢,照这个授课强度,到了高三一定会把自己累死,看来得要提前调整复习和预习的进程了。
放学铃响起,曼招弟收拾好课本,打开了手机。
开机后,消息栏随即弹出一条转账信息,显示转账人赵珍。
她妈把生活费转过来了,还发来两段忒长的语音信息。
赵珍的口音很重,语音没办法准确转换文字,曼招弟只好从包里翻出耳机。
结果第一条接近五十秒的语音,全是废话。无非就是让她别惹事,别得罪人,别乱花钱。
反而第二条只有四秒多的语音,却带来了无比重要的消息。
应该算是喜讯。
她妈怀孕了。
这难道就是标题越短,事件越大?
曼招弟咬了一下后槽牙,动作麻木地收起耳机线。
曼荣祥和赵珍离婚后,她跟着赵珍离开M市,回到了赵珍娘家。后来赵珍外出打工,把她丢给那好赌的外公抚养,从此以后几乎不管不问。直到今年年初,外公去世,赵珍才开始每个月给她六百元的生活费。
当时她和外公租住的房子还有大半年才过合约期,原以为赵珍会继续把房子租下去,让她有个落脚地,谁知道三个多月前,赵珍说正在做试管,花钱的地方多,房子不会再续租,让她搬回来和曼荣祥住。
也让她被迫放弃了在读的市重点高中。
今天上了半天的课,一对比市高与七中的教学师资、学习氛围、纪律管理,曼招弟不由攥紧手里的手机,这台二手机上的屏幕裂痕长而明显,硌在指腹,仿佛点炸了她心里的无名火,气得她禁不住冷笑。
真是针不扎到自己的肉,就不会感觉到痛。
这时,一个女生走到她课桌前。
曼招弟掀起眼皮,瞥了那女生一眼,那是高二一班的班长。大缸傻子很给面子的存在。
“招弟,你稍等会儿。”高二一班的班长看着是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儿,名字叫陈婷,她拿着一个本子,客气地对曼招弟说道,“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班里的同学打算给各科老师买点小礼物表心意,这笔钱班费出一半,剩下的每个同学捐凑一点。你看看,你要捐多少?”
曼招弟呵了一声,真要她给姓温的表心意,还不如让她抄起扫地往这老巫婆脸上怼。
而且这竟然不是意愿询问,而是直接通知?是谁规定教师节一定要给老师表心意的?她才来半天,这些老师教她什么了?
曼招弟没有马上作声,她抽走陈婷手里的本子,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列明了班上每个人捐了多少钱,多半是三十元,五十元,最少的也捐了二十,还有几个人捐了一百。
真看不出来啊,这烂破班居然有这么多富豪大户,瞧这一个个数字背后,就差添上‘阔绰’和‘冤大头’两词了。
曼招弟粗略地扫了一遍捐款数后,把本子合上还给陈婷。没估算错的话,这上面的总金额起码有两千元。
“不捐,我没钱。”
二十元,已经是一个普通家庭学生一天的饭钱了,在M市的C镇甚至不需要那么多。M市的总体经济不发达,是省里的贫困大户,市人口虽与邻市基本持平,但由于地理位置的劣势,人均年收入远远不及邻市,市内整体物价和居民可支配收入普遍偏低。一个教师节让学生捐这么多钱,这是要给各科老师送一块金砖吗?
而且教师节表心意的话,这上面学生捐的金额已经足够多了,哪还需要自己再添?一个个端着心思搞这些表面虚晃的东西,还不如考试多提高两分,上课少玩手机少看漫画少挤痘痘。
“可是,这是对老师们的心意,一年就一次教师节,才捐一次款,全班同学都捐了。”陈婷扁起嘴,满脸为难委屈。
曼招弟皱了皱眉,原本心情不好的她,瞧着这人矫情做作的模样,最后半丁点耐性全磨没了,毫不客气直怼,“你道德绑架啊,全班捐了我就要捐?而且表心意不是自愿的吗,什么时候变成强逼的了?这是七中的特色,还是你们高二一班的限定?我没那个心意,不愿意捐还不行了?”
“一年一次的教师节需要捐款,需要表心意,那五四青年节的时候,你有组织各科老师给学生捐钱买礼物表心意吗?”
“再说了,你打算买什么礼物要花这么多钱?原来的班费是多少?每个同学捐的这些钱,如果有多了,会退吗?”
“这......要买什么礼物大家还没决定。”陈婷听着曼招弟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话,支吾了两声,“至于退不退钱,一般如果捐的钱多了,会直接充当班费。”
“那就是不会退。”曼招弟翻了个白眼,“我不管你们买什么礼物表什么心意,但我绝对不捐。你们有钱能满足那些老师的虚荣心,是你们的事,但我没钱,我穷,不愿意搞这一套。还有,你们送的礼物或者贺卡上,千万别写我的名字,我可不想沾了你们的光。”
说着,曼招弟背起书包就要走。
“哎,招弟,等会儿......那,你实在不想捐的话,我加一下你微信吧,我把你拉进班群里,有什么事可以在班群上联系沟通。”陈婷追在她身后,急道。
曼招弟懒得再跟她费唇舌,头也不回,“我没有手机。”
“......”陈婷傻眼地看着曼招弟手里的手机,呆滞在原地。
窝着一肚子气,曼招弟急匆匆离开教室,可走了几步,看着眼前空荡的走廊,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她肚子饿得很,原本打算到小卖部买泡面吃,可要是再遇到那个薛管,她能直接把泡面丢到那人的脸上。
想了很久,最后去了学生饭堂。
罗盈春不是说了会给她多打菜吗,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第005章 是谁,连狗都不如
走进学生饭堂,她因没有穿校服,人也长得高,在一群乌泱乌泱的学生中显得格外突兀,她还看到了大缸兄弟们,一大桌男生,似乎还有隔壁班的,围坐在一起,娘们唧唧地对她暗嘲冷讽,大白米饭也堵不上这些人的嘴。
但曼招弟早已习惯被人注目的视线和非议,视若无睹地来到打饭窗口。
打饭需要买饭卡,她根据指示来到充值窗口排队,买了饭卡充了钱后,不经意瞟到充值窗口旁边的饭堂菜单和价格表,便停下来看了。
早餐多半是豆浆馒头,包子肠粉,炒面汤粉,烧卖糯米鸡之类的,价格在五毛到两元之间,最贵的是紫菜虾米汤面和肉沫汤面,两元。
午餐和晚餐价格是一样的,一荤一素是三元,两荤一素是四元,白饭任添;饭堂还供应宵夜,各式糕点,甜品和糖水,都不超过三元钱。
虽然不知道份量,但这个价格和外头的小店快餐馆差不多。
C镇这个小地方,物价本就不高,像她今早吃的两个大烧卖,才一元五毛钱。照这份饭堂菜单,在七中住宿的学生一日三餐普遍就十元左右,奢侈一点加个豪华夜宵,也绝不超过二十元。
真不晓得她的同班同学,是不是土豪们下乡,专程来感受M市的纯朴风气的,与小镇小村如此格格不入。
买饭卡花了点时间,曼招弟来打饭时,饭堂已经空了大半,打饭窗口也没什么人排队了。她十分听话地排在了三号窗口,果然看到了正在打饭菜的罗盈春。
曼招弟跟着队伍往前走,看着玻璃窗那头,穿着一身白色工作服,带着口罩的罗盈春,总觉得哪里别扭。
尤其是听到排在她前头的学生十分礼貌地说‘谢谢阿姨’时,更加别扭了。
这人看着才二十四五岁,已经被人喊‘阿姨’了。
轮到曼招弟了,她在机子上点了四元餐的选项,然后刷饭卡,一抬头,便对上了罗盈春‘阿姨’那弯成月牙的眼睛。
尽管有口罩的遮掩,但曼招弟只看一眼便猜到罗盈春正在笑,也不知道这人在乐呵什么。
十秒钟后,她领到了一份超多肉的饭菜。
曼招弟看着这份满满当当,连鸡腿都盛了两只的饭菜,惊叹,现在四元餐的标准都这么卷了吗?
可瞧见罗盈春给她打的眼色,马上反应过来了,这是罗盈春给她开的小灶。
但,但这肉菜也给得太多了吧。
这一刻,她深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有熟人,好办事’。
曼招弟端着饭菜走了,还‘被迫’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因为拿着这么满当,这么‘招摇’的一盘饭菜,她生怕自己被‘打死’。
好不容易吃完饭,饭堂的学生全走光了,曼招弟揉着肚子,生无可恋,她居然能吃到饭堂清场,真是人生头一回。
这时,罗盈春‘阿姨’走了过来。
她脱掉口罩,坐在曼招弟对面,“小曼,这些够吃吗?能吃饱吧。”
曼招弟懒洋洋地发了个‘嗯’字音,何止能吃饱,简直要撑死了。
罗盈春笑了笑,拿出一个小饭盒,“今天是周一,领导们有特供的杨枝甘露,芒果多了,我切了一些给你,你拿回去教室吃吧,也可以分给同学吃。”
曼招弟看着那个印着可爱熊猫图案的饭盒,心想自己哪可能分给同学吃,还不如扔了。
她直接打开饭盒,一盒子的芒果肉,切成了好看的方块状,填满了整个饭盒,罗盈春还贴心地为她备了好些塑料小叉。
曼招弟叉起一块芒果肉塞嘴里,果肉熟软香甜,凉口解腻,非常好吃。
便又吃了一块。
“你现还吃得下吗?”罗盈春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要是吃太撑,就别勉强自己现在了,可以带回教室在课间吃,注意别被老师发现就行。”
“不了。”曼招弟咬着芒果肉,“我就吃几块。”
罗盈春眨巴了两下眼睛,又想到她是一个人来吃饭,试探着问出声,“是跟班上的同学还没熟悉起来吗?”
曼招弟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嘴里的芒果肉太过香甜,又或许是午餐吃得太饱太满足,一扫她整个早上积聚下来的窒闷,曼招弟卸下了身上的尖刺,难得耐着性子回答,“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必要给自己找猪队友,气死了很不值。”
罗盈春呆了一下,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感觉曼招弟以冷漠的性子,交朋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弃了,转问道,“你读高几,高一还是高二?”
“高二,在一班。”曼招弟把罗盈春的纠结全看在眼内,却是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淡淡应道。
“一班是重点班呢,真了不起。”罗盈春说,“不过你们的班主任不好相处吧,温老师是学校里的老教师,教好多年了,听说人挺凶的,对学生也特别严格。”
“我不在意。”曼招弟满不在乎,“而且我比她更不好相处。”
看谁能玩得过谁。
罗盈春一听,眉头轻扬而起,忍不住笑了,“你看着的确是不易折服的性子。”
曼招弟猜在罗盈春心里,肯定觉得她是个不消停的刺儿头。
不过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刺儿头,左右除了呼吸,干啥都能惹出事,干啥都能得罪人。
短短一上午,她就得罪了班主任和同班同学,恐怕她以后在高二一班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又叉起一块芒果吃,这时有两个女生结伴走了过来。
“小盈阿姨。”两个女生个子矮矮的,一人拿着一根棒棒糖在吃,看到罗盈春在,便走了过来,瞧见曼招弟吃着的芒果,眼里马上闪起了亮亮的精光,“居然开小灶,这是老师们今天下午的水果吗?”
曼招弟手里的叉子一顿,一句‘关你们什么事’还没说出口,罗盈春已经温和说道,“不是,老师们的水果都是下午才送来的。”
曼招弟闭上嘴了。
那女生似乎很惋惜,“还以为能蹭个香蕉吃吃。”说着又看向曼招弟,见她没有穿校服,疑惑,“你是转学生吗?”
曼招弟没应话,应该说是不想应,明明不认识,也从未有过交集,真不晓得哪儿来的自来熟。
罗盈春见着她皱眉苦脸的模样,连忙说,“是,她是你们的学妹。”
两名女生‘哦’了一声,又跟罗盈春聊了几句,便走了。
曼招弟又听到那声‘小盈阿姨’。
年纪轻轻晋升阿姨。
“她们喊你阿姨。”曼招弟好奇心作祟,“你多大了,还是说只要在饭堂干活的,都喊阿姨?”
罗盈春正想着曼招弟为啥交不到朋友了,没料到这人居然会纠结这个事,失笑,“阿姨就阿姨,不就一个称谓嘛,本来我就二十七岁了,都快大你们一整轮了,她们喊也正常。”
二十七?
曼招弟惨遭滑铁卢,原以为罗盈春顶多只有二十四五岁,没想到居然猜错了。
罗盈春阿姨,蒜你狠。
“你应该十七了吧?”罗盈春说,“那我整整大你十年呢。”
曼招弟掀起眼皮,虽然听到一个比自己矮的人拿喊小孩的语气说话,让她非常郁闷,但还是态度严谨地纠错,“十一年,我十六,而且我生日还未到,准确来说,两个月后才是真正的十六。”
这回罗盈春阿姨名正言顺地晋升为阿姨。
真是可喜可贺。
午饭后,她独自一人回到教室。
带着罗盈春硬塞给她那盒的芒果。
曼招弟看着小饭盒上憨厚可爱的黑白熊猫图案,心想罗盈春阿姨真是热心肠,不当居委会大妈着实是浪费人才。
教室里,有几个同学趴在桌子上午休,曼招弟回到自己的座位,刚收好饭盒翻开书准备看,才想起赵珍刚才发来了几条消息,但因为饭堂太吵,她没有听,便点开了手机。
赵珍说,从下个月开始,生活费会减少一半,要是钱不够花,让她问曼荣祥拿。
还尖刻地抱怨早该问他拿了,说自己这些年抚养她花了不少钱,而曼荣祥却没有支付过一分钱赡养费,完全没尽到父亲的义务和责任。甚至还说了,作为母亲,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其实连另一半的生活费根本不必承担。
“老是让我掏钱,给了你钱,你也不会说声谢,就像全世界都欠你似的。现在我好不容易能怀上你林叔的孩子,以后很难顾上你了,你自己看着办......总之我也是没办法,你林叔本就不高兴我给你钱花,我夹在中间,两头难,你多体谅一下吧......”
“你自己也争气些,可别忘了你爸从以前起,就什么事都听那死老太婆的,当初这一家子姓曼的,说你不是儿子,不能传宗接代,说你是个赔钱货迟早要嫁人,没钱养不了还打算把你丢了,现在那老太婆得了报应终于去了,你也别客气,你爸钱多得很。”
“这些年我辛辛苦苦到厂子打工把你养大,供你读书,要不是你,我能过得这么难吗?现在你爸拿着那死老太婆的钱,过得肥姿肉润,还想和以前那样一分钱不出?想得可真美!我能让他如愿吗......”
曼招弟猛地扯下耳机。
窗外蝉鸣代替怨骂钻进耳膜,曼招弟看着眼前渐渐发糊的教科书,胸口忽然堵得厉害,堵得她差点把中午吃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这两个人,离婚这么多年,还是把对彼此的怨气、愤怒和恨意全往她身上倒,好像她天生就活该承受这些冤屈气,好像她只是个垃圾桶,只是个累赘。
啊,不是好像,这两个人认为她本该如此。
本该受这些冤屈气,本就是一个垃圾桶,本就只是个累赘。
对她左推右卸,没有半丝情分,互相扯皮互相推搡,生怕被累赘继续耽误下半生的幸福。
人养狗都能养出感情来,但她,她呢?
她连条狗都不如!
赵珍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徘徊,她恨不得一通电话打过去,跟她妈来一场歇斯底里的对持互骂,质问这个女人到底养自己什么了!这些年,小学和初中的学费因义务教育和外公贫困户的资格,全由政府扶贫支付,根本不需要赵珍花一分钱,就连自己升上高一的学费和校服、书本、文具诸如此类的额外费用,全是靠着优异的成绩,拿到市中的奖学金。
跟赵珍没有半丁点关系。
赵珍这些年来给过什么钱?哦,每个月给外公一千块,这就是一大一小每月衣食住行的所有费用。
而这一千块,还经常被好赌的外公起码拿走一半去赌钱。
还给过什么?对了,还有外公去世后,每个月迟迟不到账的六百元,每一笔花费清楚严明,至今为止总共还不足五千块!
这就是赵珍所谓的辛辛苦苦外出打工,不到两年时间,打工打到自己厂长的床上,成为人人皆知人人喊打的小三贱妇,让她从小被人指点,被人非议,结果到头来居然反过来责骂她是个累赘,责骂她花钱多,甚至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卸在她身上。
这怪谁啊?怪就怪她活该!
谁让她不是个男的?按照赵珍的话,她要是个男的,母女两人又怎沦落到被赶出曼家的门,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被谁让她缺了那根东西!都怪她,全都怪她,她活该!她就是活该!
撕心裂肺的愤怒、怨恨不断冲击大脑,想发|泄,想呐喊,想不管不顾做些什么来宣泄这股在身体胡乱窜动的郁窒痛苦,但是不行,她不能喊,不能哭,甚至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曼招弟双手不受控地剧烈颤抖,她低头,像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神经病似的,开始猛地用指甲去挠手臂。
一直挠,一直挠,仿佛感受不到痛,死死咬着牙,右手发狠地抓挠自己的左臂,一下又一下,动作逐渐变急、变快、变狠,像要把皮肤撕扯下来一般,无比用力,无比使劲!
很痛,非常痛,痛得钻心,但她现在就想让自己痛,最好痛到能让脑子麻木,什么都不去想,痛到能把刚才听到的话全部忘记......
很快,手臂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红痕,有些长痕上,甚至渗出了刺眼的红血珠。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这个怪毛病,所以指甲留的都很短,尤其是右手的指甲,几乎要剪到肉里去。
但还是避免不了会痛,会挠出血。
看到血缓缓流出,一长串骇人的红映入眼眸时,她终于平静下来,停下了挠抓的动作。
她故意不擦,木然地看着血慢慢涌出,然后越流越多,如水流般从数个伤口分支而下。
渐渐染红了手臂。
终于看满意后,才忍着手臂上尖锐发麻的痛楚,驾轻就熟地在书包里掏出一包止血敷贴,帮自己贴上。
第006章 夜里的归途有惊喜
夏日燥闷的天让人昏昏欲睡,而下午的课枯燥乏味,尤其是两节连上的政治课,极费心神精力。第三节英语课是小测验,倒不算难熬,只是最后一节体育课被老巫婆占了,用来开班会和说废话。
整个下午,曼招弟的脑细胞集体发呆,公费浮游。
但是再浮游的学霸,也绝不分神,更不忘整理各科的学习计划和预习方案。
天生聪明的人,再聪明也是阶段性的,只有辅以无比努力的认真,才能保持这份看似从容的聪明。
从小到大,她其实是个什么都缺,什么都不如人的‘缺陷儿’。没有好家世,没有好父母,她就是所有人口中那个‘不就是成绩好一点’的书呆子,什么都没有,只有好成绩,好名次。
这也是她现阶段唯一的筹码,不是让别人满意的筹码,而是让她自己满意、放松、对未来留存一丝期盼的筹码,是她能实实在在地掌控在手中的东西。
她积郁太深了,哪怕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都让她窒息,让她炸裂,让她爆发。以至于她不得不用暴躁、跋扈、强势的方式来武装自己,为自己抗争出一圈之地,再用成绩和名次来巩固这寸方土据点。
不然她会撑不下去。
晚自习前,曼招弟没有到饭堂吃晚饭,她吃不下,而且感觉不到饿意。脑子乱糟成一团,像陷入了黑暗的沼泽地中,怎么也挣脱不了脚下无尽的深渊。尤其是这深渊,藏着巨大的吸磁力,无形地束缚住堕落者的四肢身心,一点一点吞噬下逐渐薄弱的意志,让人慢慢丧失求生的本能,与呼救的欲望。
应激过后,曼招弟整个人处于一种被电流击中,全身麻木无感的状态,她没有理会赵珍,也没有回复,只是删掉了对话框,眼不见为净。
她迟早会离开这片沼泽地的。
晚自习前,曼招弟强逼自己专注在数学辅导书的习题上,她在草稿纸上沙沙算着,计算器在抽屉,她边思考最后一题的解题步骤,边把手伸进抽屉要拿计算器,却摸到了罗盈春的饭盒。
这才想起中午还没吃完的芒果肉。
解完题,曼招弟把饭盒拿了出来,打开后,是扑鼻的芒果香。
以前她不太会吃芒果橙子之类的水果,因为要剥皮,而且果汁粘糊,会把手吃得脏脏黄黄,她非常讨厌这种黏腻的感觉。其实说到底就是怕麻烦,就是懒。
有人帮着剥皮还切好果肉,真是奢侈。
曼招弟叉起一块塞嘴里。
放太久了,果肉已不如中午时新鲜。
但还是很好吃。
芒果肉香甜,顺着喉咙往下,像冰凉泉水瞬间滋润枯炙荒地,窒息烦闷的心绪一抚而平。
很多东西都具备力量。尽管很多时候,它们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曼招弟看着大半盒黄澄澄的芒果肉,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晚自习从晚上七点开始,一般都是写作业或者自习,但老巫婆又占了大半个小时来评讲今天小测的卷子,让曼招弟烦躁极了。
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测卷子,居然还要评讲,而且让她极度不服的是,最后一道作文题,她无缘无故被扣了五分。
试卷发下来,曼招弟看着被冤扣的分数,非常认真地核对了自己写的作文,整个通篇通顺切题,并没有语法上的错误,也没有写错单词,理不该被扣分,而且就算被扣,也不应该一下子扣五分这么多。
本想冲上教台和温萍理论,但想了想,这说不定是老巫婆故意刁难,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争不争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了。
这么多个科目里,她的语文和英语分数向来是最高的,学起来得心应手,丝毫不费力。念高一时,她的物理稍差,几乎靠这两个科来拉平均分。可现在,有老巫婆的‘特别加持’,看来平时的小测小考,别指望能拿到满分了。
而且温萍讲课,口语生硬,发音不标准,根本就是靠着所谓的经验横铺直述,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毫无方法与技巧可言,比死记硬背更古板,简直让人难以消化。
堪比祸国殃民。
曼招弟没有听这种掺了水的评讲,她重新写了一篇作文,写完后,又调整了英语的学习计划。尽管这五分扣得冤,但也告诉了她一件事,英语这一科,她必须多花心思和时间。
高二年级的晚自习是九点十五分放学,因为温萍讲课占用了不少时间,放学铃响时,曼招弟的作业还没做完,她给自己外加了数学练习题的任务,导致整张地理卷子都是空的。
她不愿意回那吵闹的家里写,便继续奋笔疾书,渐渐地,班上的人都走光了,只剩她一个人留在座位上。
她做题时注意力集中得极快,全程状态专注,不易分神,要不是学校保安来关灯锁门,催她快走,她根本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了。
快晚上十点了,曼招弟看了一眼卷子,基本写完了,明天早上再检查吧。
便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
来到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才发现班巴车是十点发车,最后一班公交车刚走了。
曼招弟郁闷且呆滞,网友说不能错过的十样东西,尾班车必排第一。
咋回去?走路?天黑路静,不切实际,看来只能叫网约车了。
钱啊,钱啊。心痛。
刚点开某约车平台,身后的学校保安亭里,那值班保安忽然扯开大嗓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曼招弟闻声转过头去,看到了刚从学校出来,骑着小电瓶的罗盈春。
这人刚下班吗?
而罗盈春顾着跟保安聊天,没注意到曼招弟,聊完后拧开电瓶车的车头灯,发动车子离开,谁料刚一拐弯,灯光里竟照出了一个大活人来。
“我滴老母亲啊!”
冷不丁看到站在昏暗路灯下的曼招弟,罗盈春被吓了一大跳,车子又刚好在转角处的减速带上颠了颠,没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在地上。
离她两步远的曼招弟见状,急奔上前,帮她扶稳车把手。
“吓死我了。”罗盈春心有余悸地松开车把手,掀开头盔的透明面罩,看了看曼招弟,又看了一眼车站牌子,“小曼,你刚放学吗?这会儿没公车了。”
“我知道。”曼招弟视线放回手机的约车平台上,“我准备叫车。”
罗盈春‘哎’了一声,“这么晚了,叫车起步价得八元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虽然我的电动车后座有点矮,但载你还是没问题的。”
曼招弟盯着那窄而矮小的后车座,能有这个省钱省事的选项,她乐意得很,仅仅犹豫了两秒,应了声‘好’,便跨腿坐了上去。
一七三的高个子缩在后座,一双长腿弯曲在两边的夹板上,显得座里人格外别扭滑稽,尤其是曼招弟怀里还抱着一个大而占地的书包,这副姿态,简直是滑稽中的大滑稽。
但曼招弟毫不在意,还催促罗盈春快些开车。
当场把盈春阿姨给无语住了。
“我开不了,你的包包太大了,都占我半边座了,而且你这样坐着也不舒服,不如把包放前头来?我车篮子装得不多,还有位置。”
曼招弟侧头朝前看了一眼,虽然不太愿意,但现实的情况让她不得不妥协,“行吧。”
曼招弟把书包脱下来,递给罗盈春的时候,摸到包里的饭盒,那是罗盈春用来装芒果的熊猫饭盒,想了想,主动说道,“芒果我吃完了。”
罗盈春伸手来接书包,冷不丁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饭盒我已经洗干净了。”曼招弟瞧她这副表情,莫名有种老舅母欣慰自家侄女一夜成长的即视感,“回去再还你。”
罗盈春‘嗯’了一声,把书包放进车框子里,然后合上框盖。
拧动车把手出发,小电瓶缓缓上前,不一会儿车速提高了些,曼招弟坐在后座,看着一栋栋古旧的矮小建筑不断往后,晚风徐徐吹来,轻拂在脸上,凉凉的,竟是久违的清爽。
两旁的旧式路灯萧条地立在砾石路上,橘黄的灯光映照在偶有裂纹的地面上,散成空荡的破碎的圈。曼招弟蜷缩着腿,抬头看天,但夜空暗寂,交错杂乱的电线遮挡了视线,只有围着路灯亮光的蚊虫盘旋得欢快。
夜安静,曼招弟凝视着罗盈春瘦薄的肩背,忽然意识到,从记事起,这是她第一次坐别人的车后座,也是第一次,放学后被人接送回家。
她没有念过幼儿园,自然没有享受过父母接送的待遇,念小学时也不曾有过。M市的夏日经常有骤暴雨,记得曼荣祥和赵珍还没离婚以前,每回放学时下雨,看着别的同学有爸爸妈妈接送,心里总忍不住羡慕,并暗暗期待,会有一个人来为她送伞。
可惜每次都没有,她不得不淋着雨回家,还要被刻薄的奶奶责骂,说自己把家里的地板弄脏弄湿。
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其实当时的她心知肚明,不管是曼荣祥,还是赵珍,都根本不可能出现,怎就忍不住奢望这种无法实现的事?
大概是作文写多了,编着编着,脑子信以为真,才会傻傻分不清现实与理想,才会对雨中送伞这种温馨的桥段,产生了妄想。
曼招弟自嘲一笑。
这时,罗盈春忽然出声说话,“今晚怎么不来饭堂吃饭了?”
曼招弟看了看罗盈春被风吹起的发尾,一丝莫名的疲惫涌上,不太想开口应话。
难不成那些外出打工的夜归人,回家时也是这种心情?
但她的疲惫,肯定与这个原因无关。
“我还给你留了饭菜,结果你不来。”罗盈春语气很是可惜,“今晚有芋头蒸排骨呢,菜多好呀,你‘走宝’了。”
曼招弟低下头,木然地看着自己左小臂上贴得乱七八糟的止血纱贴。
“你没来饭堂,那你晚上吃了什么?”罗盈春又问道,虽然曼招弟没回应,但她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曼招弟聊着话,“是去了小卖部买吃的吗?”
“偶尔吃一下零食倒没什么,但三餐还是得吃主食啊......”
“你正在发育期,营养可不能落下了,你看着也瘦,不按时吃饭可不行......”
曼招弟听着罗盈春老母亲般的碎碎念,平静淡然,心如止水。
若是往时,她或许会厌烦罗盈春的多管闲事,可现在,她没有反驳,也没有顶撞,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没有,连她自己也料不到,居然能耐着性子去听这些如‘蚊子唱歌’般的絮语。
大抵是因为今天真的太累了,短短十数个小时,心情跌宕起伏,思绪又混又糊,好像整一天下来全是不好的事,全是糟糕的消息。
明明才第一天上学,怎么就累成这个样子了?
“没吃。”不知多久后,曼招弟终于应话,“只吃了你的芒果。”
夜风把话语送出,车速明显降慢了一些,罗盈春在前座没回头,只是碎碎念停了。
好几秒后,罗盈春式关怀又来了,“那正刚好,我打包了两盒饭堂的夜宵,有一盒是小糕点呢,我还愁吃不完,你带回家吃吧。”
曼招弟的黑发被晚风吹扬起,她抬头看向罗盈春的后脑勺,才发现那粉紫色的头盔上,贴了一只小小的熊猫。
又是黑白熊猫,这人到底有多喜欢熊猫。
曼招弟不由轻弯起嘴角,应声,“好。”
第007章 折中后,选择接受
开了约十分钟,两人回到骑楼,路灯的光不算亮,昏黄的灯光映照骑楼中,晕开一大片幽暗的黑影。
骑楼下的商铺都关门了,曼招弟看着罗盈春把电瓶车停进楼梯底的最角落处,锁上车轮锁,又开了感应锁才离开。
锁好车后,二人上楼梯,罗盈春把书包递还给曼招弟,“附近偷电瓶车的人太多了,每晚都得上双重锁。”
曼招弟伸手接过书包,罗盈春马上注意到她左臂上贴得乱七八糟的止血纱带,微一定神后惊呼,“你的手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与罗盈春的焦急相比,曼招弟显得格外不在乎,不紧不慢地应,“只是不小心划伤了。”
罗盈春语气仍旧紧张,“划伤能划到整个手臂都是伤?你看你贴的,伤口很严重吗?”
“还好。”曼招弟语调无波,眼睛俯看着石板楼梯上深深浅浅的裂缝,仿佛受伤的并不是自己。
罗盈春很想多说几句,但对上曼招弟凉淡漠然的神色,话语一下子止住了,没再继续往下问。
两人一路默言,只是还没走到三楼的平层,已听到罗盈春屋里传出了好几声狗吠。
尽管隔着铁门,但听到鹅仔激动抓门的声音,曼招弟都能想象到大黄狗摇头摆尾兴奋期待的模样,这难道就是有人迎接的感觉?不,尽管不是人,是宠物,但有活物在家等待着自己,真的不赖。
再看曼家,乌灯黑火,一片昏暗,曼荣祥并不在家。
这边罗盈春已打开了家门,她抱起猫,挡着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扑的狗子,分外艰难地招呼曼招弟进屋。
曼招弟看着手忙脚乱的罗盈春,想着自己也得把饭盒还给她,便跟着一起进去了。
鹅仔扒拉完罗盈春,又围着曼招弟的小腿绕了两圈,它仰起头,舌头呼呼的喘气,大黑眼睛亮亮的,曼招弟看它卖力地甩着尾巴,憨傻求摸头的姿势,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它圆嘟嘟的狗头。
狗毛干净柔软,可见主人的悉心照顾。鹅仔似乎也很享受被摸头,乖乖地坐了下来,还舔了舔曼招弟的手。
罗盈春进屋,放下包后,先给两小只喂吃食,添水,招呼两小只吃饭,才洗净手,让曼招弟来拿夜宵。
“两个饭盒装的都不一样,你看看你要哪一个。”罗盈春说,“或者只拿你爱吃的。”
曼招弟走过去,两盒夜宵装得满满当当的,甜品和炸物都有,她想了想,“我还是在这儿吃吧。”
反正隔壁屋空无一人。
“也好。”罗盈春去拿碗筷了。
正吃着,罗盈春随口问道,“你买水杯了吗,还是说家里有?明天可要记得带。”
曼招弟咬水晶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吃。
还真的忘了这事,明天得要去文具店看看了。
“没有吗?”罗盈春留意到她的动作,眉头一挑,说道,“我有好几个新的,给你一个吧。”
曼招弟刚要开口说不用,但罗盈春已经站起身翻箱倒柜了。
“......”
饭桌很快摆了好几个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新水杯,都是全新没用过的,里头的干燥剂还在。杯子款式是一样,花样却缤纷多彩,卡通的,卡通的,还是卡通的,区别就在于每个杯面上的卡通图案不一样,招摇得缺根筋。
罗盈春还大方地让曼招弟随便挑,随便选,喜欢哪个拿哪个。
那语气那姿态那架势,十足阔绰的包场大佬,今晚全场消费由罗女士买单,随便吃随便喝......
曼招弟看着杯面上不是花花绿绿的兔子图案,就是粉粉嫩嫩的花儿草儿,挑不下手。
“不用了,我明天到外面买。”
“你别跟我客气。”罗盈春比居委会大妈还热心,“这些很多都是网店送的,我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放着也是放着,你挑吧。”
曼招弟虽然不理解为啥有自愿当冤大头的网店,但她很想说,她不是客气,她是嫌这些杯子幼稚。
扫视了一圈,她挑了一个看着最简约的黑白款,“就这个吧。”
“哎,这个我也很喜欢。”罗盈春一看曼招弟挑的款式,眼睛亮了,“这个熊猫款我买了两个,上班带的也是它,我记得还有一个配套的茶杯盖子,是个熊猫头来着,你等下,我给你找找。”
什么傻der?这玩意居然还是只熊猫?
曼招弟趁罗盈春转身找杯盖,赶紧拿起杯子左看右看,终于看出了这个柱形杯体,外面印的那层图案,真就是个熊猫身。
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居然这么幸运能跟罗盈春阿姨用同款。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这时罗盈春也找着那个卡通熊猫头杯盖了,兴奋地拿走原来的盖子,把熊猫头卡在杯口上。
曼招弟:“......”
怎么办,有种智障般的愚蠢。
“真好看。”罗盈春肉眼可见的满意,“这熊猫头的硅胶材质的,沾水也不怕,你就拿去用吧。”
曼招弟很想说不要。
“要杯套吗?我有好几个。”罗盈春继续‘推销’,“也有黑白色的,估计跟这个杯子也很搭。”
“不必了,就这样吧。”周树人同志说得对,中国人都是喜欢调和折中的。她本不想要这个杯子,可一旦杯套出现,她莫名就觉得这杯子非常顺眼。
“杯子多少钱,我把钱转你吧。”曼招弟说着,拿出手机。
“你拿着吧,不用给了,反正我杯子也多。”罗盈春边说边收起其它水杯。
“不是说这个水杯是你自己买的吗?”曼招弟执意要给钱,“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罗盈春抿了一下唇,“那好吧,你转我三元吧,我记得好像是三元。”
这个价格太低,曼招弟有些不相信,还反复问了两次,可罗盈春坚持就是这个价格,曼招弟便不再说什么了,加了罗盈春的微信后,转了三元钱给她。
罗盈春的微信头像,是靠在一起合照的鹅仔和鸭仔,上面还加了些可爱的贴纸,一猫一狗在主人的摄像头下,非常温馨可爱。
宵夜吃了,饭盒还了,杯子也有了,曼招弟看时间不早,便说要回去了。
这小家每回出入都必先经过繁琐的流程,罗盈春得先把鸭仔抱起来,又要矮身揪住鹅仔的狗脚丫,曼招弟开门前,罗盈春忽然把她喊住了。
“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把猫放地上,狗也不挡了,曼招弟生怕两小只溜出去,不敢开门,只能陪着懵傻的一猫一狗在玄关处呆站着。
罗盈春很快拿着一个小袋子走过来,“这是碘伏和医用纱布,里头也有棉棒,你的手臂看着伤得挺严重的,止血贴都染红了,得要用纱布包扎才行,你拿回家弄吧。”
曼招弟愣了一愣,下意识想拒绝,可罗盈春已经把小袋子塞她手里,然后飞快抱住猫狗,“你就拿着吧,又不是贵重的东西,伤口处理不好,得痛好几天呢。还有,洗澡记得别沾水。”
曼招弟拿着那个满载好意的小袋子,觉得罗盈春就是爱操心的命。
她不愿意承人恩惠,可只是短短两天,她已经在罗盈春身上得到了不少恩惠好意。
这算不算是事与愿违?
“谢了。”曼招弟别扭地说道。
罗盈春朝她笑了笑,“走吧,很晚了,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呢。”
曼招弟没应话,在心里默默赞颂,爱操心的隔壁老罗。
走出罗盈春的家,刚关上门,曼荣祥回来了。
他喝得脸红耳赤,酒气扑鼻,踩着石板楼梯上楼时,身子晃得厉害。曼招弟知道他喝了不少,但眼睛不算红,证明醉得不厉害。
曼荣祥看到曼招弟从罗盈春家里出来时,脚步明显一顿,见着曼招弟如常打开门回家,也三步并作两步钻进家门。
平日父女俩本就没什么话可聊,尤其现在曼荣祥喝得昏昏沉沉,一身酒臭,曼招弟更加不想与他说话,打开屋灯便要回房间去。
身后的曼荣祥却开口喊住她,“你到隔壁那屋去做什么?”
曼招弟还没应话,曼荣祥又压低声说道,“你别和隔壁那个女人走那么近,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曼招弟拧着眉看向曼荣祥,“你想说什么?”
“说了你又不上心,你爸我能害你吗?”
曼荣祥打了个酒嗝,鞋子踢到一边,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知道镇上的购物广场吗?那儿有家大超市,开很多年了,她之前在那家超市上过班,才上两月,就有人说她爬了超市老板的床,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小三。”
曼招弟不知道曼荣祥口中的‘有人说’,到底包含了多少谣言的成分,但听到‘小三’这个词时,心里还是不免狠嗑了一下。
并不是对罗盈春的事有多大兴趣,而是忽然想到了赵珍。
大概曼荣祥不会知道,他和赵珍离婚后,他的前妻,在邻市也被传过是个爬床的‘贱人小三’。
但这些,就没必要让曼荣祥知道了。
曼招弟转身走回房间。
第008章 你是闲,还是贱?
第二天,曼招弟上学前,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那个黑白水杯,但没有用那熊猫头杯盖,她不想社死,用的是普通的黑色盖子。
实在配合不了罗盈春‘阿姨’的童心未泯。
经过曼招弟的家门口,却听不见鹅仔狗的吠叫,大概已经和主人散步去了。
今天她换上了七中的校服,这个蓝不蓝,绿不绿,紫不紫的颜色,不管是近看还是远看,都雷人得很,某种程度上表达了七中那五彩缤纷的灰扑。
上学的第二天,身边的人显得安分多了,大概是穿了校服,带了校牌,有种融入异类中去的错觉,异类们便不再找她麻烦了。
高二的课程安排并不紧凑,每个主科教程的内容基本与曼招弟的预测一样,而且文科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知识点再难,学科老师教学程度再差,也能死记硬背,课后恶补。对于她来说,只要数学这一科不崩,其它的学科就难不倒她。
中饭和晚饭都是在学校饭堂解决的,罗盈春依旧鬼鬼祟祟给她开小灶,曼招弟中午吃得太撑了,晚上选了三元餐,结果还是得了满满当当一大盘,罗盈春阿姨把她当成猪来喂了。
这一整天都相安无事,但通常不出意外的话,都会出意外。
晚自习放学后,她留在教室里写数学课外习题,正思考着一道大题,可班里的吵闹声一直不停。
抬头一看,才发现班上大部分同学还没走。
再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三十分了,这群人今天不恋家了?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陈婷站上教台,在黑板上写了好几样东西,什么按摩仪,泡脚桶,零食礼盒,鲜花水果礼盒之类的。
啥玩意?
曼招弟不明所以,瞧着一班子的人坐的坐,站的站,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玩手机,莫名有种非法集会的即视感。
也懒得理会,继续低头做题。陈婷拍了拍手掌,说话了,“同各位学,让你们留下来,是为了决定出送给老师们的礼物。黑板上是初拟的礼物选项,大家在心仪的礼物下画‘正’字,又或者有别的想法,可以写在这个备注栏上,最后统计出票数最多的,作为今年的教师节礼物。”
原来是这茬子事,曼招弟在心里嗤笑了一声,继续专注在习题上。
班里人吱吱喳喳地讨论开了,声音不算大,但是很吵杂,像苍蝇似的,曼招弟的解题思路被打断,精神已无法集中,非常郁闷。眼见教室乱哄成一片的,没了办法,只好把习题带回家写。
她收拾好书包,站起身就要走。
“招弟。”陈婷站在教坛上,见到曼招弟要走时,扯开嗓子喊住她,“你怎么走了?你还没选。”
班里因为陈婷这把声音而安静了下来,曼招弟一听陈婷自来熟地喊自己的名字,满心烦躁。现在莫名其妙地被全班人注目,更觉得这个所谓的班长其实就是个神经病,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估计这人压根没听进脑子里去,直接塞耳屎里了。
果断无视,迈开腿走了。
“喂,班长叫你,你聋啊?是听不见还是不懂国语,有点礼貌行不行?”班长的面子——大缸,虽迟但到。
大缸突然窜到眼前,顿时把曼招弟吓了一跳,她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书包挡在身前,下意识做出戒备防御的姿势,冷静下来后眉头紧紧蹙起,语气夹带不爽,“滚开。”
“卧|槽!你这个人真的是一天不拽,地球不转。”大缸瞪圆了眼,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道是服气还是生气,反正脸色分外不好看,写满了阴沉。
二人动静不少,班里的人全往教室后头看,陈婷跑过来,嘴上不停地劝,“别吵了别吵了,都是同班同学,别因为一点小事闹。”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
敢情闹出这件小事的‘罪魁祸首’不是陈同学你吗?
“是我吵吗?班长你自己看这个人是什么态度!”大缸嚷嚷开来,仿佛嗓子越大越有理,“这女的就是欠收拾!市重点来的就这么了不起啊?真那么有本事,来七中这种破学校做什么?该不会真以为自己什么吃香玩意?蹭鼻子上脸!”
夏虫不可语冰,这话永远都是对的。曼招弟冷眼瞅着跟前吵闹嚷叫的人,像看着一一只蠕动的臭虫。
蛮不讲理的人,就不必与他讲理了。
“的确是了不起。”曼招弟不服输地迎上大缸的挑衅,“首先,你连市重点都没进过,就不如我这个女的。”
“我|擦!”大缸火气一下子就燃起来了,“你什么意思啊!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啊!”
气氛嚣张跋扈,陈婷赶紧张开手臂拦在大缸身前,“大刚,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揍一顿马上能让她服了!”大缸怒骂道,睁目欲裂。
曼招弟讥讽勾唇。
“我们今晚留下来是为了选礼物的,不是为了吵架的。”眼见场面将要闹大,陈婷苦口婆心地劝,“别耽误了其他同学的放学时间。”
旁边也有不少同学上前劝,大缸被两个男生拦开了,不得不走回座位去,听着他嘴里忿忿不平地一直骂,曼招弟服气了。
但并不是因为大缸而服气,而是因为陈婷。虽然大缸同学自愿扛下了‘耽误其他同学时间’的责任,但曼招弟却不愿意背这个祸。明明这件‘小事’,是陈婷给了个开端,结果却让大缸和她来承担闹剧的错,凭什么?
曼招弟一脸平静地看着陈婷,“你刚才喊住我,到底想说什么?”
“啊?”陈婷顾着劝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支吾了两声才说道,“我想着教师节要给老师买礼物,你还没选,想让你也留下来一起选。”
真就为了这么一点破事?
连吐槽都无处下口,曼招弟按耐住心中的不耐烦,眯了眯眼睛,冷言,“第一:我明确和你说过,关于教师节,我不会捐款买礼物,更不会参与任何相关的集体活动。我早已表明了我的态度,但你不当一回事,所以刚才你口中说的‘耽误其他同学时间’,归根到底,是你自己在耽误,我不背这个责任。”
陈婷愣了一愣。
“第二,我非常讨厌别人自来熟地喊我名字,这个别人,包括你。”
曼招弟一脸漠然,无视了陈婷委屈的表情,“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和你们体验友爱互助的。不管你是班长还是什么人,别以为所有人都必须融入班集体,更别自作多情觉得,顶着一个班长头衔,只要说几句所谓的好话,施舍点小恩惠,就能感动到谁。”
这番话曼招弟故意说得大声,几乎全班都听到了,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陈婷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汪汪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大缸见状,又嚷嚷着要冲出来了。
曼招弟早猜到是这种情况,瞪着他,“我们女人说话,你一个男的,搭什么嘴?你是闲,还是贱?”
“再说了,我刚才有哪句话是说错的?”曼招弟咄咄逼人,眼刀子凌厉,“要是你觉得哪里不对,可以说出来,我马上跟你解释理论。”
大缸硬生生咽下了欲喷而出的一公斤脏话。
第009章 一顿操作猛如虎
有些话,直言不违地说出来后,爽是爽到了,就是结局不太好,会惹众怒。
尤其当曼招弟看到陈婷流下来的两行眼泪,她就知道,这个众怒是惹定了。
“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周到。”陈婷用力抽了一下鼻子,睁着眼睛,强逼自己把眼泪收回去。
曼招弟:“......”
这把楚楚可怜的哭腔引来了不少同学,大家伙纷纷围过来,同仇敌忾地瞪着曼招弟,嘴里说着‘有必要说这么绝情的话吗’、‘居然有人较真成这样’、‘都是一个班的,真要做到这个份上?’等诸如此类的话。
大缸更是第一时间走上前安慰陈婷,低声细语说着‘别哭了’的话。
曼招弟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快要皱成了地铁老人同款了,只觉处处辣眼。就像看了一部脑残智障疼痛青春偶像剧,还是4K超真实超高清校园版的。
而她就是这部剧里的大反派,人人喊打喊杀的存在。
此刻,女主角被大反派欺负,凄凄惨惨戚戚,梨雨带花幽怨掩脸;男主角英勇出列,细心安慰,尽显暖男本色,然后在一堆群众演员的声讨中,反派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与下场。
简直雷人得心梗。
一般反派的结局都是不好的,既然不好,何不火上加油,让剧情再雷人些?于是曼招弟选择继续作死,阴阳怪气地对女主角说道,“既然知道自己不对,那就记牢点,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位敬业的反派,编剧也扭转不了你的邪恶,直接拉出去砍首吧,来人,虎头铡伺候。
任谁也无法再忍受曼招弟目中无人的态度,班里同学连连发出轻蔑的嘘声,甚至有人毫不客气地指着曼招弟,“呵呵,曼招弟你可真牛啊,敢拽成这个样子,是不是鼻子朝天看不起人,呼气都顺畅些?”
曼招弟脸容木讷,很想回答是。
但她没有应话,时间不早了,她还有数学习题没做完,不想浪费时间,索性无视这群对她咋咋呼呼的群众演员,背起书包离开,却不料突然有人猛冲上来,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喂,你走什么走啊,允许你走了吗?你把班长弄哭了,不该道歉啊?”
冷不丁被推,曼招弟反应不及站不稳,脚下一个踉跄,不受控地连退了两步,又因为扶不住身后的课桌,脚踝朝一边歪扭,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是的。曼招弟看上去牛逼哄哄,一张嘴怼天怼地怼人怼鬼,实则外强中干,无用得很。抛开理论看本质,就是一嘴炮王者,虚有其表。
书呆子嘛,体育一般都不怎么出色,就算跟人拼拳头干架,也是空有气势,毫无实力,不仅打不过,还逃不快,只有碰瓷装死这一伟大选项。
活脱脱的空城计。
曼招弟往后摔倒,她绑在短袖校服里的长袖套,不小心被身后的椅子勾了下来,露出了缠满白纱布的左小臂。
手臂的纱布上,还残留着因包扎不当,而染开数团红色血迹。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大恶霸忽然有了让人心软的弱点,这个场面,就非常尴尬了。
推人的那名女同学,既紧张又无措,话说得结结巴巴,“喂,你怎么回事啊,受伤了怎么不说?”
曼招弟白了那人一眼,很想嘲讽她,你是医生啊,说了你会治?但她说不出口,因为摔倒的时候,她好像崴到脚腕了,这会儿正痛得她额前直冒冷汗。
么秀,她骨脆肉嫩得很,别一天天净给老娘搞这么些破事行伐!?
刚要咬牙试着站起来,曼招弟忽然听到了罗盈春的声音,“怎么了?你们全围在一起做什么呀?”
原以为是幻觉,可抬起头一看,竟真的看到站在教室门旁的罗盈春阿姨。
曼招弟顾不上其它了,大声地朝教室门喊,“罗盈春!”
这音量这架势,威风得十足弱菜鸡搬来了救兵,杀气腾腾。
罗盈春本想到高二一班看看曼招弟走了没有,要是没走便接她一块回家。冷不丁听到曼招弟喊她,连忙随声望去,竟看到曼招弟龇牙咧齿,一脸痛苦地坐在地上,而班上不少同学围在她身边无人去扶,急忙跑过去,“小曼你怎么了,摔倒了?有觉得哪里痛吗?”
真是废话三连问,不痛会喊你?曼招弟拧巴眉头咬着牙,声音透着痛苦,“脚崴了,你扶我一下,我站不起来。”
“我背你吧。”罗盈春见她这个样子也是焦急,在她面前弯腰曲膝半跪下来,“快上来,我送你去医院。”
曼招弟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这会儿也不矫情了,一点点挪趴到罗盈春背上。
罗盈春虽然没有曼招弟高,但背人的力气一点也不少,背着曼招弟,撑扶着椅子站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留下一教室的青春偶像剧主角与配角们,在原地呆滞。
刚才推曼招弟的那位女生,脸上全是不安,喃喃自语,“我刚才也没用力推她啊,怎么一下摔得这么严重......”
“我也吓着了,但看着不是装的,她好像挺痛的样子。”
“谁知道呢。”依旧有人不屑曼招弟趾高气昂的态度,“她不是很凶很自以为是的吗?哪可能一碰就倒?你们注意到她手臂上缠的纱布吗?包扎得乱七八糟的,看着就假,说不定她是在装可怜博同情。”
没有人接这话,陈婷擦了擦脸,拍了一下手维持班级纪律,“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先选礼物吧,招弟应该是扭到脚而已,明天看情况再说吧。”
班里的人纷纷附和,又开始挑选礼物了。
而罗盈春,一鼓作气把曼招弟背到学生饭堂去。
曼招弟呈疑惑状,这时候不是该去医务室吗?大晚上肿着一只猪蹄爪子来吃宵夜?
罗盈春不知她脑瓜已经飘远了,先把曼招弟放到椅子上,然后冲进厨房去,很快又跑出来了,手上拿着两个冰袋。
“先冷敷一下,医院有些远,我怕你的脚踝会肿得更厉害。”罗盈春把冰袋铺在曼招弟的脚腕上,冰冷的刺激让曼招弟‘嘶’了一声,眉头不由皱起。
“忍一忍,敷一会儿冰袋,我再帮你用热水袋敷。”
曼招弟又痛又难受,对罗盈春阿姨的土方子持质疑的态度,“学校没有校医室吗?”
罗盈春注意力都在曼招弟发红的脚踝上,“有是有,但校医不太专业,还不如我回家帮你涂铁打酒。”
曼招弟:“......”
去医院的路上,曼招弟一直敷着罗盈春阿姨给她当场自制的‘暖水袋’,其实就是用保温密封的锡纸袋灌进大热水。经过这么一路,那水的温度已经从‘烫得能杀猪’,变成了‘温得能煮青蛙’。
曼招弟坐在小电瓶后座,提着这个奇奇怪怪的‘暖水袋’,恨不得把这一路走一路洒的玩意给扔了。
很快来到最近的医院,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一个小门诊,只有一个急诊科值班,里头有俩医生,因为没有病人,这会儿正穿着大白褂聊天。
罗盈春扶着曼招弟一拐一拐走进去时,值班医生见终于来活儿了,非常贴心地推来了一辆轮椅。
曼招弟对这个熊猫级待遇感到十分尴尬,她明明只是扭到脚腕而已。
小门诊没有拍片的条件,只有名师二对一精心治疗,确定没有骨折后,敷药加压包扎,医生还给她的脚踝夹了两块小板板,叮嘱她不能沾水不能运动注意休息,三天后来拆小板板。
曼招弟深度怀疑自己脚上的伤根本没那么严重,只是这两位大夫闲得蛋|疼,才给她的脚来了个大工程。
但这都不及罗盈春物尽其用的强,居然还让医生帮自己重新包扎左手臂的伤口。
两位大夫瞧着曼招弟手伤脚崴,半个残疾人似的,啧啧了两声,“现在的小孩子,老是闯祸,当家长的真是不容易。”
“是呢。”罗盈春阿姨喜当家长,忧心忡忡。
曼招弟险些心脑血管闭塞。
拿药缴费,走出医院后,罗‘家长’一脸愁容,“以后上下学可麻烦了,中午晚上吃饭也成问题。”
麻不麻烦曼招弟不知道,毕竟才三天而已,现在她的左脚包得跟猪蹄似的,压根穿不了鞋,正提着鞋子在黑夜中金鸡独立,再这么伤春悲秋站下去,她的脚趾头快要抽筋了。
“先回去吧。”曼招弟担忧她可怜兮兮的右脚趾,同时心心念念她的数学习题。
坐上小电瓶后,罗盈春拧开车钥匙。曼招弟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点四十分了,想不到这么晚了。
仲夏夜晚风舒爽,曼招弟看着罗盈春的背影,一夜的折腾,这会儿只觉心腔被什么东西涨满,一时理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
这人真的,热心过头了。
回到骑楼,罗盈春先停车把曼招弟扶到一边去,让她靠着墙站,锁好车后,又帮她拿包。
“书包给我吧,里头装了不少书,挺沉的。”曼招弟伸出手。
见罗盈春犹豫,曼招弟很是无奈,“我只是伤到了脚,又不是下半身不遂,让我自己背吧。”
罗盈春只好把书包还给她。
上楼时,罗盈春又要来扶她,曼招弟拒绝了,“你猜猜楼梯为什么要建扶手。”
罗盈春一愣,随即笑了笑,“肯定不是只为了好看。”
曼招弟撑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罗盈春一直守在旁边,陪着她慢慢走。曼招弟偏头看了她一眼,心想,恐怕亲妈都做不到这个份上。
仔细想想,还真的做不到。
最起码在她与赵珍少之又少的相处记忆中,赵珍从未对她这么好过。
上下学不会接送,更没有陪过她去医院,或许在很小的时候陪过吧,但现在,和以后,是绝对不可能了。
母爱,真的是很飘渺的东西。
自然界尚且有舔犊之情,可惜,作为最高级动物的人类,并非所有人都拥有这份情感。
人性多复杂啊,从猿人不断进化的数百万年间,很多东西都慢慢消磨改变了。
不知可喜还是可贺。
相反地,有人刚认识几天,已处处施以帮助了。
巨大的对比下,她再一次质疑血缘与亲情,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是否真的最为重要。
“你对谁都是这么好的吗?”曼招弟定睛地看着罗盈春,“我们只是邻居。”
罗盈春闻声回头,似乎对曼招弟这个疑问感到很奇怪,“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而且你还是个小孩,这种时候没有大人在身边怎么行?”
曼招弟很想辩驳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起码在思想上,她足够成熟,人也足够独立。
而且不止她这么认为,身边很多人,甚至连曼荣祥和赵珍也这么想,所以抛下她,让她过着近乎自生自灭的生活。
宛如流浪街头的野狗。
曼招弟不知道此刻的惆怅与感动,是否因为她心里冒起了‘亲不如邻’的想法,但无论如何,她对罗盈春的感激是真真切切的。
“谢谢了。”
曼招弟的声音很正经,语气很严肃,有种发表大会演讲的郑重与认真,听得罗盈春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
“嗯,口头的谢谢收到了,接下来呢?罗盈春弯起嘴角,“是不是该有什么实质性表示?”
曼招弟当真了,依旧一本正经点头说道,“可以,有要求你直接提,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就算现在做不到,我以后也能帮你。”
罗盈春笑眯了眼。
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屁孩,才十五六岁,别学大人说话。”
第010章 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
被人喊小屁孩,曼招弟觉得郁闷极了,但罗盈春到最后也没有提要求,道了声晚安便回家去了。
曼招弟觉得罗盈春真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新一代大龄女童。
曼荣祥一夜不归,倒省了她说明脚伤的事。第二天早上,曼招弟想着自己走路不方便,便提前了十五分钟出门,没想到她这头刚打开家门,那头罗盈春也开门了,屋子里马上传来鹅仔的吠叫声。
罗盈春歪着头冲她招手,“早啊小曼,你来。”
曼招弟不明所以,扶着墙走过去了。
罗盈春绑好狗项圈后去扶她,曼招弟摆手说不用,站在门前没进屋,问她有什么事。
“来吃早餐吧,我试着做了新糕点。”罗盈春抱着昏昏欲睡的白胖猫,“吃完后我送你回学校,开电动车快很多。”
曼招弟犹豫了一下,有人接送这个好处实在太大了,尽管别扭,但还是让她非常心动。
“快先进来,不然鹅仔要溜出去了。”罗盈春快要挡不住正兴奋摆尾的大黄狗,催道。
曼招弟只好进屋了。
罗盈春端上一盘糕点和两碗小米粥,“这松糕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自己改良过材料和配比,来尝尝。”
小米粥和糕点还热气腾腾冒着白烟,曼招弟夹起了一块松糕,糕体是三层的,中间是抹茶色,猜应该是抹茶味或者是绿豆味的,尝了一口。
入口是扑鼻的茶香,曼招弟闻不出这是什么茶味,只知道糕点咬下去非常松软,而且不粘牙,十分好吃。
“怎么样,好吃吗?”罗盈春也坐下来,问。
曼招弟点头,不吝啬地赞,“好吃。”
罗盈春笑,“这松糕的做法不难,我想加在食堂的宵夜菜单上。”
曼招弟咬着第二口糕点,从罗盈春的话中品出一丝不对劲来,“你教厨师做?”
“不是。”罗盈春解释,“我自己做,我是糕点师,在食堂负责供应宵夜的糕点甜品和每周一领导们的下午茶。”
曼招弟发了个长长的鼻音,没有说出自己一直以为罗盈春就是个分菜阿姨。
罗盈春瞧见她这个反应,也猜到了几分,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学生食堂,就是个打菜洗碗的?”
曼招弟看着她,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我们食堂是学校自个儿管的,没有承包出去,员工都是身兼数职。”罗盈春说,“有两位主厨师,负责早午晚三餐的炒煮菜类,我呢,做夜宵糕点,还有三位洗菜清洁做杂事的阿姨。基本除了早上一些外订的面包蒸点,饭堂大小事都是我们六个人负责,所以我也被安排做切菜和分菜的工作。”
“从早到晚一直忙?”曼招弟光听着都觉得累。
“不是,每个岗位分工不同,休息的时间也不一样,我一般是早上十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罗盈春说:“中间有两个时间段休息,都是两小时,这段时间随我分配,也可以离校。”
曼招弟舀粥的动作一顿,“你的上班时间是十点,那你还送我去学校?”
“没关系,我送你回学校后,会顺道去趟菜市场。”罗盈春让曼招弟别在意,“今天是赶集日,就算不先送你,我也打算去集市逛逛。”
曼招弟半信半疑,总觉得罗盈春在忽悠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罗盈春微扬起唇,转了话头,“对了,这松糕还没有名字呢,不如你帮忙想一个?”
被委以重任,曼招弟却丝毫不重视,“直接叫松糕不好吗?花里胡俏的,最后还不是吃进肚子里。”
罗盈春像看着哪儿来的臭直男,“你真不像文科生,一点文艺细胞都没有。”
“没有是正常的,文科里的语数英政史地,没有一科与文艺挂钩。”曼招弟面瘫成饼,“要说沾点边的只有历史书里的文艺复兴,但我们也没办法体会,只有整天的背背背。”
罗盈春听着听着摆了个囧脸,“你和鸭仔真是一个模子样。”
啥玩意?居然说她像只鸭?
曼招弟嫌弃了足足两秒后才反应过来,罗盈春说她像那只拽天拽地的阉猫。
可也不算什么好话。
“叫翠茶糕?”为了与阉猫划清界限,曼招弟决定挽尊,“这不是绿色的吗?还有茶香。”
罗盈春夹起一块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吞进肚子,笑笑,“嗯,这名字我也喜欢。”
吃完早餐后,罗盈春送曼招弟回学校,她们走的是学校后门的员工内部通道,从内部通道到教学楼,距离更近一些。
“真不用我送?”罗盈春看着曼招弟扶着墙一拐一拐地走,有些不放心。
“不用。”曼招弟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赶集。
“那你会路吗?绕过花坛看到前面的小卖部后,再......”
“我会,我不是路痴,这么大一栋教学楼,瞎子才看不见。”
罗盈春只好随她了,但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停车场,目送着曼招弟拐弯进了教学楼才走。
这画面堪比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背影》,天晴日朗的大好早晨,硬生生挤出一丝凄碎零落的悲惨温情来。
曼招弟自然知道罗盈春一直盯着自己看,而且她走了多久,罗盈春就盯了多久,整个人尬得又臊又羞,死活忍住没回头,拐过弯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简直要命。
回到教室,班上已有不少同学到了,她扶着墙一步步走回座位,很多人偷瞄她的脚,还有人暗地里小声议论。
但曼招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没打算追究什么,只要这群傻缺根筋不要来烦她。
可就是有傻子缺根筋,一个女生来到她的位置前,却不是为了曼招弟的脚伤,而是因为罗盈春。
“曼招弟,你为什么会认识罗盈春?你们是亲戚吗?”
曼招弟抬头瞅了那人一眼,齐刘海,圆饼脸,没见过,没印象,不认识,果断无视了。
“啧,你这个人真是难相处。”齐刘海圆饼脸锲而不舍,一屁股坐在曼招弟前座的位置上,“昨晚把你送走的人是罗盈春没错吧,你们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来找你。”
曼招弟压根不认识她,无法理解这人说话的口吻明明与罗盈春相熟,为啥不直接去问罗盈春,而是找上自己,还一副自来熟的语气,没好气地睨她,“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齐刘海圆饼脸气急败坏,“当然关我事!”
可说完这句,又马上压低声,“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这种勾三搭四的女人你也敢凑上去?”
勾三搭四......是说罗盈春吗?曼招弟想起曼荣祥曾说的‘被大老板包养,做爬床小三’的传言。
可她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世间万千麻烦事,归根到底都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眼见齐刘海圆饼脸问不出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曼招弟决定用两句话来解决。
就是‘关你屁事’与‘关我屁事’。
她和罗盈春是什么关系,关你屁事?
罗盈春的传言,关我屁事?
你自个儿与罗盈春的纠纷,那更加是关我屁事了!
答案有了,于是曼招弟自顾拿出语文书来背诗词,今天第一节课有默写,她不想浪费时间,“首先我不认识你;其次,我的事你管不着;最后,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齐刘海圆饼脸再次碰壁,气哼哼,“我和你同班,我叫王雪娟!这样咱俩算认识了吧。”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嘴巴里默念着《蜀道难》:‘......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喂,你到底听没听啊?”
曼招弟靠在椅背上,无视眼前的‘旺旺雪饼’,继续背:‘......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王雪娟非常不满,“你真的不知道罗盈春是什么人吗?她在我家超市和采购经理胡搞鬼混,闹到差点报警处理了,附近的人都知道。”
背完那一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曼招弟分神了,脑瓜子直接跳跃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料不到故事的主角变了,从‘老板’变成了‘经理’。
曼招弟停顿了一下,看向旺旺雪饼,“你当时在现场?”
王雪娟见曼招弟终于表现出一丝兴趣来,圆脸蛋凑前了点,“不在,我是听超市里的员工说的。”
“那你兴奋什么?”曼招弟毫不客气地怼她,“你一不是当事人,二不是目击者,传这种子乌虚有的事,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吗?公开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你没看过张三?”
王雪娟愣住了,呆滞中脱口而出,“谁是张三,为什么要看他?”
曼招弟冷笑了一声,“他帅。”
王雪娟更加呆滞了。
呆滞数秒后终于反应过来,“我才没有捏造事实,这是真事儿!”
曼招弟的注意力回到语文课本上,“不管是真事还是谣言,我都不感兴趣,你可以走了。”
“我擦,你这座冰山真是,泼屎都融不了!”王雪娟语出惊人,扭头走了。
曼招弟被这话恶心到了,胃酸翻成了浪。
紧接着脑瓜子也翻起了风浪,浪花下全是所谓的‘罗盈春与超市老板,还有采购经理’的事。
尽管没多大的兴趣,但听到这些事时,她下意识认为这些都是谣言,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胡扯信任,一下就笃定了罗盈春不是这样的人。
低头,李白说,侧身西望长咨嗟!
第011章 做戏要做全套
因为脚踝包成猪蹄子,曼招弟没有出早操,坐在座位上背英语单词,薛管拿着记录本走进高二一班来。
她在门口看到曼招弟,扯着嗓子边走进来边问,“哎,你怎么不出操?”
这把声音极大,班上除了曼招弟,还有一位女生在,也回头看了过来。
曼招弟看见是大水管时,嘴角不耐烦往下一撇,把左脚伸出来,指了指脚腕,示意自己受伤了。
“脚伤着了?”薛管看了一眼,“医生证明呢?不做操要出示医生开的病假证明。”
曼招弟还以为自己听错,重复问了一遍,“什么?什么证明?”
“医生证明。”薛管的语气变得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装的。”
“呵。”曼招弟过于震惊,以至于连装都装不下去了,直接发出轻蔑不屑的鼻音,“我的脚已经包成这样了,还需要一份多此一举的医生证明?你看不见吗,都上夹板了。”
“这是学校规定,我公事公办不掺假不夹私,请假不做操一律需要医生证明,规定不能轻易违反。”薛管语带不满,黑沉着脸,“你要是没有,需要记名处理,校牌给我,要记名字和学号。”
曼招弟眯了眯眼睛,被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固守不变通的态度激得升起了怒气,一把扣下自己的校牌,直接和薛管杠上了,“我是没有医生证明,但我的脚伤了是事实,你不信,可以拆开夹板和纱带看。”
“拆什么拆!你别耽误我检查,校牌给我!”薛管的声音提高了两分,伸手就要抢曼招弟的校牌。
曼招弟不给,死死把校牌攥在手里,还特意用缠着纱布的左小臂挡在身前,“我的脚伤就是最大的证明,证明有了,是你自己不拆也不看,怪谁?还有,不要碰我,要是我伤势严重了,我肯定投诉你。”
“呦,投诉啊,真不得了啊。”薛管瞪圆了眼,阴阳怪气地讽了一句,“高二一班真是好样的,不愧是重点班啊,学生都敢顶撞老师了。”
“你也不愧是管纪律的。”曼招弟丝毫不怯,倨傲地回视薛管已然发怒扭曲的脸,“这么大的证明当作看不见,死守不合理的规定。我不服,为自己申辩,你就用万能的‘顶撞老师’来给我栽罪名,还模糊边界,把错误上升到班级,难道老师都是这样的吗?全用‘师威’压人,不给学生辩解?”
薛管大概没遇到过曼招弟这般伶牙俐齿的,气得猛地一把拉起曼招弟,狠狠拽住她的手臂往上提,“行,你既然这么想为自己申辩,那去办公室吧,去跟年级主任,跟你们班主任辩解,走,起来!走!”说着又要去扯曼招弟的校服。
“走就走,别扯我的校服。”曼招弟烦躁地甩开她的手,满脸不加掩饰的厌恶,“我说了,别碰我!”
“快给我走!”薛管怒火中烧,语气凶恶地大声骂道。
让她快,曼招弟偏不紧不慢,她扶着墙,故意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往外挪,那速度堪比龟速,走了将近两分钟才走出教室,薛管见着她的动作就来气,“你走快点!”
“我说了,我脚受伤了,你是选择性看不见吗?”曼招弟无视她的无脑盛怒,讥讽,“要是你等不及,可以让主任他们过来,我不是诸多挑剔,不通人性的人,在这儿等着你也行。”
薛管更气了,恶狠狠地瞪着曼招弟,瞪着瞪着,似乎认出了曼招弟来,“你就是罗盈春的那个妹妹吧?”
曼招弟斜睨了她一眼。
“我就说,你看着怎这么眼熟呢。”薛管一张因上门牙歪斜而突出外翻的嘴,挡不住那一泼口沫星子,直往曼招弟脸上喷,“上次放你一回,你还真得意起来了,说话不知分寸,没大没小,以为我还会放过你?”
曼招弟犯恶心直往后躲,正要争辩,身后传来了一把脚步声,往后一看,是高二年级的主任,当初曼招弟办转学手续,就是他负责接待的。
“怎么回事?”年级主任见着二人在教室门边拉拉扯扯,连忙走了过来。
“主任,你来得正好。”
薛管先发制人,快步迎了上去,“这位学生说自己腿伤了,没提前递交请假条,也不愿意出操,我让她出示医院证明,她出示不了,我便公事公办,按照规定记名处理。结果她不配合,还一昧顶撞老师,说要投诉我,还要找主任你申辩理论,我这不是没了办法,想着教育教导,可她怎也不愿意听,我都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曼招弟真是服了这人歪曲事实的嘴。
年级主任闻言看向曼招弟,“曼同学,是这么一回事吗?你怎么不配合薛老师的检查呢?”
曼招弟恨不得当场发飙,班上还有另一位同学在,目击了全过程,最好把人喊出来对质,评评对错。
但她自己惹出来的争执,根本不可能牵扯别的同学,咬着牙说道:“主任,不是的,事实与薛老师说的不一样。”
先发制人不一定真正制人,曼招弟勇字刻心口,大胆得很,面对大人根本不带怕,“我的脚的确是伤了,而且伤得不轻,连夹板也上了,纱布上也有渗出的药迹。”
曼招弟说着,伸出自己的伤脚让年级主任看,年级主任点了一下头,哎呦了一声,“看着是挺严重。”
“我认为比起医生证明,我的脚伤更能证明我行动不便。”曼招弟看着阴沉着脸的薛管,故意一改嚣张态度,变得异常端正,“医生证明可以作假,但我的脚伤不能作假,我还对薛老师说了,如果不信,可以拆开我脚上的夹板和纱布看,但她死守条例规定,不听我的建议,还说我耽误她的检查,坚持要拿我的校牌记名。”
“我觉得这样做是本末倒置,对我非常不公平,所以拒绝了。”曼招弟不卑不亢,“而薛老师却认为我这种行为属于顶撞老师,让我去□□办公室找你们,说让我申辩个够。”
“我同意了,但我腿伤了,走得不快,薛老师可能是有别的任务,等得不耐烦了吧,所以说我不愿意听训,但并非我不愿意,而是我真的走不快。之后,就是主任你看到的了。”
比绿茶谁不会?曼招弟茶言茶语,非常不心虚。
而且根本捉不到错处,气得薛管睁目怒瞪。
“原来是这么件小事。”年级主任笑了一下,“薛老师做事认真,这一点非常不错,全赖薛老师的严格严谨,才有我们高二年级的好纪律、好作风。”
薛管陪笑了一声,谦虚着说主任谬赞的话。
曼招弟看着薛管狗腿子的模样,内心暗暗鄙视,但同时听出了年级主任的暗示,他是打算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如果真这样,自己也得顺势而下,见好就收,免得逼得太紧,全世界一起翻车。
“不过曼同学这脚伤看着真严重,瞧,手也伤了,是摔的吧?”年级主任问道。
曼招弟点了点头。
“切记要注意安全。”年级主任说道,“你们是学生,任何时候,安全都必须排在第一位,绝不能轻率大意了,不然影响了学习,也影响了健康。”
年级主任对着曼招弟一通和稀泥,又对薛管说,“我看这样吧,医生证明就算了,这伤都明显成这样了,证不证明不过就是一张纸。作为教育工作者,首要以学生为主,更要从实际出发,一刀切是便利,但并不正确,有些规定,看来是时候该规整了。”
“对,确实该这样了。”薛管顺着年级主任的台阶,点头。
“这方面,薛老师你最有经验,也最有心得了。”年级主任对薛管打着官腔,又是一通和稀泥,和完泥后,对曼招弟摆了摆手,“曼同学,你先回教室吧,我和薛老师还要细谈工作,而且你脚伤了,长时间站着难受。”
曼招弟巴不得快些走,应了声‘好’,便拖着伤腿,扶着墙离开了,看也没看薛管如抹了屎的脸色。
曼招弟依旧走得格外慢,格外惨,十分敬业地装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残疾人模样。
做戏不得做全套?
她回到教室,班上留守的那位女生从最前排转头望了过来,欲言又止,曼招弟没理她,坐回座位上。
刚才薛管认出了罗盈春帮过自己,她担心薛管会去找罗盈春麻烦。
好脾气代表罗女士,一看就是逆来顺受的那类人,估计被使绊子了,也会自己忍着,半声儿都不带哼的。
中午的时候提醒一下她吧,曼招弟想。
可还未到中午,温萍老巫婆先来了。
这位老教师杀气腾腾,款式花旧的涤纶短袖下,手臂的肥肉一晃一晃的,看得曼招弟脑壳痛,听到她接下来说的话,脑壳更痛了。
“曼招弟,你怎么回事?早上不出操已经不对了,为什么还顶撞薛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学生?”
又是这件事,而且她脚伤了不出操,哪里不对了?
曼招弟瞥了她一眼,连站也懒得站,“这件事,年级主任已经处理了。”
“我在问你话,别给我扯上年级主任!”温萍的音调高了几分,惹得班上不少同学纷纷回头看了过来,人人噤若寒蝉,鬼祟吃瓜。
“那你要问什么?”曼招弟看着她,“薛管应该都和你说了吧,不然你怎会知道这件事?你把她说的话减油减醋,基本就能还原当时的情况了。”
“她怎么说是她的事,我要听你说!你为什么要顶撞老师,是谁教你的,是你以前市重点的老师教的吗,把你教成现在这样目无师长,没大没小?”温萍怒道。
曼招弟心里嗤讽,只想反驳到底是谁在扯,这会儿扯出她以前的学校来,还带拉踩,真不觉得臊?
她抬起头,直视温萍蜡黄含怒的脸,话语直白带刺,“不管是谁教的,我就问一句,如果我说了原因,你会为我出头吗?会不会和薛管对峙,说你的学生并没有犯错?”
温萍愣了一下,好几秒才说道,“我会公平公正处理。”
曼招弟冷笑,公平公正?得了吧,说出来狗都不信。
第012章 不消停的小屁孩
直到最后,温萍都没有听到所谓的解释。其实曼招弟心知肚明,温萍压根不会为这件事与薛管撕破脸,她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来批评自己,挫一挫自己的傲气。
曼招弟对此自然不屑,再次甩出一句,“年级主任已经处理了”,无视了温萍的黑脸,继续低头做题。
这句话暗示了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公平公正处理’,顿时把温萍气得够呛,但又不能真的强逼曼招弟做什么,她在班上嚷嚷了一顿,逮住几个可怜的出气筒批评了几句后,才悻悻离开教室。
等温萍离开后,王雪娟第一时间冲到曼招弟的座位边上,嗷嗷大吼,“挖槽,冰山你好拽好帅啊!”
曼招弟多害怕旺旺雪饼下一句飙出‘人家好爱唷’,幸好没有。
她无视了咋呼的王雪娟,脑细胞全专注在地理书的大气层与气流上。而王雪娟仍旧一头热,对着曼招弟就是一顿彩虹屁输出,说什么酷出翔,帅憋屁,四舍五入帮她出了一口气。
曼招弟不明白好好的一个旺旺雪饼,为啥说出口的话,三句不离屎尿屁。
“温萍那老姑婆真是活该。”王雪娟大大咧咧地撵走曼招弟前座的男生,让他呆一边去,然后一屁股坐在曼招弟的前座,“听说你刚才还骂薛管了?”
可还没等曼招弟出声,王雪娟已经一拍桌子,满腔激动:“骂得好!明明连老师都不是,就一管纪律的老太婆,仗着跟咱们副校长沾点铁链都扯不上的关系,成天在那儿狐假虎威,也不瞧瞧自个儿披的是什么烂菜萝卜皮,还以为自己身价比帝王蟹高呢。”
曼招弟挑眉,唷,旺旺雪饼的怨气挺大的嘛。
“你都不知道,那个姓薛的,经常去我家超市讨折扣,烦死了!”王雪娟来了个‘孙大圣逗肩’,“我爸以为她是多大的官,怕得罪她,次次都给她优惠。还有温萍老姑婆,每逢过节前就上我家转悠,周日那天就来过一回,说什么家访,其实就是想拿购物卡,当老师当成这个狗样,我都替她丢脸。”
曼招弟挑了一下眉,没想到老巫婆还有这波骚操作,真是开了眼界。
王雪娟连绵不断的一通吐槽,直到上课铃响起才走回座位去。曼招弟对旺旺雪饼自嗨自语的属性甘拜下风,自己明明没搭理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一顿狂喷,而且气不喘音不断,嘴皮子歇也不带歇的。
这饼有毒。
中午放学,罗盈春在微信说会给自己送午饭,便乖乖在座位等着。
班上的同学都吃午饭去了,她一个人呆在教室里,正看着笔记,陈婷不知何时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招弟。”
曼招弟的注意力全在笔记本上,没留意到陈婷的脚步声,冷不丁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出声说话,那小小心肝差点从胸口蹦出来,把她吓得直接飙出一句远方风笛。
“你干嘛!”曼招弟被吓了一大跳,没好气开嚷,“你属阿飘的?天天阴魂不散。”
陈婷扁着嘴又要哭唧唧,曼招弟更加不耐烦了,这人柔弱不能自理,就是个神经病。
曼招弟懒得搭理她,继续看书,陈婷摸了摸鼻子,只好自己开口,“招弟,昨晚对不起,害你伤了脚。”
曼招弟掀起眼帘,很想说,没关系,你也去摔一跤,这样大家就扯平了。
但她没有这样说,因为罗盈春来了,正站在教室后门探头张望。
曼招弟见是她,冲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进来。罗盈春便提着保温饭盒走进来。
见到陈婷在时,罗盈春犹豫了一下,放下饭盒,“你们在谈事吗?那我先走了。”
“你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曼招弟想着薛管的事,便让罗盈春留下,又对陈婷说,“道歉我收到了,你快走吧,别耽误我吃饭。”
这个场面和那种霸道总裁都市剧就十分相似了,霸道曼总留下了打酱油的路人甲,然后大手一挥,让可怜巴巴的实习生秘书退下,不施舍一片云彩。
路人甲罗盈春表示非常尴尬,尴尬程度高达五颗星。
而陈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抿了抿唇,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走了。
罗盈春瞄了一眼陈婷的背影,小声问,“她是你们班的同学吗?”
“嗯。”曼招弟边应边打开饭盒。
菜色很丰富,玉米蒸肉饼,肉瓤苦瓜,炒绿叶菜心,还有一碗紫菜汤。
曼招弟拿起筷子,见到苦瓜就不开心,她不喜欢吃苦瓜,受不了那股苦涩发酸的味道。
“你和你们班的同学也这么说话?”罗盈春走到她的前座坐下来,看到曼招弟把苦瓜挑出来,叹了一声,“不是说不挑食吗,怎么不吃苦瓜?”
“不挑食不代表什么都爱吃。”曼招弟看着罗盈春,“至于那个同学,我对她的态度已经很好了,没骂人也没问候她的爹妈。”
罗盈春一副‘自家崽不听话但要忍住不能揍’的无奈表情,“好吧,你刚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嗯......”曼招弟思考该如何开口,“是关于那个薛水管的。”
“薛水管?薛管?”罗盈春听到她改的外号,笑了一下,“怎么突然提起她?”
“她今天有找过你吗?”曼招弟却是笑不出来,表情很是严肃。
“没有。”罗盈春不明所以,“怎么了?”
“今天早上惹了点事,把她给得罪了。”曼招弟轻描淡述,“我怕她找你麻烦。”
罗盈春呆滞了两秒,先执重点,“你惹什么事了?”
“我惹什么事不重要,重要是她可能会找你麻烦。”曼招弟把肉饼拌在米饭上,“感觉那个人挺小鸡肚肠的,你自己注意些。”
“你让我注意什么呀,都是成年人了,她又不可能把我怎么样。”
罗盈春说着,见曼招弟顾着吃饭不理她,很是无奈,右手曲拳,撑着下巴,喃喃低语,“不过你这脚伤还没好,居然又惹了事。小屁孩,你怎么一天天的总不消停呢?你是哪儿来的麻烦精呀?”
曼招弟烦透了被罗盈春当成幼稚的‘小屁孩’,不满地瞪她,“我消停,可别人不消停,是她先招惹我,难不成你让我白吃哑巴亏?”
罗盈春看着她,苦口婆心,“我没让你白吃哑巴亏,只是有些事,明明可以避免,你偏拗着来,让自己悬在这种事端风口上,有时候我都替你急。”
正处于娇纵自大,什么建议都听不进脑子的不成熟阶段,曼招弟只觉罗盈春的话让她满心烦躁,逆耳得很。她重重地放下筷子,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反正你自己注意就是了,又不是我妈,凭什么管我那么多?”
冲动说出这句话时,曼招弟马上后悔了,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碍于年轻气盛所谓的自尊与面子,硬是板沉着脸,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来。
罗盈春怔了,支着下巴的手默默放了下来,不易察觉地挺直肩背,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无措,又有些难堪,好几秒后,才恢复往时的神色,站起身,语气如常,“那我先走了,饭盒你吃完先放在袋子里,晚自习前我再给你送饭来。”
曼招弟莫名烦闷。
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明明痛了,却一声不哼,让人无所适从的烦闷。
她紧盯着罗盈春走远的身影,微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眼见罗盈春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愧歉从心底倍数放大,让她惴惴难安。
这种感觉真要把人憋疯了。
整个下午,曼招弟的精神始终无法集中,一到课间就盯着手机微信看,虽然她很清楚是什么原因,但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窘况。
主要是她拉不下面子主动道歉。
就这么纠结着,纠结到下午放学,罗盈春来给她送晚饭,她依旧是浑浑噩噩的模样。
“你等下。”眼见罗盈春又要走,曼招弟不自觉出声叫住了她。
罗盈春手上提着中午的饭盒,闻声回过头来,目光平静如水,“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哪知道是怎么了!曼招弟郁闷,怨这个人装作无事的表情和语气。最无奈是她以前从未主动向人低过头,实在不晓得如何开口打破这种无形的尴尬。
“你快点吃吧,等会儿就要上晚自习了。”罗盈春说,“十点后我再过来接你,要是晚了,你等等我。”
曼招弟看着她,‘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地无声对视着,曼招弟好不容易涌起开口的勇气,正要说话,偏这时,班上好几个女生笑笑说说回教室来了。
非教职工与学生不得进入教室,罗盈春怕被举报,急忙丢下一句‘那我走了’,撒腿跑了。
曼招弟在心里唉声叹气。
算了,放学再说吧。
她打开饭盒开始吃饭,晚餐的菜不错,有香煎五花肉,花菜煸腊肠和清炒韭黄。
刚啃了一口花菜,旺旺雪饼又来了。
王雪娟刚才与罗盈春擦肩而过,看到那道身影时,马上猜到罗盈春是来找曼招弟的。
王雪娟恨铁不成钢地跑到曼招弟跟前,老汉捉奸似的大声质问曼招弟,为什么还和罗盈春厮混在一起。
曼招弟听到她那把破锣嗓就脑瓜仁痛。
“我说了,关你什么事?”
“我也说了,怎么不关我事!”王雪娟叉起腰,一身江湖侠气,近视眼镜下,那瞪得老大的眼睛仿佛写满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绝对不会放任你误入歧途走错弯路’的英勇大义。
曼招弟塞了一块煎五花肉到嘴里,香喷喷油滋滋的,好吃极了,美味到胃,心情也舒畅了些,索性陪旺旺雪饼开扯。
“可我不相信你说的传言。”曼招弟漫不经心地瞥了王雪娟一眼,“不管罗盈春有没有做过那种事,都与我无关。哪怕是真的,我也根本不在乎。”
“我从不在意那些所谓的谣传,而且我不是你,我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也只相信自己脑子判断出的对错是非。”
说着,曼招弟用筷子敲了一下装满肉菜的熊猫饭盒,“我眼里的罗盈春,没有你说的勾三搭四到处鬼混,反而是她,送我去医院,接我上学,给我带饭,就这样。”
第013章 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就这样是说就哪样?王雪娟表示作为一个饼,不明白。
“所以你都是只是看表面的东西,只看对你有好处的事?”王雪娟拧眉,“空穴来风听过没,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听过没,你有点心眼行不行?你真跟着她,迟早被带坏。”
曼招弟很想笑,顿时觉得王雪娟并不是近视,而是瞎。
瞎得实实在在,猪油蒙心,瞎到居然认为她品性单纯、没有心眼。
也不知道从何处来的荒唐谬论,就这么给她定性了。
同为‘残疾人’,曼招弟决定要给‘盲公饼’上一课,“巧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选择和罗盈春相处,也是我自己的事。请问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来劝我远离她?”
“我是怕你被她影响。”王雪娟气哼哼,“我自己也算半个受害者,我能再允许她荼毒别人吗?”
半个受害者?只害一半?是害了左半边还是右半边,估计是害了上半身,害得这个人缺脑干。曼招弟没好气地看着眼前的饼,“她怎么害你了,按你说的,她跟经理鬼混,和你扯上什么关系?难不成那位经理是你的梦中情人?”
“呸,滚犊子!别胡说八道恶心我,那男的都四十多岁了。”王雪娟跺脚,“我是气这个贱女人,害得我爸也被传了谣言。”
蝴蝶效应下的牵扯,不管多微末的个体,仿佛都逃不掉那盘织起的网。曼招弟把这句话咀嚼了足足数秒,才开口问道:“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具体哪一天我也不太记得了。”王雪娟说,“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念初三。”
没想到这把狗血剧居然古早到这个程度。曼招弟服气了,又说,“那你问过你爸妈吗?他们经营超市,不可能置身事外,既然你爸也被谣传了,你妈不可能袖手旁观吧,就算不去找罗盈春麻烦,肯定会向你爸求证,他们曾为这件事吵过架吗?”
王雪娟愣了一下,摇头,“他们有没有吵过我不知道,但我没有问过这事,也不敢问,我哥让我别多管大人的事。”
真是牛了个吧唧,曼招弟‘呵’了一声,声音变得又尖又冷,“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光听了些谣言,就平白无故地怨恨一个女人祸害你家庭数年?这么白痴的事,你是怎么做得如此心安理得?”
“先不说你这种傻子行为可不可取,但凡你看看现实,都不至于脑残到这种地步。你爸妈在这种谣言下生活,有什么影响?离婚了吗?感情变差了吗?你连向你爸妈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反而有胆子去埋怨一个路人甲,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卧槽,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说谁脑子有坑呢!”白雪娟气急败坏嗷嗷咋呼。
“说的就是你。”曼招弟翻了个白眼,“苦情女主的公主病发作,自己给自己家庭增加通关难度。带点脑子都知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七中根本不会聘请罗盈春,学校是私企吗,难道就不怕被家长投诉雇了一个行为不检点,招事惹事的人?”
“再说已经好几年前的事了,一传百,百传千,直的都有可能被说成是弯的,哪句真哪句假,外人根本无从探究。而你,明明可以当面了解事情的原由,偏听了屋外头的谗言,疑神疑鬼这么久。”
曼招弟怼上头了,也不管旺旺雪饼气疯了的脸,话说得格外直白,“念多少年书了?只知道空穴来风、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苍蝇这种辣鸡玩意,不管蛋有没有缝,它都会叮。实在闲得慌,不如参透一下什么叫‘谣言止于智者,兴于愚者,起于谋者’?”
“你现在就是那个愚者,蠢到家了,我劝你,与其听那些谣言,不如直接问问你爸妈,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雪娟被这么一番话怼得七窍冒烟,大喊着骂了几声脏话,又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可实在想不出怎么反驳,气得她小拳头狂捶空气,捶够了,又莫名其妙地跑了。
曼招弟无语得像看傻子表演,但好歹能安静吃饭了。
五花肉煎得喷香好吃,曼招弟看着油滋滋的肉片,心想肯定是饭菜太香太美味了,不然自己哪可能会为了一个刚认识的‘邻居’抱打不平。
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天晚自习,王雪娟请假了,曼招弟看着黑板上登记的请假名单,郁闷了,她就说了那么一两句话,这旺旺雪饼该不会是气上头,自寻短见去了吧?
别啊,她可不想成为历史罪人啊。
就这么忐忑到晚自习结束,曼招弟留下来做了一会儿数学习题,但心思已经无法集中了。
看时间,还有七八分钟就到十点了,索性收拾书包,在微信上跟罗盈春说自己先到停车场等她。
这个时候的学校非常安静,安静得有些诡秘。曼招弟扶着墙,拖着包扎成粽的脚慢慢走,走路的回音在略有年份的旧建筑间回荡,显得格外瘆人,尤其是从小卖部到员工停车场的这段路,安装的是声控感应灯,突兀惨白的灯光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在头顶上一亮一暗,让人不禁联想到某些不唯物的小飘飘。
饶是曼招弟,也受不了这种阴森恐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早知道乖乖在教室等了,真是作死自找难受。
但也不可能回头了,曼招弟咬着牙忍着哆嗦一步步往前走,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尽管这把声音听着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明显是罗盈春的脚步声,回头一望,果然看到了正从食堂方向飞奔而来的罗盈春阿姨。
曼招弟从心底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罗盈春追上来后,难受得直喘气。曼招弟见她这个样子,没由来涌上一丝微妙的情绪,但仍旧嘴硬,“你急什么?又没人催你。”
罗盈春顺了顺胸口,喉咙做了吞咽动作,才平复过来,“这边路灯少,可黑了,我怕你等不及,又怕你不小心摔倒。”
曼招弟抿了抿唇,看着她的发旋,“哪有这么容易摔。”
罗盈春站直身,笑了一下,“倒也是。”
接下来曼招弟不知道该应什么话了,因为心里一直介怀着中午的事,总觉得这会儿两人间的气氛好像特别微妙特别尴尬,微妙尴尬到连头顶的声控灯也渐渐变暗了。
曼招弟拧起眉,自己本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人,可现在不知为啥出现了这么花季雨季的惆怅心思,中二得忍不住唾骂自己脑子发神经,扶着墙迈腿走。
罗盈春跟在她身旁,随手接过曼招弟手中的饭盒袋子,装进自己的帆布包里,那动作自然随意,看得曼招弟一愣。
也不知道自己愣什么,主要是这动作过分熟稔自然,仿佛两人关系极好,拥有着相处了半辈子积攒下来的默契。
严格来说,她和罗盈春,只认识了四天。
说起来也是奇怪,就这么短短几天,她这个心思极重,对谁都冷漠戒备,到哪儿都能招惹人,都能得罪人的奇葩事儿逼,居然有和别人相处得这么和谐的一天,连她自己也预料不到。
大概是因为罗盈春比她更奇葩,能容旁人之不能容。
回骑楼的这一路上,曼招弟都在思考应该如何顺其自然地开口,然后再顺其自然地聊一聊中午的事。
但还没等她思考够,她们已经回到骑楼了。
曼招弟看着眼前乌漆嘛黑的残旧骑楼,心想今晚罗盈春车开得有够快的。
罗盈春和昨晚一样,先把她扶到一边,然后锁车,拎包。
上楼梯时,曼招弟攀着扶手一步步向上走,罗盈春依旧在她旁边,陪着她慢慢走。
曼招弟觉得这会儿说话最合适了,而且再不合适也得合适,因为快到家了,于是她琢磨着开口,“那个......”
罗盈春看了过来。
这四目一对,曼招弟却有些说不出口了,明明平时根本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真是活见鬼了。
“怎么了?”罗盈春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问道。
“是关于今天中午的事。”曼招弟深吸了一口气,索性豁出去了,“你生气了吗?”
罗盈春一听便知曼招弟说的是什么事,怔了一下,继而摇头,“没有。”
我信你个大头胡萝卜鬼。
曼招弟深深地看着罗盈春的眼睛,也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疤,平日里不觉得这道疤痕有多明显,但此刻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这道伤疤仿佛上了色,添了阴影,显得格外灰蒙深幽。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难不成还逼着罗盈春说有?她又不是自虐狂。
这么一想,她默认这事是翻篇了,并在心里暗戳戳,大不了以后说话时悠着点儿。
两人无声地走到三楼,曼招弟隔大老远便听到了鹅仔的狗吠声,熟悉又亲切,原本以为今天晚上也是只有一猫一狗迎接时,没想到曼家屋里的灯也亮着。
这可是头一回,曼荣祥这么早回家。
曼招弟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尽管曼荣祥抽烟酗酒,经常喝得一身酒臭,烂醉倒躺在沙发上,但寂寂夜里,家里有一盏灯亮着,有那么一丝人气在,总比满屋的黑暗清冷,要强得多。
“晚安。”罗盈春朝她挥了挥手,说再见。
曼招弟‘嗯’了一声,看着她在鹅仔和鸭仔的热烈欢迎下艰难进屋,才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可惜,门打开以后,没有期待中的暖意与温馨,只有一屋的狼藉。
她爸的‘女朋友’来了。
第014章 做彼此的智障天使
曼招弟从未想过自己就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她爸的‘女朋友’。
盛夏天热,站在自己跟前的女人穿得花哨单薄,辣眼的玫红色吊带背心,深蓝色超短裤,赤脚而站,毫无顾忌地展露一身黄黑干燥的皮肤。
曼招弟肆意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看着三十五岁左右,微胖矮小的身材,腰部挤出一圈赘肉,显得这人更矮了,目测只有一米五高,可能一米五也不到,头发染了俗气的酒红,显得脸色油腻暗哑,五官平平无奇,整张脸最突出要数那尖细的鼻子,配上厚而干瘪的双唇,怎么看怎么别扭。
若打分,五分也嫌给得多。
尤其这个女人,满身敌意,脸上摆出的,可不是普通客人该有的表情。
曼招弟没把她明晃晃的挑衅姿态放在眼里,反而居高临下地讥笑了一声,曼荣祥眼光变差了,这个女人,远不及赵珍好看。
记得以前,她的奶奶时常数落赵珍天生狐狸相,是当贱妾的命。曼招弟想,如果她奶奶还活着,估计会评价眼前这个女人,是贪婪穷酸的奴相。
不管是妾是奴,左右都不称心。
曼招弟的目光移至客厅,那占满茶几的外卖盒子,酒瓶,还有满地的垃圾,花生壳,塑料袋,单看着,已觉烦心至极。
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关上门。屋内的电视机播放着不知什么年代的都市剧,男女主角正在雨中相互责骂,吵骂声透过电视屏幕传出,让人更加怒躁。
曼荣祥脸上明显已有了醉态,他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听到关门声时昏昏糊糊地抬起头来,见着是曼招弟,晃了一下手,指着那女人对曼招弟说道,“招弟,这是你美芳姨,叫人。”
叫什么?未过门的继母?曼招弟无视了曼荣祥的要求,扶着墙,转身回房间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曼荣祥朝地上啐了一口,边大声骂,边跌跌撞撞地撑着沙发站起身来。那叫美芳的女人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他,还劝道,“荣哥,孩子不愿意叫就算了,多大的事?别跟孩子生气。”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曼荣祥似乎誓要为心爱的女人争回一口气,大着舌头,话说得不清不楚,“太没礼貌了,也不晓得是学了谁,看老子打一顿,马上就乖了!”
曼招弟觉得曼荣祥说的话里也掺杂了酒气,人已经醉得没了脑子。
不然怎么会先计较她的无礼,而忽略了她脚伤的事。
那女人还在假惺惺地劝着,但曼招弟已懒得再听,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房间,然后锁上了门。
一夜无眠。
房间外的嘈杂声不知是何时停的,曼招弟睁着眼,胸口堵得厉害,出神地看着房间灰白的墙,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起了床,翻出词典背英语单词。
越背越精神,渐渐忘记了时间,直到六点十五分的闹钟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快速地洗漱换衣,曼招弟比往时更快地整理好书包走出房间。房门开后,入目的客厅依旧一片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臭,曼荣祥和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
曼招弟看了一眼主卧的门,只觉胃里翻腾着一股恶心的酸水。
早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也猜到曼荣祥迟早会再婚,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毫无防备。
这个女人进门后,她还能呆在这儿吗?
不知道,不确定,无解,但就算曼荣祥不赶她,估计那女人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难道又要搬走了?可她能去哪儿?住学校的宿舍吗?
胡思乱想中,她如常打开家门。
出门后,早晨清新如洗的空气扑脸而来,冲洗了她被酒臭掩埋的鼻腔,不禁回头看了屋内一眼,一门之隔,混浊与清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站在阳光下,身子越和暖,这份对比越是鲜明。
仿徨直钻于心,曼招弟喉咙像糊了一层浆,莫名哑了声,一直被刻意压抑的慌乱与愤懑忽然在此刻翻涌而起,临近爆发的边缘,她的视线停留在满地的玻璃酒瓶子上。
或许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好到能麻痹敏感脆弱的神经,忘掉灰败无望的现实,才让曼荣祥如此沉瘾。
曼招弟关上了门,呆滞间,脚上的伤痛了起来。
虽然听到隔壁屋传来鹅仔的狗吠声,但今天罗盈春没有开门,她站在那道铁门前犹豫了一下,自顾走下了楼梯。
可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拖着隐隐作痛的脚踝,用力地敲响了罗盈春的家门。
想不通情绪为何爆发,但管它的,她现在难受,难受得死去活来,就想蹭顿免费早餐。
敲门声让鹅仔吠叫得更大声了,她隐约听到屋内传来罗盈春的脚步声,也听到鹅仔上窜下跳的声音,光听着这些细碎的声音,曼招弟已经能想象到罗盈春此刻有多手忙脚乱了。
“来了来了。”
一声平淡的回应,如架空悬浮的气球落回地面,曼招弟心里顿时泛起了踏实的温度。
比酒更好的东西,大概会有的。
罗盈春抱着猫,打开了一条门缝,在鹅仔要冲出家门时,飞快地拽起了它的狗爪子。
“小曼,你今天这么早?”
曼招弟站在门口,看着罗盈春湿嗒嗒仍滴着水的长发,‘嗯’了一声。
“先进来吧,我在洗头呢。”罗盈春快拉不住大黄狗了,忙道。
曼招弟赶紧进屋,关上门。
“你看着它俩,我煮了汤粉,等我吹个头发就盛出来。”罗盈春说着,一头扎进了房帘后,很快便传来吹风筒呼呼的声音。
看着它俩?曼招弟看着地上的一大一小,挑了挑眉。
莫名有种照顾家属的即视感。
大黄狗鹅仔依旧非常热情,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曼招弟都要怀疑自己再不摸摸狗头,这大黄狗绝对会用那大尾巴把这片地儿扫个干净。
“鹅仔,见着我这么高兴呢。”曼招弟抚了抚狗头,鹅仔喘着气,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痒。”曼招弟撸够大黄狗,看向白胖猫。
猫依旧是那只猫,孤傲酷帅拽霸天。
曼招弟撇了它一眼,也哼了一声,誓要比它更孤更傲更酷更帅更拽霸天。
风筒声听,罗盈春吹完头发出来,身上依旧穿着刚才的睡衣,那一把柔顺黑亮的长直发,被她用透明的发夹子挽成一团,夹紧在后脑勺上,散碎的长发尾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摇曳在白皙纤细的颈项间,她哼着歌调调,快步走进厨房。
经过客厅时,飘落下一抹好闻甜腻的洗发水香气。
那是与青涩懵懂的小女孩儿不一样的味道。
曼招弟的目光被牵引,一直看着罗盈春。
看她柔润的侧脸,看她尖细的下巴,看她微红的耳骨,看她穿着宽松短袖睡衣露出来的藕臂与嫩足。
眼睛一眨不眨。
“要吃木耳丝吗?”罗盈春在厨房问道。
曼招弟一瞬回神,朝那道身影应声,“要。”
这个早餐吃得心不在焉,曼招弟的吃饭速度本来不慢,但这回居然比罗盈春吃得慢。
不过罗盈春也没催她,时间还很早,她吃完后换了衣,梳了头,收拾碗筷,时间刚刚好。
“你今天还去菜市场吗?”曼招弟问道。
“不去了。”罗盈春背着一个帆布包,里头装了几本书,“我去镇上的图书馆,要还书了。”
唷,想不到罗盈春阿姨还看书呢。
“其实都是一些故事小说,借来看看打发时间。”罗盈春绷不住自己强装的‘知识分子’人设,先笑了起来,一边把小电瓶推了出来,一边说,“镇上的图书馆不大,但是藏书多,都是附近的人捐赠的,买废纸价格低,所以很多人把不看的书捐到那儿去,我闲着没事就会去借几本小说看看。”
曼招弟歪头看着她,偷瞄了一眼她帆布包里的几本书封面,“霸道总裁的虐恋情深,经典的‘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罗盈春眉头一扬,抿着唇憋笑,就差在脸上写‘居然被发现了’几个大字。
果然。曼招弟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调侃,“是不是还有‘说好了做彼此的天使’。”
“......”
“我要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你来找我。”
“......”
“你还需要招领失物么......”
“停停停!”眼见她又要继续说,罗盈春连忙打断道,“够了够了,不用再举例了,就是这些。”
曼招弟心情变好,笑了笑。
“现在的小屁孩懂得真多啊。”罗盈春脸容微窘,郁闷道,“这些你都看过?”
“我没看,以前的老师让我们在假期做文章概括,我前座看的就是这些小说,总结归纳出来的。”
“......”学霸就是学霸,居然还专门针对调查。
“网上不是说十个总裁九个姓顾八个洁癖七个胃病六个失眠五个残疾四个高冷三个烟草味两个私生子,一定有个做医生的哥们儿嚷嚷,大半夜还不让人睡觉,还有管家那句“好久没看见少爷笑了。”
罗盈春越听,心肌越是梗塞,还真的是。
“重点这十个渣男总裁,遇到女主之后全好了,全变深情人设了,比医生还牛掰,妙手仁心都不敢这么演。”
是,是啊,无脑爽文就是这么,爽......
曼招弟很不理解这种缺根筋的剧情,一本正经地分析,“其实来来去去都是一个套路,不是绝症失忆就是车祸绑|架,什么合约情人破镜重圆替身白月光,给你一个亿离开我儿子,偶尔来个穿越,一朝飞升变身大女主,说到底都是痴心妄想的自我攻略。”
但自古套路得人心,沉醉于忧伤狗血文学无法自拔的罗盈春,一朝成了痴心妄想的自我攻略患者,彻底EMO了。
“仔细想想还挺傻缺的,网络上这么多小说,这么多总裁,这么多人穿越,他们就不怕串戏了?比如说那些写穿越的,为啥都是年轻的女孩穿越,论资排辈应该也是老人穿吧?而且这么多人穿呢,说不定都穿到同一个地方去,古代直接变现代了,打招呼的第一句,估计全都是How are you.”
此刻的罗盈春只想回答一句:I am not fine.
曼招弟说上头了,滔滔不断,罗盈春受不住了,抱着帆布包哭唧唧,“别说了,让我留着一丝痴心妄想活着吧,一把年纪好不容易实现小说自由,请小曼同学务必嘴上留情。”
怼上瘾的小曼同学善心大发,闭嘴了,并表示会尊重苏爽小说中毒患者的心情。
回到学校,因为时间还很早,路上基本没什么学生,曼招弟刚进教室,就被自己座位旁的几大束红玫瑰惊到了。
这是什么恶俗满满的小说套路?
再看花束上的小卡片,清一色写着‘教师节快乐’,顿时明白了。
比俗气小说更俗气的套路,比比皆是。
这时,陈婷走了过来,“抱歉招弟,这样可能会影响到你进出,但教室后面的空间就这么大,花没地儿放,只能放在你的座位旁边。”
曼招弟无视了陈婷,不知为何,对着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耐心,她扶着旁边的几个座位,绕了半圈儿坐回自己的座上。
尽管很想吐槽既然花送到了,为啥不直接送去□□办公室,偏要放在她的位置旁阻碍一个‘残疾人’出入,但自己曾说过不干涉参与这些事,为免打脸,便没有作声。
权当赏花了,反正也不亏。
受某位苏爽小说中毒患者影响的曼招弟,自降智商,启动甜宠文女主的思想残障属性,四十五度角仰望碧蓝天空,然后默默感叹,花儿真美。
第015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早读时间快到了,班上的同学陆续回来,王雪娟也回来了。
曼招弟瞧见旺旺雪饼隔着一地娇滴红艳的玫瑰与自己两两对望,那眼神那感觉那意境,别提的多唯美多凄楚多韩剧了,曼招弟都怕这块旺旺雪饼会突发神经,不管不顾地踢开地上的花,朝自己狂奔而来。
幸亏没有。
今天是语文早读,语文课代表捧着花,站在教室门口迎接语文老师时,全班鼓掌,异口同声:“沈老师,教师节快乐”。
曼招弟支着下巴,看着教台上那傻不拉几尬到抠脚趾的雷人仪式,和语文老师捧着花难为情不停说谢谢的模样,心想,这种事,真的好吗?
她以前在师资非常雄厚的市重点学校,压根没有这种浮夸虚荣的‘送礼文化’,就算同学们对老师送礼聊表心意,也是以个人名义自愿送的,多半是单支礼盒装的花,贺卡,或者是一点水果。现在这么大一束红玫瑰,花束中间还放了一盒国外知名牌子的巧克力,总的下来少说也要几百块钱,这一班子的人,平时上课怎不见这么积极用心?
还教师节快乐呢,老师们教着这么一群‘表里不一’的玩意,真的能心安理得收下?真的能快乐?
果然,语文老师收下花后,‘非常扫兴’地补充了一句,“要是你们上课和完成作业也认真对待,老师会更高兴。”
班上的人闻言连连起哄,一个劲地发出嘘声。
大缸更是不以为然地笑说,“小沈子,开心就直说开心,别傲娇。”
曼招弟挑眉,看着语文老师皮笑肉不笑的脸,感觉她下一句就要蹦出:平时少气老娘,比送啥都强!
今天早上每节课都是这么度过的,各科老师上课前,送花,鼓掌,祝福,然后老师们说谢谢,上课,比排练还要整齐统一。其中要数张文飞和教地理的老陈最尴尬,两个大男人捧着一大束红玫瑰,上面还放了甜蜜蜜的巧克力,比自家女友送的礼物还要腻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曼招弟最期待的是温萍的反应。
可惜温萍的课在下午,整一个早上,温萍没有出现过。
第三节课的课间休息,陈婷走了过来,说要登记曼招弟的家长信息。
曼招弟一想到自己的家长,脸马上黑了。
“这是温老师要求登记的,说是要填写紧急联系人。”陈婷道。
曼招弟只好拿笔写了,她写了曼荣祥和赵珍的名字,但填电话号码时,犹豫了几秒,还是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
她哪来的家长,一直都是自己管自己。
原以为这件小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放学后,她打开手机微信,看到了一条申请好友的信息。
申请备注上写着:曼招弟的班主任,温萍。
紧急联系人变成了微信好友?这就很离谱了。
要是拒绝,难保温萍会直接打电话来,到时可真就‘穿煲’了,曼招弟只好点了同意。
结果下一秒,她就被拉进了一个家长群。
里面全是高二一班这群牛鬼蛇神的牛蛇父母。
喔吼,精彩。
点进去一看,没想到里面的内容更精彩。对话框清一色的祝贺教师节快乐,还有非常辣眼的‘温老师辛苦了’。
曼招弟讥笑,她怎么看不出来这位温老师哪里辛苦。随手点开群组信息,看到五十多位群成员的备注,显示的都是‘某某某的爸爸’、‘某某某的妈妈’,应该都是学生家长。
群组里似乎只有温萍一个老师在,同时也是群主,莫名有种邪|教头头带领一众小弟拉帮结派的即视感。
曼招弟正奇怪群里没有别科老师在,冷不丁瞄到对话框,家长们竟然开始发红包。
而且非常整齐统一地在红包封面上写:温老师请收,老师辛苦了。
这是什么神奇骚操作?
出于好奇,曼招弟点开了其中一位家长发出来的红包。
那是指定人收的红包,数量只有一个,已经被温萍收下了,再看金额,一百八十八。
卧槽,这算是私下贿|赂吗?
再看别的红包,几乎都是一百八十八元,有的家长财大气粗,发了三百八十八,其中有一个豪横得很,直接六八八。
真是六六六。
曼招弟大为震撼,并表示不能理解。
她把对话框拉到最上头,把从一开始出现过的红包逐一点开,然后统计红包的总金额,竟然有一万多块。
这还不算她入群前,别的家长发过的红包,甚至在这个教师节前,在私底下,温萍收到过的红包。
震惊就两个字,拆开全是荒诞与腐臭。
“小曼。”
正想着,罗盈春送饭来了。曼招弟赶紧把手机锁上,塞进抽屉。
“哇,好大一束花啊,怎么放地上了?”罗盈春一进教室,便看到放在曼招弟座位旁的那束红玫瑰,惊叹。
那束玫瑰是给温萍的,温萍今天没在,所以花还放在这儿。曼招弟看了一眼,“那是给老巫婆的。”
“老巫婆?”罗盈春疑惑,矮身看到花束卡片上的‘温老师’后,无奈,“是温萍老师吧,你们当学生的,一个个都有给老师改外号的通病。”
曼招弟在心里否认,那也得分人。
“吃饭吧。”罗盈春从保温袋子里拿出饭盒,“今天有蜜汁烤鸡翅,我特意给你多装了两只。”
“而且今天是教师节,学校有给老师们准备特供甜品,是我做的红豆西米芋圆糖水,我给你盛了一份来。”罗盈春喜滋滋,“你悄悄吃,别让同学发现了。”
曼招弟接过饭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不喜欢今天的菜?”罗盈春看她心神不宁的模样,“都是你爱吃的呀。”
“不是。”曼招弟不可能向罗盈春提及温萍的事,只能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如往常一样,“在想数学题。”
“吃完再想嘛,又不急在这一时。”罗盈春叮嘱她好好吃饭,然后走了。
曼招弟看着那道身影走远后,马上拿出手机。
家长群里依旧热闹,温萍在上面收了红包,然后统一回复:‘谢谢各位家长的信任,与对教育工作的支持。’
曼招弟觉得非常恶心。
非常非常的恶心。
这种事,曼招弟已不知如何定性,这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性质吗?
一方贪婪无度,心安理得;另一方虚荣攀比,人云亦云,怪不得高二一班也是这样的风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
正想着,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
点开一看,竟然是温萍发过来的。
温萍:【曼招弟家长你好,我是曼同学的班主任,姓温。感谢你对本人教育工作的支持,希望今后老师与家长双方多沟通交流,共同对曼同学的学习、生活等进行教导与督促。】
温萍:【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你也可以到高二一班的家长群里,和其他同学家长相互交流沟通,多吸取相关的经验,祝节日愉快。】
两句话,看似滴水不漏,但曼招弟却解出了内里门路,顿时头顶三个大问号,节日愉快是啥节日?难不成是教师节?老师反祝家长节日愉快?温萍这番话,到底是啥意思,明显话里有话嘛。
而且说什么’和其他同学家长相互交流沟通,多吸取相关经验’,到底是指什么经验,发红包的经验?
原以为是家长们主动‘进贡’,可万万没想到,这中间居然有勒取的嫌疑。
曼招弟觉得很讽刺,但又无可奈何。
因为她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无知的蚁民们,为了后代能出人头地,不重蹈覆辙自己的老路,默契且愚蠢地饲养着这么一个暗藏规则的圈笼,任由它在一片腐烂的黑泥地中固守扎根多年,默默榨吸自己的血肉,不敢声张。
且悲哀且不幸。
最可叹的是,饶是如此容忍浊流,最终仍求不来真正想要的。
不管是上一代,这一代,还是下一代,思想与灵魂,都被禁锢在这么一个黑暗的圈笼中,朽臭发酸。
到底是蚁民太卑怯,还是剥削者太猖狂?
曼招弟看着家长群里一句句虚伪的‘温老师辛苦了’,心想温萍到底何时才餍足收手,不再贪婪。
但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尝过那种滋味,谁甘心自断利权?
曼招弟对这种畸形的‘你情我愿’没有一丝兴趣,尽管她只要一个匿名举报,就能让温萍丢掉工作,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与她无关的事,她不想多言插手。而且说到底,她与温萍的不对付,并不在这方面上,她不想主动当这个出头鸟。
或者说,她没那么坚定的决心和无畏的勇气来当这个出头鸟。一旦越级投诉曝光,七中必然会被上级教育|局调查,到时学校、班级、各位同学家长所受到的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那么简单。
牵一发而动全身,动的是理,同时动的,更是利。
选择彻底袖手旁观后,曼招弟想,自己这种行为算是帮凶之举吗?温萍看着还有好几年才退休,换句话说,不仅是这一届的高二一班,下一届的高二一班,下下一届的高二一班,甚至未来数届,都有可能重复发生今天的事。
她抿了一下唇,打开群组聊天记录,看了很久。
但最终,还是退出了高二一班的家长群,也删掉了温萍的微信号。
第016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整个午休,曼招弟都是心不在焉的,眼前的历史卷子早已做不下去。不过幸好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她脚伤不用上课,留在了教室。
炎热夏日,尤其是南方湿热的天气,潮潮闷闷的让人格外难受。曼招弟坐在班级最角落的位置,不靠窗,而教室装的是楼顶扇,虽然能转动送风,但风力不足,几乎吹不到她的座位,实在是热得厉害。
热汗粘腻,曼招弟用湿巾擦了一下脸和脖子,想让自己提起精神,可惜无用,困意上涌,她乏得连连打哈欠,泪花都出来了。
渐渐地,那一双眼皮子重得快撑不住了,再看卷子上的ABCD选项,全变成了会飞的黑点点。昨晚一夜没睡,再是铁打的曼招弟也撑不住,拿出两本教科书垫在手臂下,趴在桌子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是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的。
曼招弟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抬起头,发现班上已有不少同学回教室了。
“喂,曼招弟。”
曼招弟揉了一下睡得有些难受的肩膀,冷不丁听到头顶传来旺旺雪饼的声音。
这块饼真是阴魂不散。
曼招弟没理会,因为她看到自己的桌子上,放了一根香蕉。
哪儿来的笨奶奶?
曼招弟疑惑,原还以为是旺旺雪饼给她的,却看到香蕉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醒了就吃吧,下午茶’
字写得非常好看,没有留名,可没由来觉得这是罗盈春给她的。
曼招弟睡饱心情大好,便剥了香蕉皮,咬了一口。
果肉香甜,熟得正好。
“喂,我喊你,你听不到啊?理一下我行不行。”王雪娟见着曼招弟顾着吃蕉不理自己,开始咋呼了,一屁股坐在曼招弟前桌的课椅上,气鼓鼓地瞪眼。
曼招弟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这句话要是换成了屎尿屁代言人旺旺雪饼,估计会变成‘有屁快放’。
然而,‘有话直说’和‘有屁快放’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是最有难度的,尤其说的还是不轻易能讲出口的事,旺旺雪饼支吾了老半天,学校铃响了,还是没蹦出一个字来。
曼招弟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憋屁了。
“上课了,你快走吧。”曼招弟眼睛盯着桌上的卷子,头也不抬地赶人。
“没上课,这是下课铃。”旺旺雪饼郁闷,“体育课我们提前回来了。”
曼招弟继续做题,没应声也没再催旺旺雪饼走,满心满眼都是西周分封制。
饼子郁闷够了,在诡异的沉漠中开口了,“昨晚,我问我爸妈了。”
曼招弟掀起眼皮,不置一词。
其实多少能猜到旺旺雪饼会这样做,这块饼怎么看都是人云亦云,没啥脑子和主见的那一类,被自己这么一怂恿,不主动问才怪。
王雪娟见曼招弟脸无表情,连半分惊讶也没有,一时不知该作什么反应了,只能继续说道,“他们说,不是我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那是哪样?
曼招弟抬起头,头一回对故事的后续产生浓厚兴趣。
王雪娟在曼招弟探究的目光中,添了几分尴尬神色,“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爸妈没说,他们只说了,不是罗盈春的错。其它的,我问不出来。”
笃定变成更笃定,那就够了。
曼招弟心想,黄土之上,还是有正常人的。
然而同样的,黄土之上,也有‘不正常’的人。
‘不正常’的人出现了,温萍喜气满脸地走进教室。
曼招弟只看了她一眼,便飞快地别过脸,生怕多看一眼,眼角膜会变薄,白内障会加深,一步跃升直接变瞎。
这可是她头一回对自己的老师这么厌恶。
她心知肚明自己是怎么样的‘货色’,代入老师的角色,她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仗着点小聪明自视过高,遇到丁大点的事就这不爽那不爽,顶撞老师大言不惭,除了好成绩,和把人气得飞黄腾达的本领,一无是处。
但她绝不会主动惹是生非,给老师们的工作制造麻烦障碍。老师这份职业,和救死扶伤的医生一样,被赋予了某种深远且严肃的定义,往重了说是教书育人启蒙开荒,但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份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本质。
谁闲着没事会翻一翻别人的饭碗?
可像温萍这样,养家糊口之余,还顺道添肉加菜,发一路‘横财’的,她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师生师生,把‘生’当人的同时,师,也得要做个人。
可现在,师成屠户,专屠名为‘生’的牲口,真比买卖还让人不齿。
正想着,陈婷走到教室后头来,捧起地上的那束玫瑰花送给温萍,声音甜甜道:“温老师,教师节快乐。”
班里响起了掌声,温萍笑得开心,接过花束说了谢谢。
一切如颁奖般热烈欢腾,曼招弟看着温萍眼尾堆起的皱纹与嘴角得意的笑容,只觉分外讽刺。
上课铃还没响,旺旺雪饼依旧坐在曼招弟的前座,曼招弟忽然想起温萍以家访为由,到旺旺雪饼家讨要超市购物卡的事。
看来,已经贪上瘾了,甚至到了没脸没皮主动索取的地步。
曼招弟低下了头。
兴许是刚亲身经历了‘罗盈春事件之凡事不能看表面’的教训,王雪娟此时并没有表现出与同学们相似的激动情绪,她看着班里人起哄喧哗,反倒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其实这样看着,这个场面真是虚假得让人心寒。”
一旦退出圈笼,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全局,仿佛一下子参透了皮囊下的伪装,就连那一张张笑脸都显得格外扎眼。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股邪风妖气传进了校园,朗朗阳光下的花季之龄,连书上浅显易懂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都未曾真正领悟,反倒先学会了功利社会那一套油腔滑调、贿笼谄媚的手段。
曼招弟抬起头来。
王雪娟依旧坐着,眼神呆板,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长长吁出一口气后,无奈诉苦,“我真羡慕你,其实我和你一样,根本不想凑这个钱。”
“但个个都知道我家是开超市的。”王雪娟满脸写满了阴郁,“当初捐礼物钱的时候,我给了二十,全世界都觉得我抠,说我家这么有钱,一两百都舍不得出。我当时老憋火了,可都是同一个班的,不好发作,所以忍了,捐了一百。”
“有钱就代表要多出了吗?这几年网上购物火起来了,我家超市的生意没以前好,而且超市租金水电一直涨,我爸妈都愁死了。我从年初就想换新手机,本来打算存点钱,今年国庆前换的,结果一个教师节,捐款、购物卡,塞出去的红包,真金白银哗啦啦地花,我爸妈还硬是没收了我两个月的零用钱。”
王雪娟越说越气,“真是去它奶奶的牛大粪!”
曼招弟听着旺旺雪饼对粪的抱怨,却不想与她统一阵线同仇敌忾。
不是人人都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勇气,旺旺雪饼没有,她曼招弟更加没有,要不是自己穷得纯粹,而且不想在温萍身上花一分钱,估计会塞个十元钱打发了事。
归根到底都是年轻气盛,锋芒满身,才如此不计后果逆道而行,只为了不输掉那一口无谓的、幼稚的、冲动的气。
罗盈春说得对,她学不会中规中矩,学不会妥协退让,总是把自己悬在纠纷是非的渊口。
当代版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不管怎么样,眼下的这个节点,这一口气换来了无比踏实的舒心,多少都是值得的。
曼招弟的前桌回来了,旺旺雪饼二话不说直接把人赶走,雀斑同学骂骂咧咧但又无可奈何,眼前两个女人一个凶狠一个有钱,得罪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只能自己认怂找大缸勾肩搭背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雀斑同学的态度刺激了旺旺雪饼,让这块大圆饼子忽然有感而发,冷不丁又蹦出一句,“我是真的没你牛,要不是我家有点钱,我在这儿什么都不是......真的,曼招弟,你真的很牛叉。”
看着很像肺腑之言,曼招弟嘴角不由一挑,她有些不确定旺旺雪饼口中说的‘牛叉’,到底是指什么。
是夸她敢和全班同学甚至班主任唱反调对着干的‘牛叉’,还是不花一分一厘就能用另类的方式立足于这个班上的‘牛叉’?可不管是哪种,曼招弟都不想探究,因为她的心思已不在这上头。
悄咪咪地分了神,拐了个大弯后,满脑子都是牛吃草的画面。
实在不想与‘牛’这种反刍动物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在她意识认知里的反刍,就是草吃进肚子里去,再反胃逆呕到口腔,又再一次把呕出来的渣渣全吞回肚子。
光想想这个过程,都恶心得犯酸水,简直和中午看到温萍收红包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恶心的事太多了,能少一件便少一件吧。
曼招弟想着,把罗盈春留下的小纸条折成一个等边三角,夹进某本教科书里,然后把香蕉皮扔到教室门后的垃圾桶里。
上课铃响起,温萍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离开了高二一班。
她招摇过市回办公室的路上,不少同事对她打招呼,顺口一夸她手中的鲜花美丽漂亮。
罗盈春给老师们送下午茶甜品时,遇到了洋洋得意的温萍,还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放在高二一班的花,罗盈春朝她笑笑,“温老师,这花真好看,是学生送的吗?”
“是啊,兔崽子们难得有心。”温萍听到了想听的奉承,笑说着把花放到办公桌上,几乎占了半张桌子。
今天高二一班送出的花可不止温萍这一束,同一个年级,别科老师都是在这个办公室里办公,其他人的花束都是放在地上,或者每人一支已经分给了其他老师,只有温萍高调张扬,十足爱炫耀的孔雀。
薛管吃着罗盈春送来的甜品,闲着没事走过来聊天,“这花看着就不便宜,是全班一起送的吧,估计得要好几百块钱。”
“是啊,学生们重视,一起凑了钱。”温萍的口吻隐含着得意,翻开了刚才从陈婷那儿收上来的班费本。
她粗略地扫了一圈,看到表格的最后一行,曼招弟的名字栏旁边,捐款金额是零时,顿时不满地皱了皱眉。
薛管没有留意到温萍的表情,提起高二一班,她马上想到了早两天把她气得半死的曼招弟,见罗盈春也在,故意阴阳怪气地大声说道,“一班的纪律成绩各方面的确是非常不错,就怕新转来的是老鼠屎,搅坏一锅好粥。”
罗盈春的脸色沉了沉。
“对,真的很难管教,总是顶撞老师。”温萍听出了薛管话里有话,也跟着一起声讨,“一想起曼招弟就头痛,她父母离婚了,也不配合工作,今个儿加了她家长的微信,谁知道转头把我给删了,你说气不气人。怪不得说有怎样的父母,就会有怎样的小孩,这话一点也没错。”
“而且你看这表格,这人一点也不懂团结,班集体捐班费,就她一个人没捐,真缺那个钱?”
薛管凑上去看,嘴角往下撇了一下,“现在的小孩哪可能缺钱,肯定是想着自己从重点学校转过来的,高低要在班上压个下马威,所以才这般没大没小不懂规矩。亏她还是个姑娘家,我都替她臊得慌。”
这些话罗盈春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但没有附和,分发完甜品后,她默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满脑子都是曼招弟缺钱的事。
第017章 喂猪崽的猪肉佬
曼招弟发现罗盈春这两天奇怪得很。
可到底是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总是让人感觉十分别扭,非常别扭,超级别扭,别扭特大三连发。
老眨巴着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自己,就像隔壁屋八十岁的老奶奶忧愁自己事业无成一贫如洗的冤种大儿,恨不得倾家荡产但又口袋空空无能为力,连卖|血都凑不够量只能一个劲地锤胸顿足。
瞧那眼神,那表情,那神态,哀得让曼招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是中邪了么?
刚开始,曼招弟以为是工作上的问题,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发现罗盈春的‘奇怪’是奔着她来的。这个人不知道揣了什么心思,突然化身成喂猪崽的猪肉佬,一个劲地让她吃。
这两天的早餐丰盛得,让曼招弟怀疑她是不是把镇上最大的酒家茶楼搬了回家,午饭和晚饭更是夸张,堆得高高满满的菜,连鸡枪腿都有两大只,特意熬了骨头补汤,还有红豆椰奶当下午茶,这还没完,罗盈春送饭时鬼鬼祟祟地给她塞了不少零食干粮,说是让她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可她根本没有这个时候,都快撑死了!
现在,曼招弟捧着罗盈春特意给她留的夜宵,满满两大盒,根本不可能吃得完,曼招弟头一回发现被投喂也存在危机,决定正视这个问题。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这天是周五,晚自习后两人回到骑楼,曼招弟看着罗盈春锁车,问道。
“怎么了?”罗盈春头也没抬,半弯着身锁车。署慈
“饭菜的量变多了,你给那么多,我根本吃不完。”
罗盈春锁好车站起身来,看着她,“这不,你脚伤了,我想着帮你补一补。”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补了我能长出第三只脚来?”
“......”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说什么冷笑话呢?
短暂尴尬的五秒对视后,曼招弟先叹道,“我只是崴到脚,而且明天能去拆夹板纱带了,用不着补。”
“明天你打算几点去医院?我送你过去。”罗盈春说道。
“不确定,睡醒了再说。”曼招弟应,意识到不对劲立即一个急刹车又说道,“我在问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别打岔了。”
好险,差点就被这‘扯天扯地的碧螺春’给绕出圈去了。
罗盈春抿了抿唇,“是菜不好吃?还是味道不好?”
曼招弟瞪她,‘啧’了一声,“你找块镜子照照,现在你的脸上明显写着:‘我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哪有?”罗盈春搓了一下自己的脸蛋肉,“反正剩了也是倒掉,所以才给你多装。该不会是你的同学看到你吃,说你了?”
哪有人敢说,曼招弟没好气,“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两天奇奇怪怪的,要是有事你就直说。”
“我能有什么事。”罗盈春应得敷衍。
“那也别给我装那么多饭菜,我根本吃不完,我不喜欢浪费,天天这么吃,快要撑死了。”曼招弟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饭盒,“就像这两大盒子,别说我了,我和你一起吃都吃不完。”
罗盈春默默接过她手上装饭盒的袋子,“我俩吃不完,还有鹅仔呢。”
得,爱宠晋升剩饭解决机器。
罗盈春瞥了曼招弟一眼,“我知道了,下次我少装点的。”
一晚上就等这一句,曼招弟‘嗯’了一声,又说道,“不过没有下次了,明天拆绷带后,我可以自己到饭堂吃,也不用麻烦你来回接送了。”
罗盈春闻言,抬头看了看她,没说话。
回到三楼,曼家屋里依旧一片漆黑,曼招弟跟着罗盈春回了小屋,努力解决一堆宵夜,鹅仔也得到了好吃的炸牛奶,正吧咂吧咂嘴吃得欢快,只有那只傲气拽酷的鸭仔猫,脸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两人一狗认真干饭。
曼招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团豆沙馅的糯米糍,心想真要这么吃下去,迟早胖成猪。
第二天是周六,曼招弟在家里懒得睡了个死沉的觉,早上九点多才起床。
曼荣祥昨晚没有回来,曼招弟已经习惯了他的夜不归宿,醒来后洗漱换衣,一番整理收拾后在微信上告诉罗盈春自己随时能出门。
罗盈春回复收到,但要等十五分钟,她要先晾衣服。曼招弟说好。
本来曼招弟是打算自己坐公交车去医院的,但罗盈春说还不如她开小电瓶来得方便,坚持要送曼招弟去。
曼招弟推托不了她爆棚的母爱,同意了。
刚放下手机,曼招弟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是曼荣祥回来了。
自从那天晚上与曼荣祥的‘女友’打了个照面,之后这两天曼招弟都没有见过她爸,尽管同住在一屋,可就是有碰不着面的时候。
曼荣祥打开门后,看到曼招弟在家,顿时愣了一愣,才想起今天是周六,学校不用上课。
又看到她脚上缠着的白纱布,更加讶异,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没注意到曼招弟的脚受伤了。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弄伤的,还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曼招弟看了他一眼,语气与平时无异,“不小心摔的,好几天了。”
曼荣祥摸了摸鼻子,关上门。
不知道是对女儿的不够关心感到尴尬,还是后知后觉地认为让曼招弟看到自己‘女友’这一行为不妥,总之曼荣祥走到餐桌边,把手上提着的蛋挞盒子放在桌面上,“我不知道你脚伤了,买了打蛋挞,刚新鲜出炉的,本来想着你放学吃,现在吃吧。”
可话音刚落,他手上动作一顿,“你脚上有伤,能吃鸡蛋吗?”
曼招弟这时才发现他一直提着个袋子,那白色的塑料袋上印着‘迎香饼屋’四个字。
她对这家面包店印象很深,读小学的时候,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光顾,拿着一元的硬币,买两个五毛钱的酥皮面包或者蛋挞当早餐吃,没想到这家饼屋居然还在。
现在的酥皮面包和蛋挞,应该都提价了吧。
“没关系,能吃。”曼招弟难得收敛起浑身的尖刺,兴许是旧回忆带着灼热的温度,再铁石心肠,也熔化出一个窟窿小角。
她扶着墙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了。
打开熟悉的包装纸盒,扑鼻的烘烤香味钻进空气中,传统的原味蛋挞是椭圆形的,中间是色泽金黄,油亮饱满的蛋糊芯,四周是层次分明的香脆酥皮,惹得人食指大动。
其实她口味偏咸口,并没有很喜欢吃蛋挞,此刻心里荡起的愉悦,更多只是怀旧童岁时期的回忆。要不是曼荣祥买回来,她都快忘了自己小时候经常吃。
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甜腻香软,是记忆中的味道。
曼荣祥依旧站着,看她吃,“我就说,以前你最爱吃这玩意,买这些你肯定高兴,看吧。”
曼招弟微一顿,嘴巴麻木地嚼咬着,眼睛盯着满满一盒子蛋挞。
明明满口蛋香,忽然觉得有些腻味了。
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奇怪,本来上一秒还是好好的,但下一秒,突然又换成了另一种心情,分界如此精准计较,连儿茶酚胺都分泌不及。
曼招弟知道,曼荣祥在向她‘示弱’。
或许是觉得自己带外人回来了,总得要有个‘交代’,而这盒蛋挞,就是他认为的最大‘交代’了。
从古至今,宣称的男女平等不过是躯壳,两性竞争,父权最终占统人类部落,几千年朝代更替流传下来的男耕女织思想,哪可能说根除便根除。尤其是在M市这种经济不发达的地区,重男轻女的劣俗更为严重,男人们认为自己在家庭中的定位不仅是‘丈夫’、‘父亲’,还会给自己升级,定位成‘天’。
屁丁点本事没有的人,偏要制造出自己的权威不容侵犯,地位不容动摇、至上、至尊的幻象,窝囊到尽头后,偏执想尝一尝当皇帝统治天下的滋味。
曼招弟看着一个个黄澄澄香喷喷的蛋挞,上面仿佛写满了‘见好就收,别不知好歹’。
她当然得见好就收,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曼招弟扶着椅子站起身来。
“不吃了?只吃一个就饱了?”曼荣祥看着她,语气暗含不满,似乎在埋怨她的浪费。
“要出门了。”曼招弟不紧不慢地应道,“今天要去医院拆纱布。”
曼荣祥:“你怎么去?我开摩托送你去吧。”
曼招弟头也不回,“不用。”
不用,没必要,以前不曾给予过的关心,现在也别假惺惺装作有爱。
曼招弟走到二三楼楼梯之间的夹层,等着罗盈春。
她现在一身螨尘,得晒晒太阳,让自己不至于又混又浊,满心灰扑。
骑楼下,传来了妇人骂孩童的斥责声,流动小贩的叫卖声,不时经过一两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的录音机扩音扬喊收买破烂......往下望去,路两边的地上摆满了菜档子,一个个皱巴巴的绿色蛇皮袋上堆放着自家种的蔬菜,不少老人坐在小板凳上,边闲聊边做买卖......市井小民的早上,是吆喝问价,秤砣当啷,挑挑拣拣,普通而平淡的早上。
千篇一律,日夜复日夜,日夜尽相同。
曼招弟在矮梯台往下望一幕幕,单是看着,已生了厌,生了惧。
这种日子,她没有感受到一丝所谓的烟火气,反倒感到很压抑,就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马戏轮圈,小丑在轮圈里奔跑,无首无尾无尽头。
太可怕了。
第018章 小心被拔掉舌头
罗盈春把曼招弟送到医院拆绷带,之前闲着无聊的乡镇医生,大白天忙得火力全开,夹板和绷带都是护士拆的,拆完后护士突然来了一把粗犷的公主抱,把正懵神的曼招弟麻利地抱到轮椅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推着她冲进诊症室,一边推还一边用独有的口音朝候诊的乡亲们嗷嗷吼,“让开让开,滚水来了。”
名为‘滚水’的曼招弟,社死得猝不及防。
她捂住脸,发誓从今以后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珍爱生命。
医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她的脚腕,说没问题了,让她们离开,别耽误下一位病友。
别人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是躺平三天活蹦乱跳,想不到这小小的医院居然带着华佗伯伯的光环。
走出医院,罗盈春一副欣慰的老母亲模样,还说现在未到午饭时间,问曼招弟要不要去附近逛逛。
曼招弟无所谓,因为她现在不想回骑楼,回去的话,曼荣祥在家。
她站在医院前的空地上,等着罗盈春把小电动开过来,跨腿上了车后,想了想,说道,“你陪我去趟超市吧,我买点东西,买完后我请你吃个午饭,当是答谢你这几天给我送饭和接送。”
罗盈春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用曼招弟的话来说,就是十分‘高深莫测’,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轻声说道,“才多大丁点的事,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现在是学生,手上有钱还是存着吧。”
“一码归一码。”曼招弟不容罗盈春拒绝,“而且我也没打算请多贵,要是超过五十元,剩下的你掏。”
罗盈春笑了一下,爽朗的笑声伴着夏风从前头飘了过来,“行吧,当是庆祝你恢复两条腿走路。”
曼招弟对这句充满歧义的句子感到格外别扭,她受伤不伤都是两条腿走路的好伐,难不成她是会倒立,脚朝天,两只手掌撑着走?
但罗盈春并没有察觉自己说了什么奇怪话,又问道,“你想买什么,有些东西小超市没有。”
“下周我的例假要来。”曼招弟也不避忌,“我刚搬来,没有备存货。”
罗盈春顿时明白了,却是沉默了一阵,“还是去大超市买吧,小超市里有很多假货。”
曼招弟不懂哪家店好,想着罗盈春是常住人口,对镇上的店铺应该都熟悉,听她的准没错。
只是当发现罗盈春把她带到镇上最大的商场时,还是愣了一下。
旺旺雪饼家的超市,就在这个商场里。
她不由看了罗盈春一眼,虽说清者自清,流言不足为惧,但罗盈春真的能心无芥蒂地走进这家超市吗?
会遇到以前的同事吧。
“这家超市我也很久没来了。”
罗盈春说着,拢了一下被头盔弄乱的头发,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安,曼招弟看着她把长发放在肩前,遮挡住耳际到下颌的伤疤。
明明已经用粉底盖住了,其实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那道疤痕。
曼招弟心里哽了一团无名疙瘩,总觉得浑身都变得不舒坦,罗盈春说很久没来了,那是有多久,一周?一个月?一年?还是从被辞退的那天起,就没再来过了?
但这些问题她无法问出口,除了体贴地装作不知情,曼招弟不知应该摆出什么态度与表情来。
拿了购物篮进超市,曼招弟心无旁逸,直奔到自己所需的货架区,倒不是她讨厌逛超市,只是看到拘谨局促的罗盈春,和超市某些工作人员探究打量的目光,她便觉得窝气。
窝着窝着,忽然想起旺旺雪饼说过,当初那件狗血事件,与罗盈春无关,既然如此,那为何还有所顾虑?老娘就要大大方方走!
曼招弟昂首,双手交叠于胸前,瞥着恨不得埋地隐身的罗盈春,“你怎么回事?在这超市里杀过人放过火?”
罗盈春正跟在她身旁,低着头抠手指,冷不丁看到曼招弟停下脚步,还一副郁闷的模样,眼珠子都不知该往哪儿瞟了,答非所问,“你挑完了吗?挑完我们去结账吧。”
曼招弟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转身往结账台走去,顺道狠瞪了一眼站在她们不远处,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的工作人员。
那眼神要是化作游戏里的武器,早已生灵涂炭,横尸遍野。
然而更气的还在后头,结账台上的那名收银员,一见到跟在曼招弟身后的罗盈春,竟然毫不掩饰地‘啊’了一声,又迅速抿了抿唇,那好事者的姿态,八卦飘忽的目光,明晃晃就是等着看热闹。
这会儿没有别的客人等结账,旁边那台结账桌的收银员也转过身来,与整理购物篮的工作人员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还不时朝曼招弟与罗盈春的方向看过来,不知道在聊什么。
曼招弟对这些人的行为极其反感,尤其是看到罗盈春头也不敢抬,默默承受着这些议论蜚语,一声不哼的鹌鹑模样,简直气得咬牙,她最痛恨爱扯闲话,搬弄是非的长舌妇,现在这群人简直踩正了她的雷区。
她不知道罗盈春是以怎样的心态把自己带到这家超市,单纯是因为这家超市的货品好,还是因为有人作陪,终于鼓起勇气去面对数年不敢正视的过去,但不管怎么样,她此刻心中的不爽,铺天盖地,都快淹没金山了。
不爽超市工作人员指指点点的轻蔑态度,不爽罗盈春战战兢兢的畏惧姿态,这种郁闷不爽的心情迅速蔓延,就连头顶过亮过曝的刺眼灯光,都给了她发脾气的理由。
曼招弟按耐住临界爆发的怒火,等收银员扫好商品价格,算出总价后,拿出手机,故意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对着收银员的工牌拍了一张照片。
手机照相机的‘咔嚓’声非常响亮,曼招弟甚至开了强制闪光,拍照时灯光闪了一下,把收银员吓得登时愣住了,“你干什么?”
“准备投诉你。”曼招弟说着,气冲冲地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指着在自己背后嘴碎个不停的女人们,“还有你们。”
“这......”收银员呆滞过后,一看曼招弟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开玩笑的,终于急了,“这位客人,你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接提出来,没必要......”
“有必要。”曼招弟又飞快地点开了手机录音,顺道狠狠瞪了一眼想要开口劝的罗盈春,瞪得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是你们不尊重人在先,那我们也没必要尊重你们。”
“作为顾客,我们到这儿来是消费的,不是听你们在背后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的,我没强求你们把客人当上帝,但最起码要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好好待客吧?”
身后结账台的两个女人留意着动静走过来,两人看着四十多岁的样子,听口音都是本地人,猜曼招弟不过就是一高中小孩,竟硬气得跟大官领导似的,脸上皆露出不屑的表情,还压低声威吓,“你这小孩是哪家学校的?真是没教养,是哪个老师教你这样跟大人说话?难不成你是罗盈春的什么亲戚?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的教养因人而异,很显然你们不配在‘礼貌对待’的范畴里。”曼招弟甩开罗盈春一直偷偷拽自己的手,“这个投诉我是不会撤的,让你们超市的负责人出来。”
“呵,口气真大,还敢恐吓大人了。”
超市的工作人员不以为然,但曼招弟偏不走,站在原地不结账也不挪步,有人拉她拽她,她就扯着嗓子大声喊,说超市的人打小孩,还拿手机录像,比泼妇更泼妇,众人对她没了办法,一个劲地围着她和罗盈春冷嘲热讽,嘴上说着难听的话。
结账台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围观,超市的工作人员,来消费的客人,无数目光直往曼罗二人的方向张望打量,但曼招弟丝毫不惧,昂首挺胸回视这些视线,她的眼神如尖刀利刃,就差在额头刻上‘老娘今天就要把事闹大’的标语。
罗盈春紧张无措地缩在她身后,心底发颤得厉害,一直低着头,顶着一波又一波的讥言讽语,半声儿都不敢哼。
很快,超市的经理来了,还跟着一块旺旺雪饼。
王雪娟隔大老远瞧见曼招弟那斗鸡五千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雄赳赳模样,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边跑过来边嚷,“曼招弟,你在干嘛呢!”
曼招弟脸无表情,倨傲地掀起眼睑,“警恶惩奸。”
“......”少女的中二病发作,誓要变身成美少女战士为民除害。
王雪娟本来听说罗盈春到超市来了,还是来闹事的,心里诧异这人好几年不出现,一冒头就敢来闹事,真够出人意料的。谁知道走出来一看,闹事的竟然是她那冤种同学。
真是狗血。
有曼招弟的地方,就有不消停的麻烦。王雪娟问都不用问,已经猜到是自己超市的人得罪了这尊大佛,郁闷地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你怎么回事啊?这里好歹是我爸妈的超市,你耍耍威风意思意思得了,我们还要营业呢。”
曼招弟瞥了她一眼,点开手机录音,什么‘没教养’、‘怎样跟大人说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些话一句句蹦出来,听得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录音停了后,曼招弟又点开刚才被推搡的视频,直接举起给王雪娟和那名超市经理看,两人的表情顿时沉如墨水。
证据确凿,超市方理亏,王雪娟辩也无法辩,看着曼招弟不罢甘休的样子,急得不行。而超市经理见曼王二人认识,想打人情牌,主动劝道,“这位同学,是我司的员工无礼在先,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负责到底。要不你跟我们去办公室聊?毕竟这里是结账的地方,围了这么大一群人,实在是不好看。”
“你们不好看关我屁事?”曼招弟不依不饶,“不好听的话我听了一路,从进你们超市听到结账,你们让我不舒服,我凭什么让你们舒服?”
话音未落,藏着刀锋的锐利眼神随即冷冷地扫过一个个工作人员。
这个动作暗示的意思非常明显,超市经理看了沉默的罗盈春一眼,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自然猜到原因在于罗盈春,毕竟看到当年狗血事件的主角,诸位长舌的旧同事岂会错过议论的机会?只是谁也没想到,一般正常人忍忍作罢的事,曼招弟偏要闹大较真,一丝余地也不肯留给任何人。
事件僵持胶着,罗盈春抿紧了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如针扎的视线,听到一句句刺耳的轻蔑嘲讽,但她压根不敢抬头,也不敢让气头上的曼招弟息事宁人见好就收,只能缩在曼招弟身后,一副被欺负了的小媳妇模样。
最后王雪娟不得不认了倒霉,罗盈春的情况她是知道的,撇去那桩旧事,今天曼招弟和罗盈春只是上门的客,自己的员工得罪顾客,还被拍了视频录了音,左右都不占理,只能和她谈条件,“我真服了你大爷,那你想怎么解决?”
曼招弟眼帘微抬,看了旺旺雪饼一眼,慢条斯理开口,“人死后落到地狱,嚼舌根的人,都会被拔掉舌头,没什么好下场。”
曼招弟一本正经且脸容阴冷地说着鬼故事,听得众人脸都黑了。越是偏远落后的地方,越是相信鬼神论,尤其地处沿海大省,受传统风俗教信影响,M市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早上、黄昏时上香祭神,以敬神明。曼招弟这话一出,马上有人骂‘晦气’、‘神经病’诸如此类的话,甚至有人双手合掌,念叨着‘莫怪莫怪’。
但曼招弟毫不在意,她本就是故意的,对付这些愚昧的人,鬼神比警察有用,她邪笑着继续说道,“但那是阎王爷以后的活,我们抢不了,既然你们超市的人说我是小孩,说学校教坏了人,那就用学校做错事的方式来解决。”
“你自己查监控,凡是今天在我们身后,说过我们半句坏话的职工,三千字检讨。”
啥?啥玩意?王雪娟还以为曼招弟会想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惩罚来,结果一听是写检讨书,顿时化身成懵饼,懵出一个大问号来,“你,不是,这种处罚,你是认真的吗,你不觉得很幼稚很傻B吗?”
“不觉得。”曼招弟的表情没有半丁点开玩笑的意思,“劳力劳动活干多了,让你们的员工做做脑力劳动的活儿,顺带补补脑,一举两得。”
旁边的超市职工窃窃私语,好些人在暗暗偷笑,嘲弄居然要大人写检讨,不切实际,书读傻了话。但曼招弟脸容如霜,压根不改口,就连罗盈春也不明白她的用意,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三千字是什么概念,王雪娟比那些员工更清楚,起码她王雪娟得写大半天才能磨出这三千字来,急道,“她们要是有文化写三千字,早当写稿的去了,还会来我家超市打工?曼招弟,要不这次我给你免单算了,你大人有大量消消气行吗?”
“不行,我也不稀罕你的免单。”曼招弟白了她一眼,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码,自行扫了一下付款的机器,“你们超市今天不下八个人在我们背后指手画脚,所以下周一你起码要给我八份检讨,不然我就把录音和视频发到网上,曝光你家超市,说你们歧视、讽骂顾客,服务态度极差。不要质疑我的写作能力,上一年全市高年级作文竞赛一等奖设了两名,我是其中之一。”
王雪娟:“......”
付了款,把东西打包好,曼招弟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带着罗盈春离开。离开前,她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三名怨怒的收银员,尖酸冷哼,“活该你们一辈子困在这儿。”
所有人霎时变了脸色。
刀刃不必见血,杀人不必诛心,最狠毒的,是无力反驳。
都说人无分贵贱,但灵魂分了,不仅分了贵贱,还分了轻重,泰山与鸿毛,岂止是生命的重量,还是灵魂的重量。
皮囊掩埋下,是一缕缕自我腐蚀,发臭发黑的魂。
甚至麻木,愚恶,见不得健全的、茁壮的芽,偏要把向阳的苗头拔个精光,生怕被阳光揭穿,腐泥里只有自己枯成朽木。
曼招弟看着身旁紧抿着唇的罗盈春,心头窒闷。
第019章 请别教坏小朋友
吵闹过一场,两人沉默着在商场里闲走了一阵,直到逛到美食楼层,罗盈春才开口问曼招弟中午想吃什么。
曼招弟扫了一眼跟前几家小店,煲仔饭、面条、肠粉、炒菜......种类选择很多,“吃云吞吧,我想吃云吞面。”
罗盈春看了看恰前头的面馆,悄声说道,“这家味道不好,我们去别家店,拐个弯就到了,那家好吃很多,味道也正宗。”
曼招弟无所谓,跟着她走了。
罗盈春带她来的面店很小,环境也简陋,一进店便看到老板在一玻璃之隔的小厨房里煮面,店里头只有三四张小桌,且都满座了,罗盈春走进去,跟老板说了一声,自顾从店里搬出一张折叠小桌,在店外头支了起来。
曼招弟看着她驾轻就熟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面店她罗盈春参股了。
罗盈春阿姨不知道自己晋升为面店合伙人,又搬来两张塑料凳子,招呼曼招弟坐。
小店小铺就有这个好,市井亲和,不拘小节,曼招弟以前也经常光顾这种夫妻档的家庭作坊,毫不忸怩曲腿坐下来。
说好是她请客,曼招弟去点单,自己要了一碗云吞面,帮罗盈春点了云吞河粉,还加了一份蒸饺,一份净牛腩。
抬头见冰柜里有小时候常喝的玻璃瓶牛奶,拿了两瓶。开瓶器挂在冰柜边上,她一手一瓶撬开瓶盖,动作格外利索,顺手递给了罗盈春。
“谢谢。”罗盈春接过,“很久没喝这种牛奶饮料了。”
曼招弟没有应话,又拿了两根长吸管,一根插、进罗盈春的玻璃瓶子里。
“没想到你们小孩子也喜欢喝这个。”罗盈春又道了谢,喝了一口后,说道。
曼招弟看着她,“我和你只是相隔十一岁,不是相隔一百零一岁,可口可乐还是百年企业,难不成一百年前的人喝了,一百年后的人就不能喝?”
罗盈春笑了笑,这时老板把蒸饺和牛腩端上来,两人开始吃,曼招弟先尝了煎饺,饺子皮焦香,肉馅鲜嫩,里头加了香菇和马蹄粒,清爽不油腻,十分美味。
美食到胃,抚平了半小时前的烦怒,曼招弟又吃了一块牛腩,牛腩肉焖得软烂入味,实在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吃。
正吃得欢,罗盈春忽然说道,“有时候看你,真的不像是十五六岁的高中生。”
曼招弟奇怪这人冷不丁说了一句无头无脑的话,抬起头来。
却见到罗盈春定了神似的,手上呆呆地拿着木筷子,一双黑亮圆润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曼招弟猜,罗盈春的这个感概,应该是针对刚才超市里发生的事。
她不知道罗盈春是基于什么想法,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是觉得终于有人帮自己出了气,心里舒坦了;还是觉得白白委屈了好几年,还不如一个小孩子不管不顾撕破脸皮来得痛快。
但这些,曼招弟都不会多问,于是她又夹了一只煎饺,咬了一大口,“论点有了,说说论据。”
罗盈春被她正经的模样逗笑,唇角弯弯的,“换作与你同龄的人,应该没有谁像你这么大胆的了。”
曼招弟细细品着这句话,又喝了一口牛奶饮料,见老板端来两大碗面,忙腾开桌子上的煎饺和牛腩碟,好让老板有空位置摆面。餐齐了,曼招弟看着自己那碗热腾腾的云吞面。
正宗的南方云吞面,都是简简单单的卖相,面条普遍用筋道细柔的碱水竹升面,饱满的云吞,清澈的面汤,面上铺两条翠绿的生菜,再洒上少许小葱粒,这便是专属老广东的味道,外地人说这是人情味。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味。
她用白瓷汤勺盛起一只云吞,吹了吹热气吃了,是小时候常吃的传统味道,又夹起一筷子面条,吃了一大口。
用八九十年代粤语港片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好好味’。
没什么比美食更烫帖与抚慰人心,曼招弟吃了大半碗,觉得全身都舒畅了,才慢慢出声:“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吃亏。”
罗盈春抬起头来,曼招弟却没有看她,喝了一口热汤,继续说道,“我受不了窝囊气,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其实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抛掉所谓的‘面子’与‘素质’后,能活得更轻松更自在。”
“或许是我们的成长的方式和接受的教育深浅不一,到了我们这一代,已经不太会去在意别人的意见,不,应该说,理会别人的意见前,我们更重视自己内心的想法。”
曼招弟语气淡淡的,“我宁愿别人难受,也不想自己痛苦。可能等到以后,我的思想变得更成熟,会后悔今天的‘无理取闹’,但起码现在的这一刻,我忠于内心,勇敢跟他们杠上了,我觉得挺舒畅的,就算是后悔,也只会在晚上睡觉前后悔,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发挥得更好。”
罗盈春愣了一下。
“更何况古文说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它虽然让你宽容忍耐,可没让你时时忍,步步退。”
面汤飘浮着点点油花,曼招弟说完,继续吃面。
罗盈春定神地看着曼招弟的发旋,好一会儿后才眨了眨眼睛,笑说,“也对。”
店里锅气烟火盛盛,矮窄的小板桌上,蒸腾而起的,不知是何种滋味。
吃饱喝足后,两人离开商场,曼招弟留意到商场不远处有一栋奇怪的全白建筑,估计是修葺过,墙面刷了白色的墙灰,看着挺新的,但贴近地面的那一整排黑乌砖面,全长满了湿绿的青苔。
陈腐内里,涂了光鲜的壳,整栋旧楼,写满了‘自欺欺人’。
曼招弟一眼便喜欢上这栋瓦面旧楼,指着它问罗盈春,“那是什么楼?”
罗盈春开了电动车的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那是镇上的图书室呀,我之前说借书的地方。”
曼招弟挑眉,居然是忧伤狗血苏爽文学集中地,便更加好奇了,“我想过去看看。”
某罗姓的苏爽小说中毒患者说了声‘好’,五六十米的距离,骑上小电动很快便到了,锁好车后,罗盈春领着曼招弟进去。
门是很老式的板木门,门边果然挂了一个木质小牌子,‘书屋’两个小字显得格外矜持典雅。
走进楼里,却不是想像中的古风装潢,只是普通的红砖白墙,水泥地面,放了十多个高高的钢制书架,密集地连成几排,上面整齐地摆满了或新或旧的书籍。
书屋摆设简陋,头顶亮着白炽灯,没有桌子,只有四面墙边摆放了数十张塑料凳,估计是让读者坐着看书用的。
没想到不仅是外楼,就连楼内也处处散发着‘自欺欺人’的气息。
真是个好地方。
现在是中午一点多,这个时候,书屋里除了曼招弟和罗盈春,没有其他读者在,曼招弟扫了一圈,没看到管理人。
“李阿姨应该是去吃饭了。”罗盈春说道,“你可以随便看,看过的书放回原位就行了,要是想借书,得等管理的李阿姨回来。”
基于‘图书馆里要保持安静’这个条件反射的习惯,曼招弟只极其小声地发了个鼻音。
她在书架间走走停停,随手抽出一本封面挺吸引人的书,是一本言情小说。
打开第一页,首章写的是女主角与老师在课堂上的争论。曼招弟挑眉,她一个经常和老师对着干的‘坏’学生,来了点兴趣。
结果当往下看到女主角对任课老师说:‘您是不会吗?’、‘那您叫我起来,是让我教您吗?’、‘可我不能抢您的饭碗呀’时,顿时咋舌。
好家伙,现在的小说真敢写,她自认在自己最拽最狂妄的时候都不敢对老师们说出这样的话。
尊师重道、程门立雪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都要被玩坏了。
只翻了两页已经看不下去,曼招弟合上书,正要放回原位,罗盈春冒出来了。
“你也看这本书吗?”罗盈春见到她手上拿着的书,“这本我看过,是写暗恋的。”
说着还让曼招弟看封面上的贴纸,“这是一位高中生家长送过来的,还有那一整排的小说都是,那位家长说她女儿整天只顾着看小说,都不认真念书了,但我看了,这个故事还挺感人的,最近听说还会翻拍电视剧呢。”
曼招弟不予置评,避重就轻地评价了一句,“送得好。”
“嗯?”罗盈春抬起头看着她,似乎没听清曼招弟的话。
“我不爱看这种小说。”曼招弟轻声,把书放回原位,又踱步到别的书架去。
“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呀?”罗盈春跟在她身后,问。
眼前的书架摆放的是经典文学类作品,曼招弟抽出一本《朝花夕拾》。
随手一翻,字字句句震耳欲聋。
‘人呢,能直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能说话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能写字作文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然而也就堕落,因为那时也开始了说空话。’
‘几百年的老屋中的豆油灯的微光下,是老鼠跳梁的世界,飘忽地走着,吱吱地叫着,那态度往往比“名人名教授”还轩昂。’
‘人是大抵自以为衔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们只能骗鸟,若问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
曼招弟合上书,把有些破旧的书封面递给罗盈春看,“呐,我喜欢看的,就是这些。”
罗盈春凑过来瞄了一眼,看到作者名后,摇了摇头,“我没有看过,这种书文绉绉的,我不太能看得下去。”
“就像我们刚才喝的牛奶饮料一样,经典的好东西,不管是过了十年,还是百年,自有欣赏它的目光。”曼招弟把书塞到罗盈春怀里,“比你平时看的狗血玛丽苏小说要好多了,起码不会教坏小朋友。”
罗盈春小朋友呆懵地眨巴眼睛,“你想让我看?”
“不是。”曼招弟走开了,边走边说,“我只是让你帮我把书放回原位。”
“......”
第020章 心照不宣缄口不言
两人离开书屋的时候,罗盈春看到曼招弟借了厚厚一整册的《鲁迅全集》,忍不住问出声,“你之前说,你在市作文竞赛拿过一等奖,是真的吗?”
曼招弟正听着管理员李阿姨说着语速极快的客家话,听得正入迷,冷不丁听到罗盈春这般问,分神看她,“不信?那下次我编个大的,全国性的作文竞赛。”
罗盈春一挑眉,“所以是假的?”
“真的。”曼招弟在借书卡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不过我是因为奖金才参加的,目的不纯,写作取巧,都是套路写作公式编出来的作品,没什么好说的。”
“那也很厉害呀。”罗盈春说道,“能拿到一等奖,很多人都做不到呢。”
曼招弟看了她一眼,很想说,这种所谓的市级竞赛根本没什么好骄傲的,毕竟在M市,得了第一也不代表什么。
全国这么多省份,这么多市级,一路厮杀到顶端的人,数不胜数。
“哎,既然你写作能力不错,那可以参加七中的演讲比赛呀。”二人走出书屋,罗盈春跟在曼招弟身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道,“之前我在教务处看到了比赛初拟的通知,是关于国庆主题的。”
曼招弟不以为然,一个破比赛有什么好参加的,“不去。”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罗盈春不知她所想,继续游说,“下周一应该就有正式通知了,你看了再决定嘛,而且还有奖金呢。”
曼招弟眼睛一亮,马上转过身看向罗盈春。抱歉小春春,我承认我刚才的呼吸声有点大。
罗盈春笑了一下,“七中现任校长是上学期新调来的,很喜欢搞文艺活动,今年年初就举办过元旦诗歌朗诵,那时一等奖的奖金有三百块呢,可多学生参加了。”
三百元,虽然比市重点的比赛奖金少了点,但好歹是一笔钱,曼招弟留了个心眼。
然而嘴上依旧逞强,“到时再看吧。”
曼招弟,一个嘴巴比金刚砖石还硬的女人。
两人回骑楼去了,晚饭是在罗盈春家里吃的,曼荣祥不在家,曼招弟也懒得开火,毕竟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厨艺白痴,除了会水煮鸡蛋,水煮各种菜各种肉,捞出来加酱油拌一拌,其余的一窍不通。
哦,还会用电饭煲煮饭,用烧开水烫泡面,以及,打开手机领优惠券点外卖。
泱泱新时代的技术型人才。
周一上学,泱泱新时代的技术型人才恢复了挤公交车上学。
享受过小电动的专车接送,挤公交车成了一天最痛苦的开始,尤其是身后那位可爱的小学生妹妹,背上那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不停地把她往车门顶的时候,她就恨不得再崴一次脚。
一身疲惫地回到教室,看到旺旺雪饼坐在自己的座位前时,更疲惫了。
“喂!曼大佬。”饼啃着一根玉米朝她扬了扬手。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坐下来,脸上的表情写满不耐烦。
“喏,你要的检讨。”旺旺雪饼说着,把一沓皱巴巴的作文原稿纸放到曼招弟的桌子上,“整整十份,一字不少,请过目。”
曼招弟只看了一眼,便把那一沓厚厚的检讨书放到一边去。
“你好歹翻一翻看一看啊。”王雪娟见她这副态度,咋呼呼,“我们超市的员工都三四十岁了,要不是我硬要她们写,哪有人管你这么傻缺的要求!你给我认真一点行不行?”
曼招弟重重地‘啧’了一声,敷衍地掀了一页,两秒不到又拿开了,像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不带半分感情与留恋,顿时把旺旺雪饼气得够呛。
“你耍我是不是?”王雪娟瞪圆眼,举着啃了一半的玉米,嘴边残留着沾上的玉米碎碎,“写了你不看,你什么意思?”
“我干嘛要看?”曼招弟瞪她,“她们说的是我吗?”
王雪娟哽了一下,不服气又继续嚷,“可这些都是你让写的!”
“所以我负责收。”曼招弟按照课表拿出教科书来,“一大早强迫人看这些龙飞凤舞丑出天际的字,你不觉得臊?再说了,重点是这些检讨吗?重点是你们超市的人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
这下王雪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这些检讨书全是王雪娟上网找的范本,只是让超市的员工手抄了一份而已,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人根本不会反省自己的问题。
于是旺旺雪饼不凶了、消停了,继续啃玉米。
啃着啃着,又忽然说道,“她们是绝不认为自己有错的,全都一样,看人笑话看习惯了。”
王雪娟止住了口,没说下一句。
于是也沦落成别人的笑话。鼠辞
周六曼招弟在超市闹过一场后,王雪娟莫名记住了那句‘活该你们一辈子困在这儿’。
这句话,并不是针对超市里的员工,是针对所有人,包括她王雪娟。
当时曼招弟和罗盈春离开后,所有人忿忿不平,说什么‘现在的小孩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长’诸如此类的话,王雪娟同为‘小孩’,霎时愣在原地。
天是多高的天,地是多深的地,长辈的长,仅仅指比自己岁数大的人吗?
一声声反问震在心中,曼招弟说,活该她们困在这儿,这儿是哪儿,是超市?是M市,还是指别的地方?
曾见识过更好,攀登过更高的曼招弟,短暂地落到‘这儿’,这个人清楚知道自己终有一日是会离开的,所以以傲慢的上位者姿态,发出对固步卑位者的蔑视,笑话所有‘卑位者’编织起来的笑话。
于是,大人们怒了,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在面对无法反驳的观点,无法批评的小孩时,大人一贯用‘目无尊长’的词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与词穷。这好比一个圈套,不惜用瞒、欺、吓的手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禁锢清醒的思想,禁锢高于旧制的新颖,禁锢所有亵渎与侵犯所谓‘长者之尊’的行径。
但王雪娟知道,‘活该你们困在这儿’,并不是自大,不是嚣张,这是曼招弟对现实的怦击与讽刺。
这个怦击赤|裸裸,这个讽刺轰人心。
掀开表面掩饰,全是丑陋不堪的事实。
王雪娟想,自己也会一辈子困在这儿吗?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生活?
没有答案。
不一会儿,雀斑同学回来了,这次王雪娟没吵没闹没耍赖,干脆利落地回了座位。
恢复两只脚走路的曼招弟,再也逃不掉早上十点的出操,早操后,她特意绕去了学校的公告栏,想看看那所谓的演讲比赛,是不是真的有奖金。
没错,她就是奔着钱去的。
早上赶公交车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打算,要是比赛有奖金就参加,用奖金买辆二手自行车,方便上下学。
不然天天这样赶公交车,她迟早会被挤成饼。
学校公告栏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通知,她扫了一圈,没发现关于国庆节演讲比赛的,心里有些失望,正要离开,转身看到一位老师拿着一张粉色A4纸,和一卷透明胶带走过来。
曼招弟仰头瞟了一眼,通知上大大的‘国庆’二字,非常醒目。
应该就是这一份了,曼招弟等那位老师贴好后,赶紧上前去,飞快地扫到最后的奖励说明,很好,一等奖五百元!
曼招弟眼睛都瞪圆了,仿佛看到五张红彤彤的纸币在眼前飘啊飘。
“这位同学,你要参加比赛吗?”那位贴通告的老师见她一副积极的模样,笑了笑,“不错,有志气,好好准备。”
曼招弟:“......”
说出来惭愧,她其实是为了金钱而折腰。
晚自习后,罗盈春给曼招弟发信息,说今晚的宵夜剩了不少,让曼招弟在教室等自己下班,顺路送她回去。
曼招弟说了好。
今晚的作业提前完成了,曼招弟开始琢磨国庆演讲比赛的事。
虽然演讲比朗诵要好一些,但还是要上台一顿声情并茂的叭叭啦啦,为啥就不能直接举办作文竞赛,写一篇文,直接往学校公告栏上一贴就完事了。
曼招弟唉声叹气。
再看这次国庆演讲的活动主题:‘吾辈当自强’。
曼招弟在作业本上,用蓝色的圆珠笔写上这五个字,横撇竖捺,笔笔用力,字字深刻,可这几个字背后的暗喻,岂是一张薄薄的纸能写得完?
难呀,难呀。
罗盈春来到高二一班时,曼招弟正支着下巴,思索着演讲的稿子该怎么写,就连自己走进来也没有发现。
罗盈春轻轻敲了敲教室的后门,曼招弟才闻声抬起头。
“作业还没写完?是遇到难题了吗?”罗盈春迈腿走进教室,问道。
“可能吗?”曼招弟又低下头,她正写着稿子的框架,不想停笔,“你等我一会儿,很快的。”
“嗯。”罗盈春走过去,坐在她的前座上。曼招弟的桌子上放不少书,还堆得高高的,罗盈春看不见她在写什么,只能看到她埋头的样子,那遮住前额的齐刘海,似乎比初见时长了一些。
罗盈春静静地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
教室安静,只得她们二人,头顶的白炽灯光落到曼招弟身上,宛如铺了一层清冷浅薄的白纱。眼前人低着头,齐厚的刘海遮挡了额与眉眼,她左手支着半边脸,头往一边微侧,肩膀直挺,黑长的发随意披散,右耳际的碎鬓发全绕拨到耳后,露出了好看的耳朵与尖瘦的下巴。
曼招弟的肤色不像自己那般白皙,手臂上紧致的皮肤透着自然的气息,与娇小的南方姑娘不同,她长得高,骨架比一般女孩儿稍横些,身姿挺拔,健康不显瘦削,罗盈春想起周六时,自己靠在她背后那莫名安心的感觉,没由来红了脸。
周六在超市发生的事,二人心照不宣,事后缄口不言,罗盈春猜曼招弟其实早就知道原因,只是一直不提。
也对,谣言不会停止,只有变本加厉,她曾庆幸曼招弟是新搬来的,不知内情,能毫无芥蒂地与自己相处,可小城就这么大,流言蜚语早已传遍每个角落,曼招弟又怎可能没听说过?
但是,曼招弟的态度一如既往,与所有人不同。
笔尖落到纸上的声音,如倒转的沙漏回旋,细细的,沙沙的。很快,曼招弟停下了笔,合上笔盖。
罗盈春看着她,“你的刘海长长了。”
曼招弟闻言,眼珠子往上一掀,撅着下唇朝发尾上吹了吹,额上的刘海随即被一层层吹起来,很快又恢复原样,“是有点扎眼,我今晚回去剪。”
罗盈春眨巴了一下眼睛,“要不,我帮你剪吧。”
“不用麻烦了,以前都是我自己剪的。”曼招弟说着,飞快地整理好书本与笔记,看到旺旺雪饼今天上交的检讨书时,想也没想,直接把那沓厚厚的原稿纸全丢给罗盈春。
“这是什么?”罗盈春疑惑。
“检讨书,超市里的人写的。”曼招弟说,“不过我看了,多半都是在网上抄的,你拿着吧,随你怎样处置。”
罗盈春抿了一下唇,没有作声。
“假的东西不一定无用。”
曼招弟见她这般模样,停下动作,说得认真,“我一直觉得,没有做错事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证明自己已经被原谅。但我能理解,每个人的着重点和承受力是不一样的,让那些人写检讨,并不是为了让她们知道错或者来向你赔罪,这些虚伪的检讨,只是为了给你一个胆子,让你有勇气去撇开那些所谓的枷锁。”
罗盈春抬起眼睑,看着继续整理书本的曼招弟。
好几秒后,才缓缓说道,“你的刘海,还是我来帮你剪吧。”
第021章 大佬面前班门弄斧
曼招弟很紧张,也很惊慌。
此刻她正坐在罗盈春家里,上身披了一张防尘的透明膜布,脚边是严阵以待的一猫一狗,眼前是皱巴着脸,拧着眉,手里拿着剪刀与梳子,庄重得像准备洗猪大肠的罗盈春。
曼招弟正襟危坐,眼珠子幽幽往下一瞥,看到了正仰起头观察着自己的鹅仔与鸭仔,企图自救,“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家剪吧。”
“啊,你别动!”罗盈春郑重且严厉地制止了曼招弟的动作,那拿着剪刀的手随之轻轻一晃,吓得曼招弟背都挺直了。
上次遇到这么惊恐的事,还是在上次。
罗盈春显然无视了曼招弟的紧张,左右端详她的刘海,端够详够了,用密齿梳一下又一下地梳顺她的头发,然后谨慎地举起剪刀,那冰冷的刀背几乎贴着曼招弟的额头,最后极其不专业地‘咔擦’一下,剪下了约零点零毫米的发碎碎。
曼招弟在惶恐中翻了个白眼,没差点把自己翻死过去。
然而罗盈春仍自信地沉浸在‘我是最优秀的托尼老师’中,还自导自演地退后了两步,欣赏那毫无变化的刘海帘子。
就差数百上千名观众为她喝个彩鼓个掌。
曼招弟看她一副自我感动,不住点头的模样,索性躺平摆烂了,随意发挥吧罗托尼,只要不是剪成狗啃头就行,她回家再加工。
最后,罗盈春耗了约一个小时,给曼招弟剪了个眉上刘海。
曼招弟拿起镜子看着自己的新刘海,满心凄惨哀叹,庆幸自己对外表并不注重,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杀了这罗傻子的心都有了。
果然,不管是店内店外,只要是叫托尼的,都是一生之敌!瞧她现在这样子,还不如剪个狗啃头呢。
“怎么样,喜欢吗?还满意吧?”罗盈春无知无觉,骄傲地等待曼贵宾反馈感想。
“......很满意。”
曼招弟这辈子头一回如此违心。
终究是长大了,成熟了,学会体贴与宽厚待人了。
曼招弟被自己感动哭,然后在心里给自己默默点了个赞。
“你喜欢就好。”罗盈春满脸高兴雀跃的样子,她帮曼招弟解开脖子上的膜布结,一脸笑嘻嘻,“下次等你刘海长了,我再帮你剪。”
“......”
那就大可不必了。
第二天课间时,旺旺雪饼盯着曼招弟的刘海,吐槽的话冲到喉咙,但一睨见曼同学那致命的夺魂眼刀,评价内容急剧拐了个弯,直奔反方向飞驰而去,“还挺好看的。”
曼大姐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今天是不诚实求保命的旺旺雪饼。
王雪娟看曼招弟在埋头苦干,“你在写什么?”见她写的是方格原稿纸时,疑惑,“小沈子布置了作文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曼招弟头也不抬。
王雪娟更疑惑了,探过头去瞄了一眼,看到了原稿纸边上的‘吾辈当自强’,才知道她在写国庆的演讲稿子。
“你想参加国庆演讲比赛?”王雪娟说道,“竞争可大了,咱班的陈婷和刘嘉敏也参加呢,更别提还有其它班其它年级的。”
“所以呢?”曼招弟手上的笔不停。
“所以很难啊,全校就六个人能拿奖,如果想拿第一就更难了,一等奖只设了一个,怎么争?”王雪娟见曼招弟不受影响斗志盛盛,哽了哽,悄咪咪问道,“周六的时候,你说你得过作文比赛一等奖,其实是唬我们才这么说的吧,你是真的拿过那种市级奖吗?”
曼招弟思路被打断,不悦地抬起头来,“你不会自己去查?”
“你让我上哪儿查去?”王雪娟郁闷,心想这人真是一块臭破冰,脾气臭性格差,明明全班就只有自己肯跟她说话,结果这块臭破冰还是这个态度,瞪了她几眼,结果发现对方压根没看自己,更郁闷了。
可郁闷归郁闷,下一秒还是不争气地厚着脸皮凑上去,“不过你参加作文竞赛我倒是可以理解,但国庆节演讲这种比赛,只是校内组织的,又不是什么市级县级的大比赛,你为什么还会参加啊?这已经不符合你孤傲高冷的大佬人设了。”
孤傲高冷的曼大佬翻了个白眼,直言,“有五百块。”
好家伙,奋斗的理由竟然如此朴实无华。
短短一个早上,曼招弟就把第一版的演讲稿写好了,但听了某大饼说比赛会有很多人参加时,莫名想来个惊艳的开头,好更有吸引力。
她备写了几个,但都不是很满意,中午放学了,她还是没确定下来,索性先去吃饭。
吃完午饭,曼招弟依旧窝坐在饭堂最角落里,她盯着眼前的演讲草稿和备选的几个开头段落,总觉得差点意思。
这是罗盈春走了过来,手上拿着半盒切好的苹果片。
“在看什么呢。”罗盈春坐在曼招弟的对座,把饭盒放在桌上,见她还是没反应,笑了笑,“这么入神,眼睛都不带眨的。”
“国庆演讲的参赛稿。”曼招弟随手叉起一块苹果片塞嘴里,“你帮我看看,哪个开头比较好。”
“我?”罗盈春心虚,“我一个看玛丽苏狗血小说的,哪敢班门弄斧?”
曼招弟:“狗血小说也有瑰宝,里头虐心虐肺的情节,能虐到你证明能和读者共情,有吸引力,这只是演讲稿,又不是用来发表刊登的,看一看而已,纠结啥?”
罗盈春只好接过看了,还看得格外认真,最后选了第三个开头段落。
曼招弟支着下巴拧眉,这段开头引用了岳飞的《满江红·写怀》里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是写作手法上常用的套路,先以史诗典故简概主旨,再往下延伸,铺展细述家国情怀。
如果是写作文,这倒是不错的开头,但如果作为演讲稿,恐怕可爱的七中同学们,连‘匈奴血’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开头不好吗?”罗盈春看她发愁犯难的样子,问道。
“不是不好,只是感觉不合适,想要更通俗一点,更顺畅一点的,毕竟是演讲,我在台上说讲诗句,估计台下没几人听。”
写作文,是写老师爱看的话;写演讲,却是写大家能听懂的话。诗歌词是雅学,可她这次更想用俗文来作演讲的开篇,曼招弟又看了两眼稿子,怎么都不满意,而且越看,脑子越是闭塞,什么都想不出来,索性收起稿纸不看了,“就是一直没有头绪。”
罗盈春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好转了话题,拿出手机来,说道,“先放一放吧,反正离交稿还有一段时间,想到了再写。对了,我最近在研究新食谱,你看看你想吃哪个,我试着做。”
说着打开手机的短视频软件,点开了收藏的食谱教程。
“就是这两个食谱,水蜜桃准备当季了,我想做桃子甜品吃,一个是蜜桃水晶糕,一个是流心仙桃酥,这个仙桃酥像是蛋黄酥的做法,但材料与内馅和蛋黄酥不一样,是流心的馅儿,你挑。”罗盈春把手机递给曼招弟看。
“第二个吧。”曼招弟快速地瞄了一眼,瞧那食谱的点赞数都快破十万了,不选它怎行。
“只要第二个?”罗盈春阿姨一脸‘果然是小孩子’的表情,夸张地惋叹了两声,“唉,现在的小朋友就是单纯,像我们成年人根本不做选择,咱们是统统都要!”
“......”所以让她选的意义是什么。
罗盈春是故意逗曼招弟的,可小曼同学还未给反应,结果先把自己给逗笑了,徒留下曼招弟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这人不仅共情能力强,连笑点都特别低。
罗盈春笑够了,又让曼招弟把苹果片都吃了,自己刷起短视频来。
曼招弟不爱看这种没有营养价值的短视频,边吃边听罗盈春手机里泄出来的背景音。
‘你知道吗,豆腐这样做......’不知道。
‘国宝今天在干嘛......’没干嘛,吃喝睡拉。
‘果赖果赖果赖......’果赖是啥?
曼招弟注视着罗盈春捧划手机看得入迷的模样,她们是靠窗而坐,窗外偶传来小鸟的吱哼声,夏季的阳光穿过树梢,星星点点地从玻璃窗外洒进来,折射出一片片斑驳的树影,日光带着空气的微浮小尘,柔柔地照在罗盈春头顶细碎的发上,如轻盈晶亮的蜘蛛丝,在细风中舞动摇曳。
饭堂此时已没多少学生在了,吵杂皆过,只剩下闲谧的手机背景音,在透着热气的午后小声回荡。
“敬告青年,自由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是陈|独|秀同志的《敬告青年》,曼招弟听着听着来了兴趣,“你在看什么?”
“嗯?”罗盈春抬起头来,“是一部电视剧里的台词,你没有看过吗?《觉醒年代》啊,剧里陈延年和他弟被抓走的时候,我哭得可惨了,第二天是肿着眼睛上班的。”
说着,还把手机递到曼招弟面前,让她看。
曼招弟摇了摇头,“我没有看过。”
“这部剧很好看,是讲述革命的。”罗盈春说道,“怎么不看呢,剧评分很高,你肯定喜欢。”
作为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曼招弟从来不关注电视剧这玩意,脸不改色地扯了个惊天理由,“没钱买会员。”
罗:“......”
但下一秒,罗盈春忽然脸带憨意,悄悄声,“其实我也没有。”
曼:“......”
罗盈春往后瞄了一眼,确认没人后才鬼祟说道,“我都是偷偷用我们大厨师的号,他的手机号码套餐送三年至尊影视会员,但是他不会用,让我们教他输账号和密码,现在整个后厨都知道他的账号和密码。”
薅羊毛薅出新境界。
曼招弟不关心这个,她拿过罗盈春的手机刷了一圈,看到好几个相关的剧组短视频。
其中有一个视频,用的并非剧情画面,庄重单一的黑色背景上,是轮换的伟人先烈像,搭配了一段混剪的音频,音频里播放的,全是英雄的名字。
演员的台词功底极好,声线沉重且深刻,仅仅是一个名字,足以振聋发聩,引人自省。曼招弟觉得这一段,真的是好极了,妙极了。
演讲稿的开头,有着落了。
“咱们认识一下吧,我叫李|大|钊
我叫毛||||东
陈|独|秀,陈仲甫在此
我是蔡元培
我叫赵世炎
我叫葛树贵
噢,我叫陈延年,这是我弟弟,乔年
鄙人,汪孟邹
这位,刘半农
我辜鸿铭
他,是易白沙,易先生
我叫邓中夏
我叫李立三
我叫蔡和森
钱玄同
何叔衡
萧子升
周||||来......
我知道你,周树人,鲁迅。”
第022章 泱泱新星闪闪发光
曼招弟完稿时,王雪娟正杵在她前座的位置上,咔擦咔擦地啃着卜卜星。
也不知怎么搞的,明明周六在超市大闹过一场,按照的正常剧本,这块旺旺雪饼应该有多远躲多远才对,结果却巴巴地缠上来了,几乎每次课间,午休,晚休都往这儿钻,曼招弟不理她,她就自己起劲找话聊,要是理她,那更惨,会更加起劲地找话聊。
烦人得很。
“你的稿子写完了?”曼招弟正检查草稿,修改语段不通的句子和错字错标点,王雪娟见状,凑上前来,“我能看看吗?”
“可以。”旺旺雪饼没有参加比赛,让她看也无所谓,便把写得满满当当的三页草稿纸递过去。
王雪娟赶紧放下零食,又拿纸巾擦净手,才接过稿纸。
别具一格的文章开头,全是我是谁谁谁我叫某某某,不少人名如雷贯耳,王雪娟是知道的,但有些不曾听过,再往下看,是一大段语录摘抄。
泥泞年代,无道无路,他‘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民智未开,恶陋愚昧,他‘敬告青年,自由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像的,这是中国青年该有的样子,也是中国,未来的样子。’
生逢乱世,国运飘摇,他写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再强调‘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决不是如有些人所谓“有到来之可能”那样完全没有行动意义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种空的东西。’
王雪娟挑眉,心里‘啧啧’了两声,想不到大学霸也会找名人名句凑字数呀。
‘建党已百年,此时的国,已是先生笔下彼时的未来,可此时的青年,仿佛与期望中的模样相悖......’
‘破而后立,晓喻新生,不管是哪个时代,青年学生总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群人,却又是敢于走先锋,走冲动的代表......’
‘探索、不断探索,苦苦找寻;实践、不断实践,摸着石头过河,足可见当时的青年们,既迷茫,又坚定......’
‘先生时常害怕,怕意志薄弱的青年被泼来的冷水,甚至是秽水浇灭了热情与勇气,畏缩于人后,所以写下这段激励的话,以勉后生......’
‘先生的呐喊响彻一整个世纪,现仍有余音......’
‘愿吾辈当惜爱年华,振臂高呼,誓行真理,不畏前路险阻,不负前人寄托......’
这时,上课预备铃响了。
如刺穿黑暗的一道尖锐警铃。
王雪娟把稿纸还给曼招弟,言,“曼招弟,我以后不追星了,从此以后,你是我的星。”
泱泱新星曼招弟,头顶大问号,表示敬谢不敏。
演讲比赛定在下周五早上,由于参赛人数较多,所以比赛前还要经过两轮的筛选,以保证参赛稿子的质量,同时后续还会安排老师一对一进行演讲训练。这些流程让小小的校内赛显得非常正式,曼招弟暗暗咋舌。
第一轮筛选是先从每个年级中选出两位老师当总负责,然后初步筛选出参赛的稿子。而高二年级的审选人之一,是曼招弟班上的语文老师沈晴。
曼招弟来到办公室,把重新誊抄好的演讲稿交给小沈子,正巧小沈子准备开课组会议,一时手忙脚乱的,她这会儿已经收拾好教材准备走出办公室了,边走边叫喊着让曼招弟先把稿子放到她办公桌上,她回来再看。
曼招弟只好把稿子放在她的位置上,还顺手用一本练习册压住了小半边角,然后离开了。
当天晚上的自习课,小沈子来到高二一班,把曼招弟喊到教室外,说自己帮她的稿子批注了好几处地方,让曼招弟选择是否更改,如果更改,需要重新上交一份新的来。
曼招弟看了小沈子的修改批注,对比之下,批改后的内容更胜一筹,便先感谢沈晴帮自己改了稿,又点头说会按照批注尽快改好。
“这篇稿子写得很好。”小沈子满是欣赏的神色,“之前看你的作文,虽然写抒情类的记叙文稍欠缺了点感情,但你写的议论文真的非常不错,笔力很老道,素材也用得贴切,这篇文章我真的很喜欢......”
小沈子对着曼招弟哐哐一通夸,曼招弟全程安静地听着,越听越心虚。其实她曾研究过大量高考满分作文,摸出了一套应试特定的写作技巧,写作方法都是套用自创的公式,尤其是写议论文,何谓得心应手,省力省心,而且很容易拿到高分数。
“谢谢沈老师。”
沈晴是只有四年教龄的年轻教师,毕业后一直在七中任教,为人随和亲切无架子,私底下总被学生调侃叫‘小沈子’的她,久违地听到‘沈老师’的尊称,莫名感动,都说曼招弟对老师的态度傲慢恶劣,她不觉得啊,多好的学生啊,又勤勉又虚心,重点成绩还嘎嘎优秀,无须老师操心,真真是大宝藏。
“那你改完后交给我,我帮你递上去,这篇稿子肯定能得奖的,最起码是二等奖,到时演讲前我帮你练一练发声和语调,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曼招弟再次道了谢,回教室去了。
晚自习的课间时间,旺旺雪饼又来了。
她手趴在曼招弟的书山上,悄咪咪问小沈子找她做什么。
“改演讲稿。”曼招弟已经改好了稿子,正在新稿纸上誊抄,头也没抬。
“小沈子帮你改?”王雪娟把雀斑同学赶走,一屁股坐在曼招弟前面的位置上,“那是入选了第二轮的意思吗?”
“不知道,应该说吧。”
学霸还谦虚呢,王雪娟看着曼招弟,说道,“那咱班上就只有你和陈婷入选了,不过真难得小沈子肯帮你改稿,陈婷的稿她是收了,但好像没帮忙改。至于刘嘉敏的稿,我听说小沈子收到后直接说了句强差人意,没让她进,刘嘉敏还是她的语文课代表呢,怎么不帮她改帮你改了?”
曼招弟拧了拧眉,她对王雪娟这种‘我是你的谁谁谁,所以你理应帮我做某某事’的道德绑架感到非常不适,而且整个高二年级的演讲稿只有两名老师负责过审第一轮,而沈晴手上带着两个班,还兼做二班的班主任,工作任务本就繁重,要是每份稿子都帮忙改,估计得累死,忍不住抬头呛道,“得看有没有改的价值。”
王雪娟噎了一下,心想这人怼得真够扎心。
第二天早上,曼招弟把新改好的稿子交给沈晴,恰好刘嘉敏到办公室取前一天的语文作业,两人碰见了。
沈晴正在给刘嘉敏布置小任务,看到曼招弟来交稿,随手接过稿子看了一遍,“都改了吧,噢,这个地方你还加了修辞润色,不错......稿子没问题了,我等会儿就帮你交上去。”
曼招弟道谢后便离开了。
本来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结果当天中午,旺旺雪饼鬼鬼祟祟地走过来,问自己是不是跟刘嘉敏说了什么话。
曼招弟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不可能。”王雪娟没好气,她当然知道曼招弟是什么大姐大脾气,在班上从未跟任何人主动说过话,就连班级的卫生值日,她都是默默等安排,哪怕让她做最累最脏的活儿也不会出声抱怨。
要不是自己每天死皮赖脸地缠着她说话,估计这人能在班里当两年沉默的羔羊。
“可我听到她说沈晴偏心,看你成绩好,帮你改演讲稿不帮她改,还直接不采用她的稿子。”王雪娟一脸不解,“她是怎么知道小沈子私底下帮你改稿的?”
“不算是私底下。”曼招弟无所谓说道,“那天我去办公室交稿,她刚好在,看见了。”
哎呦喂,这么刺激的吗?开小灶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不过这事不算直接针对曼招弟,加上沈晴可能不止帮她一个人改,所以曼招弟并没有在意。演讲比赛的前三天,正式入选的名单公布,三个年级一共选出六名参赛人,她和陈婷都入选了。
“咱们班真厉害,每个年级就选两名,高二年级的全在咱们班了。”旺旺雪饼格外兴奋。
曼招弟也很兴奋,因为入选了,就等于有奖金了,哪怕她演讲得再差,只获得最低的三等奖,但起码保证一百元到手。很好很好,非常不错,底气有了,接下来只等周五的演讲了。
罗盈春更兴奋,号称看不进文绉绉文章的她,对着曼招弟的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个劲地输出美妙的彩虹屁,还拉着曼招弟让她在自己家里练习演讲。
“你把我们当成观众演讲一遍,到时候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哪里来的‘我们’?哦,还有一猫一狗,鸭鹅双杰。
曼招弟看着坐得乖巧的傻子三人组,表示不想预演。
“哎呀,你别害羞啊。”罗盈春见她不肯读,扯着她的衣摆晃了晃,“要不一段段来?”
曼招弟实在是没好气,其实学校有安排老师进行一对一简单培训,沈晴是她的培训老师,早帮她预讲过,也教过她演讲时的技巧和注意事项,根本无须再练习一遍,但见着罗盈春不罢休的样子,只好翻开了稿纸,“那开始了?”
“开始开始。”罗盈春赶紧坐好,“先来一段自我介绍。”
“我知道。”曼招弟迎着三双圆溜溜的眼,尴尬地掩唇轻咳了一声,然后正视前方,“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曼招弟......”
屋内安静,鸭仔窝在罗盈春怀里昏昏欲睡,鹅仔瘫坐在罗盈春脚边不断哈着气,只有曼招弟时而激昂,时而平静,时而忧惋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曼招弟的声音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听,与平常女孩的温声细语截然相反,沙沙的,带着沉磁的哑,是很少见的低重音,这把声音如果落在话筒再传出来,想必极具力量。
罗盈春听得格外认真,目光专注在眼前人身上,莫名觉得曼招弟的身上,有一种七中人没有的耀眼光芒。
不,应该说,是这个小乡镇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的光芒。
那是什么呢?罗盈春说不出来,只知道自己的视线,不能从曼招弟身上移开。
第023章 爱你孤身走暗巷
演讲完毕,罗盈春双眼发亮,用力地鼓掌。
“你太夸张了吧?”曼招弟吐槽了一句,然后拿出笔,在稿纸上圈了几个点。
“是有错别字吗?”
“不是,这几个是多音字,之前没注意到,我要确定它们的正确读音。”曼招弟说着,翻出手机,边查边说道,“而且演讲时一直看稿也不好,我得把稿子背一背。”
“背稿?这里将近两千字啊,全背下来吗?”罗盈春咋舌。
“不是,只是大概留个记忆。”曼招弟觉得很平常,“我的记忆力很好。”
罗盈春阿姨再次为曼大学霸鼓掌,甚至想送上膝盖。
演讲比赛的当天,因为年级主任要求上台必须注意仪容仪表,所以曼招弟今天极其难得地绑起了低马尾。
衬着罗盈春阿姨之前剪的齐眉锅盖刘海,简直是绝配,硬生生拼凑成当代优秀好学生的模板标尺。
要不是这张脸扛住了这个死亡发型,她一活脱脱的‘马冬梅’。
走出房间,屋内无人,曼荣祥的拖鞋仍胡乱地摆在沙发边上,与昨晚的位置一样,曼招弟发现曼荣祥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要不是每天回来看到茶几上有新的酒瓶子和烟蒂,知道曼荣祥早上回来过,她快以为这人离家出走了。
刚关上家门,隔壁的罗盈春听着声儿冒头了。
“小曼,你快来,今天我送你。”罗盈春抱着猫,拽着狗,朝她艰难地招手。
曼招弟没有推托,难得不用挤公交车,她在心里暗戳戳嚷了句万岁。
不过今天的罗盈春似乎有些紧张,不,不是似乎,更不是有些,是肉眼可见的非常紧张,吃早餐时紧张,开车时紧张,到了学校后依旧紧张,主要从哪儿体现出来呢?大概是这人吃早餐时,牛奶忘记插吸管;开车时,忘记戴头盔;来到学校了,反而忘了脱头盔,顶着一个粉色‘铁头’跟在曼招弟身后。
曼招弟服气了。
“又不是你上台,你紧张什么?”
罗盈春捂着小心脏,神志游离问非所答,“我待会儿得提前找个好位置。”
这人的共情能力是有点东西的。
演讲比赛是利用早操时间和第一二节课举行的,开始前,各班同学搬上自己的课椅,如往常出操那样来到操场,而六名参赛人员则是直接到临时搭建的演讲台后准备。
与高二一班的同学分开时,不少人围着陈婷对她说加油放松别紧张的话,只有王雪娟傲气腾腾地跑过来,举起小拳拳在她耳边咋呼大嚷“大姐大必拿第一!”
那音量,当即熄灭了曼招弟的熊熊斗志。
演讲顺序早就定好了,高一到高三年级按顺序上台,而曼招弟排在陈婷之后。
一开始曼招弟是坐在陈婷身后等候上台的,但陈婷一直小声地看稿读稿,嘴皮子念念有词压根不带停,似乎在做最后的预练,听得曼招弟耳朵发痒,升起了少许烦闷。
这种临急抱佛脚的行为,只会让人更紧张,为了避免受影响,她站起身走到一边去,再一次做好上台前的准备,检查稿子,整理仪容仪表,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便安心地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等。
今天除了全校师生,学校还邀请了两位镇领导来听演讲,可在后台里,曼招弟看不见到场的人有多少,只能听到广播传来的声音。等到各班有序到场坐下,一切准备就绪后,主持人开始发言,然后七中校长上台致辞,紧接着是高一年级的选手上台演讲。
这个比赛有严格的评分标准,每位选手的演讲时间都是有限定的,从开始自我介绍算起,必须控制在八分钟之内,超出这个时间,会被扣除相应的分数。
一切有序地进行着,每位选手演讲完毕后,主持人会有一到两分钟的总结过渡,以及介绍下一位参赛者,很快,高一年级的两位选手演讲完毕,轮到陈婷上台了。
陈婷似乎很紧张,上台前捂住胸口连连深呼吸,拿稿子的手一直在颤抖。
曼招弟看着她不安的模样,有些奇怪。陈婷的一对一指导老师是温萍,原以为温萍会像其他指导老师那样,到后台来给陈婷说几句鼓励的话,可直到陈婷上台,温萍却始终不见人,难道是顾虑自己在同一个班级,为显公平所以才不露脸?
曼招弟挑了一下眉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温萍尚且留有一丝当老师的良心。
正想着,陈婷已经走到台上,调整好麦克风,开始发言了。
曼招弟走到后台的步阶边上,这样能看到台上的陈婷,以及小部分的台下观众,刚好高二一班的队伍就在舞台不远处,与曼招弟现在所站的位置连成一条斜线。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台上的陈婷已一改刚才的紧张姿态,此刻的她昂首挺胸,声调高亢,“我们来认识一下吧,我叫李大钊,我叫......”
曼招弟脑子轰地一炸。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无人解答曼招弟的问题,陈婷的演讲依旧继续。
“......我知道你,周树人,鲁迅!”
“或许同学们觉得很奇怪,我的自我介绍,怎么会变成了先辈烈士们的介绍,但今天我想表达的是,正因为有这一代的先辈烈士,才有了如今的我,如今的我们!”
曼招弟整个人处于震惊茫然的状态,就连沈晴跑到后台来找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听着陈婷的演讲,本以为只是开头的段落恰好雷同了,可陈婷紧接下来的演讲,彻彻底底地打破了她的‘本以为’。
“泥泞年代,无道无路,他‘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民智未开,恶陋愚昧,他‘敬告青年,自由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生逢乱世,国运飘摇,他写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再强调‘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
一模一样。
“建党已百年,此时的国,已是先生笔下彼时的未来,可此时的青年,仿佛与期望中的模样相悖......”
全都一模一样!
一颗心直往黑暗深渊下坠,曼招弟脸容铁青,大脑一片空白,咬牙强忍着从脑壳蔓延开来的阵阵晕眩,错愕而震惊地看向沈晴,谁料沈晴的脸上,也露出了与她相同的表情。
刚才陈婷颤抖着手上台,现在,曼招弟也颤抖着手,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婷现在念的,是她写的稿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震怒、愤懑,正当曼招弟在后台怒火中烧时,场外的高二一班也乱了套,王雪娟暴跳如雷,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如惊云之箭强势而出,当着全校师生指着台上的陈婷怒吼道,“陈婷!你念的是曼招弟的稿!”
这一声,堪比重炮炸天,雷霆砸地,把全校师生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一时之间全场哗然,议论声吵闹声此起彼伏,嘈杂不已,好几个离得近的老师赶紧跑过去,温萍更是第一时间冲到队伍中间,将王雪娟一把按回座位上,嘴上骂骂咧咧,脸色难看到极点。
操场一片混乱,各班老师艰难地维持着秩序,嚷嚷着‘安静!住口!不准说话!’但三个年级的学生全集中在一个大操场上,人数极多,尽管骚动停止,但仅靠老师们的吆喝根本杜绝不了各班在暗地里的窃窃私语。
这一打断,陈婷已经说不下去了,主持人见台下的领导们脸色各异,赶紧上台维持比赛秩序,以幽默诙谐的段子,一笔带过了这段插曲,示意陈婷继续往下演讲。
兴许是有王雪娟的出头,曼招弟慢慢地冷静下来。
后台里聚集了不少老师,就连罗盈春也偷偷溜进来了,众人一对比曼招弟手上的稿纸,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此刻最先要做的并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解决危机。
“现在该怎么办,陈婷念了你的稿子,不如你念她的?我们让主持人把你的上场顺序调到最后,这样你有更多的时间来看稿背稿。”沈晴作为曼招弟的指导老师,脑子也是乱成嘎嘎一团,下一个上场的人是曼招弟,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重写一篇演讲稿,只能用现成的稿子来顶替了。
其他老师纷纷附和,说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了,但曼招弟死活不同意。
她后背冒了薄汗,无形的慌惶已钻遍全身,不得不紧抿着唇,好让自己镇定些,再镇定些。可饶是如此,她的胸口依旧憋着一股劲,丝毫不想退让。
尽管表面上她已经冷静下来,但并不代表她不生气,相反地,越是平静,她的心底越是沸腾,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报复偷她稿子的陈婷,给盗窃者一记深而重,巨而沉的反击。
在一旁无措站着的罗盈春,见到曼招弟这个阴沉可怕的模样,更加不安了,眼见老师们都劝不住她,犹豫了几秒,忍不住轻揪住她的校服袖子,在她耳边小声,“小曼,别急。”
曼招弟转过头来看着她。
那眼神冰幽阴冷,无一丝温度。
罗盈春仿佛看不到她眸子里翻滚的巨浪,像哄小孩童一样温柔地哄,“不要跟小偷赌气,不就是一个小比赛,稿子没有了,不如我们换别的话题聊?聊聊天气,聊聊学习,要实在没话说,你可以聊聊鸭仔和鹅仔,说说它们有多聪明多可爱,这有什么要紧的,因为你已经赢了。”
曼招弟呆滞了一瞬,无语间,莫名有些想笑。
虽然这个场合,这个时刻,实在找不到笑的理由,但罗盈春这个狗血玛丽苏小说患者,连大脑的构造都这么玛丽苏这么理想化这么不切实际雷人至极,真要上台聊一猫一狗以及当铲屎官的心得,估计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优质神经病。
不过罗盈春说得对,于某种程度而言,她的确已经赢了。
得亏旺旺雪饼勇气可嘉闹出来的这个小插曲,让曼招弟在七中未战先成名。
于是被雷到了的曼招弟,肩膀慢慢松了下来,“当然要紧,我是奔着五百块钱去的。”
众老师:“......”这钱不如我们给你众筹得了。
罗盈春冲她笑了笑,牛头不搭马嘴,“咱们学校最容易捡到钱了。”
各位老师听不懂,但曼招弟却是听懂了,之前在镇上的书屋,曼招弟吐槽罗盈春不懂‘书中自有黄金屋’,专看不值钱的傻子小说影响智商,现在整所七中都是教材与书,黄金屋多得都泛滥贬值了。
玩笑话归玩笑,眼前最迫切的事还得要解决,曼招弟褪下了穷追不舍的心魔,可始终不愿意念陈婷的稿子,她下意识认为如果自己妥协念了,那就是认输了、投降了,但这件事她并非过错方,何须畏缩,何惧戚戚小人?
反而,她要打赢这场仗,而且要赢得漂漂亮亮!把盗用她稿子的人贴上‘小丑’的标签,钉在标示‘无耻’的桩杆上。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集中注意力,时间不多,她不再拖延,拿起笔,开始在自己的演讲稿后的空白处写写画画。
这个过程她一直紧皱着眉头,神情极其严肃,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她笔下写的好像是符号,又好像是文字,龙飞凤舞乱糟糟的一团。
周边依旧嘈杂,谁都不知道曼招弟打算做什么,一时无人上前扰她。后台的几名老师如热锅的蚂蚁,四处来回走动,就连场外的观众席也不时传来吵闹声,可曼招弟依旧专注,手上的笔一直不停。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老师们开始急了,可若有老师忍不住要上前劝,罗盈春便走过去挡拦,不让曼招弟受到其他人影响。
时间渐渐过去,不知不觉间,场外响起了掌声,陈婷的演讲结束了。
沈晴整个人都急慌了,曼招弟不愿意念陈婷的稿子,也不愿意调换出场顺序,这么一个关头就算照常上台了,能演讲什么啊?要知道今天的活动可是有校外领导在场,若是搞砸了,她们这些老师可都得挨批评。
老师们顾不上那么多,七嘴八舌地劝曼招弟拿上陈婷的稿子,可曼招弟依旧不接,甚至没看一眼。从古到今,选择不投降而付出的代价往往沉重,她性子骄狂,不屑屈就,难免要跌撞受痛。
停下笔,收起自己的稿子,虽然有了大致思路,但出征当头难免焦虑,曼招弟重重地咽了一下口水,看着眼前的数级步阶,双手没由来开始发抖,连指尖都是凉的。
她要上台了。
罗盈春凝看着正背对自己的曼招弟,场外的阳光明明柔暖和煦,但打在那孤身而站的身躯上,却显刺骨凄凉,逆光下的曼招弟,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圈,莫名就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竟有种‘此番经去,一去不复还’的萧瑟悲壮。
兴许是受尽了傻子剧情的荼毒,罗盈春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心脏猛一咯噔,脚步不由迈开踏前,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曼招弟身旁,揪住了她的后衣摆,抬起头呆看着她。
曼招弟回视她的目光,二人交织的视线里有疑惑,有不解,有慌惶,有忧心,有踌躇,纷乱无章,找不到中心焦距。
罗盈春在怔愣间很快回过神来,顿觉大窘,她飞快地松开手,支吾了好几声,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此刻心底涌起的慌乱,只能没头没脑地说道,“明天给你做流心仙桃酥吃。”
曼招弟挑了挑眉,嘴角轻翘而起,继而抬头看向舞台,那灼灼眼神,比刚才更尤坚定。
就连与下台的陈婷擦肩而过时,她亦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第024章 爱你不跪的模样
踏上演讲台的那一刻,曼招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步伐的沉重。
逆水负剑闯天地,鲜衣怒马覆风云。认真一想,'吾辈当自强'这个主题还真是贴切,此刻的她,可不就是誓要踏破命途未尽人意、自傲自强、剑指八方的叛逆者?
上台前,紧张的情绪久久驱散不去,但上台后,心态竟意外的平和了一些。或许是观众席上,被罚站到最角落的王雪娟正用力鼓掌为她造势,又或许是陈婷的演讲结束后,七中同学们的眼神里闪烁着清朗的、激扬的光,那是一种受到鼓舞后的振奋姿态,是她未曾设想过的情形。
尽管被陈婷偷换了演讲稿,但曼招弟不得不承认,陈婷演讲时的声音是好听的,积极的,向上的,带着如虹般的抖擞气魄,与自己远远及不上的铿锵力量。
就在刚才,她的稿子,阴差阳错地通过一把昂扬的、抑扬顿挫的好嗓子,与人间面世。
被偷稿,于她是祸,可于七中的同学们而言,祸之?福之?
忽然便想到了‘意义’一词,何谓真正的‘意义’?
曼招弟握紧了手中已成‘废纸’的演讲稿,如若它真的能发挥出最大的意义,哪怕只有一个人受到激励作出改变,那自己的心血,都不算白费。
绝对比五百块,来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主持人根据流程如常说了几句话,然后示意曼招弟开始演讲。
曼招弟调高麦克风,轻拍了拍话筒试音,声音出来的这一刻,尖锐刺耳,如玻璃被铁锤重砸,猛的一下在脑壳间炸裂出蛛网的碎纹,紧紧拉扯着她的神经,翻扰着她的思绪,让蛰伏在身体最深处的慌乱刹时有了可乘之机。曼招弟忍住了胃里泛起的酸水,发现手心比刚才还要涩涨,就连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灰蒙无光。
打毫无准备的仗,真真真是要命。
焦灼无所遁形,曼招弟拼命咽口水,好能最大程度地减缓耳膜中的嗡鸣与脑子里发花发麻的晕眩。
无措中,她偏头看了一眼后台的方向。
罗盈春正双手交握合十,用祈祷般的姿势,一直看着自己。
有熟悉的人再,曼招弟心里安定了些,回过身站直,心里一直碎碎念,别紧张,别紧张,随便找个话题说说,说完有流心仙桃酥吃,别紧张,千万别紧张......
足足半分钟后,曼招弟才抬起眼睑,迎着台下纷杂的议论声,开口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早上好,我是曼招弟。”姝此
八分钟,计时开始。
“因为一些原因,我手上的这份演讲稿已经很遗憾地作废了。”曼招弟扬了扬手上的三页稿子,嘴角勾起一个嘲讽且无奈的弧度,“所以接下来,我好比打一场赤手空拳的仗,如若出现语段不通顺,用词不恰当,间隔停顿时间长,烦请诸位恤谅。”
说着,曼招弟慢慢地把已经汗湿的演讲稿折好,放进裤兜里,完成这个动作后,才抬起头,挺直身来。
“那让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吧。”
似乎是与原稿相同的开头,但曼招弟话音一转,神色肃厉语带悲壮,
“......,新文化运动主将,‘五|四|运|动|的总司令’。1942年在江津病逝,时年六十三岁。”
“李|||钊,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1927年被反动军阀杀害于北京,时年三十八岁。”
“邓|||夏,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锋,革命烈士。1933年被国民党杀害于雨花台,时年三十九岁。”
“蔡|||森,首个提出"正式成立一个中国||党"的革命人。1931年遭叛徒出卖被捕,手脚被钉在墙上,牺牲于广州军政监狱,终年三十六岁。
“陈|||年,革命烈士。1927年在上海被捕,宁死不跪,被国|民|党反动派乱刀砍死,时年二十九岁。”
“陈|||年,革命烈士。1928年被国民党杀害于上海龙华,时年二十六岁......”
曼招弟头额、发际汨汨冒汗,她翻着记忆,拼命搜刮之前查资料看过的烈士成就,把印象最深的英雄过往背了出来,她背得慢,背得断续,声调凄傲楚然,音量却始终高亢,哪怕跌跌撞撞,也要用力吼出这一嗓子,誓要撑起那单薄的气势。
“我们的历史书上,寥寥数页概括了他们丰功伟绩,波澜壮阔的一生,可真正的历史永远不忘百余年前的先驱前辈们,是如何在饿殍遍野,水深火热的存亡之际,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针砭时弊,警醒世人!他们建党立国,翻天覆地,是觉醒的一代,是崛起的一代,是自强的一代,是国运积弱下,泥泞挣扎中,用头颅,用热血,用身躯抵欺凌、战敌寇、赴万丈、创奇迹的一代!”
“百年岁月如滚滚车轮,前人接过先辈的重托,如今,国昌盛,民富强,近百年来走过的风风雨雨雷霆闪鸣,一切仍历历在目:第一颗弹道导弹试射成功;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多少个第一,多少个成功,这些重大的突破背后,牺牲了多少万名革命先烈的生命,又汇聚了多少英雄伟人的心血!中国恢复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席位,有了举足轻重的一票否决权,乔先生仰天大笑,仿佛要震碎联合国的重重玻璃;香港回归;澳门回归;零八年申奥成功......每一次举国欢腾的时刻,都仿佛在向全世界大声宣告,我们真正有了说话的权利,我们赢了!”
“好!!!”
声声激昂,滚烫的字字句句传遍校园,被挤在最角落的王雪娟,猛一下蹦跳起来,鼓着掌大吼了一声,恨不得拍烂自己的掌心,“说得好!”
这一嗓子在操场上回荡,不逊于用麦克风传播的音量,炸得全场哗然,其他班级的同学受到鼓动,也纷纷鼓掌。
曼招弟在掌声中微一停顿,顾不上已汗潮的手心,用力深呼吸,继续道:
“抚今追昔,鉴往知来。百余年前,李|鸿|章曾言,‘中国遇到了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也遇到了三千年未遇之大强敌。’而如今的祖国,亦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面对的敌人依旧犀利,我们面临的前路仍然艰险,但我们肩上的任务始终不变,就是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这条道理任重且长,吾辈当自强不息,不懈奋斗,砥砺前行,不负先辈与时代重托。可说到这里,或许有同学会问,为何用‘当‘?这是应当的吗?这是必须的吗?”
“可能对于在座的很多同学而言,‘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只是一句普通的口号,一句老生常谈的空口白话,每次小测考试都会写,再寻常不过了;甚至会有更多的同学认为,国家民族复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成绩平平,家庭平平,念的学校也不是什么重点中学,身边都是得过且过的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未来自会有更优秀,更出色的人为国家添砖加瓦。”
曼招弟放缓了声,从演讲台上俯瞰台下坐满学生的观众席,眼神闪烁着点点光芒,“前进的路上,难免有迷茫人。鲁迅先生亦曾说过,‘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论?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此外还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进的’。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是如此,在我们的身边,有人自甘堕落,有人明哲保身,却始终有人挺身而出。”
“就这样,这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成了被无数国人高高捧起、坚定传承的信念。它的背后,承载着先辈们在乱世动荡中抛洒鲜血,牺牲生命的沉重力量;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前赴后继,‘舍小家为大家’的赤子丹心;承载着这百余年间,无数忠魂烈士,家国英雄,中华同胞共同见证过的征途理想。”
“如今,接力的炬火已经交到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上,九州壮阔,邦国兴旺,征程再度出发,光亮就在眼前,一切蓄势待发。同学们,今天的中国,已不是百年前的中国,今天的世界,也不是百年前的世界。如今的我们,是身处大时代坐标下,对答世界,担当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一代!”
“若说百余年前的先烈们是觉醒、崛起、探索的一代,那我们便是复兴、创造、超越的一代!若说觉醒崛起的一代有续集,那他们的续集就是我们幸福的现在。如今轮到我们复兴超越的这一代上场,我相信,我们的续集,是更加幸福的以后!这生生不息的薪火,一定能从我们的手上,传到更远、更好、更广阔的未来!”
台下掌声再度响起,这次,是最前排的镇领导与校领导率先鼓掌,全校师生纷纷响应,曼招弟停顿了数十秒,激动的情绪稍稍回落,她吃力地咽了咽口水,待掌声停下,再度往下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亘古未有之变局来了,现今国际形势严峻复杂,国内稳定与创新刻不容缓,挑战和机遇并存,一场无硝烟的仗就在我们眼前。先辈们已为我们撕开黑暗,创造了光明前景,站在巨人们肩上的我们,更应努力踮起脚,抓紧这个当下,众志成城,乘风破浪!正如上一位演讲者所引用的:‘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如若同学们仍旧迷茫,那我向大家补充这段话后更重要的一句: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甘愿,亦坚定地做这一束光,也甘愿照亮与唤醒更多迷茫昏睡的人,永不放弃!哪怕只是递上一砖一瓦,也要积极参与到国家的建设中去,做这个时代的参与者、建设者、见证者!”
“前路漫漫,一切正是厚积薄发之时,愿诸位承风骨亦有锋芒,不惧将来,不陷拜金享乐主义,摆脱惰气,只管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不必理会冷笑和暗箭,永扬活力朝气,永葆赤子之心,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台下掌声再次响起,八分钟的时间快结束了,曼招弟看到主持人的示意后,深呼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我们的长征路已在脚下,我们的未来就在眼前。最后,我想引用毛|||东|主|席的话,作为今天演讲的结尾: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世界是你们的,中国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
曼招弟略作停顿,微一俯首后再次仰头,重重握拳,最后朝天高嚎:“中国的前途,是属于我们的!”
“好!!!就是属于我们的!”
王雪娟再次激昂大呼而起,全场掌声响如雷鸣。
台上的曼招弟听着久久不停的掌声,终于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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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问候苍天时要亲切
曼招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台的,她的大脑一片花白,待恢复过来时,人已经站在后台,随着浑噩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明,才注意到有好几位老师正围在她的身边,一个劲地说话,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嘴皮子停也不带停的,还看到了罗盈春好看的脸庞,与通红的眼眶。
“哭什么?”看到这张脸时,曼招弟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肩膀软软地塌了下来,说出了她高度紧张后,彻底放松的第一句话。
罗盈春看着曼招弟仍微微发颤发抖的手,抿着嘴唇强忍因激动而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意,“你真厉害。”
曼招弟苦笑,脑内残余数团混沌,早已忘记自己在八分钟前说过什么厉害的话,只记得上台后,她就像是凭空凑写了一篇小作文,一股脑地把曾经钻研过的时政素材和名人语录都套用过来了。
然而,演讲完毕只代表了首战稍息,这场仗远远没有结束,自己仍处于硝烟炮火的战场上。
曼招弟抬起头,目光凌厉,紧盯着数步以外,正惶惶不安,低头不语的陈婷。
几位老师留意到她的视线,知道一场吵闹免不了,沈晴见着曼招弟的脸色心里更是猛一咯噔,急忙小声道,“刚才我问了陈婷,她说稿子是温萍老师今天早读时给她的,她事先并不知道那是你的演讲稿。而且我看过那份稿子,温老师给的是我帮你修改前的那一版,还是复印的。”
曼招弟一瞬惊诧后气得咬牙,所以真正偷她演讲稿的人,是温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你在台上时,温老师进后台来了,我听到陈婷问她为什么要把你的稿子给她念,两人似乎争执了几句,但后来她们去了稍隐蔽的地方谈话,之后说了什么,我就听不见了。”
沈晴劝道,“我猜应该是温老师想让陈婷拿奖,所以用了歪方法,陈婷估计是真的不知情。你们是同学,有话好好说,毕竟校领导和镇领导都在,可不能闹起来。”
“我不想为坏人找理由。”曼招弟的语气极冷,她现在最讨厌就是听到‘有话好好说’了,去个屁的好好说,要不是先天实力不允许,她能把陈婷踢翻在地然后再抡两拳,以泄心头之气。
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曼招弟把手机锁屏后,攥在手上。
罗盈春知道依照曼招弟的性子,必定是要寻回一个说法的,半句劝也没有,只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你校服后面汗湿了一大片,胸衣扣显出来了,速战速决,完事后我带你去换衣服。”
曼招弟看着她正经的模样,没由来笑了一下。瞧,还是有人支持她速战速决的,曼招弟应了声‘知道’,才缓步走到陈婷跟前。
“招弟。”这次演讲比赛是赛后评分颁奖的形式,所以演讲结束的学生会直接离开,回到班级的队伍中去,但陈婷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没有走,就连刚才温萍进到后台来,她也没有跟着离开。
现在曼招弟演讲完了,该面对的事情终于要来了。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稿子。”陈婷的声音很小,根本不敢抬头看曼招弟。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是我的稿子,是其他参赛者的,你就可以偷来用了吗?”曼招弟大声地质问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婷急,“我从未想过偷你们的稿子。”
“没想过?呵,最后还不是偷了。这一手狸猫换太子,你和温萍玩得可真溜,这种缺德事,以前没少做吧?”曼招弟咄咄逼人,她见着陈婷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就莫名来气,不骂脏话已经算是克制了。
“不是的,我以为这是温老师给我写的稿,所以我才念的。”陈婷眼眶发红,“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你的稿子,我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你的演讲稿......今天温老师把稿子给我的时候,我也顾虑过,但她说我的稿子不出彩,她的这份更好,还把我的稿子收走了......我知道自己换稿不对,但是我没办法,我不念它,我没办法上台......”
说着说着,陈婷哭了出来,可她不敢大声哭,紧抿下唇压抑着哭泣声,因克制的动作,扯得脖子上的细筋都现出来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难不成你还对了?曼招弟冷眼漠然地看着她哭,错误犯了就是犯了,该怎么罚,自有学校判断,而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弄明白。
“你说我的演讲稿是温萍给的,那她手上为什么会有我的稿子?”曼招弟瞪着陈婷,带着审问的语气,“温萍不是负责收稿的人,而且你上台念的,是我第一版初稿的复印件,和我递交上去评选的稿子是有出入的,证明她在我修改第二版之前,已经拿到这份稿子了,那她是从哪儿得来的?”
“这个,我不清楚。”陈婷摇头,依旧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只知道,要听她的安排做。”
曼招弟气绝,她不确定陈婷是为了独善其身在装傻扮懵,故意把责任推给温萍,还是这不开窍的脑瓜是真的蠢,话说得越发狠,甚至搬出了王雪娟的‘屎尿屁’三件套,“听她的,她是你妈还是你爸,如果她让你去吃屎你是不是也照做?你多大了,没脑子?做一件事之前不会先判断是非对错?”
“而且你明知道那是错得离谱的事,居然还无条件服从安排,你是温萍的扯线木偶吗?她踢一脚就走一步,她把你往坑里带,你还巴巴往下跳。”
陈婷被骂得不敢反驳,眼泪珠子又啪嗒啪嗒往下落了。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亲切地问候苍天。
说不通,这人柔弱不能自理,全身器官除了泪腺,没有一处是发达的,曼招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刚才温萍进后台找你,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演讲得很好,还说只是换个稿子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儿,让我别往心里去,说她会和校领导解释的。”
“就这些?”曼招弟疑惑了。
“对,就只说这些。”陈婷说着,又补充道,“她还说帮我录了视频,已经发给我爸妈看了,我爸妈都很满意。”
哪儿来的妈宝女?
可心里的这句吐槽刚出现,曼招弟马上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你爸妈和温萍的关系很好?”
陈婷点了点头,“我们住在同一片老区,我爸妈经常给温老师家送东西。”
曼招弟心里涌起一丝别扭的了然,又急忙问道,“你家很有钱?”
陈婷始料未及曼招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诚实点头,“还行吧,我爸妈是开皮革厂的,生产鞋子和手袋,除了给经销商供货,家里还开了网店,要是你......”
“停停停,没人要查你家做什么。”曼招弟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陈婷抿着唇,不说话了。
曼招弟终于明白温萍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给陈婷弄个好名次来。
估计是背后收了不少好处。
猜测得要有证据,这样才能一锅全端连根拔起,想了想,问道,“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
“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曼招弟思索着说道,“就说温萍让你换稿演讲,违反了校规,闹出了事,学校要处分你,记大过。”
“啊,这么严重吗?”陈婷惊骇,满脸惶恐,两片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发颤,“招弟,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
“快打!”
“哦......好的。”陈婷被突如其来的大音量吓得一整个人抖了抖,鹌鹑似的拿出手机,一边开机一边看曼招弟的脸色,“我这就打......”
曼招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要不是身后这么多老师在,真恨不得给陈婷的脑瓜子来一巴掌,呼醒她闭塞的小脑干。
“喂,妈咪......”
晕菜!还妈咪!你多大了!电话接通了,陈婷小公主如常撒娇,听得曼招弟想当场问候陈家太太。
“我被处分了,因为温老师让我换稿,我被学校记了大过......”
陈婷按照曼招弟给的剧本扯谎话,果然听到陈母在电话那头喊得大声,“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被记过了?”
看到曼招弟示意‘扩音’的嘴型,陈婷马上依言点了手机扩音键,陈母的声音随即从话筒那头传了过来,虽然急切带怒,但已然冷静了下来,很明显在控制着脾气,“婷宝宝,别急,你跟妈咪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学校和老师误会你了吗?刚才温老师才给我发了视频,表扬你做得好,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一旁的曼招弟木讷着脸,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幸的孩子,从未想象过,原来有些幸福,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它不曾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不代表它缺席旁人的人生。
见曼招弟呆愣了下来,陈婷不敢乱应母亲的话,支支吾吾的没再作声,巴巴地等着曼招弟的下一步指示。
陈母更急了,以为自己女儿受委屈哭了,又温柔地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说着说着把话头转向温萍,“婷宝宝乖,妈咪在,你不会有事的,你马上去找温老师,当初温老师收我们的礼物时保证过,会让你拿到第一,你现在去找她,妈咪这就到学校来。”
一切昭然,真相大白。
陈婷无措地看着曼招弟阴戾青白的脸色,吓得手机差点没拿稳,险些就摔地上去,她慌慌张张地跟陈母说了几句‘没有记过,不用来学校,回家再解释’的话,然后飞快地挂掉电话。
这段对话,不仅曼招弟和陈婷听到,连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老师们也全听到了,试探成真,人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
而曼招弟,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她按下自己手机上的录音结束键,不再理会陈婷,只是转过身,朝罗盈春说道,“走吧,换衣服去。”
第026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罗盈春把曼招弟带到学校食堂的员工休息间,有个厨房工作人员在里头刷短视频,那位阿姨抬头看到罗盈春和她身后的曼招弟,惊惑,“阿盈,你怎么把学生带到这儿来了,要是被王厨发现可不得挨骂呀。”
“哎呀张姐,这不是情况特殊吗?”罗盈春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白T恤衫递给曼招弟,嬉笑着把张姨往休息间外推,“你帮我个忙,在外头守会儿,要是有人来你就喊我一声,孩子衣服湿了,不换不行。”
哪有长这么高大的孩子,张姨瞄了曼招弟一眼,“这人是谁啊?你家亲戚?”
“邻居家的妹妹。”罗盈春说着,一把将人推到门外,顺手把门关上了。
谁知下一秒刚转身,就看到曼招弟正背对着自己,毫不避忌地把短袖校服往上撩,露出了弯弧的肉色腰际,虽然只得极短的一瞬,但她的眼睛与脑子同时打闪,吓得整个人猛地往后转。
妈呀!这是什么非礼勿视的大刺激?
罗盈春双手撑贴在门上,脸容肃穆,神情悲壮,硬是做了个顶门的姿势来,力拔山兮气盖世!
“你在做什么?”曼招弟换好衣服,转身看到这人傻兮兮地高举双手顶着门,疑惑地走过去,“这门关不上吗?”
“不是。”罗盈春有些不敢看她,一本正经地开口胡扯,“我怕有人冲进来,防范于未然。”
那可真危险。曼招弟没注意到罗盈春脸上的不自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演讲比赛的事,一边整理着手上的校服,一边思索该如何解决。
罗盈春见她不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乱飞的心思也回笼了,掩饰般地拿过曼招弟的校服,说等会儿帮她吹干,让她午休时来拿,想了想,又问道,“小曼,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打算怎么办。”曼招弟看着罗盈春,连语气都重了两分,“是她们打算怎么办。”
忍气吞声,妥协退让是这种最傻缺、最容易的事,眼一闭,耳一捂,再昧住心,就能当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换成别的学生,或许会自认倒霉忍了,但她从不觉得自己倒霉,她咬牙拼命,最终目的绝对不是把冤屈吞下肚子。
曼招弟打定主意,思虑再三后说要到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去。
罗盈春其实早猜到她会和温萍公然叫板,曼招弟的性子不服输,认死理,又倔又要强,做事从不留余地,自己必然是劝不住她的,只好道,“有事要我帮忙的话,你尽管打我电话。”
曼招弟点头,看着她,忽然出声问,“你觉得我是个事儿精吗?”
事什么精?罗盈春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又花了几秒去深思这个突如其来的深刻问题,然后拼命摇头。
为了表示自己的恳诚,她这脑瓜足足摇了两三秒,最后还是曼招弟打了个响指,让她消停下来别犯傻。
这下子真不知道谁是傻子事儿精了。
“可能以前会。”罗盈春小心地偷瞄曼招弟的反应,结果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看,偷瞄宣告失败,装也装不住,讪笑了一声来掩饰尴尬,“现在不会了。”
曼招弟挑眉,‘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其实曼招弟觉得自己挺‘事’的。
演讲比赛还没有结束,但曼招弟并没有回到操场上去,反正名次是赛后公布,况且她已不在乎后续的事,现在她满心满脑只想讨回一个公道。她必须要讨回这个公道。
而且她不仅要温萍向自己道歉,她还要温萍离开七中。
哪怕落得鱼死网破的惨烈结局。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学生要推翻老师,何谓前所未闻,单凭手上的录音,指控力道显然远远不够,她飞快地思考要扳倒一位师德不正的老教师,该如何蛇打七寸,一击命中要害。
高二年级的年级主任姓孙,办公室统一设在领导层,曼招弟刚转学来还不到一个月,并不清楚七中的领导班子架构,她能想到职级比温萍高,并且会搭理自己诉求的,只有这位姓孙的主任。
虽然她恨不得直接冲上校长室让大佬给自己主持公道,但细想人微言轻的道理,只好先退而求其次了。
等了快二十分钟,演讲比赛结束了,她听着头顶的广播,主持人宣布演讲比赛圆满落幕时,莫名觉得讽刺,是挺圆满的,你happy我不happy的圆满。
上课铃响起,各个年级的学生陆续回教室了,曼招弟依旧没动,下一节是沈晴的课,刚才她已经跟沈晴说明了情况,说自己会去找年级主任,不担心被记旷课。又约过了二十分钟,年级主任终于回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位校领导,曼招弟对这位校领导有印象,演讲时,这位领导坐在嘉宾席上偏中间的位置,是七中的副校长,姓夏。
上课时间,两位校领导拐进楼层,一看到曼招弟如松般站在办公室门前,都定了定神,孙主任更是马上走上前来,问曼招弟怎么还不去上课。
“夏校长,孙主任。”曼招弟直视着眼前两位教育工作者,脸上没有一丝畏缩之态,那上挑的眼尾甚至因为长时间隐忍怒气,而变得愈发凌利,“我有话要对二位说。”
孙主任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阴沉的夏副校,心里升起了一丝慌乱,他接触过曼招弟几次,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敢公然叫板老师的学生不多,但曼招弟绝对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个骁勇冲锋号。刚才在演讲会上,曼招弟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看来现在,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曼同学,学生以学习为重,再有要紧的事,也绝不能耽误上课。”孙主任走前一步,语气如常,但暗示的内容明显,他知道曼招弟是个聪明人,肯定会明白。
“学习的确重要,可如果学了,最后的成果被人窃盗,分数考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大后天就是国庆假期了,放一个长假回来,错误和罪名会被无形消减,她必须打铁趁热,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曼招弟的声音带了几分强硬,“夏副校,孙主任,我是来为了演讲比赛的事来的,我的演讲稿被盗换,全校都知道了,我相信学校会给我一个公道的说法,但是我要求的公道,远远不止这样。”
眼见两位领导的脸色霎时一变,曼招弟不由攥紧手里的手机,决不打退堂鼓,“或许在您们看来,这只是一件无关重要的小事,无须过多在意,但我敢拦门,就绝非空手而来,不如两位先听听我的诉求?我保证,并不会占用两位领导太多的时间。”
这句话里隐含了威胁,夏副校长与孙主任对视了一眼,见曼招弟一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无畏架势,思索两秒后,出声道,“好,曼同学,那我们进办公室去。”
三人进的是夏副校长的办公室。
孙主任的办公室是三位年级主任共用的,为了避免这个‘绝非空手而来’的内容过于硬核,夏副校长谨慎地选择了较为安全的地点。
副校长的办公室放着一套会面用的小沙发,夏副校长让曼招弟坐,官话十足地表示学校会认真倾听学生的诉求,又说了几句让她放松些,无须过分紧张的话。
曼招弟耐心地等夏副校长说完客套开场白,才拿出自己的手机,“我的演讲稿被盗用,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温萍老师所为。”
这话一出,孙主任的稍发福的圆脸肉眼可见地颤了颤,就连夏副校长,眉头也微微一蹙。
但终究是领导,见惯大场面,二人闻言后,神色尚且稳得住,孙主任看着曼招弟,“曼同学,你是有什么证据吗?无凭无据污蔑抹黑人民教师,这可不是一名学生该有的行为。”
曼招弟并不多言,直接在手机上点开了自己与陈婷的对话录音,以及陈母在电话里说出的话。
‘不是的,我以为是温老师给我写的稿,所以我就念了,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你的稿子,我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你的稿子......’鼠刺
‘今天温老师把稿子给我的时候,我也顾虑过,但她说我的稿子不出彩,她的这份更好,还把我的稿子收走了,我知道自己换稿不对,但我没办法,我不念它,我没办法上台......’
‘婷宝宝乖,不会有事的,你现在马上去找温老师,当初温老师收我们的礼时保证过,会让你拿到第一的......’
办公室只有播放录音的声音,两名校领导愈往下听,脸色愈是难看,当这些话一句一句地从布满磕痕的旧手机里播放出来时,数分钟前孙主任口中所言的‘人民教师’,已显得无比单薄、讽刺。
录音结束时,办公室落针可闻,但曼招弟并没有收回手机,也没有趁机说出要处置温萍的话,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谈判时,手中筹码已展露,并不适用先发制人这一招。
两位校领导亦深知这个道理,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沉默中,曼招弟的手心与后背涔涔冒出了冷汗,毕竟面对的是威势的成年人,谈及的是肃重的话题,她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是孙主任先开口的,曼招弟是他年级的人,不出面实在说不过去,他的脸上添了少见的严厉,说话的语速却很慢,还拖长了音,曼招弟知道他一贯是个和稀泥,猜他是故意的。
“曼同学,你这个情况,校方已然清楚,学校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举办比赛活动,必然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徇私舞弊,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相关的情况,根据事实来处理有关人员,一定会给你,给每位参赛学生,一个公正的答复。”
处理不等于处罚,曼招弟早猜到没那么容易得到惩罚温萍的承诺,她抬起头来,并没有顺势说感谢,而是紧咬了一下牙关,再次开口,“我的诉求,不仅仅是这些。”
两位校领导看着她,两道看似平静的视线,所包含的内容无比复杂,但曼招弟没有退缩,她硬着头皮,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我要求学校解雇温萍老师。”
这惊世骇俗的话一出,孙主任随即坐直了身,就连夏副校长一直威严翘坐的二郎腿,也放了下来。舒次
“曼同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孙主任的语气重了几分,“演讲比赛的事情,我们已经向你保证会严肃处理。可这件事情,还没有展开调查,单凭你这一份真伪未辩的录音,远远不到解雇一位在校任职二十多年的教师的程度,你这个请求,着实是得寸进尺了。”
这番话说得重,得寸进尺一词,更是在表达孙主任的不满与阻拦,曼招弟早有预备会面对这波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稳下心来,她直视着两位校领导的目光,强硬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我不是请求,我是要求,我实名举报温萍老师,私下受贿,徇私敛财,长久以来,向学生家长索要红包、礼物、购物卡等违法乱纪行为。”
“曼同学!”
“我有证据。”未等孙主任急怒而起,曼招弟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她把教师节当天在高二一班家长群里看到的聊天记录、红包截图点了出来,一张张放大给两位校领导看。虽然她退出了家长群,但还是留了后手,完整地保存了当时温萍与家长们的聊天截图,包括收取的红包截图在内,一共六十多张图片。
每一张都是温萍违反纲纪的证据,同时,每一张也是曼招弟谈判的筹码。
两位校领导,从头到尾看完了所有的图片,脸上沉如黑墨,已彻底失了从容之态,神色皆是凝重。
第027章 难的开端在利在权
“贪婪是无止境的,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教师节,温萍老师已私下敛取将近两万元,那往年的教师节,甚至是其它的节日,她是否也受贿了家长们的财物?”
已全数摊牌,曼招弟此时可谓奋不顾身,“我查过法律资料,温萍老师的这种行为,已不能简单定义为一般违纪,这是犯罪行为。”
“我们学校是公立学校,属于事业单位范畴,在职老师收取家长红包财物,不仅于道德不容,于法理更是不容。”曼招弟目光如炬,“除了这些截图证据,从刚才陈婷家长的录音里也可以听出,温萍老师确确实实收了家长的礼;而且我知道,她几乎每逢节假日,都会去我们镇上的一家大型超市索要购物卡,这种种行为,已然构成了受贿罪。”
听到这里,孙主任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制止曼招弟往下说,“曼同学,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信口开河污蔑一名教师,可是要背上法律责任的,请你务必谨言慎行。而且,你说温萍老师向超市索性购物卡,这需要你提供相关证据,我们才能追究其责任。”
“另外,你还要保证这些聊天截图都是真实的,而非作伪虚构,你能拿到图片,必然是进了高二一班的家长群,你现在把那个群组点开,把里面的聊天记录调出来,我们当场对证。”
曼招弟呼吸一滞,神色闪过一抹为难,“那时候我是通过温萍老师进家长群的,教师节当天,她要求我填写家长的手机号,我填了自己的号码,随后她添加我为好友,把我拉进家长群里。但发现到温萍老师的敛财行径后,我截图保存证据,然后退出了家长群,所以现在我没办法把群内的聊天记录调出来。”
孙主任和夏副校长双双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让曼招弟的心不由咯噔一沉,马上解读出他们要从这一点破绽下手,借机拖延或者掩盖这件事。
果然,孙主任严辞厉色,“曼同学,也就是说,你没办法证明你所提供的截图与聊天记录是真实的。这样校方很难根据你的证据当场做出判断,我们只能先调查温萍老师是否存在受贿家长财物的行为,如果情况属实,学校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相应的处分。”
曼招弟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听上去虽然会处分温萍,但这些都是客套官话,谈判的结果没有落实到十分肯定的层面,一切都是虚的。
要是学校顾及脸面,从轻发落执意要保,那自己的处境,必然处于悬崖之端。
她不确定一名任职了二十多年的老教师,背后会有多少支撑,但不管有多少,在充斥着无形阶级的学校里,老师,必然是学生与家长心中最直接、最信任的存在。一名老师的态度,会或多或少地影响着一个班级,甚至是一个年级、一个学校的态度。
得罪了一名老教师,被潜移默化的学生们可能会排斥自己,被刻意怂恿的家长们可能会针对自己。只要老师鼓吹一句,这名学生是坏学生,影响教坏了班上的其他同学,那些望子成龙缺乏思考,人云亦云的家长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简直不言而喻。
连环成串的事件会衍生出无法预测的蝴蝶效应。从一开始,从她走进这间办公室,开口说举报温萍的这一刻起,她就断绝了自己所有的后路,如果不破釜沉舟,真真正正扳倒温萍,那最后等待自己的,只有退学这一条路。
飞速的思考中,下课铃响起了。
尖锐刺耳的铃声划过耳际,穿进耳膜,敲醒了安静的校园,很快,学生们的喧哗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之间,吵闹乍然而起。
孙主任听到下课铃声,趁机说道,“曼同学,演讲比赛与温萍老师的事,学校会尽快做好相关的调查,等结果出来,多方讨论,我们才能明确对温萍老师作出的处罚。”
“不如你先回去上课,学生的第一任务,是在课堂上汲取知识,你已经缺堂一节课了,这是非常不好的影响,但鉴于情况特殊,我等会儿帮你签张请假条,刚才的缺课,就当作事假处理,不列入旷课。”
先敲打再施恩?曼招弟冷眼地看着两位校领导,她明白作为校高层,顾虑与考量的事必然比学生们更多,更深:学校的脸面,家长的信任,学生的管理,人员的调配等等,但在大义大理面前,她不想理会所谓的脸面,因为,是温萍先不要脸面的。
犯错可以及时改正争取原谅;但犯法,就必须先受到谴责与惩罚,再谈原谅。
“夏副校,孙主任。”曼招弟神色漠然,“学校是打算包庇温萍老师的行为吗?”
“!”包庇几乎等于宣告同罪,两位校领导表情变得扭曲,明显生了怒气,孙主任不悦怒道,“曼同学,校方不会姑息任何的违法行为,你说这句话,是对学校的不信任与污蔑。”
的确是不信任,至于污蔑,谁能判断?
曼招弟不想再跟他马虎眼打官腔了,一轮谈判下来,甚至直到现在,更能代表学校立场的夏副校,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这表明了学校的态度并没有确定下来,所以一切都有后着,都得不到保证。
狐狸们忽悠人的本事,一套接一套。
铃声再次响起,这是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预备铃。
曼招弟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机,退出相册点回主界面后,又随意点了几下,才抬起头,迎上两位校领导隐隐含怒的目光,“我本来是相信的,但现在失望了,不信了。”
“夏副校,孙主任,我知道您们的顾虑,也明白您们话里的意思,但您们却不理解我的顾虑,也不明白我的用意。从教师节到现在,整整大半个月,我都没有在任何场合,向任何人公开温老师收取家长红包的事,也没有向上级部门匿名举报温老师的行为,那是因为我刚转学到七中来,我希望给温萍老师一次机会。”
“我能理解校方体恤温老师多年来对学校作出的付出和贡献,不忍心她落得被非议的下场。但今天,我的演讲稿被温老师盗用,证据确凿,她再一次犯错,我迫不得已才把这件事告知校方,希望通过学校的力量,给自己争取一个公正的说法,也给这种行为,画上一个句号。”
“更何况,受贿罪一经查实,受贿达到一定量的金额,温老师是要判刑入狱的,而我所要求的,只不过是让她离开七中,这本就是在合情合法的范围之内。”
孙主任长叹了一口气,紧皱着眉说道,“曼同学,学校并不是你所认为的包庇与体恤错方。相反地,学校有学校的考量,你仔细想想,你口中所说的‘受贿’,家长们会承认吗?”
“首先,‘供贿’主体,是家长,他们本身就是‘受贿罪’中有罪的一方,会自打嘴巴承认这些丑事吗?家长们是在节假日赠予红包,他们可以说这是节日问候,是答谢老师的一种方式,如果要严查,那在教师节送礼给老师的学生们,是不是也要查,这种情况,如何定论?”
“其次,家长们赠予红包后,并没有向温老师提出与利益相关的对等要求,如果采证时他们口供一致,说是自愿的,那这场闹剧,最后该如何收场?”
曼招弟闻言气得太阳穴突突发胀,只恨不得拍案而起,像王雪娟那样大吼大嚷,所以你们就不管不顾,任由敛财劣行继续,助长送礼风气盛行!?
她努力平复心绪,沉默良久后,才慢慢说道:“换句话说,我得不到两位的确切答复。”
眼看孙主任要开口说话,曼招弟打断了他的意图,“既然这样,那我只能换一种方式来达到目的。”
“曼同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孙主任眯了眯眼睛。
“我本不想走这一步,但现在穷途末路,怎么都得试试不是吗?”曼招弟语气极冷,内心出奇平静,被迫退到这个关口,甚至生了无畏的勇气,“现在网络很发达,市区镇街各个部门的政|务|网公开透明,时刻受广大群众监督,里面的举报信箱也是面向所有人,一封匿名信而已,并不难写,更何况,我手上还有证据。”
“您们说,学校要求证,我理解,这个程序是必然的,可是这个过程学校能否做到公开真实,我并不能完全信任。再加上家长们未必配合,所以学校要真正处罚温老师,并不容易。”曼招弟说着,语气硬了几分,“但媒体可以。”
两位校领导眉睫一跳。
“不仅媒体可以,舆论也可以。”曼招弟毫不畏怯地‘威胁’道,“您们站在学校的立场,不愿意得罪家长,不愿意曝光这件事,那我只能选择利用别的途径来曝光。在这个过程里,或许我会受到打压,受到排挤,写出的匿名信石沉大海,拨打的本地媒体号无人敢接,但是网络上的舆论,学校压不住。”
曼招弟决意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的网络平台太多了,短视频的普及一定程度上是进步的,社会上有多少丑闻,多少怪诞事出自这些短视频,相信两位都很清楚。这种传播力度极广,分散速度极快的快餐视频,哪怕只是转发一百条一千条,都足以引起社会的关注,更别提,这是一桩‘优秀’的人民教师受贿案。”
“国人大抵最见不得这种贪腐白得的恶心事,而且我相信,哪怕做不到全国性广泛传播,本地千千万的家长足够首当其冲。M市不止一所学校,如果我在七中被打压,那我就把事情捅到其它学校去,捅到我原来就读的市重点去,实在掀不出浪花,我就一所一所学校去跑,到处宣扬,M市不行,我就到省里!再不行,我就报警,找法律援助!我就不信,全市这么大,全省这么大,没有一个人敢管!”
“你!”
“夏副校,孙主任,这件事一旦闹大,必然会惹起众怒,所有人会对此事群起而攻之,上级教育局肯定会派人来彻查。到时候不配合的家长自然会配合,如果因此查出更多罪名,或者牵扯更多的人,各位领导说不定真的会被冠上‘包庇’的罪帽,承受同流合污的骂名,到那时候,您们所关心的学校的名声,最终会沦落成什么样子?”
“曼同学!你这种损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冲动行为,不仅自毁前程,还毁掉学校对你的期望,学校不会任由你胡闹的!”孙主任气得震声,因为他清楚明白,曼招弟并非危言耸听,以这名学生的优秀与刚烈,是真的会做出这些事来。
曼招弟却不以为然,自毁前程?她的确是在自毁前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背后空荡荡,没有任何的依靠,就像踩在摇摇欲坠的钢丝上,不管是往前还是退后,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危机重重,还竟敢作出愚蠢的挑衅,与山中老虎对峙。
“我不怕得罪任何人,哪怕以后M市没有一所高中肯接收我,我也不后悔,大不了我换一座城市参加自考。”曼招弟脸带悲壮,嘲笑道,“在您们眼中,初生牛犊,就等于目空一切自以为是,可我一开始说了,我是给过温老师机会的。”
“整整大半个月,我都没有去举报,甚至直到今天,我大可以跳过学校,拿着我手上的这些录音、截图、聊天记录,直接去找媒体,找舆论,做我刚才说出来的事,说不定杀学校一个措手不及,一切的效果更佳,但是我没有。”
“没有举报,没有公开,而是第一时间,主动寻求学校的帮助,那是因为我相信学校会主持公道。”
“可能您们觉得,只要罚了警告了,就是给我一个公道,可我不那么认为。”曼招弟苦笑,“我知道自己的坚持很愚蠢,或许你们也不能理解我为什么死咬着一定要逼温老师离开。”
曼招弟抬起头来,“那是因为我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和前程去赌。您们想过吗?温老师今天可以为了钱为了礼偷换我的演讲稿子,她会不会在某一天为了钱为了礼,偷换我的准考证号甚至让人顶替我上大学?”
两位领导人远未深入想到这一层,皆是一惊。
“我自然知道这是莫须有的推测,但尝过一次甜头,谁能保证不尝第二次?而且被顶替上大学这种事情,在小乡小镇并非个案独例,新闻多次报道,仍难以杜绝。我只是一个学生,今天我保不住自己的稿子,说不定哪一天我就真的保不住自己的学位,这已经触犯到我的底线,让我无法忍让,我不能让自己的成果、心血、多年来的苦读和未来前程,交到一个罪犯身上!”
“为了这次演讲我查了很多资料,记得看过有那么一句话:改革,很难,总有人唱衰、阻挠、劝你放弃。现在,我也觉得很难,可是......”
曼招弟咬了一下牙关,才继续往下说道,“可是我断然没料到,刚迈出第一步,是学校高高的围墙先阻挠了我、先劝我放弃。”
两位教育工作者沉默了。
曼招弟也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办公室被诡异的气氛占满,夹带着屋内三人心照不宣的余怒,失望,与最后一丝丝的奢盼。
长久的静默中,曼招弟已然懂得了在座两位领导坚决不动摇的态度,她灰心至极,却没有绝望,相反地,她的斗志被燃起,像和某样东西拗上了似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只想作最后一次努力,她要让这件事在学校内解决。
因为她觉得,难的开端,不应该在这里,起码不应该在朗朗清明的校园里。
“我的成绩很好。”曼招弟讥讽地挑起唇角,“孙主任是知道的。”
第028章 关于实际上的答案
“我的成绩很好。”曼招弟讥讽地挑起唇角,“孙主任是知道的。”
冷不丁说到学习成绩,被点名的孙主任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曼招弟的成绩很好,而且是非一般的好,邻市重点一中的尖子生,曾在省内市内获得过大大小小的奖项,是省办教育新闻网的被采访常客。当初帮曼招弟办理转学手续时,他恨不得拉横幅烧鞭炮来欢迎这位拔尖的优等生加入。
升学率一直是衡量一所学校的好坏的标准,七中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游离在底层三四流之间,校风纪律甚至比职高还要差。校内乌烟瘴气,毫无学术氛围,除了每个年级的两个重点班,其它普通班几乎沦落为不争气猴崽子的集中地。三个年级加起来的小混混很多,无心求学得过且过甚至中途退学的更多,每年的升学率几乎在市内垫底,别说出一名重点大学的学生了,他在七中任职二十多年,印象中最厉害的一名学生,才考到了本省的一所985大学,连211都排不上,而且还是因为那名学生是少数民族,有加分政策,专业调剂录取进去的。
这个成绩,简直愧对父老乡亲。
但曼招弟的到来,无疑给了死气沉沉的七中一记重而有力的强心针,她是有望打破这个底层成绩,实现零突破的第一人。
孙主任从不奢望曼招弟能考上清北人政这些高等学府,但也毫不质疑她的优秀,今天曼招弟在演讲中的出色表现,足以证明她的急才与天资,就连曼招弟原来的市一中班任,也承认这是一名难得且努力的好学生,在曼招弟还没转到七中前,那名在省内教育界颇有声望的老教师,已辗转拿到了他的手机号码,特意打电话来嘱托,希望七中能以最大最优的教育资源善待这名学生。
所以孙主任才把曼招弟直接安排到高二一班去,就连薛管与她起争执,也愿意帮上一把,就盼着曼招弟两年后能考上一所211大学,为校争光。
“你的成绩,确实非常好,长假回来后便是年级月考了,希望你来到新环境也不要懈怠,继续保持。”
曼招弟默默听着,暗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拿自己的成绩作为谈判条件,是非常狡猾的行为,但她手上的筹码从来都不多,除了成绩以外,几乎一无所有。
“如果学校执意让温老师继续在七中任职,我会选择转学。”
一瞬平静后,突然掀起了飓风,孙主任马上坐直了身。
“曼同学,转学可不是口头说说的小事。”经过连番的‘威胁’,这个‘转学’无疑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孙主任这回是真的坐不住了,他看向了夏副校,眼神带着明显的焦急。
无声的眼神交流中,夏副校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仍没有开口说话,依旧坐得沉稳。
“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去对抗一名教龄超过二十年的老教师,是非常难的事。”曼招弟眼神清亮,却暗藏无力,其实从说出‘转学’一词时,她已经在妥协,已经在退缩了。
学校并没有第一时间为她发声,没有为公义发声。
所以,她输了。
不,应该说,除了她以外的一切,都输了。
如果想扳回这一局,那她只能用自己最不屑,最鄙夷的手段来争取。
赌上她的成绩。
这种让人不齿的方式,与送礼献祭没有任何区别。
由始至终,根本没有简单的‘因为......所以......’,所有的谈判交锋下,全是‘如果......就......’
无论是对学校多坏多严重的威胁,他们认定了一个普通高中生翻不起风浪,自然不愿意冒险。既然外界的威胁不足为惧,那内部的呢,曼招弟决定拿自己作赌注,幸运且悲哀的是,赌对了。
想要真正打开某个关口,需要用等价利益来换。
亘古真理。
“哪怕学校答应处理这件事,通报批评了她,可温老师依旧是我的班主任,她在七中多年,如果有意利用班上的同学或者任课老师排斥我,像今天的演讲比赛这样,时不时给我制造一些事端,我如何招架得住?难道我每次都旷课来找两位为我主持公道?”
“而且有很多事情,都是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小针对,会让尚在成长期,思想不成熟的学生们自发得到结论,就是:‘某某人是被老师针对的,所以我可以欺负她’。”
“这大概是校园凌霸的雏形。”曼招弟平静且木然地列举着某种可能,“可我不想应付这些麻烦事,更不想为学习以外的事情分心,一直以来我的目标很明确,我要考B大,这个目标如果放在原来的市一中,我觉得理所应当,可是在七中,我觉得格外艰难。”
B大!两位校领导的眼睛同时亮了亮。
孙主任轻咳了一声,“曼同学,你上述所说的全是假设,你要知道用一个莫须有的假设便把人定责,是非常不理智的事。”
“如果这份假设成了真呢?”曼招弟一脸严肃,“或许我这么说很自大,但我的目标不会变,而且我知道自己有能力考上。哪怕没有这个假设,我也不愿意让温老师继续当我的班主任。我存了私心,绝对不能让罪犯沾上这份光,因为这份光,会让有罪者狐假虎威变本加厉,贪得更多,更理所当然。”
“我宁可大闹一场,宁可转学,也不愿意被利用,更不愿意间接成为害人的从犯。”
最后,曼招弟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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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办公室时,最后一节课已经剩下十五分钟了。
曼招弟沐浴在末夏午时燥闷的阳光下,丝毫不在乎室外的高温如熔岩般覆在身上,她仰起头,闭着眼感受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细风,站了足足五分钟,冰冷的指尖才渐渐恢复了温度,有了一丝暖意。
这个时候回教室只会打扰别的同学学习,反正请过假了,曼招弟莫名想任性一把,转身去了食堂。
饿了。
今天早上打了数场仗,真的饿了。
曼招弟踏进食堂,罗盈春刚好把消毒过的餐具放到筷桶里,一转身瞧见她来了,急忙走上去,“小曼,怎么样了?”
曼招弟脸容如常,却没有回答罗盈春的问,而是说道,“我来吃饭,顺便换衣服。”
“哦,好,那先去换衣服吧,不然等会儿学校放学,学生一窝蜂的来,乌泱泱的。”说着,罗盈春放下手中的不锈钢盘,把曼招弟领到刚才的休息室去。
“你的校服我帮你洗好吹干了。”罗盈春把校服递给曼招弟,“我去守门,你好了就出来。”
说着,罗盈春快步溜了。
生怕再受刺激......
衣服换好后,罗盈春去给曼招弟打饭,这会儿食堂只有曼招弟一个学生,她不敢明目张胆开小灶了,只是多给了份量,连白米饭也盛了两大勺,还鬼鬼祟祟的压低声,“先吃着,我回头给你削水果。”
曼招弟没忍住笑了笑。
如常来到角落的位置,不多时,罗盈春也拿着一盒水果走过来了,里面装满了切好的苹果片和桃子肉。
放学的时间快到了,罗盈春问得急切,“这事儿怎么样了?学校打算怎样解决?”
曼招弟扒拉了一下餐盘里的清菜,刚要开口,学校的放学铃声响起了。
“铃——”
罗盈春‘哎呀’了一声,丢下一句,‘等会儿再聊’,然后跑了。
曼招弟看着她匆忙的背影,脑子里全是夏副校最后的让步,“曼同学,这件事,学校会依法严肃处理,绝不会徇私。”
那声音沉稳,语气笃定,“你只需要给学校一点时间。”
公理险些被折服,她□□筹码,终于撕开赌桌上高高的壁垒。
这张仗,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学校放学的阵仗果然了不得,放学铃刚响不到两分钟,马上看到一群堪比冲锋陷阵的学生疾驰而来,顷刻间淹没整个食堂。
不得不说,就吃饭而言,七中的同学们还是很有前途的。
更有前途的也来了,社牛大咖旺旺雪饼一进食堂,远远便瞧见正坐得淡定的曼招弟,嗷着大嗓子狂奔过来,“大姐头!”
社死场面再度诞生,惹得曼大姐头格外不爽。
这块饼真没改错名字,那脸皮厚得就像饼子上的白糖霜。
“你这两节课跑哪儿去了?”王雪娟一脸焦急,“看你不出现,我还以为你被暗杀了。”
曼招弟咽下嘴巴里的一口米饭,“说话能别激动小点声吗?你的口水差点喷到我的饭菜上了。”
王雪娟动作夸张地捂住嘴巴,一屁股坐了下来,“所以你刚才去哪儿了?陈婷真的偷了你的稿吗?”
曼招弟看了一眼打饭窗口长长的队伍,知道一时半会摆脱不了这块饼,只好说道,“是温萍偷换给她的。”
“啊?”王雪娟还以为是陈婷盗用了曼招弟的稿,演讲比赛结束后,她在教室里指着陈婷一个劲地骂,说陈婷是小偷贼子臭不要脸千古罪人,啥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没差点跟大缸打了一架,这下尴尬了,原来背后还有更大的黑BOSS。
“我滴个姑奶奶,我想不明白啊!”王雪娟在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部狗血大剧怎么还有温萍老姑婆的戏份?不管是你得第一,还是陈婷得第一,都是咱班的荣誉啊,她为什么要插手?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哪里多此一举,收了礼,哪能不办事?曼招弟脸无表情地嚼着绿花菜,“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她。”
“我才不问呢。”王雪娟郁闷地撇了撇嘴唇,“那破比赛结束后,她对我披头大骂,要不是这么多老师学生看着,她铁定拿椅子砸死我。”
曼招弟自然知道旺旺雪饼被砸死的原因,可要不是这块饼子的壮举,说不定自己会被气得更疯,行为更加偏激。
曼招弟看着王雪娟,脸容诚恳态度真挚言语由衷,“比赛的时候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当场揭发,我这口气真的咽不下去。”
“嘿,小意思,别跟老娘客气。”王雪娟得意地嘻嘻笑,笑着笑着又托了托眼镜,板起了正经脸,“不过出风头真挺爽歪歪的,没想到我也感受了一把当英雄好汉的奋不顾身与豪迈魄力!尤其是当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我身上的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一种肩负时代重任,勇当先锋号手的使命感,莫非老娘就是传说中的天选大女主!?”
王雪娟越说越兴奋,双手贴脸,摆出直播达人同款招牌姿势,“Oh!My!God!”
曼招弟:“......”
天选大女主仍沉浸在自己的新马甲人设中,曼招弟无力招架,故意瞥了一眼打饭的队伍,眼中的暗示明晃晃。
“别急,吃饭哪有八卦重要。”王雪娟注意到她的眼神了,非常不识相地无视了,又悄咪咪问道,“温萍偷换你演讲稿的事,学校知道吗?你连续两节课不在,是找温萍老姑婆对质去了吧?你俩斗了几个回合?”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她没急,她只是嫌你聒噪而已,无奈地说道,“我没见着温萍。”
跟被告人有什么好斗的,想解决问题,得找负责审判的法官。
“演讲稿的事,学校是知道了,至于怎么处理,估计还得等通知。”
说到这儿,曼招弟不由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也学会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便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很快会有答案的。”
第029章 为五斗米刨人祖坟
然而这个答案,还是等到了国庆假期的前一天才正式揭晓。
学校以贴通告的形式,公布了演讲比赛的获奖情况,曼招弟获得了一等奖,而陈婷的评选资格被取消,同时公布了对温萍的处理结果。王雪娟看着那份尽管没有说明原因,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温萍老师主动请辞’的通知公告,双下巴直接变成了三下巴,近视眼变成了钛合金眼,不由哼唱:“你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演讲比赛换稿,与温萍辞职的事在高二一班炸开了锅,而且还越炸越大,因为校高层在假期前的全体教|职|工|会议中,严厉批评了学校职工中存在索贿礼财的行为,同时指出个别班级送大额礼物的不良风气,要求全体教|职|工不得滥用职权,徇私敛财,并自觉督促引导所在班级的学生与家长,坚决杜绝私下收礼、送礼的违纪行为,各班各级互相监督,一经发现,马上处分。
班上的同学把这几件事连在一起,加上王雪娟的添油加醋,总算猜出了事情的始末,一时之间,‘温萍老师收礼被辞退’成了七中的爆炸新闻,从班级到年级再延伸到全校,吃瓜群众日益剧增,相信迟早会走出校园,奔向全镇。
而曼招弟作为故事的主人翁,身陷事件中心,知名度一再打响,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理会这些傻不拉几的事儿,因为长假前一天晚上,罗盈春问她要不要去打工做兼职。
曼招弟一听,第一时间问了有多少钱。
罗盈春阿姨笑她掉钱眼子里去了,“哪有人先问钱的,不是应该先关心要做什么吗?”
当然不是,谁会嫌弃钱?曼招弟心里想,只要钱银到位,哪怕让她去刨人祖坟,她都能刨出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来,甚至刨一送一,刨第三个半价。
反正她就是为五斗米折腰的可怜鬼。
“上班的地方很近,工作内容也很简单,。”罗盈春说道,“中秋节不是快到了吗,我们镇上有一家老式饼屋因为要赶制月饼,人数不够,需要请打杂小工,那位老板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我就想到你了。”
“是去做月饼吗?”曼招弟来了兴趣。
“不是,是去顾店。”罗盈春笑,“你对自己的厨艺是有什么自信但错误的认知?居然以为去做月饼。”
曼招弟一本正经,“流水线作业,我猜应该不难。”
“不是流水线,还没到那个规模。”罗盈春说道,“那家店很小,只是开店的时间长,是老字号,而且卖的面包糕点便宜,所以光顾的人很多。平时都是老板一个人做面包,看店,但中秋前的这段时间要赶制月饼,她没办法一兼多职,只能请人帮忙。”
曼招弟问清楚时薪和工作要求后表示没问题,忽然又想到,“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去了啊,我去好几天了,上一年也去帮忙做月饼了,不然我怎么知道她招人?”
曼:“......”
来自做饼大师的内部招揽。
可无论如何,有了这笔兼职收入,总算能让她松一口气。新的一个月来了,赵珍的三百元生活费迟迟未到账,她手上剩余的钱已经有点危危可及了,虽然有演讲比赛的五百元奖金,但她计划买一辆二手自行车和几本数学辅导书,用钱的地方很多,她得在自己有工作的时候,多赚一些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家,曼招弟如常开了灯,屋内比往时干净,明显收拾过,她注意到茶几上的纸条,拿起来看,发现纸条下还压了两张红色纸钞。
纸条是曼荣祥留给她的,说是有事要出省一趟,归期不定,最快一周内回来,这两百元是这段日子的生活费。
曼招弟把钱收了,把纸条丢了,心想真好,又有钱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不到,曼招弟从被窝挣扎着起床,一番洗漱后,顶着两个美丽的黑眼圈出门了。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灰蓝色的雾蒙蒙一片,卖早餐的工作就这个不好,起得比鸡还要早。
“你这段时间每天都起这么早?”曼招弟坐在罗盈春的电动车后座,困得连连打哈欠。
“嗯,中秋不是快到了嘛,得争取时间赶工。”
“起那么早,还要兼顾原本的工作,你不累吗?”
罗盈春倒不觉得有什么,“还好,我已经习惯了,而且中午有休息时间,我可以午休补眠。”
曼招弟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风呼呼地往嘴巴里灌,含了一大口朝晨前的清凉。
很快就到地儿了,处于困乏中的曼招弟抬头一看泛黄的店招牌,愣了愣,这熟悉的‘迎香饼屋’,不正是她念小学时常常光顾的饼屋吗?
再环视四周,不远处果然是她的小学旧址,那栋已荒废无用的旧建筑,在灰蒙无光的天色中显得格外苍凉。
罗盈春锁好车,看她呆站着的模样,“怎么了,还是很困?”
曼招弟摇头没作声,没好意思说星褪日藏,自己一时感概,叹岁月匆匆,时光去而不复返,只示意罗盈春进店。
店里依旧是熟悉的布局与摆设,收银台立在高高拉起的卷帘铁闸门下方,一根锈迹斑斑,已见不到原来模样的长铁钩挂在门边,诉说着这家店的老旧。
收银台旁是一整墙的糕点柜,柜体已有些发黄,但弧形玻璃面仍是光亮如新,现在柜里空空的,只在木隔格上贴了几张价格标签,曼招弟记得这柜子以前放的是面包,蛋挞之类的西式糕点。与记忆中不同的是,不到两米宽的对墙新装了一个约三米长,两米高的木制货架,货架上摆放了不少封口的散装月饼和未折叠的月饼包装盒子。
罗盈春领着曼招弟进店,打开了所有的灯,又敲了敲后厨的门,“琴姨,我们来了。”
后厨传来一阵声响,一位年过五旬的阿姨穿着围裙,带着白色的口罩和卫生帽走了出来。
这位叫‘琴姨’的女人是店里的老板,她摘下口罩,看向曼招弟。
曼招弟对这位琴姨的印象很深,因为在她孩童时期的有限认知中,这位琴姨身上温婉矜持的气质,构成了她对‘大家闺秀’四个字的全部理解。
女人的脸容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只是添了些许细纹与老态,曼招弟朝她点了点头,当是打招呼。
琴姨友好地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说话时仍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吴音侬语,声音慢而柔,“同学,早上好,你叫什么名字?”
曼招弟秒变乖巧状,回应,“琴姨,早上好,我叫曼招弟。”
因为要盯紧面包的出炉时间,琴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其它,只是要求工作时要把长发绑起来,又让罗盈春把工作内容教给曼招弟,匆匆转身回了后厨。
罗盈春拿出店里的围裙,让曼招弟穿上,“你负责结账、收钱和打包,一般客人都是自己拿取面包,客人选好面包后,你就帮忙打包和算总价收款,店里的糕点种类少,只有七款面包,两款挞类,单价都不超过三元,等会儿我把面包和蛋挞端出来,你这么聪明,肯定能马上记住价格。”
罗盈春阿姨对小曼同学信心十足。
“我们店没有包装类的商品,所以客人买走的面包都需要你手动打包,面包是用这种塑料袋子装,打包蛋挞椰挞就用这些盒子,一打的用这种,半打的用这种,半打以下、三个以上的用这种,两个以下是用塑料袋子装,而且全部都要用这个小胶带封口,只需要取尾指长度的胶带就可以了,不能过长也不能多贴,记住了吗?”
曼招弟点头,又问,“那月饼呢?”
“月饼用月饼盒子,不管买多少多少个,都用月饼盒子装。”罗盈春说着,从木质货架上拿出纸样的月饼包装盒,示范着折了一个,“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你需要帮忙折月饼盒子,能弄多少算多少,没有规定。”
罗盈春把拼折好的月饼盒子递给曼招弟,“看懂了吗?”
曼招弟拧巴眉头,眼神里问,当我三岁?
罗盈春被三岁的曼招弟逗笑,又说道,“客人用完的托盘,你直接放回柜面上就可以了,这样下一个进店的客人可以随手拿起来用,夹子就放在这个支架上......还有这个是收款码,客人扫码付款后,小音响会有提示的,如果收到现钞,这里有放找零的钱。”
罗盈春说着打开钱柜,“这不是正规的收银机器,所以每收一次大额现款,你都要用夹子分类夹好,像这样子。”
罗盈春让曼招弟看钱柜里的分格零钱摆序,“百元钞放这里,五十元和二十元的放这里,十元以下的直接放在这个大格子就好,方便找零。”
曼招弟再次点头示意明白。
“琴姨每天都会放两百元零钱在柜子里,如果不够找零,你就按一下这个铃键,我们在后厨会听到的。”罗盈春叮嘱道,“客流多的时候,尽量不要离开收银台,如果要离开或者帮客人拿取面包,出入时也要记得把前台挡板放下来。”
说着,罗盈春拍了拍连着收银台的小挡板,抬起又放下,木板上已生锈的五金零件发出了响亮的‘吱’声,“你记住这个声音,如果你离开了收银台,还听到这声儿就要注意了。有次琴姨离开了一阵,忘了放下挡板,结果被人偷了钱,所以你也得小心,不然一周的工资也不够你赔的。”
曼招弟听着罗盈春认真的碎碎念,再次配合点了点头。
罗盈春又交代了几句,这时琴姨端着一盘酥皮面包走出来,罗盈春见状,赶紧走过去接了她的工作。琴姨得了闲,问曼招弟,“小曼,要做的事情都明白了吗?”
曼招弟点头,“不难。”
琴姨说道,“好,对了,你有手机吗?我算账不用计算器,用的是来式算盘,所以店里没有准备计算器,你如果没有手机,我有一台备用手机可以给你用。”
曼招弟觉得用不上,“没关系,我口算就可以了。”
琴姨挑了挑眉,微弯起唇角,“行,你好好做,不懂的事随时问我和盈春。”
曼招弟说好。
面包店的工作并不难,罗盈春把新鲜出炉的面包一盘盘端放到面包柜里,曼招弟不费吹飞之力记住了所有商品的价格,以及店里的物料摆放位置,早上六点一刻,第一位客人进店了。
罗盈春像个操心的老母亲,缩在后厨门后,鬼鬼祟祟地盯着曼招弟干活。
看到曼招弟动作麻利地打包,结账,收款找零,还帮客人拿取面包,不时整理面包柜里挑拣过的面包蛋挞,堪比干了半辈子的熟手女工,才放心下来。
曼子可教也。
曼招弟却很无奈,罗阿姨所谓的‘鬼祟偷看’,明显得还不如光明正大地看,那戴着白色卫生帽的大脑瓜一个劲地晃悠,如果早晨的阳光再猛烈些,说不定还能反射日光,从此照亮各位乡亲父老的光明前途。
“你活儿干完了?怎么老出来转悠。”
这时店里没有客人,曼招弟把折好的月饼包装盒放回货架上,实在受不了罗盈春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瞧,倚着货架侧身看她,“月饼KPI达标了吗?小心我向琴姨告状,说你玩忽职守咸鱼偷懒。”
罗咸鱼没料到自己会被发现,仓鼠似的,‘嗖’的一下马上钻回后厨去了。
曼招弟:“......”
第030章 曼姐是有点魅力的
早上忙碌的高峰时段已经过去了,曼招弟对工作应付自如,不出纰漏,琴姨很满意。面包店只开大半天,下午三点关店,所以两人是半天工作制,中午下班时,琴姨给她们装了不少面包,小曼同学表示很满意了,日结工资还有午饭。
下午空闲,有的是时间,而且假期热闹,到处红旗飘飘,喜庆欢腾,美好假日天气晴朗,罗盈春问曼招弟有没有想去想玩的地儿,曼招弟说想去书店。
“是买文具还是买书?”罗盈春问。
“买辅导书。”曼招弟长腿一跨,坐上小电动的后车座,“学校订的难度不够,档次低。”
罗盈春阿姨鞠躬尽瘁,把高要求高档次的小曼同学送到镇上的最大书店去。
其实也没大到哪儿去,老店占地三十多平方,唯一大的是招牌,隔大老远都看到那‘育人书店’四个大字,为了显示出文化的独有气息,还用四张长板凳和旧板子搭了个方形桌子,霸占了店门口一半的停车位,摆着那些古今通济、神神化化的东西。
曼招弟看着眼前一本醒目的《生辰八字决定命运》,挑了挑眉。
生辰八字何德何能,竟被赋予了这么大的期望与重任。
她拿起来随手一翻,没听说过的作者,里面全是油腻倒胃的鸡汤内容,也不知道从哪儿复制粘贴过来的,看价格,哟,还不便宜呢。
老祖宗们的千年智慧都要被这些不孝子孙败光了。
“你也看这些?”罗盈春锁好小电车,走过来问道。
“也?”曼招弟放下书,“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受过荼毒了?”
罗盈春阿姨的表情尴尬定格,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了几圈,转完后还眨巴了一下,两排细平的睫毛一扑一闪的,分外可爱。
曼招弟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没想到你的涉猎范围那么广,玛丽苏狗血小说已经满足不了你了?现在专攻玄学探索天干地支,上知天文下知鬼神?”
“我只是无聊随便看看。”罗盈春阿姨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服气,“有些书里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
罗盈春阿姨绞尽脑汁一番思索,比如不出来,飞快转身一溜烟钻进店里去,“你刚才说要买什么来着?”
曼招弟跟在她身后笑。
进到书店后,曼招弟翻了好些辅导参考书,始终找不到满意的,这些参考辅导书的出版时间都是好些年前的了,就连十多年前出版的参考书依旧放着卖,索性找高三年级的,可题型依旧不是自己想要的。
曼招弟郁闷,还说是镇上最大的书店,作为最大的‘一哥’的尊严呢?
这头曼招弟对着一摞辅导书愁眉苦脸,那头罗盈春阿姨捧着一本漫画书全神贯注。
曼招弟瞧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心想成年人的世界真是精彩,而且包容度格外高。
最后曼招弟挑了一本高三年级的数学练习册,结账的时候成年人罗盈春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小曼,你还能跨年级学呢,真厉害。”
曼招弟心累地看了她一眼,呵,小曼还能呼吸呢,厉害不。
这时,店门打开,玻璃门上的自动识别音频播放了一句‘欢迎光临’,曼招弟闻声回头,一位穿着时尚大方的女士走进店里,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陈婷。
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怪C镇太小,还是她俩有缘,或许说有缘已彰显不出这种高深的程度了,要说非常有缘,有缘到连路都变窄了。
曼招弟倒不觉得有什么,神色如常。反而是陈婷,看到曼招弟时,整个人愣杵在店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对,那清脆的‘欢迎光临’连续播放了好几遍,终于惹得店长不满地扯起大嗓子,“学生,该进进,该出出,别像一尊大佛似的镇守大门,咱店不是钱塘关。”
不得不说这店长很有性格。
先进门的女士忙把陈婷拉到自己身边,曼招弟猜她应该是陈婷的‘妈咪’。
“婷宝宝,你认识她?”陈母注意到陈婷畏缩不安的姿态,心里警惕了几分,戒备地看着曼招弟。
曼招弟无视了陈母打量探究的目光,演讲比赛的事在她这儿已经算是翻篇告一段落了,而且陈婷的比赛资格被学校取消,也得到了惩罚,没必要一直计较不放。买完书,她转身往店外走去,身后的罗盈春赶紧跟上。
曼招弟在时,陈婷始终不作声,等到曼招弟离开后,才点了点头,小声回答母亲的问题,“是同班同学。”
两人离开书店,罗盈春回头看了陈婷一眼,“她好像很怕你。”
曼招弟目不斜视,“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罗盈春想起王雪娟在学校食堂那一嗓子的‘大姐头’,嘴上嘀咕,“这样下去,真成七中大姐头了......”
曼大姐头没听见罗盈春的碎碎念,她在想,陈婷好像真的有点怕她。
可对于这种无聊小事情,曼招弟一般不会放在心上,这个国庆假期她过得很充实,上班,下班,看书,做作业复习,花费八十大洋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吃了罗盈春做的流心仙桃酥,还胖了六斤。
“曼姐,我觉得你的脸圆了。”旺旺雪饼坐在迎香饼屋,边啃月饼边唠嗑。
这声‘曼姐’让曼招弟很郁闷,但更郁闷的是好不容易放假离开学校,在校外还要应付这块饼。上班第四天,班上的刘嘉敏来店里买面包,知道了曼招弟在打工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对外宣传的,不到半小时,王雪娟便扑腾登门了。
进店都是客,又不可能赶她,曼招弟满心烦躁,索性无视这货,任由她单方面输出。
然而社牛王雪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化无视为食欲,啃完零食啃面包,啃完面包啃蛋挞,现在还嚯嚯祸害店里的月饼,曼招弟看她一个人吃光整个双黄白莲蓉时,心里是大写的佩服。
月饼的创收与传承全靠你王家的支持。
“听说咱班的新班主任已经定下来了,你之前见过么?”王雪娟吃完了,拿出纸巾擦手。
自己哪可能见过,她连新班主任是谁都不知道。
“好像是个实习生,之前教高一年级的。”王雪娟嘴巴停不下来,又买了一个蛋挞,扫码付款后咬了一大口,顶着满嘴的酥皮屑说得含糊,“也不知道新老师能不能教好,咱班众望所归呢。”
这话没差点把曼招弟逗笑,唬死半个人了,还众望所归,谁望你?
未等曼招弟应话,王雪娟又转了话头,“不过除了班主任,班长估计也会换,陈婷好像不愿意当班长了,那天我听刘嘉敏说,陈婷打算假期回校后就卸任。”
曼招弟抬起头来,“你确定?”
见曼大姐头终于来了兴趣,王雪娟连忙点头,“质疑你娟姐?你妥妥放心,你娟姐的消息一向最灵最稳,八九不离十。”
娟姐......
说着,娟姐又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一副居委会大妈分享八卦的口吻,“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生气,班上有人说这事儿全是你闹出来的你可要注意,说不定假期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曼招弟不在乎地‘嗯’了一声,她无心称霸武林,管它风不风雨不雨。
只是有时候,她真的低估了人的智商下限。
假期回校的第一天,曼招弟起了个大早,这几天她的生物钟几乎固定,雷打不动五点半起床,一时调节不过来,在七点的闹钟响起前已经醒了。
回笼觉睡不着,曼招弟索性起床,回校后她绕去食堂买了两个五毛钱的大白馒头,回到教室边啃边背书。
正当她暗戳戳学校食堂有补助就是好,价格便宜,教室后门冷不丁‘啪’的一声打开了。
曼招弟顿时吓了一跳,手一抖,只咬了两口的大白馒头掉地上去了。
还生怕曼招弟奉行‘三秒定律’,矜持优雅地滚了两圈,沾上一身世俗的尘埃。
可恶!她的馒头!五毛钱的!
曼招弟忙把馒头捡起来,不爽地瞪着走进教室的大缸。
大缸显然没料到曼招弟会这么早到学校,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看她手上脏兮兮的大馒头,又对上她那恨不得杀人的眼神,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被仇视到这个程度。
不过曼招弟在正好,他本就有话要对曼招弟说。
“曼招弟。”大缸放下书包,走到曼招弟附近的位置,他这会儿不敢靠得太近,因为曼招弟同学的眼神真的太可怕了。
尤其是那阴恻恻的余光,没差点把自己当场凌迟。
“那什么,你找个时间,和陈婷聊聊吧。”大缸硬着头皮冒死发言。
曼招弟一边掰走馒头上脏了的外皮,一边想,这傻缺在说什么玩意?
大缸见她不作声,继续说道,“因为那场破演讲,她这些天的情绪很差,还说不当班长了,这事是你闹出来的,你可不能不管。”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呵,神经病。
见曼招弟不理他,大缸的脾气蹭蹭蹭往上冒了,但毕竟有求于人,这会儿他能屈能伸,能曲能直,带着商量的语气,“只是聊几句而已,她的自尊心强,要是没人开导,很容易钻牛角尖。”
那就找心理医生去啊,找她做什么?她又不会治神经病,曼招弟真彻底服气了大缸同学的脑构造,让失主去安慰小偷,你咋不让屎壳郎给你造粪呢?
造出来的粪不仅能糊住你闭塞的小脑干,还能安慰你心爱的女人。
曼招弟一点反应也不给他,继续啃馒头,大缸窝气得很,正想说什么,这时,陈婷回来了。
真是大型狗血。
大缸见陈婷回来,急忙走过去,“班长,你吃早饭了吗?我买了三文治和牛奶,要一起吃吗?”
曼招弟馒头代瓜,当个闪晶晶的小灯泡,那不识趣的亮光高高照耀人间。要不是早到学校,还真不知道这两人原来有一腿。
可惜青春恋爱剧本谱写不起来,陈婷摇头拒绝了大缸,“我吃过了,谢谢。”
说着,陈婷走到教室后门,拿起清洁的抹布水桶,大缸连忙跟上去,说帮她提桶打水,陈婷再次拒绝,头也不回离开教室,徒留下大缸孤零零一人站在后门。
剧情峰回路转,甜剧变成虐心戏,归类到青春疼痛系列。
曼招弟没兴趣,继续背单词,谁知道大缸竟朝自己走过来,声音带着怨气,“你看,她心情不好,现在连我也不搭理,全都怪你。”
“???”
神经病!
长假后第一节课是班会,由于温萍辞职,学校让一名实习老师暂时顶替温萍的位置,教英语并兼任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听旺旺雪饼说,这名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原定是教高一年级的英语,可临时找不到人,只能先让她顶上,下个学期再招收新的编制老师。
曼招弟左手支着下巴,歪头看着讲台上一脸紧张的年轻教师,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心。
毕竟是自己‘惹’出来的事。
新班主任只有二十四岁,非本地人,说话时带着闽南语的尾音,非常好听。七中的实习是她第一份工作,九月入职,刚好一个月,比她们这些高中生大不了几年,她略显拘束,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后,班上至少有一半人在起哄嘘笑。
牛润恩,姓牛,没错,很牛的牛。
曼招弟听到这阵嘘笑声很不爽,班主任脸上也闪过一抹难堪的窘态,很快把黑板上的三个字擦掉了。
其实这位老师的名字很好听,起码比‘曼招弟’这个名字好听多了。
曼招弟忽然想起自己到高二一班的第一天,也是因为名字的原因被班里的人议论,那些让人厌烦的窃窃私语,至今犹在耳边。
或许是出于将心比心的同情,又或许是觉得自己弄走了温萍,逼得这位年轻老师顶着压力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有些于心不忍,总之曼招弟一改平日在班上的‘边缘人’人设,她转过身往椅背上靠,腿往前一伸,用力地踢了一脚放在她座位旁的塑料箱子。
那塑料箱子是班里同学用来放废书杂物的,存够一定的量就会当纸皮卖掉,曼招弟这一脚踢出去,箱子里头堆得高高的书和试卷随即晃了晃,最上方的练习册‘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动静惹来全班人的注目,曼招弟却是维持着伸腿踢箱子的动作不动,抬起头,一脸不悦地迎上全班的视线。
“有什么好笑的?”
头号迷妹旺旺雪饼马上明白曼大姐头的意思,大姐头不高兴了,她也不高兴!于是嚷了一声,“都别吵别笑了。”
女生们纷纷噤声,可教室后排仍有几个男生讽言讽语,尤其是坐在大缸前座的男同学,甚至故意冲着曼招弟拍了几下巴掌。
曼招弟被挑衅,眯了眯眼睛,可未等战火蔓延,后座的大缸一敲那位同学的椅背,“别闹了,现在是上课时间。”
“大刚你......算了,看在你面子上。”那名同学重重地呿声,瞪了曼招弟一眼,转过身坐好了。
牛老师全程无措地拿着粉擦,害怕自己的第一节课就起了争执,幸好最后教室安静下来了,她朝曼招弟弯了弯嘴角,继续上课。
曼招弟没在意,弯身把地上的书捡回箱子里,起身抬头时,冷不丁对上陈婷回头望向自己的目光。
只是短短一霎的对视后,陈婷急忙转过头去。
搞什么?
第031章 红脸的关公嗡嗡嗡
高二一班换了新班主任后,班级纪律明显变差,尤其是上课的时候,开小差的人更多了,各科任课老师叫苦连天,可投诉也没有用,新的班主任根本管不了。以前温萍在时,英语课好歹是安静的,现在的牛老师经验与威严不足,而且说话声音小,班上基本没几个学生服她。
曼招弟便明白了让温萍当高二一班班主任的原因。
压制一群窜天猴。
除了新班主任的力不胜任,陈婷也添了一把乱,她提了好几次要卸任班长一职,说自己做了错事,担不起这个职责,但在高二一班里,实在找不到哪个靠谱的人能顶替陈婷的位置,所以这事只能先放着。
总之温萍离开后的第一周,高二一班糟糟的一团乱。
尽管如此,曼招弟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温萍本就有错,她不过是顺水推舟加快了这个进度,而且新老师的课上得很好,虽然声音小了点,但教学方式比温萍好千倍万倍,最起码这位老师不会像温萍那样,故意压低她的成绩分。
很快,七中的第一轮校月考到了,卷子题目是七中和邻镇高中的老师共同编制的,两天的考试,王雪娟哀嚎不断,曼招弟倒觉得很容易,只当作平时的小测。这天考完最后一科,各科老师分发答案让同学们预测分数,曼招弟才意识到一丝危机感。
试题太简单了,尤其是选择题,她所有科目的选择题全对。输瓷
虽然以前也曾有过单科选择题拿满分的时候,但她从未碰过几个科目都是正确的情况。
七中的水平,到底有多低。
王雪娟看她满脸严肃的样子,以为她考得不好,试图安慰失意的曼大姐头,“那啥,你刚转学来,不适应新环境嘛,没发挥好很正常。”
原本以为一番好意的安慰会换来大姐头满心的感动,谁知道还是被瞪了。可怜的旺旺雪饼委屈巴巴,然而成绩下来的那天,更委屈了,去个屁的失意,失意的人能考出全年级第一?
而且分数还是全校第一高。
王雪娟看着成绩表上最顶端的那个人名,尤其是看到那百位数是7的总分成绩,当场瞪圆了眼。
这是什么逆天操作,七百多分?而且曼招弟的分数居然比年级第二名的陈婷超出将近二百分。
出色了!七中从此要扬名立万,威震四海了!
“我的姐!我的大大姐!我的靓女!你神了!七中以前从未有过超七百分的!”王雪娟连蹦带跳地冲向曼招弟的座位,她比曼招弟本人还要激动兴奋,恨不得马上回家杀只老母鸡拜神还愿来慰聊老祖宗们。
班上骚动不停,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开天辟地史无前例的分数,顶级学霸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要是普通厉害还能酸一两句,厉害到这个程度,除了膜拜就只剩膜拜了。此刻同窗们看向曼招弟的目光里,都仿佛加了一层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光环滤镜,名副其实的大姐头......
王雪娟在班上咋呼嚷嚷够了,奔到年级公告栏去,傲拽地挤进最前头,拿出手机对准成绩百名榜的最高位咔嚓咔嚓一通狂拍,发完朋友圈后,特傲娇地和其他围观的同级生宣扬这位学霸是她的朋友。
曼招弟不知自己无中生友,拧着眉头解算在网上找的数学题。
尽管考出了七百多的分数,然而这场考试非但没有让她考出信心来,反而更慌了。她清楚意识到,七中其实是个温水锅,如果自己就此满足于七中的水平,只会让她和其它高校生的距离越拉越远,她得另外找题多练多学。
正算着,陈婷走到她的座位前。
课间休息时间,班上的同学看到年级第一二名突然聚首,以为要炸出一场学霸之间的火拼开撕,人人八卦吃瓜鬼祟偷看,忠心耿耿的大缸同学更是悄咪咪地站到了陈婷的身后。
曼招弟不知道班上风起云涌,只察觉到座位前站了人,抬起眼帘瞄了一眼,见是陈婷时,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又继续低头做题了。
“招弟。”陈婷捏着手指骨,声音小小的,说明自己的来意,“你的成绩很好,而且班上的同学都服你,牛老师也信任你,你考虑一下班长的位置好吗?”
可未等曼招弟弄明白陈婷这句傻缺话,到底是缺了哪根筋才说得出口,更傻缺的大缸先跳出来了,“班长你说什么!我可不服曼招弟!”
曼:“......”脑瓜壳嗡嗡嗡。
陈婷微惊回头,看见大缸在身后时整个人窘得厉害,皱着眉头赶他,“大刚,你别掺和。”
“我能不掺和吗?”大缸吼得大声,“我要是再不出面管,咱们班迟早不成样子!”
完全状况以外的曼招弟已不知从何吐槽了,她翻了个白眼,无视这场年度狗血大剧,专心陷入第一二三四象限中。
但大缸同学显然不允许曼招弟舒心,他嗷嗷吼完,转头嚯嚯祸害曼招弟,“班长,我对你直说吧,小牛子第一次的班会,我之所以出面帮曼招弟,纯粹是因为你!她害你在班上的处境变得为难,我便想着让她劝劝你别多想别钻牛角尖,谁知道这女魔头就是个自私冷血的,置身事外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班里被这一鸭公嗓子压得全安静下来了,男猪脚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眼都瞪圆了,女猪脚更是脸红得如贴了两片新鲜猪血,众吃瓜群众路演磕着瓜子瞎激动:表白!?喔吼!刺激!
而人情味为零的自私冷血女魔头,头顶天雷滚滚,烦躁地从牙缝中挤出两字个来,“别吵!”
大缸憋屈呆滞,本来当众表白心迹已经够雷够窘够社死的了,曼招弟还在他伤口上嘎嘎撒盐,简直气死个人,可还是闭嘴了。因为七百分......
眼见陈婷要开口,曼招弟满脸不爽地瞪着她,又赏赐了两个字,“矫情。”
陈婷也闭嘴了。也是因为七百分......
尴尬铺天盖地,曼招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送出最后的二字真言,“走开。”
恰好这时上课预备铃响了,二字接收组在曼招弟沙沙的写字声中,沉默地,尴尬地,悲伤地离开了。
这段小插曲昙花一现来得快去得更快,最遗憾的要数王雪娟了,错失了年度大剧的她,恨不得让两位主角的表白戏码重演一遍,连番惋惜过后,她回归正经当起了评剧人,“陈婷能说那样的话,证明她心里也不好受。”
尽管为了演讲比赛的事,王雪娟和陈婷在班上大闹过一场,但旺旺雪饼江湖侠气义薄云天,一码归一码,“其实将心比心,换作我是她,可能会更在意,更难堪,说不定连学校都不敢来了。这事闹得全校皆知,陈婷的脊梁骨都快被戳烂了,那会儿刘嘉敏还对我说与其让陈婷上台丢脸,还不如让她上,我真的栓Q了,说得好像陈婷不上她就有机会似的。”
说着,王雪娟抬头看了一眼围在陈婷身边转悠的大缸,为傻子痴情种啧啧叹气,“苦了大刚同学,生怕陈婷想不开,天天跟前跟后。”
曼招弟在题海中抬起头来,顺着王雪娟的视线望了过去,她不关心别人的事,但仔细想想,饼子的话不无道理。
陈婷在这件事上,表面上是加害者,但其实也是受害者,甚至不比她受到的伤害少。
可曼招弟没精力去想太多,她更在意自己的成绩。放学后,曼招弟主动去找张文飞,希望这位数学老师能帮自己找一些有难度的卷子,高二高三的都可以。
张文飞一口答应了,没差点感动落泪,这次月考,曼招弟的数学考了满分,破天荒创记录,张文飞恨不得把她供奉起来。他在高三的资料柜里一通翻,找了十几份模拟卷,全是各省各地的一模二模卷子。
“能做多少做多少,做完了我帮你评改,有不懂的题可以随时问。”
曼招弟点头,说了感谢。
正要离开办公室,班主任小牛子喊住了她。
“小曼。”这位年轻的老师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说话时那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斟酌着说开场白。
曼招弟也不催她,好几秒后才听到她问,“你有兴趣当班长吗?”
“没有!”
曼招弟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未等小牛子收起尾音,已经给了再明确不过的答复。
小牛子哀出愁色。
这天晚上在食堂吃晚饭时,罗盈春为了奖励曼招弟,兴奋地给她开小灶加餐,而且是当着王厨的面,理直气壮地加菜加肉,还格外郑重地向食堂的各位工作人员介绍,这就是创校五十多年来,第一位考出七百分以上的曼招弟学霸。
曼招弟学霸啃着大鸡腿,社死得想揍人。
“你真的太厉害了。”罗盈春眼睛闪着光,仿佛考全校第一的人是她自己,“连保安大叔都夸你呢,七百多分啊,我房租都没这数字高。”
“......”某些时候,罗盈春阿姨的比喻总是很......出其不意。
可为什么连学校的保安都知道她考这个分数?
“你不知道吗?学校在校门口贴了各年级前十名的红字榜,你的名字和分数排在第一,而且还占了最中间的位置。”
不就是一个月考......服气。
吃完饭,曼招弟边啃哈密瓜边让罗盈春帮她抽背单词,备考月考前她也是让罗盈春帮忙抽背,比她自己背更有效率。
两人一问一答正背着,大缸忽然火气腾腾地跑进食堂来。
食堂这会儿已经没多少人在了,他站在门口怒吼了一声,大喊着曼招弟的名字冲过来,顿时把曼招弟和罗盈春吓了一大跳。
曼招弟看着掉在地上的哈密瓜块,怒得瞪眼,先是馒头后是瓜,这货出现准没好事,忍不住在心里开骂了一句: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杀大缸!
“曼招弟!陈婷要转学!”一米八的高个傻子开口第一句直达中心思想,“你快想想办法。”
曼招弟从未如此词穷过,一脸郁闷地瞪着眼前的智障,陈婷转学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负责出学费。
见曼招弟不紧不慢继续吃瓜,大缸急得对着空气狂刨,宫中号梦白推文台“我早让你和她好好聊聊,开导一下她,你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去做!要不是你,她会转学吗?”
天大的锅直往天灵盖上砸,饶是不理事的曼招弟也起了火气,“我跟她聊什么?这事是我造成的吗,是我逼她念我的稿?到底谁才是受害者,凭什么最后要我来负责?”
大缸更急了,“我知道这不是你造成的,可就算陈婷做错了,但她不过是听了温萍的话才念了你的稿,再大的错学校都罚了,她认了,也道歉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满或者要求直接说出来,我张大刚能办的都给你办到,绝无半句怨言!可你一直不表明态度,她心里就一直内疚,她觉得对不起你!”
高个傻子这会儿慌不择路,什么话都往外喷,“你一副正义者的姿态把温萍踢走,赚足了势头,弄得所有人的火力全指向了陈婷。自从那破比赛以后,学校里有多少人对她指指点点,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嘲讽她,你知道吗?你知道个屁!”
“你还没转学来之前,她是全年级第一,什么都是最好的,可你来了,样样都压她一头,还出了换稿的事,现在不仅咱们班上的,整个年级都在看她笑话!她天天忍着这些破事,心里还觉得对不起你!你大爷作派,你大心脏,你心理承受能力强,但她不是,你丫的要是不在意不生气,说一句原谅她会死啊!”
“曼招弟,愧疚真的会压死一个人,算我求你了。”
第032章 被宠爱的小女孩儿
曼招弟一时理不清大缸的强词夺理到底是对是错,演讲比赛的事在她这儿早已翻篇了,她根本没料到陈婷会一直揪着不放。
但最后,曼招弟并没有答应大缸的请求,她完全处于状况以外,就算和陈婷聊,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而且,她只是翻篇了而已,翻篇的意思是,‘算了’、‘不追究了’、‘过了就过了’,并不等于已经原谅了当初落在自己身上的伤害。
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本就可以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被道德绑架的裹挟,说实话,很不爽。
大缸气巴巴地走了,罗盈春看着小伙子的身影,问道,“那叫陈婷的女孩,是放假那天我们在书店遇到的那个?”
曼招弟点了点头。
罗盈春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女孩儿,看上去真的挺怕你的。没想到温老师走了,仍给你们班留下了这么大的伤害。”
曼招弟缄默。
这天晚自习,陈婷请假了,王雪娟也说了陈婷可能会转学的事,“没人敢去问她,只知道她的行李已经搬出宿舍了。”
曼招弟看着桌上的数学卷子,不明白陈婷到底是怎么想,愧疚?她不能理解这种情感,按照普遍的人性心理,陈婷应该恨死自己才对,有什么好愧疚的。
细数过往,曼招弟发现在自己的成长路上,似乎没有经历过足以留在记忆深处的愧疚。因为从来,都是只有别人亏欠她的份。
她独立独行惯了,一直以局外者的姿态来看待各式人与事,鲜少与人有较深的交往接触,根本无法共情这种情绪,也无法体会这种过重的道德感。
正胡思乱想着,抽屉里的手机震了一声。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曼招弟忘记把手机关机了,顿时吓了一跳,急忙拿出来想按关机键,结果看到了赵珍转账来的三百元。
曼招弟才想起这回事,再看今天的日期,十四号了,这个月快过半了,这笔生活费才姗姗来迟。
她关了机。
黑色的手机屏幕映照出曼招弟的脸,把手机塞回抽屉后,不由想到陈婷的妈妈。
对比起自己,陈婷无疑是幸福的,或许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心思仍保留着被深爱的单纯与天真,待人接物也不像自己那般,习惯先以恶来审事,以坏来度人。
从未曾享受过这种溺宠与偏爱,于是连看待这个世界,都带着一股厌世的戾气。
她尝试站在陈婷的角度,用陈婷的思维去看待整件事,感到羞愧、内疚,每天顶着指点与非议上学,每天质疑自己德不配位,抬不起头,自我怀疑......
所以想卸任班长职务?
所以每天第一个上学?
所以看到自己会害怕?
......
不知多久后,曼招弟把脑海中的琐杂念头抛开,继续做题。
晚自习结束后,曼招弟如常在教室里等罗盈春下班,虽然自己现在骑自行车出行,但爱操心的罗盈春说大晚上一个小孩回骑楼不安全,每天晚上都让曼招弟等她一起走。
正算着一道数学大题,空荡的教室里只有计算器‘嗒嗒嗒’的按键音,安静得诡异,好一会儿后,她终于算出了答案,把解题过程写在试卷上。
在沙沙的写字声间隙中,一阵脚步声从教室外传来。
曼招弟以为是罗盈春,可现在还不到十点,远不到下班时间,正疑惑,教室门口出现了陈婷的身影。
曼招弟没料到陈婷晚自习请了假,还会到学校来。
陈婷更没料到这个时间教室里还会有人在,而且这个人居然是曼招弟,顿住了脚步。
尴尬的沉默中,陈婷先开口,“招弟,你还没走吗?”
曼招弟看着她,没有作声。
陈婷得不到回应,似乎有些局促,她走进教室来到自己的座位,整理了今晚分发下来的作业,又从抽屉拿走两本书塞进书包后,便起身要走。
只是走之前,她几番犹豫,最后还是转过身来问曼招弟,“招弟,你要走了吗?现在很晚了,你要是现在走,天也黑,我妈就在校门口,可以顺道送你回家。”
曼招弟突然想问,不喊‘妈咪’了吗?
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是个乖乖妈宝女?
曼招弟莫名觉得好笑,便开口问了,可问的是别的问题,“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陈婷听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愣了一下,“没有,我是独生女。”
那真巧。
曼招弟转着手里的笔,都是独生女,为什么境遇相差那么大。
一个被捧着长大,一个在泥地挣扎。
深受奶奶重男轻女的思想影响,‘独生女’这三个字在曼招弟心中,宛如国宝那般稀罕。大概,陈婷的生活,陈婷的一切,都是她的正相反吧,所以连性情脾气,所见所闻所感以及所追求的,都完全不一样。
教室的白炽灯光透着无温度的阴冷,曼招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倒不是自怨自艾,而是在这一刻,她竟然原谅了陈婷。
这个在爱意簇拥下长大的女孩,一直不负大人们的期盼,长成了最乖巧、最完美的模样。她身上有良好的教养,有温柔的善意,有优秀的成绩,细想初识时对她的成见与不满,也不过是自己性格上的乖张跋扈,以及对新环境的挑剔厌烦,让不客观不讲理的偏见先入为主,从而放大了她的缺点,忽视了她的优点。
再说,一个十六七的小女孩,爱哭怎么了,有父母偏爱,有人喜欢,娇气一点,何伤大雅?
正因为不曾拥有过被父母宠溺的幸福,不曾拥有过被捧在手心的呵护,所以一直无法想象和相信它的存在。如今终于遇到了,理想清晰实化,便忍不住把这种无法企及的幸福代入到自己身上,哪怕只是幻象,亦奢盼着能骗过自己,用虚无的伞来遮挡淋雨的滋味,好粉饰出朗朗天晴的假象。
尽管真正被宠溺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可仍旧愿意去守护。
于是那一点点错,全成了轻飘飘的雨点。
“你要转学吗?”曼招弟问。
“啊?”陈婷的表情一瞬错愕,“不是啊。”
所以说,流言真是害人不浅,曼招弟忍不住笑了笑。
陈婷不知道曼招弟笑什么,双手拧着书包的带子,小小声,“那你要走了吗?”
“没有。”曼招弟放下手里的笔,正色说道,“陈婷,演讲比赛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你也别揪着不放了,一份稿子而已,奖金到手了,其它的,我都不在意。”
的确是一份稿子而已,可是做错了的事,就是做错了,陈婷抿了抿唇,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愧歉,她眼睛泪汪汪的,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
也许真的有人很容易哭,曼招弟听着陈婷哽咽着声,说了‘对不起’三个字。
“其实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偷稿的人是温萍,不是你,你没有对不起我。”
曼招弟一针见血,“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走歪了一步,导致后面的每一步全是错的,所以心里总揪着这个错误不放。温萍走了,没有人为你的错误买单,你不好受,盼着谁来给你一个交代,给你一个出口,好让你能从悬高的道德点下来,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陈婷的眼泪啪啦啪啦往下落。
曼招弟看着她哭,神色没有一丝敷衍,语气认真,“如果你需要有人给你这个梯子,那我可以代劳。陈婷,你演讲的声音,很好听,很有力量,那份稿子我花了不少心血,看在你念得好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陈婷哭得一抽一抽的,听着这施恩的口吻,明明憋屈却又松了一口气,矛盾的心情此起彼伏,泪流得更厉害了,于是又气自己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要哭的泪腺,带着哭腔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用不着......你夸,我知道。”
曼招弟嘴角微翘,继续埋头在数学卷子上,“行,那你快回去吧,你妈咪在等你呢。”
陈婷听到这一句‘妈咪’,更来气了,黑历史被翻出来,换谁也觉得窘,她用力地吸鼻子,眨巴了几下泪眼,灯光下,那模样显得格外可怜无辜,好不容易终于哭够了,却不走,一双微红的眼幽幽地看着曼招弟。
“你不走吗?我们一起走吧。”
“......”
这人刚正常一秒又开始问些没营养的废话了,曼招弟在心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都说了不走吗,问了又问,果然跟自己八字不合。
正要开口吐槽,罗盈春阿姨哼着小歌调调来了。
她刚踏进教室就看到陈婷在,人微一定神,毕竟除了老师和学生以外其他人不得进入教室,这会儿多了个‘第三者’,小春春表示很紧张。
“进来吧。”曼招弟看见她了,说道,“等我一会儿,我还差一点才写完。”
刚才净顾着给陈婷做‘心理辅导’,耽误正事了。
“哦。”罗盈春忐忑着走进教室,一溜烟地走到曼招弟的前座坐了下来。
陈婷攥拧着书包带子,想着曼招弟有‘家长’接送,也不好再说送她了,只是临走前,陈婷挠了挠脖子又说道,“招弟,明天我请你喝奶茶吧,你想喝什么味儿的?”
曼招弟的解题思路在三角函数中打了个结。
啥玩意?舒此
“要加什么料?几分糖?”
陈婷又出声问道,惹得罗盈春不住地偷瞄她。
曼招弟觉得陈婷肯定是哭傻了,懒得搭理陈傻子,头也不抬,“不用。”
陈婷继续讨好道,“那你有想吃的零食吗?我给你买。”
“呿!”曼招弟郁闷了,“都不要,你赶紧走,别吵吵我写作业。”
于是陈婷闭嘴了,像个委屈小媳妇似的离开教室。
罗盈春瞧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背影,心里叹气,曼啊,你为什么不温柔......
第033章 那片厚厚的窗玻璃
这天晚上,曼荣祥回家了。
这十来天,他和女朋友吴美芳去了外省游玩,回家时一脸春风得意,还买了不少特产。
曼招弟看着满桌子的干货海味,沉默了。
干紫菜,干鱿鱼,干海星......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海上生物标本,不知道的还以为曼荣祥要开个海洋化石馆。
“这些玩意可贵了,用来煲汤最好了。”曼荣祥兴冲冲。
曼招弟不感兴趣,她不下厨,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毫无用武之地,而且曼荣祥在家里不怎么煮饭,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囤这么一大堆不实用的玩意,甚至在心里暗怨他浪费钱。
但曼荣祥刚游玩回来,依旧很兴奋,这些年他鲜少出远门,难得去外省一趟,整个人像发着光,他一个劲地对曼招弟说旅游发生的事,可惜曼招弟不爱听,板沉着脸转身回房了。
原以为曼荣祥会像以前那样追骂两句,可意外的是并没有。
曼招弟松了一口气。
直到后来,她才后悔,那是曼荣祥的钱,那是曼荣祥的人生,她计较在意什么呢?
第二天依旧早早回学校,前一天晚上堆放在桌子上的干货海味已经被曼荣祥收起来了,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咸潮的味道,曼招弟迎着微亮的天,如常出了门。
经过罗盈春家门时,鹅仔在门那头吠叫了两声,曼招弟知道罗盈春已经出门了,中秋节前忙着西饼店的兼职,起得比她还早。
后天便是中秋节了,连着周六日调休学校放三天假期,现在曼荣祥赶在中秋前回来了,曼招弟在想这三天该怎么过。
想到中秋,曼招弟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见过罗盈春的家人。
不仅没有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罗盈春也没有向自己提起过家里的事。
想不到罗盈春阿姨还挺神秘的,说不定是哪家豪门千金来这贫苦地区体验生活,忽然某一天被腰缠万贯的父母逮回家去,被迫嫁入另一家豪门,从此与叱咤风云的霸道总裁斗智斗勇,虐恋虐心。
曼招弟自己脑补完,先竖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对着空气傻笑了两声。
“男主角是某市某集团的首席CEO,在这座城市里,无人不识这尊大佛......”空荡荡的街道,曼招弟边骑车,边编故事,“霸道总裁容貌惊人,五官轮廓利落分明,神情寡淡,修长的手指上夹着根烟,周身散发着让人压抑的冷漠气息......”
曼招弟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偏偏罗盈春阿姨不为所动......”
“不对不对,霸道总裁与富家千金的小说里不能有阿姨,那是某某家的公主!”
曼招弟边笑边给自己矫正错误,二手自行车的轮子滚滚向前,不小心碾到路边的一块小石子,车身大幅度晃了一下,她吓得急忙调整车头,很快又骑稳了。
嘿!总裁和千金害人。
然而更害人的还在后头,这天早上,陈婷给曼招弟买了早餐,一杯豆浆,两份蛋饼和半份小笼包。
来人啊,解释一下这是什么骚操作!
曼招弟早上吃了两个菜包子,这会儿正咬着笔头默写古诗词,冷不丁看到眼前出现的大袋子,满脸问号。
“招弟,我给你买了早餐。”
今天陈婷没有刻意早到,她在往常的上学时间回到学校,这时候班上已经有不少同学在了,大家八卦兮兮地看着年级一二名又要玩什么把戏。
曼招弟抗拒地拧起眉,“我吃过了,拿走。”
陈婷小小声,“可是我看你平时吃得很少,不顶饱。”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你管我顶不顶饱,她心爱的胃还没抗议,你先来挑衅她的五脏六腑,郁闷地想大缸人呢,咋不把这傻子领走,结果往后排的位置一瞄,大缸同学校队晨练,人早不在了。
“我不吃。”曼招弟烦躁,语气重了几分,“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以前说过,别总来烦我。”
嘴毒的功能一如既往,陈婷很久没被曼大姐头嫌弃了,一张脸苦巴巴的又要扁嘴嘤嘤嘤了,恰好这时王雪娟背着书包走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看到陈婷手上提着的早餐袋子时,娟姐表示很疑惑,“班长,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给曼姐买吃的了?”
陈婷点了点头。
“别白费力气了,曼姐不会吃的。”
王雪娟对这方面很有经验心得,之前她在家里的超市拿过很多零食来讨好曼大姐头,薯片饼干糕点凉果,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啥都有,但大姐头有性格酷得很,无视她的投喂,硬着没碰过半块薯片半根辣条,后来索性就不拿了。王雪娟笑嘻嘻地盯着那袋子早餐,“班长,你如果买多了,我可以代劳的,不然丢了多浪费。”
陈婷有些不愿意,但扭头去看曼招弟,这人满脸不耐烦,又开始继续默写了,手里的笔像装了电动马达,停也不带停的。
陈婷只好把早餐分给了王雪娟。
然而作为班长,自然是有班长的优点,若说王雪娟死皮赖脸没心没肺,那陈婷就是忘性特大坚持不懈。早上曼招弟已经很明确拒绝了陈婷的早餐,可中午吃午饭时,她还是端着餐盘走到食堂最角落,要和曼招弟一起吃午饭。
好家伙,连迷妹饼子都不愿意和曼大姐头一起吃饭,因为生怕在高冷冰山低温笼罩下,食道闭塞消化不良或者被冰山的某句金玉良言话咽死。王雪娟看着陈婷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背影,恨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瞧人家当班长的,就是有这种豪气与无畏!
可惜曼招弟不欣赏这种豪气与无畏,大口大口把饭菜往嘴里塞,三两下就把午饭解决掉,急匆匆地走了,留下一脸幽怨的陈婷和满目呆滞,拿着半盒子菠萝片追出来的罗盈春。
曼啊,菠萝还吃不吃了?菠萝啊!
这场你追我赶的傻子闹剧在班里成了一道美妙的风景线,最委屈的要数大缸同学了,误打误撞地表了白,谁知表得不深入不彻底,徒留下的暧昧筑成了山,眼见青春的躁气时刻浮动,可惜对方似乎无视了,只字不提,整体顾着追另一个臭女人去,真是气煞他也!
但无论如何,陈婷依旧好好的留在七中继续拼搏奋斗,没有传言中的转学,也不再说卸任班长的话,让大缸子和小牛子安心了不少。
班里的人都服气陈婷,主要是服气她背后的隐形大缸,班长稳了,班级纪律也变好了一些,在这个一派祥和其乐融融的背后,只有曼招弟满腹的埋怨无处宣泄。
她厌烦陈婷经常来她的座位,厌烦陈婷时不时给她送零食跟她搭话扯东聊西,更厌烦王雪娟和陈婷在自己做卷子的时候在旁边咔嚓咔嚓地吃个不停。
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万尺厚脸皮,烦死了。
平等地讨厌那些没边界感的人!
于是罗盈春给她提建议,让她做题时塞耳机。
这招还是挺管用的,只要她塞上耳机,那两个没眼力见的混球便会自觉地收敛音量,起码啃卜卜星的时候,不会再像搞吃播那样,恨不得挖地三尺在阎王爷耳边嚼嚼嚼。
但也有耳机不管用的时候,比如说吃中午饭和晚饭,这两人死活要缠着自己吃,压根不给她留余地。
这天中午,曼招弟在食堂一边啃猪肝,一边背历史知识点,饭搭子王雪娟见状,苦口婆心,“曼姐,吃饭时要好好吃饭,不让很容易消化不良,要背书也不差这一阵子。”
曼姐不理她。
另一个饭搭子陈婷也看了过来,“是第三章的时间节点?那个我也觉得很难,背了两次还是背不住。”
曼姐无视她。
但没关系,两个饭搭子各有各的特色,一个社牛话唠,一个耐心爱听,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曼招弟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专心干饭。
明天便是中秋假期了,学校开始放假,而且今天晚上不用上晚自习,王雪娟兴奋地邀请两位饭搭子中秋节当晚到她家烧烤。
“我喊了不少人来,隔壁班的也有,都是同一个年级的。”王雪娟说道,“曼姐你新转学来七中,不认识我们同年级的学生,趁这个机会正刚好,可以让大家一睹你酷帅炸天的学霸芳容。”
酷帅炸天的曼姐果断拒绝,“不去。”
曼荣祥在家里过中秋,说不定会把那个女人带回家,一想到这儿,曼招弟便满心烦躁。
王雪娟却不放过她,“曼姐,大好青春美丽年华,你能抛弃宅女的属性感受一下户外的娇艳吗?别老是想着学这学那的,天才也得休息呀,劳逸结合懂不懂。”
懂,但是任性不想听。
陈婷却是很感兴趣,问了王雪娟家里的地址,王雪娟趁机打趣道,“你可以喊上张大刚同学,我表示热烈的欢迎。”
陈婷羞脸,“别闹了。”
“我可没闹,你俩的事都传遍整个高二年级了,再传下去都能传你们三年抱两白头偕老了,不信你自己去打听。”
“别传了,求放过,要是被我妈知道了,她肯定打断我的腿......”
二人聊得欢,曼招弟全程没插话没参与,她吃完最后一口饭,抬起头,冷不丁看到窗外的一道身影。
是曼荣祥。
曼招弟微惊,曼荣祥怎么到学校来了?
可曼荣祥侧身背对着她,并没有发现一窗之隔的女儿。
只见他驼弓着背,咬着牙,正鼓足全身的劲头,吃力地把食堂外的厨余桶搬上小拖车。
午时烈日,把曼荣祥的皮肤晒成了棕褐色,他穿着破烂发黄的旧衣,衣服的短袖子上破了两个大窟窿,撕扯开的口子像烂布条似的,显得分外寒酸。
再看曼荣祥双手抱搬着的蓝色厨余桶,几乎有半人高,都到曼荣祥的腰部了,里面装满了腥臭难闻的厨余垃圾和学生们吃不完倒掉的残羹剩汁,又大又沉,随着曼荣祥的动作,桶里半浑半浊的汤菜残渣晃荡着,不时溢出落到地面,溅开成让人恶心反胃的一摊秽脏。
曼招弟的心狠狠一缩。
一共两大桶厨余垃圾,曼荣祥好不容易才把它们搬到小拖车上,抓起衣服领口胡乱擦了一把脸,又拿过洗手池旁的塑料扫把,扫净地上的残渣垃圾,才拉过拖车准备离开。
转身时,恰好对上了曼招弟的目光。
隔着厚厚的窗玻璃,曼荣祥冲她咧开嘴,露出泛黄的牙。
可曼招弟,脸上却烧起一阵火辣辣的烫,耳膜的嗡鸣让她无从思考,下意识猛地收回视线,飞快地低下了头。
与曼荣祥对视的这一刹间,她整个人臊得慌,脸几乎贴到桌子上,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希望曼荣祥不要喊她,希望曼荣祥装作不认识她……
但冷静下来后,她忽然后悔了。
她在想什么?
她在做什么!?
急忙抬起头,窗外的曼荣祥已经拉着小拖车走了。
他双手往后反拉,为了更好发力,不得不弓着身,肩颈往前倾,就这样拉着又臭又重的厨余桶,顶着周围学生的厌恶与退避,在喀吱喀吱的车轮声中,慢慢地往校门走去。
只留下那道微驼的,挺不直腰的背影。
曼招弟手心发潮,鼻腔泛起了酸楚。
她刚才,是无意识地嫌弃曼荣祥丢脸吗?
王雪娟不知道曼招弟心绪千回百转,见她一脸呆滞地盯着窗外发呆,问道,“曼姐,你怎么了?”
曼招弟忍着喉咙的涩意,良久后才应声,“刚看到我爸了。”
第034章 入秋的田螺最肥美
明天放假,高一高二年级不用上晚自习,但罗盈春仍要准备高三年级的晚饭,两人没办法一起走,曼招弟便先骑自行车回骑楼了。
这一整个下午,曼招弟都在想着食堂的事,她又愧又悔,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无意识做出这样的举动。
更没想到的是,曼荣祥竟然没有骂她。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仍是亮的,曼招弟看着一辆辆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才意识到自己骑得有多慢,索性停下来推车走。
她脑子糟糟的一团乱,像是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亏心事,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曼招弟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她边走边胡思乱想,离骑楼两条街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型市场,大概明天是节日的关系,此时市场外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贩档,卖菜的,卖水果的,卖散装零食的,应有尽有,形成了一个小小集市,这是曼招弟平日里不常见到的。
小地方的管理不完善,加上周围都是邻里街坊,耳边一片吵杂,她在闹市中顺着人群走,拐过弯后,远远望见曼荣祥正站在一档卖散装烟草的小摊档前。
不由停下了脚步。
愧疚一直残留在心,曼招弟看到她爸的背影时,整个人很不是滋味。
曼荣祥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身上不再是中午穿的破烂旧衣,曼招弟不知道曼荣祥换下那套旧衣,是因为自己还是有别的原因,她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推着自行车走上去。
“爸。”曼招弟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曼荣祥闻声回头,看见是曼招弟时,黝黑泛黄的脸上明显闪过一抹不自在。
中午的事,任谁也不能马上消怀,而且这么多年,父女两人几乎没有在外头碰过面,就算碰过,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早已忘记了碰面后该如何自处。
感情过浅的关系基础,好像说什么都显得滑稽。
其实曼招弟也有些别扭,打完招呼后,她看到曼荣祥微驼的背刻意地挺了一下,但很快又弓下去了。
“招弟啊,你放学了。”曼荣祥转过身去继续挑烟草,挑着挑着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档口,朝曼招弟说道,“你饿不饿,那边的摊子有买散装饼干,想吃吗,爸爸去给你称一点。”
曼招弟捏着自行车的刹车把手,“不用了。”
曼荣祥不知该说什么了,“那,那你先回去吧,先煮饭,我等会儿去买点菜。”
曼招弟‘嗯’了一声,推着自行车转身离开。
离开时,听到身后的烟草摊老板对曼荣祥说道:“阿荣,那是你女儿啊?都长这么高了,之前怎么没见过?”
“以前跟她妈过。”曼荣祥的声音传过来,“刚回来一个多月。”
“怪不得。”那摊档老板看着曼招弟的背影,“念的七中?我两个儿子也是念七中。可你好像只有一个女儿吧,虽说女儿是听话,但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外人了,生的孙儿又不跟你姓,瞎折腾。”
这话声音不大,但曼招弟听得清楚,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急忙骑上自行车走了。
烟草老板注意到曼招弟走了,又往曼荣祥边上凑,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阿荣,你别嫌弃老哥说话直,我是为了你好才劝你的,你家现在只有你一个男丁,多少得顾着点家里的香火,趁还年轻,赶紧要个儿子吧。而且现在政策开放了,不像以前那样超生罚钱到处抓人,就算不学我那样生两个儿子,最起码也得要有一个啊。”
曼荣祥刚把挑好的烟草放在小圆盘上,听着老板炫耀儿子的语气就来火,他好面子,可没有儿子是他最大的痛脚,这一下被人踩中痛脚,着急为自己找回面子,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度,“儿子的事我有分寸,再说你生两个儿子算什么本事,抽烟染发泡网吧,哪一个是念书的料?比得上我家一个女儿么?我家招弟以后是念清华北大的人,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得了吧你,老哥不就说了句实话,还急上了,这么不爱听,以后不说得了。”老板白了他一眼,随手接过小圆盘,把里头的烟草全倒进在吊称盘上,一边称烟草一边拿话刺他,“清华北大,我儿子还考哈佛剑桥呢。女娃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嫁人以后赚的钱是给你花的吗?还不是便宜别的人家。”
曼荣祥最听不得质疑,连名字也直呼上了,不甘示弱地呛道,“李二德你真是,说实话你不信,找天你去七中看看,学校门口的荣誉榜,写没写我家曼招弟的名字,考了七百多分啊!你儿子能考?你管我有没有得花,我女儿能读上去我就能供,你想供也供不了。”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李二德看着曼荣祥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也憋了不满,心里暗讽呸的荣誉榜,没生出个儿子来,再好的成绩算什么好荣誉,没好气地用塑料袋装起烟草,又塞了一把烟草纸进袋子里,“四块五。”
“多给我些烟纸。”曼荣祥掏钱,“上回烟草没抽完,烟纸先没了,我还是抽的水烟。”
李二德更不耐烦了,‘呿’了一声,又抓起一小把烟草纸往塑料袋里塞,“你这人真是,说你抠真没说错,买几块钱烟草,每回都让我送一大沓纸,我亏给你得了。不是说你女儿很厉害吗,再厉害你还不是抽散装烟,顶个什么用。”
曼荣祥瞪了他一眼,拿起烟草走了。
而曼招弟回到家,看到桌子上放了两盒月饼,其中一盒打开了,少了两个。
家里客厅的角落处有一个高高的神坛,供奉着神灵与曼家祖先的牌子,往日曼招弟从不过去也从不看,可刚才烟草老板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嗡嗡的响,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正燃着的香,与她奶奶牌位前的月饼,冷笑了一下,回了房间。
七中食堂的事,父女两人就这么默契地揭过不提了。第二天是中秋,入秋的田螺最肥美,曼荣祥前一天晚上在自家鱼塘里挖了四斤田螺,还抓了一条鱼,曼招弟书呆子一个,五谷不分六畜不认,不晓得那是什么鱼,听着曼荣祥喊它‘大头’。
鱼也接地气了。
吃过午饭,曼荣祥在家里杀鸡杀鱼,让曼招弟把养了一晚上的田螺搬到家门口,等会儿用钳子剪掉田螺尾巴,好等爆炒时更容易入味。虽然曼招弟不明白为啥轧个田螺都要如此劳师动众,但还是依言去搬那个大塑料盘。
搬不动。
为了让田螺吐沙净泥,大塑料盘里头盛满了水,曼招弟这种虚有其表的体力渣渣,表示二十斤已是她最大的承受范围。
她连拽带拖,盘里的水撒出来不少,可塑料盘却没移动两米,索性摆烂放弃,冲厨房里的曼荣祥大喊,“很重啊,搬不动。”
曼荣祥不耐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你真是没用。”
说着,曼招弟听到放下刀和冲水的声音,曼荣祥擦着手出来了。
“还撒了一屋子水。”曼荣祥一见地屋狼藉便来气,手脚利落地把那塑料盘搬到家门外,才急匆匆进厨房去,“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记得先把地擦干净。”
曼招弟把这话左耳如右耳出,擦干了地后,搬起小板凳到家门边,拿钳子夹剪田螺的尾部。
养了一晚上的田螺已经干净了许多,个头稍大点的还爬到了塑料盘边,差点‘越狱’成功了,曼招弟捞一个剪一个,剪好后丢到旁边的桶子里。这种活儿她小时候没少做,尽管这些年跟外公生活不怎么过节,但有些记忆,始终是忘不了。
隔壁屋传来了鹅仔的吠叫声,曼招弟才想起来快一天没见着罗盈春了,今天是中秋,不晓得罗盈春阿姨怎么过节。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可还没打开与罗盈春的对话框,旺旺雪饼的信息先炸出来。
自从王雪娟知道了曼招弟的手机号码后,死活缠着曼招弟要加她的微信好友,曼招弟不同意,点了无数次拒绝,最后旺旺雪饼放大招,威胁说要是不通过,就把曼招弟的手机号码公之于众。
曼姐虽然无所畏惧,但被这块饼烦上头了,最后不得不答应。王雪娟甚至得寸进尺,把陈婷的微信号也推荐给她,硬是让她同意通过。
底线就是这么一步步往后退的。
不用看都能猜到旺旺雪饼的信息内容,十有八九是让自己今晚到她家去,曼招弟之前明确拒绝过邀请,这会儿看也懒得看,给罗盈春发了条信息:
-曼:你不在家?
没过多久,罗盈春回复了:在琴姨的店里,有事找我?
事倒没事,曼招弟抬头看了一眼罗盈春家里紧闭的铁门:没事,只是刚才鹅仔吠得很厉害,我以为你在家。
-罗:肯定是跟鸭仔打架了,两只都不消停,一打起来跟杀父仇人似的,回家后我教训它们。
曼招弟有些心虚,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喊了几声,起码屋内没有打架的动静。
抱歉了鹅仔,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可你本来就是只大黄狗,也白不了。
罗盈春不在家,曼招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好一阵后,才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爸今晚炒田螺,我给你留一点?
-罗:先谢谢了,但琴姨今晚也做,你们吃吧。
曼招弟挑眉,罗盈春晚上也留在琴姨那儿?不回家吗?
但曼招弟没有多问,只回了一个OK手势。
忙活了大半个下午,曼招弟终于弄好了一大盘田螺,刚把四斤田螺搬进厨房,便见曼荣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元,递到自己面前,说,“你芳姨今晚也过来,她喜欢喝椰汁,你去楼下的铺子买一瓶回来。”
第035章 中秋夜里的鸭屎香
曼招弟早猜到逃不掉。
她没有马上接过钱,而是看着曼荣祥,很想说,别让那个女人来。
“拿钱啊。”曼荣祥见她不接,不耐烦地催了一声。
话说不出口了,曼招弟伸手接过钱。
曼荣祥看了看她,“你要是有想吃想喝的,用剩了的钱买吧,找零不用给我了。”
真的变大方了,以前可没这个好待遇,曼招弟没应声,转身出门了。
楼下的铺子并不是真的在楼下,骑楼一层正对大街的是水果档,去小卖铺得绕到骑楼后的铺子。
这种类似旧西关楼的骑楼设计,却不像西关大楼般宽敞,建楼时,第一层利用中心的承重墙,分割了两边,前后都是铺子,以方便出租小档口做买卖。
路边蝉鸣聒噪,曼招弟从楼梯下来,穿过小巷子,慢悠悠地绕到骑楼后,塑料拖鞋踩在青砖石板上,脚底带着夏日午后的炙热余温,每走一步都像踢起蛰伏在地的暑气。
已经十月中旬了,鸡腿大省还是那么热。
涂上酱油都能烧成酱油鸡了。
小卖铺很快便到了,铺子格局倒没怎么变,只是多了一个高高的大冰柜和几个小货架。回C镇后,她还是第一次来这儿买东西,明明小时候总来帮曼荣祥买散装白酒。
尽管那会儿曼荣祥没能挣什么钱,但已经嗜酒如命,每隔一天她便要来打三元钱散装酒。那酒不像现在的瓶装白酒,是奶白色的,装在黑色的瓦埕子里,她每回都递上三元,然后戴方框眼镜的老板便会接过她手中的酒瓶子,打开裹着红布的埕盖,用一个旧旧的小小的铁酒勺,舀上三勺,通过漏斗装进玻璃酒瓶里。
对了,曼荣祥还经常说那老板小气抠门,三元钱就给这么一点。
那时候的三元钱和现在的三元钱,远不一样了。
曼招弟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椰子奶,看到旁边雪糕柜里的冰淇淋时,脚步一顿。
买不买?
买呗,又不是小的时候,而且今天用的是曼荣祥的钱。
可胆子大了不等于习惯改了,她还是和小时候那样,打开雪糕柜后,下意识伸手拿五毛一根的小布丁。
可恶!这该死的贫穷!
曼招弟唾弃自己。
视线急忙转向其它冰淇淋。
呃……全是雪糕刺客。
算了,小布丁经济实惠,亘古流传,永垂不朽。
结果永垂不朽的小布丁也叛变了,居然要一元钱!
她恨!
结账时,戴方框眼镜的老板没认出她来,眯着一双老花眼找零,曼招弟看着老板磨磨蹭蹭的动作,忽然想起自己小学二年级发生的一件事。
那次她来帮曼荣祥买白酒,给的是五元钱,找零时她走得急,没注意看拿的是一张纸币还是两张,直接回家去。曼荣祥看她只拿回来一元钱,以为她藏钱了,曼招弟不承认,坚决说自己没有,那架势堪比就义,坚定得不得了,曼荣祥便让她来讨钱,说要是能拿回那一元钱,钱便归她了。
可怜的自己,为了一元钱真的来了,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方框眼镜老板不认,她便泼妇骂街跟老板吵了起来。
那时候她才七岁还是八岁,小小的个子写满了英勇。
现在想想,她的暴躁基因估计是从那时候苏醒的。
就为了一元钱……心塞。舒雌
这回她看得仔仔细细,找零没少没缺,放心地把钱塞裤兜里。
好险。
也很好笑,明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走出小铺子,曼招弟边吃小布丁边闲闲散散地往回走。
才六点不到,她不想这么早回家,便在骑楼附近绕圈儿。
骑楼后是旧民居,老旧的屋子是一墙两用,排列密集,光照也差,不少原住民已经搬出,这一片区几乎成了外来人员的密集地,窄小的巷子停了不少电动车,斑驳发黑的墙面与电线杆上贴满了‘开锁’、‘通渠’、‘出租’的小广告。
抬头,那一片天光早被交错混乱的电线网线与租户晾晒的衣服遮挡,光影透过零丁的间隙洒落在阴暗的青石板上,滋养着石缝里的团团青苔与杂草。
越往里走,地面越脏,曼招弟停住了脚步,然后小声自语:‘向后转!’,走了。
又绕去了骑楼前的大路。
日渐西落,今天过节,路上行人难得现了一抹喜色,喧闹声不断。
她把吃完的冰棒棍子丢进路边的垃圾桶,迎着粉黄色的美丽晚霞,回到骑楼去。
走进家门,吴美芳已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依旧是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曼招弟打量她身上不入流的衣着,以及那头红得招摇的发,只觉辣眼。
而吴美芳也是不客气地瞥了她一眼,发出的敌意赤裸裸。
哟,现在连表面的掩饰也不屑做了?
看来地位挺稳固的。
这时曼荣祥从厨房里走出来,还端着一盘刚蒸好的鱼,“去得可够久的,准备吃饭了,去拿碗筷。”
曼招弟把手上的椰子奶放到桌上,洗手准备碗筷去了。
这顿饭曼招弟吃得差点要消化不良,她缩在桌子角落默默扒饭,看着吴美芳夹菜时挑挑拣拣。
看她挑鱼肉,一双筷子在鱼肚子上又戳又翻,净吃鱼腩肉,看她吮田螺,不用牙签直接上嘴,仿佛要演奏贝多芬月光曲,真怕她那厚厚的唇卡进田螺洞里。
曼招弟看得胃里直犯恶心,心想要是她死去的奶奶还在,估计这两人已经打起来了,而且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曼招弟全程啃绿叶菜心,不明白曼荣祥为什么能容忍吴丽芳的举动。
她从小耳濡目染,学足了奶奶的以貌取人尖酸刻薄,曼荣祥居然半分不沾这点习气,真是奇怪。
难道是因为太蠢了?
曲折且无解的基因。
吃完晚饭,曼荣祥搬出小桌子到家门口,说要拜月亮。
他在小桌子上摆了小香炉,月饼,苹果柚子,菱角,芋头,还有特意留的半盘田螺,曼招弟一看到那盘田螺,又想起了应景的贝多芬月光曲,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团圆夜的月带着一圈朦胧的光晕,曼招弟看曼荣祥燃香点蜡烛,听他嘴里念念叨叨,心想古时赏月,现时祈拜,月球肩上的任务真是越发的重了。
正百般无聊地发呆,吴美芳边看手机边从屋内走出来,手机外放着刺耳的背景音乐,曼招弟不由拧眉,往旁边退了两步。
吴美芳撇了她一眼,显摆似的走到曼荣祥身边,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说话,看得曼招弟脑瓜子嗡嗡嗡的痛,急忙别过脸。
这时兜里的手机铃响起,曼招弟终于寻着借口,急忙拿出手机边借故看消息,边走回屋里去。
是王雪娟的消息,内容无非老三样:咋呼,烧烤,快来。
曼招弟回头看了一眼曼荣祥和吴美芳,实在不想呆在家里了,便进房间拿自行车钥匙。
出门时,曼荣祥一脸不悦,“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去哪儿?”
“同学家,她们邀我去烧烤。”曼招弟换好鞋子,出门了。
“早点回来,九点半前要到家。”曼荣祥的声音追了上去,喊道。
“知道了。”
曼招弟匆匆下楼,却没有马上骑车出发,而是给罗盈春发去了一条消息。
-你还在琴姨那儿吗?
不到半分钟,罗盈春便回消息了:是啊,怎么了。
-我现在能过去吗?
等待回复的时间总是分外漫长,曼招弟担心会不会太过突然了,正想解释说些什么时,罗盈春的消息已经到了:
-来吧,我等你。
曼招弟收起手机,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孤寂的月,心想幸好还有地儿可去。
来到迎香饼屋时,琴姨正坐在店门前,旁边还放着一张旧藤椅和一个小圆几,圆几上摆满了好吃好喝的。
罗盈春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琴姨。”曼招弟停好自行车,走了过来,“罗盈春呢?”
“来了。”琴姨摇着手上缺了两片扇页的大葵扇,冲她笑了笑,“坐吧,盈春在里屋呢,一直在后厨捣腾,也不知道要煮什么。”
曼招弟便走到后厨去。
她没有穿围裙,也没有带卫生帽,打开后厨门后只能站在门边朝里张望,见着罗盈春后,出声,“你在忙什么?”
罗盈春被身后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抽动,猛地抖了抖,闻声回头,“什么时候到的,你吓死我了。”
曼招弟挑眉,“抱歉,我补敲个门。”
说着,真的曲指敲了敲门扉。
罗盈春被逗笑,“补敲门管什么用?我已经被你吓到了。”
“安慰你被吓到的小心灵。”曼招弟也跟着笑了一声,“你在做什么?”
“芋泥毛巾卷,有人送了琴姨一大箱芋头,得想办法消耗掉,你出去等吧,混上奶油打成泥就能吃了。”
曼招弟没动,她在消化罗盈春话里的‘打成泥’是什么意思。
等罗盈春阿姨把毛巾卷端出来便懂了,就是裹在最里头那一坨紫不拉几的东西。
卖相是好的,味道也是好的,除了那一坨东西腻口。
太甜了。
“不喜欢?”罗盈春留意着曼招弟的表情,笑说,“对你来说可能过甜了,但琴姨就喜欢偏甜口的糕点,所以我多放了糖,委屈你了年轻人。”
说着递给她一杯温热茶,“来,解腻的,这是鸭屎香。”
曼招弟:“......”
夜渐深,云雾散去,圆月露了颜色,三人静静地坐在店门前赏月,曼招弟抬头看着铺子顶上那一盏亮白的路灯,不少飞虫围着亮光盘旋,绕了一圈又一圈,乐此不疲。
团圆夜,三个非亲非故的人聚在一起,还真是……
凄凉。
但伤春悲秋的心境漫延不起来,她旁边坐着一个心大的罗盈春,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配合演出一丝凄凉感来,正抱着半个蒸芋头啃得欢快,还用剩下的芋泥做了一杯芋泥珍珠奶茶,一个劲地撅珍珠。
不得不说,罗盈春阿姨身上是有点智慧的,天大地大,管你花好月圆还是妻离子散,先解决温饱。
这心境真让人佩服,不愧是比自己多吃了四千天盐巴的人。
脑瓜子正想着无聊事,旺旺雪饼的电话又来了。
曼招弟没好气地瞄了一眼,服气了这块饼子的锲而不舍,挂掉。再打来,再挂掉。
罗盈春看着她,“是家里的电话?”
“不是。”曼招弟索性调了静音,“是王雪娟。”
“是她呀。”罗盈春对这位超市千金的印象真是一言难尽,因为曾亲眼目睹千金小姐连吃了两个大月饼,从此心中的敬仰可谓如江水滔滔。
“她找你有事?”
“让我去她家烧烤。”曼招弟脸无表情地应,“喊了好几次,但我拒绝了。”
“烧烤呀。”罗盈春没有顺势问曼招弟‘怎么不去’,而是一拍大腿,惋惜道,“对喔,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早知道我们也弄烧烤吃,这个时节的海鲜最便宜了。”
琴姨听着,也是一副颇为遗憾的语气,“是该吃螃蟹,喝黄酒,前段时间忙昏头了,没想到这事儿来。”
曼招弟:“......”
又坐了一阵子,琴姨犯困了,先回楼上睡觉,嘱咐罗盈春走时锁好门,罗盈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了,问曼招弟,“你大概几点回家?”
曼荣祥给的门禁时间是九点半,曼招弟却是不在意地说道,“无所谓,几点都可以。”
“太晚还是不好,你是个学生,晚上别在外头逗留太久,还是走吧。”罗盈春说着,起身收拾东西,她哼着歌调调,心情看似不错。
曼招弟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对罗盈春家里的事产生了兴趣。
琴姨并非她的家人,两人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在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里相约过节,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可罗盈春却没有一丝难过。
细想罗盈春说话时带着轻微的外地口音,并不像本地人,而且房子是租的,似乎是几年前才搬到C镇来,身边只有一猫一狗,所以身世成谜的罗女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转念一想,顿觉自己的想法很多余,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的事?尤其一想到等会儿要回家面对曼荣祥和吴美芳,她没由来地犯起了恶心。
“怎么了?”罗盈春收拾好后出来,见曼招弟皱眉苦脸的,疑惑。
曼招弟没应声,但脸色依旧不好.
罗盈春抿了一下唇,定睛看着曼招弟,眸中闪过一抹忧,好一会儿后才说道,“要不,我们去逛逛?”
第036章 大人世界里的肮脏
C镇就那么大,能去的地方并不多,最后两人去了店铺不远处的小学楼旧址。
这所旧小学也算是曼招弟的母校了,因为建楼时间过长,总楼占地面积小,能容纳的生源不多,好几年前已经关了校,和邻村的小学合并了。
校门处的保安亭和闸门早早拆了,除了旧学校的主楼禁止人员进入外,楼前的小操场、沙池和小草坪都被改成对外开放的休闲娱乐场所,设了几台公园健身的器材,还架了羽毛球网,乒乓球台,供附近的居民前来锻炼健身。
校内灯光很足,把各处照得通亮,偶尔有人进出,多半是亲子家庭来散步,推着婴儿车,或者背着小孩背带,聊聊说说,闲闲悠悠,校门旁还有一两档摆卖泡泡水、小气球、小风车的简易摊子。
两人进来后,曼招弟远远看到了读书时常玩的沙池,没想到沙池里的单双杠竟然还在,不由加快脚步走过去。
“以前我常玩这个。”曼招弟看着眼前低矮的儿童用单杠,伸手拍了拍杠上的灰尘,“那会儿觉得它很高,怎么跳都够不着,老窝火了。后来长高了点,终于能碰到杠了,可还没来得及练习上杠,就转学了。”
“真可惜,现在你比它高,没办法再玩了。”罗盈春双手搭在另一架双杠上,指尖在脱漆生锈的铁杠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末夏的风轻柔,曼招弟没应话,心里跟着惋惜,是啊,玩不了了。
在她九岁前所历经的最大挑战,恐怕只有这架单杠了,如今她不战而胜,怎么想都算是作弊。
如果一直练习,不知道九岁时的自己,最后能不能成功攀到杠上。
而且很奇怪,单双杠本来是用来练习引体向上的,她小时候怎么总想要攀上去呢?
脑子砸坑了?
曼招弟抿嘴笑了笑。
今天,她总在回想过去。
是过节的原因吗?明明并没有留下值得怀念的回忆。
罗盈春看着她,“离开C镇的时候,你是几岁?”
“九岁。”曼招弟踢了几下脚边的沙子,微细沙尘随风荡开,“三年级升四年级的暑假,那天我妈突然说要搬家,就这样离开了。”
很突然,很莫名其妙,甚至在离开当天,她都不知道赵珍和曼荣祥已经离婚了,原以为暑假过后会回来,可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七年。
罗盈春追问,“那你以前的同学朋友呢?没有人知道你离开吗?”
曼招弟失笑,摇头,“我没有朋友。”
罗盈春一愣。
曼招弟看她明显忧愁共情的脸,便猜到罗盈春阿姨误会了。其实她只是单纯不爱交际,那时的自己比现在更孤僻,独来独往的,而且同年龄段的小朋友幼稚,脑细胞仿佛未发育完全,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迷人的蠢傻。
不过现在回头看,或许当时的同学们,甚至大人们,同样觉得她脑细胞未发育完全,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格格不入。
“我觉得班上的人太蠢了,我不喜欢和蠢蛋玩。”
罗盈春:“.…..”
有被伤害到谢谢。
“我现在也不喜欢和蠢蛋玩。”曼招弟看到罗盈春一脸‘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的表情,没由来觉得好笑,又晃了晃一直闪着红点的手机,“可蠢蛋们非要缠上来。”
罗盈春翻了个白眼,知道她说的是王雪娟,一时不知该好笑还是该好气,“别这么想,其实她们没有坏心。”
“我知道。”曼招弟抬头看天,笑说,“所以任由蠢蛋们‘胡作非为’。”
罗盈春心里想教训这个‘坏’小孩。
可终究什么都没说。
自主观念过重的人,听不进劝,得自己走一趟,才知道眼前的积水,是深是浅。
反正还年轻,哪怕日后碰壁,总归有回头的机会和余地。
而且,谁能保证自己劝出去的话就是对的呢?或许接纳蠢蛋们‘胡作非为’这一行为,本身并没有对错之分,只是一种另类的交际方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不可能所有人都按照同一种方式存活于世。
这么一想,罗盈春觉得曼招弟身上有一种别扭的温柔。
说白了就是死傲娇。
罗盈春阿姨大发慈悲,不揭穿未成年人的小矫情。
原以为罗盈春会有一番‘说教’,但什么也没有,安安静静的,连半寸视线也不分到自己身上,一直看着不远处。凉鞋里藏了沙,曼招弟嫌硌脚,抬腿抖了几下,忽然明白不爱和蠢蛋玩的自己,为什么会接纳罗盈春在自己身边晃悠。
‘沙子’硌脚,但罗盈春懂分寸,知界限,进退有度,不会入‘鞋’。
这就是大人的‘好’?
但大人也有不好的,所以这仅仅是属于罗盈春的‘好’。
在自己看来,人和人的相处本该这样,有彼此的城墙,不过界,不越轨,不多问,不自以为是。
罗盈春完美地做到这‘四大原则’。
曼招弟感动得没差点在心里叹一句,夫复何求啊。
罗盈春不知道曼招弟脑瓜子转个不停,其实她是瞄见沙池角落处有几块闪闪发光的东西,在灯光下折射出忽明忽暗的亮点,很是好奇,最后忍不住走了过去。
原来是小瓷砖片。
这是教学楼面贴铺的小瓷片,以前很多旧建筑会在楼面上铺这种蓝白相间的小瓷片,亮晶晶的,每块小砖片只比硬币大一些,小时候她最爱收集这种瓷砖片了,忍不住举起来递给曼招弟看,“你瞧。”书此
曼招弟走了过来,见她蹲在沙池上一直挖,疑惑地瞥了一眼,待看清她手上的东西后,不免觉好笑,瞧罗盈春阿姨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挖到钻石。
“你也不嫌脏?”曼招弟指着她的长裙子,“都沾到沙了。”
罗盈春赶紧站起来,抖了抖裙子后又卷抱在身前蹲回去了,“我见过绿的,见过粉的,但还是蓝色最好看了。”
小瓷砖是几片连着的,背面还有未散开的水泥块,砖表面莹莹闪烁的蓝色,在灯光的照耀下,眨着星星点点的光,如藏在大海里的波点细纹,真的很好看。
“以前捡到了,我会把它们一片片拆下来,然后洗干净存着。”罗盈春自顾自说,“我念小学的时候,很流行那种表面封着纸的泡沫格子游戏,戳一下,就能得到随机奖品,类似现在的盲盒吧。五毛钱戳一次,有些格子里会装一种小小的,很迷你的玩具小杯子,小茶壶,大概只有硬币大小吧,很高档呢,还是瓷的,不是便宜的塑料材质。”
“我可喜欢那种玩意了,经常不吃早饭攒钱去戳格子。如果幸运戳到小杯子之类的,我会把它们粘到这种瓷砖片上。”
说着,罗盈春仿佛害羞了,“然后和我姐一起玩公主王子过家家的游戏。”
曼招弟的关注点不在公主与王子的小游戏上,而是在罗盈春的姐姐上。
原来罗家千金走的不是凄惨孤儿路线,这下戏路变狭窄了。
但可算得到关于罗女士的首次独家情报:有姐姐。
正胡思乱想着,罗盈春忽然轻呼了一声。
曼招弟低头,看她指着沙池里露出的半边盒子角,咋咋嚷嚷,“有个宝藏盒!怎么办,我把别人当年的秘密给挖出来了!”
曼招弟:“……”
这种情况不叫‘当年的秘密’,应该称为‘曾经的黑历史’。
面对别人的黑历史,八卦兮兮的罗盈春表现出万分惊恐的虔诚态度,但身体却异常诚实,一边念叨着怎么办,一边扒拉沙池,手上的动作甚至默默加快,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份黑历史重见天日。
夜深人静,有什么事比见证别人的黑历史更有意义?
反正罗盈春阿姨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你,没有。
一番折腾后,神秘的宝藏盒终于被挖出来了,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纸皮盒子,但包装得格外严实,罗盈春看着盒子上的透明胶封口,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怎么办,要是里面藏了非法赃物,又或者是那种‘分|尸’的,我们算是第一人证吗?要报警吧?”
好家伙,被她这么一说,曼招弟也在意起来了。
同款第一人证跟着蹲下身,接过盒子轻晃了一下,“这个盒子表面干燥,也很轻,而且埋得那么浅,应该不会出现你猜测的那些可能。”
“你确定?”
“不确定。”
“那你还一副‘我很懂’的样子?”罗盈春忍不住吐槽,“我差点信了。”
“我装的。”曼招弟厚颜无耻。
“……”
怀着对未成年人一番嫌弃,罗盈春开始鬼祟且紧张地拆盒子。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别说是非|法的东西了,就连心心念念的黑历史也落了空,里面只藏了一堆枯树叶。
盒子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藏树叶?
曼招弟见状不死心,一个劲地在纸皮盒子里扒拉,枯树叶发出沙啦啦的声音,可盒子里除了枯树叶,什么都没有。
曼大姐头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维持多年的英明就这样硬生生断送了。
罗盈春更是一脸的‘就这?真的就这?’,格外郁闷,“白费力气,好歹也放一封情书嘛。”
就是!曼招弟也被气着了,忿忿不平。
可气着气着,下一秒竟觉有些好笑,她在做什么呀?捣鼓半天就为了一个破盒子?
便忍不住笑了。
原来有时候,大费周章也不一定得到想要的结局。
说不定只得到一堆枯树叶呢。
笑声惹得罗盈春满脸疑惑,“这堆树叶引发了你的笑点?”
“不是。”曼招弟站起身来,拍了拍沾了脏沙的手掌心,“只是觉得,你挺蠢的。”
“你说我!?”罗盈春阿姨表示很不服,“你不蠢吗?刚才你也蹲下来看了,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曼大姐头挑眉,拒绝承认这种降低身份的傻话。
罗盈春阿姨心态崩了,坚决要把盒子维持原状,封口后又挖出一个坑,把盒子埋进去,“要蠢一起蠢,不能只有我们被骗了,我要告诉所有人,OnePiece是存在的!”
“???”
“但存在不一定合理,更不能保证心想事成。”罗盈春把盒子埋好,满意地站起身来,扬起一张奸诈的反派脸对曼招弟贼笑,“这就是大人世界里的肮脏。”
曼招弟更想笑了,差点要为肮脏的大人鼓掌。
月明风轻,回家的路上,心头已全无了出门时的阴霾,曼招弟难得放松了下来,骑着自行车,迎着晚风慢悠悠地走,罗盈春在她身后开着电动车,车头灯光照亮了两人回家的路。
真是个不错的月夜。
第037章 中国人不过生日
中秋假期后,七中的重头戏便是十月下旬的校运会了。
虽然校运会对曼招弟这种体育渣来说,简直是九死一生的存在,但生死关头并不能动摇她奋笔疾书,为努力拼搏的运动员们写下激励语的决心。
短短一段百来字的投稿,只要被学校广播站录用,每篇奖励五元,为了钱,她能写到山无棱天地合天天与君绝。
王雪娟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着曼招弟课桌上厚厚一沓的稿纸,心想今年负责读广播的学生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结果一看,今年学校广播台的值守生居然是陈婷,还是小牛子和小沈子鼓励她去报名的,说什么从哪里跌倒就从那里爬起。
真是好一个茫茫人海,因果轮回,苍天绕过谁,还不如跌倒后直接原地躺平算了。
运动会当天,蓝天没有,白云没有,老天公公很给面子地下起了蒙蒙细雨,用心灌溉一众青春气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曼招弟没有报名参加运动会项目,留在教室里写数学卷子,她心满意足地揣着挣回来的六十元,听着广播里陈婷高昂微沙的声调,计算着偶次方根。
同班同学可没她幸运,不管是参赛的还是当拉拉队的,一个个淋得头发湿裤脚湿,南方下雨天湿冷,不少人脱鞋卷裤腿,像下田的聒噪青蛙,这会儿全集中在班里呱呱呱呱。
“听说今年的家长会时间定了,在下周六。”
“还有八九天,时间长着呢,而且我爸妈肯定不来,他们要上班,打工的社畜不配有周末。”
“我爸妈也不来,上一年我连通知书都没带回家。”
家长会?曼招弟听着同学们聊天,心里也在想要是真开家长会,该怎么办。
转到七中前,因为赵珍常年不在家,她记忆中的家长代表席永远是空的。市一中在省内排名靠前,学生家长的配合度很高,尤其是她所在的尖子班,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长,都十分重视每年一次的家长会,所以每逢这一天,她总会成为班上另类的存在。
至于今年的家长会……难道要喊曼荣祥来吗?曼荣祥倒是天天周末,可是……算了,还是缺席吧。
反正不会再和以前那样,只有她一个座位是空的。
看来在七中念书还是有好处的。
在家长会到来前,曼招弟的生日先到了。
十一月一日。她终于正式地郑重地低调地踏入十六岁。
还有两年,曼招弟看着手机上的日历,为自己默默打气,只要等到十八岁,她就可以把‘曼招弟’这个该死的名字丢掉!
别人的生日或许会有惊喜,但曼招弟没有,不会有人记得这个日子,也不会有人为她庆祝。每年都是这样,阳历生日时,安慰自己,中国人过的是农历生日,等农历生日到了,再哄骗自己,中国人不过生日。年年如此。
自欺欺人,得过且过,日子嘛,总归有个借口。
而且谁说麻木不仁,逆来顺受是坏事?
她觉得好得很。
只是生日当天到食堂买早饭时,她还是破天荒地点了一碗最贵的紫菜虾米汤面。
两元钱。
今年她的阳历生日和农历生日只相隔了五天,索性凑在一起庆祝,算是给无比单薄的十六岁一个交代。
尽管没人重视,但自己得升华起来,毕竟距离梦想成真还有七百多天,冲着这一点,还是值得庆祝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食堂面条的份量竟少得可怜,她嗦完一碗面,又啃了一个馒头才顶饱。
说好的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呢,食堂,你良心不会痛吗?两元钱啊。
十六岁的弱小心灵遭受到一万吨的伤害。
今天是周一,领导老师们有特供甜品,罗盈春得一早到学校来清点食材。上周五她在农贸批发市场订了水果,月初事务忙,店老板不想多走一趟耽误时间,罗盈春便让他把水果和学校的瓜果菜蔬一起送来。
罗盈春回到学校食堂时,一眼便看到角落里的曼招弟,没想到曼大学霸会留在食堂吃早餐,明明平时都是打包两个馒头或包子回教室吃。
“小曼。”罗盈春走过去,“早啊。”
曼招弟抬头看她,又瞥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才七点十二分,你看错出门时间了?”
“今天早上有事要忙。”罗盈春笑了一下,看到她桌上的面碗,小声,“你点汤面了?张姐给的量可少了,吃不饱吧。”
“别提了,刚又啃了一个馒头。”这是曼招弟头一回在学校点汤面吃,哪晓得这内里门道,郁闷,“反正只是心血来潮,没下回了。”
罗盈春哄她,“是学校规定的,汤头里加紫菜和虾米不挣钱,只能减少面条的量,你要是想吃,下次我给你做。”
曼招弟看着她,好一会儿后说道,“五号那天做可以吗?”
“五号?”罗盈春愣了一下,虽然诧异曼招弟吃个面条还要挑吉日择时辰,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喔,好,到时候我给你做。”
“放牛肉丸子。”曼招弟小朋友得寸进尺。
“呃?行,我记住了。”罗盈春阿姨一脸茫然。
得了保证,曼招弟心满意足地离开食堂。
这整整一周,曼招弟都在期待这碗面,像老树藤攀上旧墙面,终于找着了依附点。
家长会的通知书发下来了,曼招弟看着上面的内容,想了很久,还是把通知书塞进书包里。
周五这天高一高二年级不用上晚自习,曼招弟独自一人留在教室自主复习,等到高三年级的晚自习上课铃响起后,她才收拾书包到食堂找罗盈春。
今天晚上只有高三年级的学生上晚自习课,罗盈春的工作量减少,忙完手上的活后,她给曼招弟煮了一碗香喷喷的牛肉丸粿条。
少葱少油多芹菜粒,曼招弟虽然不爱吃味道奇怪的苦瓜,但爱吃味道奇怪的芹菜,口味格外独特。
粿条的味道很香,上面还洒了蒜头酥,咬一口,咯吱咯吱脆。
罗盈春也给自己做了一碗没放芹菜粒的,她用小碟装了一点调制过的沙茶酱,“这酱是我自己重新调配过的,你尝尝。”
曼招弟夹起牛肉丸蘸了酱,一整颗塞进嘴巴里。
没差点烫死祖国未来的花朵!
“你急什么呀。”罗盈春看她烫得龇牙咧齿的模样便想笑,“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曼招弟摇头,张嘴呼呼地哈气,又用手扇了好几下,终于压住尖锐的刺烫后,才把牛肉丸咽下肚子。
真够胆战心惊的,险些被一颗丸秒杀。
“好吃吗?”罗盈春问。
曼招弟点头,又吃了一颗,“好吃,很弹牙,酱也香。”
“是托我们大厨师帮忙买的牛肉丸,从他老家寄过来的,这些蒜头酥也是,听说是他家里人自己炸的,肯定正宗。”罗盈春也吃了一口。
曼招弟化身努力干饭人,一心只顾着嗦粉,听到罗盈春说话也只点了点头,‘嗯嗯嗯’敷衍几声当回应,半丁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
曼大姐头对人对事诸多挑剔,唯独对罗女士的厨艺十分满意,真情实感不带一丝矫情,没一会儿已经吃完了大半碗粿条。
罗盈春笑,“你这么捧场,我压力很大。”
“你有什么压力?”曼招弟挑芹菜粒啃。
“下一顿饭的压力。”罗盈春看着她,“我得思考下一顿该拿什么投喂你,又不是鸭仔鹅仔,每天只吃猫粮狗粮。”
曼招弟把剩下的面汤全喝了,“人也一样,五谷杂粮,粥粉面饭,一日三餐,吃的还不都是老几样。”
罗盈春看着比初来时明显胖了小半圈的曼招弟,心想,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也得亏大学霸注重内核轻视外表,不然得天天嚷着减肥。
大骨架姑娘就是有这个小弊端,稍长点肉都显胖,瞧这手臂肉,DuangDuang的,连脸也圆了,虽然还是瓜子脸,但瓜子也分种类啊,以前顶多是葵瓜子,现在变成南瓜子了,还有这身形,算是偏胖了吧?难道是自己每天给的饭菜量太多了?
好好的一个大美女,硬生生被自己喂成胖瓜娃,真是作了个大孽。
算了,胖点也好,南方台风多,吹不倒,而且青春期嘛,容易胖也容易瘦,出去跑几圈,健康身材不就来了吗。
可认真想想,好像不曾见过这位曼同□□动。
这人一天到晚坐在教室写写算算,有运动的时间吗?
罗盈春阿姨忧心忡忡,“你平时会跑步吗?”
“不会。”曼招弟嫌弃,“膝盖容易痛。”
“……”哟,真是娇嫩的膝盖。
“那跳绳,打球之类的呢?”
“都没有。”曼招弟更嫌弃了,“我容易出汗,所以不爱动。”
发达的汗腺阻挡了美女的进阶之路。
罗盈春没好气,明明就是懒,居然甩锅给膝盖和汗腺,无良。
所以曼同学每天的运动量只有上学、放学十多分钟的骑车路,看来得想个办法让小屁孩好好运动健身,不然迟早胖成猪,而且久坐容易长痔疮!罗盈春阿姨暗戳戳地打起小算盘。
伟大的目标得有长远的计划,与此同时,前期的忽悠工作必须要准备到位。罗盈春为祖国未来的花朵深谋远虑,而花朵吃饱喝足后,一脸无知地回家去了。
今年的历年生日,曼招弟过得很满足。中国人还是可以过农历生日的嘛,民族传统可不能丢了,咱们有五千多年的底蕴,必须趾高气扬旁若无人不可一世!
回到家,时间还很早,才八点不到,曼荣祥也在,正坐在沙发看电视,曼招弟摸了摸书包里的家长会通知书,犹豫了几秒,还是把通知书拿了出来。
“招弟,我有个事儿跟你说。”未等曼招弟开口,曼荣祥先说道,“你美芳姨好像怀孕了,我明天带她去市里检查,如果真怀上了,我打算让她搬过来住。”
曼招弟拿着通知书的手骤然一顿。
第038章 欺负猫狗从我做起
曼招弟把家长会通知书撕掉扔了。叔呲
这个旧历生日注定不太平,曼荣祥说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徘徊,让她浑浑噩噩无精打采。
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是希望吴美芳别怀上,还是别的?
她甚至不敢问开口曼荣祥,你们会结婚吗?
可都怀孕了,这不是多此一问么。
只是,如果曼荣祥和吴美芳结婚了,她还能在这个家待多久?半年?一年?可等到他们的孩子生下来以后,这里真会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吗?
忽然想起烟草老板的话,或许曼荣祥也认为,她以后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外人了,怎么都留不住。
原以为搬回C镇,终于能安稳一些,起码在她念高中的两年里,能一直待在这儿,却是不然,她依旧要走。一个被迫匆匆到来,又被迫匆匆离开的过客。
算了,始终是要走了,这儿本就不是她能永久扎根的地方。
蒲公英被风支配,短暂地借落在某一处,如何能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土壤?
第二天是周六,曼荣祥不在,曼招弟到罗盈春家里蹭饭。
她一个人在家里呆不住,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自己钻牛角尖,更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又要去抓挠手臂。
虽然曼招弟脸上不显,但罗盈春还是察觉到她心里藏了事,明明周五在食堂吃粿条时还好好的,可这才过了一个晚上,曼招弟的脸色阴得像梅雨天。
又想起今天是周六,是高一高二年级开家长会的日子,不由猜测她是和曼荣祥闹矛盾了。
吃完午饭,罗盈春说道,“我等会儿带鹅仔和鸭仔去水坝旁散步,你要一起来吗?”
“水坝?”曼招弟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没想到这破镇子居然还有水坝,“在哪儿,远吗?”
“不远,大概十多分钟的步程。”罗盈春连哄带骗,“一眨眼就到了,而且那边的环境很不错,风景也好,有个大草坪,鹅仔最喜欢在那边玩了,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出去走走当消食了。”
一听是走路去,曼招弟想也没想马上拒绝,“不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好忽悠,罗盈春郁闷妥协,“好吧,那你骑自行车吧,我和两崽子在后面跟着你。”
曼招弟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罗盈春,所以小春姨姨,你是直接排除了‘她不去’这个选项了是吗。
是的,小春姨姨一番死缠烂打,最后曼招弟牵着狗绳子,罗盈春拎着猫包出门了。
以走路的方式……
曼招弟打心底里佩服那些‘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人。简直是人类的楷模。
中午两点多的小乡镇,上班高峰期已经过去,到处一片燥闷安静。一路上,偶有半开着门的小商店,还不时看到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自家门旁的旧式藤椅上,或扇着大葵扇,或听着收音机里的粤剧,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唱。
能出门散步,鹅仔很兴奋,曼招弟快要拉不住这大黄狗了,好几次被拽着向前。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踪/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走过一家精品店门口,一首《女人花》缓缓轻荡在空气中。
沉磁的女声带着愁带着稠带着踌,罗盈春一边跟着歌调轻哼,一边逗怀里的猫。
乡镇小路不全是水泥路,还有旧时的青砖石板路,曼招弟出门时懒得回家换鞋子,穿的是人字拖,拖鞋踩在青砖石板路上,趿嗒趿嗒的。
早几天下了雨,云未散尽,日光被云雾遮挡,阴天不晒,衬着这淡淡忧奈的曲子,让人的心情像抹了一层幽色。
曼招弟的心情不高涨,正发着呆,罗盈春阿姨冷不丁在身后笑了起来,说道,“你这六亲不认的走路姿势,要是在腰上挂几串大钥匙,真和那些出门收租的没差。”
中二病的哀愁与矫情顷刻尽散,曼招弟全无了多愁善感的涟漪,送出一个伟大的省略号问候罗盈春姨姨。
年仅十六岁青春貌美的收租富婆?
倒不是不行。
世界那么大,她只想原地躺平。
“你家的钥匙呢?”曼招弟转过身问罗盈春。
“嗯?”罗盈春一愣,“你真要挂啊?”
怎么说话呢!谁挂了,她大活人一个好好活着呢。
“我只是开个玩笑。”罗盈春不知道自己开了个玩笑后还附赠了半个冷笑话,“别闹了,真挂个钥匙多难看呀,还叮叮当当的。”
曼招弟扬起下巴,“有钱怕什么难看,真让我当个收租的,我天天穿裤衩背心四处转悠。”
“真是掉钱眼子去了。”罗盈春没好气,这下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说她家钥匙就一条,能装出什么范儿来,忙道,“等会儿请你吃雪糕,别念叨叨了。”
曼富婆不信,除非马上请。
三分钟后,曼招弟啃着小布丁,鹅仔吃着小香肠,满意了。
只有鸭仔眼巴巴地看着二人一狗吃得开心,不满地‘喵喵喵’了好几声。
罗盈春姨姨煞有其事地忽悠猫儿子,“鸭仔,你不能吃这个,猫猫吃这个长不高。”
鸭仔的哀怨更深了,曼招弟听着那‘喵喵喵’的抗议声,心想都把人家给阉了,这会儿才假惺惺来关心它的基因,这破借口找得,她都听不下去了。
于是好心肠的曼招弟,凑到罗盈春身边,对着她怀里的鸭仔猫邪魅一笑,炫耀般地扬起手里的小布丁,在它圆溜溜大眼睛的怒瞪下,嗷呜地吃了一大口。
“喵!!”
曼招弟满嘴甜腻清凉,看着被欺负得炸毛发怒的鸭仔,得意了,开心了,无视大白猫嘶吼的大嗓子,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罗盈春:“……”
不愧是你。
水坝终于到了,曼招弟看了一眼时间,说好的十分钟呢,结果走了二十分钟,果然是忽悠人的。
曼招弟一想到等会儿还要再走二十分钟的回家路,心累。
罗盈春却是一副兴奋的模样,她帮鹅仔解开了狗绳子,让鹅仔去在草坪上玩耍,又把鸭仔从猫包里抱出来,但鸭仔猫经受了刚才的打击,酷拽高傲不愿动弹,坐在猫包旁,恶狠狠地瞪着曼招弟。
曼大姐头无视它,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还没铺垫子呢。”罗盈春拿出野餐垫子刚要摊开,一抬头,便见曼招弟整个人快要躺到草坪上了,郁闷她的随意,“草地脏,别随便乱躺。”
于是曼招弟翘起屁股一挪,直接挪到她的垫子上继续躺。
罗盈春:“……”
这下真成邋遢收租婆了。
所谓的水坝其实是靠窄江支流而建的坝闸,水源大减后,早已换了模样,变成了一个小水库。
曼招弟小时候因班级活动来过一次,对比以前的寸草不生,现在的环境变得可好了,附近栽种了很多树,今天有风,细风带着暖意柔柔吹拂在脸上,很惬意,曼招弟后悔没有带个枕头出来。
罗盈春带鹅仔玩丢球去了,一人一狗也不觉无聊,罗盈春把球丢出去,鹅仔再叼回来,来回好几次。曼招弟看着兴奋又愚蠢的鹅仔狗,心里哀叹,鹅啊,瞧你这可怜傻样,跑得气喘吁吁的,你家主人站在原地根本没动过。
鸭仔猫也是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样,瘫躺在野餐垫上晒太阳。
躺平的美妙无须解释。
罗盈春玩累了,走过来,“你要和鹅仔玩吗?”
开什么玩笑,她是休养生息派。
但罗盈春阿姨坚决要曼招弟动起来,不择手段发起进攻,硬是让曼招弟去逗狗。
曼招弟生无可恋,只好有样学样地学罗盈春那样抛球,结果鹅仔不动。
呵,狗,你逗谁呢?
曼招弟朝鹅仔嚷嚷,让鹅仔去把球捡回来,可大狗子还是不动,傻兮兮地朝她吐着舌头。
姑奶奶的,区区一条傻狗也欺负她。
罗盈春在她身后笑,“你要先演练一遍,不然它不懂你要它做什么。”
“它刚不是跟你玩过了吗?”曼招弟不服气,“换个主语就不会填动词了?”
罗盈春阿姨听得一脸懵,忍不住也跟着大嚷,“它是狗!”
行,你赢了。
曼招弟与鹅仔人狗情未了,曼招弟把球捡回来,这回她没有马上把球丢出去,而是先蹲到鹅仔面前,跟狗子窃窃私语,“鹅,看好了,像这样,我把球丢出去,你去把球捡回来,不要再让我重复示范,不然今晚你别想吃饭。”
威胁赤|裸|裸,且毫无人性。
可惜鹅仔没听懂,曼招弟再次把球丢出去后,鹅仔依旧一动不动,伸着舌头喘气,一副‘我是智障你奈我何’的模样。
罗盈春苦笑不得,“你这叫示范吗?”
怎么不算呢?
它是狗它是狗它是狗,曼招弟深呼吸,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耐着性子把球捡回来,再丢出去。
可狗依旧是那条狗,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啊啊啊!气死人了!
曼招弟不管了,耍赖跑回垫子上,“不玩了,果然跟蠢蛋无法沟通!”
罗盈春没好气,“你这就放弃了?”
“我这叫及时止损。”
对着一只狗止什么损?罗盈春阿姨对小屁孩彻底服气,只好自己跑过去把球捡回来,继续和鹅仔玩,结果罗盈春一扔球,鹅仔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捡球了。
果然是看人下菜碟!这可恶的势利狗。
跟狗杠上的曼招弟气煞了,不甘心地又试了一遍,还是失败告终。
曼大姐头遭遇人生最大的滑铁卢。
“你养的狗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曼招弟朝狗主人抗议。
罗盈春忍着笑,“狗长大了,我控制不住它的心思。”
“请学着控制一下谢谢。”曼招弟翻了白眼,“不然影响我的心情悲喜指数。”
“好了好了,不玩了。”罗盈春软声软气地哄她,“它没有和你配合过嘛,以后多试几次肯定顺利。”
还多试几次?下次不来了!
曼招弟瞪着狗忿忿不平。
罗盈春只好继续哄,“好吧,为了补偿你,今晚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行么?”
牺牲这么大?
曼招弟扭头看她,“什么都可以?”
“嗯。”罗盈春点头,“反正家里没菜了,等会儿得去买,优先做你想吃的。”
大好机会曼招弟当然不会错过,她想了想,这种灰心丧气的日子,还挺想吃肉,而且是没有骨头的肉。
“糖醋咕噜肉会做吗?”曼招弟问道。
“会是会,但我不爱吃彩椒,也不喜欢放菠萝块。”
“别放就是了。”曼招弟挑了一下眉,“再加一道行吗?”
“可以呀,还想吃什么。”
曼招弟瞪着鹅仔狗,那眼神,仿佛在盯着美味大鸡腿,要把鹅仔拆骨入腹。
吓得鹅仔连连往罗盈春身后缩。
罗盈春见她跟鹅仔杠上了的幼稚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刚欺负完猫现在又欺负狗,“请善待动物。”
她偏不!曼招弟嚷,“红烧大鹅!”
第039章 升级为半个监护人
这天晚上,曼荣祥回来了。
他一脸的疲惫,但幸好,吴美芳没有跟来。
曼招弟听见开门声,从房间走了出来,曼荣祥见她还不睡,说道,“你晚上吃了什么,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宵夜?”
曼荣祥态度殷勤,语气带着高兴,曼招弟多少猜到了检查结果。
曼招弟摇头说不用,开口求证,“她是怀孕了吗?”
“嗯。”曼荣祥从裤兜里拿出烟,脸上扬起的喜气与笑意掩也掩不住,“六周多了,医生检查过,胎儿挺好的,过段时间我就接她来住。”
曼招弟用了整整一天来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这个结果自然是在预料之中,她没有任何抗拒的情绪,只是说道,“我打算申请在校住宿。”
曼荣祥一听拧起了眉,不赞同说道,“在校住宿又要多花钱,家里没有地方给你住吗?”
曼招弟没有应声,静静地看着曼荣祥。
“她搬过来又不是住你的地儿,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迟早都是一家人,她一来你就要去学校住宿,让她怎么想,是不欢迎她的意思?而且街坊邻里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赶你走,你是见不得我好,想让外头的人戳我背脊骨?”
曼荣祥的好心情一扫而光,脸色阴了下来,连声音也高了几分,“你和你妈一样,没良心,我哪儿亏着你了?总之你想都别想,家里的水电家用,学费杂费样样都是钱,现在还要去学校住宿,这笔费用谁出?反正这钱我没有,你要住就指望你那没良心的妈去吧!”
曼招弟转身回了房间。
没良心的妈是指望不上的,这个月的生活费,赵珍还没转过来,曼招弟盯着手机里的余额和存下来的现钞,打消了到外头租房子的念头。
周一上学,王雪娟兴冲冲地来到曼招弟的座位前,说她一举成名。
曼招弟当她在放屁。
“周六那天开家长会,可多人问起你了。”王雪娟手里捧着一个肠仔包,边嚼边说道,“你爸妈不是没来吗,有家长问小牛子你爸妈的电话,说什么想去你家坐坐,交流交流,但小牛子没有你爸妈的电话,当时的场面可尴尬了。”
曼招弟郁闷地瞪着她,“家长会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溜回来观察情况。”王雪娟不以为耻反而为荣,“免得我爸妈到处给人送购物卡。”
“......”
下课后,曼招弟去找小牛子。
现在小牛子在班上跟同学们相处得不错,人变精神了,也没有了初到时的畏缩,主要是班上出了一个大学霸,不仅家长对她的信赖足了,连学校领导对她的关怀也多了起来,年级主任还给她画大饼,说只要高二一班再往前进一步,就给她转正。
砸得她哐哐傻乐。
“曼同学,有事吗?”
曼招弟向小牛子说了自己想住宿的事,还问了一个学期的住宿费用。
小牛子有些为难地说道,“因为涉及费用的问题,每个学期的学生入宿是开学或者是你刚转学来时统一安排的,现在半路中途的,应该安排不了临时住宿。”
“至于学校的住宿费用,我需要问一问薛老师。”
看来这个学期申请住宿是不可能了,曼招弟无奈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发现你的家长信息表上,填写的家长联系方式,是你自己的手机号码。”小牛子说道,“你父母的联系方式,能留一个吗?毕竟这是学校要求填写的,以后要是有特殊的情况,还是需要联系到你的家长。”
曼招弟犹豫了几秒,说道,“没有手机号,我要是真遇着事,牛老师您可以去找食堂的罗盈春,她算是我半个监护人。”
小牛子疑惑地眨了眨眼,才‘哦’了一声。
离开办公室时,曼招弟想刚才不应该说半个监护人,应该说是三分之一个。
把罗盈春阿姨拆开三份,一份照顾鹅仔,一份照顾鸭仔,一份照顾她这个白蹭饭的,曼招弟厚颜无耻地想。
这天中午,张文飞给她找了一堆卷子、参考书和练习册,教地理的老陈知道后,也不甘示弱,生怕曼招弟忘了他这一科,也给曼招弟找了一堆卷子册子,厚厚的一沓,曼招弟的桌子摆不下了,只能全放在地上,乱七八糟地叠堆在桌子周围,看上去比高三年级的还要拼。
陈婷见状,在学校图书室找了一个废弃的小杂志架,帮她把卷子练习册摆放整齐,放在她的座位旁,方便她拿取。
曼招弟没有阻止,只道了声谢,然后没了。
陈婷傻子高兴了一整天,大缸同学闷气了一整天。
这天晚自习后,她如常和罗盈春一起离开学校,没想到在学校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曼招弟看着校门不远处的黑色小轿车,心想该不会是八十年代粤语残片里打打杀杀的桥段吧,她没有得罪□□啊。
一旁的罗盈春眨巴眼睛,思维逆向发展,悄咪|咪且兴奋地说道,“哇,你看这个场景,像不像小说里离开多年的竹马找上门?然后帅哥男主下车后激动地来一句,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人的脑补能力比小强还强。
而且遗憾的是,下车的人是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大妈。
罗盈春满脸惋惜。
可下一秒,玛丽苏脑残小说中毒患者又继续小声咋呼,“说不定这是男主的老母亲!”
曼招弟服气。
“你们好。”男主老母亲走了过来,圆润的脸上堆着笑,“请问你是曼招弟吗?”
罗盈春双目发光,看着曼招弟,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你看,男主老母亲来找你了!’
曼招弟想翻白眼。
“请问你是?”曼招弟对眼前的中年女人没有任何印象。
“曼同学你好,我是你们班上吴彤彤的家长。”中年女人说道,“是这样的,我看曼同学你的成绩非常好,想问问你有帮人补习的意愿吗?我们彤彤的成绩差强人意,一直想找补习老师,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如果曼同学你愿意,报酬方面我们可以商量。”
报酬!
这下轮到曼招弟的眼睛亮了。
“有多少?”曼招弟单刀直入。
“具体看你怎么收费。”中年女人说道,“我希望你每周六来我家帮彤彤补习,按照我们以前找的补习老师,补习三个小时是一百八十元,如果成绩有进步,另外有补贴奖金,你看如何?”
“行!”
曼招弟想也没想,直接答应了。
罗盈春目瞪口呆,看着二人交换联系方式,感叹这笔地下交易真是快如闪电,无敌霹雳。
其实曼招弟根本不认识吴彤彤,她只听到一百八十元,已经上头得找不着北了,假设一个月补习四天,一天一百八十元,一个学期下来能赚到三千多块,白花花的银子啊,她俯首甘为孺子牛!
住宿费有着落了。
罗盈春不知道她在盘算这个,“这真的好吗,不会影响你的学习吧?”
“不知道,先试试吧。”曼招弟说道,毕竟自己实在抗拒不了这么大的诱惑,“要是真的蠢到怎么教都不会,也只好认栽了。”
“......”
第二天,曼招弟问王雪娟谁是吴彤彤。
旺旺雪饼残酷地啃着一块真正的旺旺雪饼,诧异万分,“大姐头你变了,你竟然主动打探我们班上的人。”
曼大姐头瞥了她一眼,用鼻孔怼她。
“呐,她就是吴彤彤了。”王雪娟指着第七排第一个位置,“看到了吗?那个齐耳短头发的。”
曼招弟望了过去,原来是鹌鹑蛋。
对于这位吴鹌鹑同学,曼招弟有一点点印象,大拇指和食指并捏起来,最多半厘米范围内的一点点。刚转学到七中时,她有一段时间因脚伤没有出操,而这位吴同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长年不出操,一直坐在位置上写写画画。
对了,记得这位吴同学还提醒过她,不出操不能到处乱走。只是当时自己初来乍到,年少气盛中二病犯,什么都听不进,硬是要对着干,结果被抓纪律的逮住了。
“怎么问起她来?”旺旺雪饼嘴巴喀嚓喀嚓地嚼饼子,吃得嘴边满是饼碎,“她胆子挺小的,人也内向,不怎么合群。”
太合群危害身心健康,曼招弟想着,翻出上一次月考的成绩单,找吴彤彤的名字。
终于找到了,要命,全班最后一名,这算什么差强人意?明明是倒数!
而这时,旺旺雪饼又说道,“不过她天生长短腿,怪可怜的。”
第040章 诚恳认错决不改过
听到‘长短腿’三个字时,曼招弟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追问是什么意思。
王雪娟解释说就是字面的意思,简单概括,残疾。
“听说本来是能治好的,但她从小跟乡下的奶奶住,她奶奶嫌她不正常,在村里给她找了个蒙古大夫,使的是偏方土法子,等到她爸妈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真成了瘸子。”
周六早上,曼招弟来到吴彤彤的家。
看着眼前崭新且带花园的别墅式四层高小洋房,惊叹,大户人家啊。
要是罗盈春在,估计又是星星眼,然后兴奋地嚷,霸道总裁的家!
曼招弟按响了霸道总裁家中的门铃。
很快有人来开门,隔着古铜色的镂空雕花大门,曼招弟看到一个朴实妇人急匆匆跑出来,打开了花园的大门。
假山喷泉、园林植被、鹅卵石小路,曼招弟在心里诅|咒资|本主义。
而且来开门的人竟然只是住家保姆。
一并痛恨私|有制!
吴彤彤和吴母在客厅等着,吴彤彤看到曼招弟时,只点了点头,当是打了招呼,然后缩到吴母的身后,微低着头,不再说话。
吴母依旧矜持有礼,客气地招呼曼招弟坐,还说了补课的地点就在客厅,让她不要拘束。
曼招弟无所谓在哪儿补课,反正才三个小时,只要能拿到钱,让她大露天站三个小时,她都能站出一个大鹏展翅来。
补课开始,曼招弟以前没有帮人补习的经验,她让吴彤彤把十月份的月考卷子拿出来,想看看吴彤彤究竟蠢到何种程度,才考出全班倒数第一的好名次。
因为吴母也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们,所以吴彤彤很听话地把各个科目的卷子都找了出来。
曼招弟接过随意翻看了一圈,好家伙,这货何止蠢,简直是无药可救。
别说是卷子最后的大题,就连基础题,和靠死记硬背便能得分的单词、拼音诗词等都全军覆没。这人到底是怎么进的重点班?
可转念一想某温姓班主任的尿性,估计也是金钱的力量。
曼招弟问道,“更正后的答案呢?你写哪儿了?”
这几张卷子,题目下几乎都是空白,白唰唰的一片,并没有改写上正确的答案。曼招弟不清楚吴彤彤是不会写,还是时间不足写不完,但这都不重要,她得保证吴彤彤已经更正过。
吴彤彤闻言,拿出老师们分发的标准答案——打印版。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把谁当傻子呢。
“我问的是,你自己改过的答案。”
曼招弟语气带着少许不耐烦,老师们分发答案,是为了方便学生预测分数和改正错误,但上面并没有详细的解题步骤,“这上面只有ABCD和大题里的最后答数、得分要点,没有解题过程,也没有老师评讲的内容,我要的是你自己改过的解题步骤。”
吴彤彤闻言,低下了头。
旁听的吴母脸色非常难看,一直紧皱着眉瞪着女儿。
曼招弟不知道她们母女是怎么一个相处方式,但看吴彤彤的表情,便知道她没有改,索性放弃,决定从考卷入手,抓她的薄弱的部分,先打好基础。
曼招弟拿出自认为最简单的英语卷子,问道,“这份英语试卷,听老师评讲后你还有哪些不懂的地方?”
吴彤彤怯怯地看了吴母一眼,摇了摇头。
这反应是什么意思?都懂还是都不懂?
曼招弟正要问出声,一旁的吴母已厉色插言,“彤彤,好好回答同学的问题,哪道题明白,哪道题不明白,说清楚。”
曼招弟看到吴彤彤的肩膀明显一抖,头埋得更低了。
周六早上的三个小时,曼招弟过得无比煎熬,先是吴彤彤不配合,不,应该说她是配合不上,注意力一直分散,基本处于神游状态,其次是吴母不时插言,干涉她教题的方式,打断她的讲题思路。
要不是为了一百八十元,她马上甩手不干了!
卑微的打工人啊。
曼招弟身心疲惫地离开吴家,虽然兜里揣着刚赚来的一百八十元,但总觉得心里发虚,有种资不抵债的愧疚感。
瞧吴鹌鹑的脑子,今天自己讲的题目,她估计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署茨
曼招弟呜呼哀哉。
然而更呜呼哀哉的事情出现了,某块阴魂不散的饼竟然从天而降,呸,是从车而降。
肯定是帮吴鹌鹑补课导致脑内出现了严重的幻觉,才会看到这块冤种饼子。
她得报工伤。
“大姐头!”王雪娟迷妹也料不到美好大周末,竟然能看到尊敬的爱豆,这是多么美秒的缘分啊,她兴冲冲地奔到曼招弟跟前,几乎笑弯了眼,“你怎么在这儿?”
“你又怎么在这儿?”
“我家就在这儿啊。”王雪娟说着,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小洋房,“呐,那就是我家,你要进来坐坐吗?我刚从超市拎了一大袋零食回来。”
曼招弟睨了一眼这附近围着人工湖而建的数十栋小洋房,心头郁闷,好一片资本家的巢穴,这要是放在五六十年代,不都得拿你们□□公示。
曼招弟人穷脾气大,推着心爱的二手自行车坚决与万恶资本圈势不两立,“不坐,我要回去了。”
王雪娟很是惋惜,正要说什么,身后一位妇人喊住了曼招弟。
“曼同学,曼同学,你落东西了!”
二人闻声回头,王雪娟一看赶过来的女人,愣了愣,那不是吴彤彤家的保姆李姨吗?
李姨把一小串钥匙交到曼招弟手上,然后走了。
王雪娟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大姐头,你怎么到吴彤彤家里去了?”
“你认识她家?”
“住在这一片的人谁不认识啊?”王雪娟悄声,“她爸这几年升上来了,在市里当大官儿,可多人巴结她们家呢。”
“不感兴趣。”曼招弟说道,“我只是去帮吴彤彤补课。”
“补课?”王雪娟诧异地眨了眨眼,“你居然答应了?”
“有钱收为什么要拒绝?”曼招弟看着王雪娟,反问道,“听你的语气,好像事先知道吴彤彤的妈会找我,所以家长会那天,是她在打听我?”
“对啊。”王雪娟点头,“吴彤彤的成绩不是很差吗,之前也来过好几个补习老师,但没一个长久的,听说她妈很难搞,管吴彤彤管得可严了。”
曼招弟心有体会,并深受其害。
回到骑楼,曼荣祥不在家,曼招弟到罗盈春家蹭饭,顺道欺负鸭鹅双杰。
现在鸭鹅双杰见着她就像见到貌美如花的杀父仇人,又仇又恨又矛盾,每每都是一顿龇牙咧齿的威胁与狂怒作为开场,结果慢慢地在宠物零食的诱惑中迷失自我,最后拜倒在逗猫棒的淫|威下。
罗盈春边端菜边问她今天的补课如何,能适应不。
不提倒好,一提起曼招弟又要郁闷了,“倒霉透了,教的是一颗纯度极高的蠢蛋。”
罗盈春闻言直笑,感叹了一句人生如博弈。
可不是嘛。
她真是嫌日子太舒适,硬是作死要挑战高难度。
午饭后,罗盈春见她垂头丧气瘫倒在椅子上,提议到外头走走散心,免得大学霸一天到晚坐着不动,最后胖成可爱小猪崽。
可吃过一次亏的曼招弟哪能再让自己立于被动之地,上周六出去一趟,她累成了第二只鹅仔,这回曼招弟死活都不肯出去了。
罗盈春没了法,在家里做小甜点吃,先把曼招弟哄得晕头转脑,褪下了防备,然后趁机拉着她出门去,说是到快递驿站取包裹。
原以为快递驿站距离很近,谁知道还是要走十多分钟的路,这都不算累,要命的是要提各种大包小包,比牵一只精力旺盛的狗更累。
“不行,咱俩交换。”战力渣渣曼招弟走到半路不想拿了,本想着这些包裹看着轻,应该比牵狗轻松,谁知道如意算盘打错,这会儿累得她手酸脚酸。
罗盈春笑得厉害,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然后把狗绳子递给她,“刚才是谁主动请缨要拿快递的?”
“是我。”曼招弟不顾啪啪打脸的尴尬,宁可社死也不要累死,“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有罪。诚恳认错决不改过,再接再厉普我苍生。”
“你在念什么乱七八糟的经?”罗盈春被她极快的语速和故意搞怪的口音逗笑,泪花冒了出来。
曼招弟看她笑得欢,也一身轻松地耸了耸肩膀,一脸‘终于自由了’的感概。
快回到骑楼,曼招弟看着路边一整排的电动车,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得嗷了一嗓子,“为什么我们不开电动车去!”
罗盈春阿姨的‘奸计’被识穿,缩着脖子急忙溜了。
“罗盈春!”
真是大胆,好歹是年长十一年的长辈,直呼其名成何体统?
于是罗长辈回头,大声威胁,“再嚷,晚上的蜜汁叉烧肉没你份!”
曼招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闭嘴。
为了叉烧!她忍!
这个周末过得很快,周一回到学校,曼招弟一看到吴彤彤的座位,不由仰天叹气。
周六时她给吴彤彤布置了练习题,也不知道吴鹌鹑做没做。
班上的同学陆续回来,王雪娟如常来到她的座位前聊八卦,陈婷也拿了一盒子红豆椰汁糕来,说是家里人做的,带回来给她们尝尝。
王雪娟不客气地吃了两块,虽然曼招弟说不吃,但还是趁她不在意,叉起一块塞进她嘴里。
三人统共就吃了五块,剩下的全被大缸同学剥削走了,气得王雪娟呼呼吼。
曼招弟听着几个傻瓜娃在自己耳边嗡嗡嗡,抬头看了一眼同组最前头的位置,吴彤彤还没回来。
王雪娟留意到她抬头的动作,问道,“大姐头,你要找吴彤彤吗?”
“不是。”曼招弟低下头,她只是想知道吴鹌鹑做没做自己布置的练习题。
“她今天请假了吧。”王雪娟看向陈婷,问道。
“嗯。”陈婷点头。
“早猜到了,周六那天她妈揍了她一顿,哭闹得可厉害了,旁边几户人都听到。”
第041章 湿热气重容易上火
家|暴。
曼招弟整个人都愣住了。
甚至以为自己听错,急问了一句,“她妈妈打她?”
“是啊,经常打。”王雪娟见怪不怪,说道,“她好像是初一才转学回来吧,反正她搬回来后,我们附近的住户可遭殃了,她们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天天不消停,我真服了吴彤彤她妈,中气十足,打骂吴彤彤的时候气都不带喘的。”
“为什么打她?”陈婷听了,也拧着眉头问。
“我哪知道。”王雪娟耸了一下肩膀,“估计是嫌吴彤彤成绩差吧,毕竟她哥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她弟也是个学习顶好的,现在念初三,上的是市附中呢。而吴彤彤只有七中肯接收她,对比之下必有伤害,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吴彤彤她妈才会对她这么严厉吧。”
“我爸妈从不打我,哪怕我成绩考差了,我妈顶多是念叨几句,不会骂我也不会打我,只让我下次再努力考好。”陈婷似乎理解不了父母打自己孩子这件事,一脸不认同。
“我爸妈小时候会打我,但长大后不会了。”
王雪娟从兜里掏出几颗糖,丢给陈婷一颗,又放了一颗在曼招弟的桌子上,然后撕开自己手上的,边吃边说道,“小孩也是要面子的嘛,我们都十七八岁了,又不是七八岁。我爸还常说,他十四岁已经帮家里挑猪粪砍猪草了,换是以前,再大点儿都能生娃了,经常打骂算怎么回事。”
说着,王雪娟忽然瞪圆了眼,摆出八卦兮兮的模样,“我想起来了,说不定是那件事害的。以前吴家附近住着个老太婆,现在人不在了。吴彤彤刚搬来时,她到处说吴彤彤是‘缺筋’的,被吴彤彤她妈骂得狗血淋头,结果那老人当场装病,还装到医院里去。”
“什么是‘缺筋’?”陈婷没听懂。
“就是傻子,缺根筋,脑子不好使的意思。”王雪娟说道,“这事儿在我们那片区闹得可大了,那老太婆的家人硬说吴彤彤她妈欺负老人,要吴家赔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还威胁说如果不给,就到市里举报吴彤彤她爸。”
“这算是讹钱了吧?”
“他们就是想讹钱,那家人是惯犯了,大家都知道,但没办法,老人真住院了嘛,而且那时吴彤彤她爸刚调职,不好惹事,真就被那家人拿到了八万块。”
“我猜是这件事给吴彤彤她妈留下了疙瘩印,所以死活想要吴彤彤变聪明。”
曼招弟心里极沉,她不安且紧张地想,该不会是自己周六补课时,说了不好的话,然后连累吴鹌鹑被打了吧......
啊!她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罪孽深重的女人一整天惴惴不安,等到第二天终于看到吴彤彤到学校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活着。幸好幸好。
早读前,曼招弟主动来到吴彤彤的座位前。
曼大姐头何曾有过这么积极主动的一面,旺旺雪饼啃着脆米卷,仓鼠似的喀嚓喀嚓。
吃瓜雷达一秒生成。
吴彤彤见着曼招弟时,细长的眼睛眨了一下,那表情淡淡的,全无了周六时的拘谨,但也毫无生气,两颊上的青春痘有些红,似乎早料到曼招弟会来找自己,只是抬头看了曼招弟一眼,又低下头,双手藏在抽屉里,捣鼓自己的书包带子。
“我给你布置的练习题,你做了吗?”
吴彤彤摇了摇头,像只笨企鹅。
曼招弟的暴躁脾气全折服在无声的资本中。
不然还能怎么样?众目睽睽之下骂她?
中午到食堂吃饭,曼招弟才发现吴彤彤不在。
两饭搭子问她为啥东张西望。
“吴彤彤平时不在食堂吃饭?”曼招弟问道。
“她家有人送饭来呀。”王雪娟作为八卦台一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没娟姐啃不动的瓜,“你现在去校门口肯定能找到她,她妈风雨不改雷打不动,天天给她送饭。”
服气。
这天中午,曼招弟没有留在食堂背书,她跟着俩饭搭子回了教室,等着吴鹌鹑回来。
王雪娟嚼着饭后水果,“曼姐,你可真够认真负责,补个习还有课后三包。”
可不是嘛,曼招弟窝气,有些后悔接了这档麻烦事,简直是浪费时间。
约十五分钟后,吴彤彤回来了。
王雪娟说吴彤彤是长短腿,但现在有定制的增高鞋子,只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吴彤彤走路时与普通人有所不同。
曼招弟再次走到吴彤彤的座位前。
自己不是有耐心的人,如果吴彤彤没有补课的意愿,她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
尽管割舍不了一百八十元,但她实在不想被活活气死。
“你不愿意我给你补课吗?”曼招弟看着吴彤彤,问道,“如果你不情愿,我们还是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可以和你妈说清楚情况。”
吴彤彤一听,眼脸半垂下,遮挡住无神的眸子,她抠着指甲,摇头,“不是的。”
曼招弟觉得自己迟早要裂开。
“那我给你布置的练习题,你为什么不做?”曼招弟又追问。
吴彤彤小声,“不会做。”
“可这些题目,周六补课时我都讲过了一遍。”曼招弟没好气,她何止讲过,甚至有两道题连数值都没改。
吴彤彤又不说话了。
曼招弟对吴鹌鹑的耐心彻底耗尽。
每个人的学习能力不一样,有擅长的科目,自然也有不擅长的科目,可吴彤彤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用擅长与否来判定了,这人是压根不想学,也没有动力学。
儒子不可教,那就不必教了。
“补课的事还是算了吧。”曼招弟说道,“我会尽快和你妈说清楚,让她给你换一个补习老师。我没有补课的经验,实在没办法解决你的情况。”
说完,曼招弟便走了。
吴彤彤低着头,没有说任何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这天晚自习前,曼招弟给吴母打了通电话,说明自己的来意。
吴母在电话里连番挽留,可曼招弟并没有松口,再三表示自己不合适,还扯了一个以学习为重的理由,吴母最后不得不接受。
罗盈春听着她聊电话,支着下巴,“你的同学没说什么吗?”
“没有,也没有任何反应。”一想起吴鹌鹑,曼招弟已忍不住叹气,“估计她自己也不在意吧。”
其实曼招弟不愿意帮吴鹌鹑补习还有另一个原因,她不想成为吴彤彤被家暴的刽子手。
她不赞同吴家的教育方式,但自己干预不了,也改变不了,只能躲开。
罗盈春没见过吴彤彤,但听曼招弟的口述,觉得这事完不了。
果然,这天晚自习下课后,吴母的小轿车又停在了学校门口旁。
这人到底是有多执着啊。曼招弟推着自行车,心底闪过一抹不耐烦。
罗盈春见她紧蹙的眉,小小声,“别上火。”
可能吗,鸡腿大省湿热气多重啊。
吴母走了过来,表面礼数不减,与周六呵责吴彤彤时判若两人,“曼同学,抱歉打扰你几分钟的时间。”
曼招弟看着她。
“是关于彤彤补习的事。”吴母看着她,语气带了一丝请求,“你能再考虑一下吗?如果是报酬的原因,我愿意再添,有什么要求,你也可以提,能满足的,我尽量满足,你看怎么样?”
曼大姐头觉得不怎么样。
曼招弟捏了一下自行车的刹车把手,看着吴母,问道,“周六那天,我离开后,你打吴彤彤了?”
一旁的罗盈春闻言神色骤变,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忍不住横眉怒瞪吴母。
而吴母听到曼招弟的话后,只是微一定神,似乎并不认为此举有错,淡言,“彤彤做错了事,我教育她,是理所当然的。父母教育孩子,就是为了让孩子听话,如果犯了错不管教,那还叫父母,还叫家长吗?”
“她犯了什么错?”
“她补课时分心,不认真听讲,考试的卷子也没有更正,没有听老师评讲,这都该批评。”
“批评?别人批评用嘴,你批评是动手,我看你不是批评,你是批|斗。”
曼招弟可不管‘大人’、‘长辈’这种事,看不过眼的事看不顺气的人说怼就怼,“原以为她是杀了人放了火,所以要被你打,就为了这么点破事。”
“既然你舔着脸来问,那我就直说了,我是看不过眼你打人,所以才不干的,就算吴彤彤杀人放火,也有法律来管,你一个披着父母皮囊实施家|暴的犯罪者,居然把暴|力说得这么义正词严,真令人作呕。”
一番话把吴母装起来的矜贵得体撕成粉碎,吴母冒出了火,那张富态的脸上写满了怒气,正要开骂,曼招弟先一步说话堵上她的嘴,“我不是你的女儿,你别想教训我,有本事你在这儿骂,最好骂大声点,我不怕丢脸,要是被好事者拍了视频发到网上,传你在学校门口对一个高中生破口大骂,看你那当官的丈夫面子往哪儿搁!”
好事者罗盈春心领神会,马上掏出手机,点开视频录像。
气得吴母指着罗盈春大骂了一句,“你是什么人,你敢拍!我警告你,马上放下你的手机!”
曼招弟硬气得很,虽然中看不中用,但表面功夫装得格外牛逼,半遮挡在罗盈春跟前继续大声嚷,“还有,我建议你以后打你的女儿的时候,最好用力点,骂她也大声点,方便有路人经过录音取证,免得到时候警|察白跑一趟。”
“你这没教养的东西!”
吴母的泼妇姿态全被曼招弟激了出来,声音又尖利难听,一直守在学校保安亭的保安大叔早察觉不对劲,忙走出来,“你们怎么回事,别在学校门口闹事啊。”
保安大叔说着,给罗盈春和曼招弟悄悄打手势,又走到吴母身旁,借故挡住吴母,“你是谁啊,是学生家长吗?”
曼招弟和罗盈春趁机赶紧溜了。
第042章 天打雷劈的神经病
回骑楼的路上,罗盈春一言不发,不知是被吴母气着了,还是被吓着了,拧着眉抿着唇,脸上的神色显得格外阴沉。
罗盈春脾性很好,这会儿难得露出气愤悲慨的表情,曼招弟问她怎么了。
罗盈春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曼招弟觉得罗盈春姨姨有心事。
第二天,吴彤彤又请假了。
问王雪娟,王雪娟说昨晚吴宅挺安静的,没吵没闹,没打没骂。
这情节不对啊,转性了?
曼招弟很不安,看着吴彤彤的空座位,总觉得吴母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果然第三天,王雪娟说在放学路上看到吴彤彤。
“她家停着一辆小面包车,就是帮人搬家的那种车子,吴彤彤站在那辆车旁边,还拎着一个大袋子,不知道是不是要走。”
搬家?
真就为了这么点破事?
陈婷却说没有收到吴彤彤转学或者休学的消息。
所以到底是搬没搬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曼招弟更加不安了。因为吴彤彤已经四天没上学了。
“要去看看吗?”罗盈春见她食不知味,说道,“我也老惦记着这件事,我们当时是骂痛快了,但最终受苦的还是你同学。”
其实罗盈春心里很后悔,那天晚上她气上头了,应该拦着曼招弟的,可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冲动过后才发现处理方式不妥当,白白让受害者遭了苦。
曼招弟也想去看看,但无缘无故不好进吴家,更何况她和吴母还闹了一场,实在有够尴尬的,于是曼招弟把王雪娟喊上,让王雪娟帮忙联系吴彤彤。
瓜源娟姐难得碰了壁,因为她没有吴彤彤的手机号码。问陈婷,陈婷也只拿到吴母的电话,无奈之下,王雪娟只能捧着吴彤彤请假期间的作业和卷子,厚着脸皮去按吴家的门铃,借口给吴彤彤送作业来考察军情。
来开门的是保姆李姨,李姨见过王雪娟,收下了作业本,但拒绝让王雪娟进屋,只说了家里主人都不在,不好招呼她进屋。
所以吴彤彤并不在家。
登门入室这一招被砍,曼招弟便想让小牛子出马。
周一时,曼招弟主动向小牛子说明了情况,希望小牛子能帮忙。小牛子本也打算给吴母打电话,询问吴彤彤的事,便拨了这通电话。
结果吴母解释说吴彤彤生病了,所以短时间内没办法上学。
这病来得可真巧。
就这样,整整两周,吴彤彤都没有回过学校。
十二月到了。
鸡腿大省的冬天格外与众不同,无风无雪,以寒流来界定冬夏,所以真正的寒流来临前,同一个月份,有人穿短袖,有人穿棉服,非常迷惑人心。
而吴彤彤,终于在寒流来临前回学校了。
她穿着厚厚的棉服,连脖子也裹起来了,双目无神无光,脸上没有一丝年轻人的活力朝气,整个人恹恹萎靡,死气沉沉的,如丢了魂儿般,倒真像是大病了一场。
曼招弟和王雪娟走到吴彤彤的座位前,关切她的身体恢复得如何,询问她生了什么病。
吴彤彤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看着眼前的两人,仿佛不认识她们似的,只摇了摇头。
曼招弟觉得吴彤彤很不对劲。
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曼姐,你留意到了吗,吴彤彤手上长了很多水泡。”
吃中午饭时,王雪娟悄悄对曼招弟说道,“左右手都有,就在虎口的位置,有的水泡都破了,那皮皱巴巴的。而且她的手指缠满了止血胶带,好几根手指头都在渗血,妈啊可吓人了。还有,你看到她的太阳穴吗,一大片都是灰黑色的,像中了邪似的。”
曼招弟真没注意到。
手指贴止血胶布,难道是因为输液扎吊瓶?可输液为什么扎手指头上?这不合理啊,还有太阳穴发灰,原因又是什么?
到底是患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
罗盈春听着曼招弟的转述,越听越忐忑,提出见一见吴彤彤。
于是趁着当天晚自习前的时间,曼招弟守在教室里,硬是让吴彤彤留了下来,拖延时间等罗盈春。
结果罗盈春一看到吴彤彤的脸,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吴彤彤不认识罗盈春,更不愿意再留在教室里,她一脸焦急,而且抗拒的反应越发激烈,因为吴母正在校门口等着她,她必须马上走,曼招弟只能让她先离开。
再看罗盈春,只见她细眉高高蹙起,紧抿着唇,连双拳也握得死死的,一副怒不可遏对谁怀着深仇大恨的模样。
曼招弟不明所以,轻唤了她一声。
竟看到罗盈春微微发红的眼眶。
曼招弟一愣,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你、你怎么了?”曼招弟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见过罗盈春阿姨哭,这会儿双手都不知该如何摆了。
罗盈春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说道,“你的同学,可能遭电击了。”
啥玩意?
被雷电劈了?
曼招弟的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怪她没有回过神来,因为谁能想到,在这个开放清朗的时代,居然真的有父母狠心到主动送自己的亲生女儿做电疗。
十多年前的‘杨永|信’,现在竟还有市场!
十三号炼狱仍在人间。
曼招弟三观炸裂!
“你是怎么知道的?”巨大的惊诧过后,曼招弟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难以置信地看着罗盈春,“可吴彤彤什么都没说啊。”
罗盈春哑着声,“你看她的太阳穴,发黑是因为被电过,皮肤下有散不去的淤血,还有手指,那些人是用针插进她手指的指甲盖里,然后通电......”
罗盈春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得厉害,话语断断续续,“你信我,我......绝对不会看错的......”
曼招弟哽言,但相信了罗盈春的话。
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尽管并没有亲眼目睹吴彤彤被电击的过程,但她下意识认为罗盈春不会忽悠她,更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而且,在那句‘我不会看错’的背后,分明藏了一些事。
一些无法提及,无法掀翻的事。
曼招弟心里闪过不合时宜的心痛,但那是属于罗盈春的过去,她不好打听,而且现在更要紧的是吴彤彤。
单凭罗盈春的一句话,她不可能到处宣扬吴彤彤惨遭电疗,因为这件事太荒唐了,更别提她手上没有证据,要是冲动把事件闹大,谁知道吴母会再对吴彤彤做出什么变|态事来。
对付吴母这种神经病,曼招弟决定采取迂回战术。
没有证据前,她得忍耐。
曼招弟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啪啪打狂自己的脸,主动吃回头草。她硬着头皮给吴母打电话,说吴彤彤病过一场,功课落下了很多,希望可以继续帮吴彤彤补课。
尽管自己不是见义勇为的热心人,而且遭受电击的人是吴彤彤,吴彤彤并没有求助,自己这么做等同于多管闲事,但罗盈春似乎很在乎这件事,一直关心吴彤彤的情况,所以她也不愿意袖手旁观。
原以为和吴母大闹过一番,这通电话打过去便是自取其辱,曼招弟甚至做好了被骂的准备,谁知道吴母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对她好声好气,一副宽容好脾气的大度模样。
曼招弟对吴母另类的‘包容’感到心惊,但还是趁机提条件,要求补课时必须无旁人在场,免得自己会分心,而这个旁人,包含吴母在内。
吴母似乎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曼招弟总觉得内里有诈,莫名不安,想了想又说道,“吴彤彤的成绩不好,加上断课,单靠周六的补习远远不够,我希望每天晚自习后,她能多留半小时,这半小时我不收费。”
吴母连忙说好。
学校平时不允许家长进出,晚自习后的这半小时,算是给吴彤彤一个放松调节的机会,而且那个时候,罗盈春来教室也方便。
第二天是周一,相信吴母已经向吴彤彤说明了补课的情况,曼招弟主动找吴彤彤,对她说了补课的事,同时观察她的表情。
吴彤彤依旧没什么反应,不反对不抗拒,仿佛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
王雪娟知道曼招弟重新给吴彤彤补课后,匪夷所思,悄声,“曼姐,你不怕她妈啊?”
说不怕是假的,其实曼招弟心里也是毛毛的,总觉得吴母就这么放过了自己,肯定没安好心,但吴彤彤的情况特殊,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曼招弟想了想,“你家离她家近,以后周六我去吴家补课,你盯着点。”
王雪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护卫鹌鹑队就这样展开行动,这天晚自习后,吴彤彤留了下来,曼招弟走到她的座位旁,拉过旁边桌的椅子坐下,细察她的手指和太阳穴。
太阳穴发黑的位置已慢慢变浅,从一小团散开成淡淡的一块,手指尖依旧缠着白纱布,看不见上面的伤口,但曾留在纱布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
曼招弟想了想,问道,“手指受伤了,写字会痛吗?”
吴彤彤眼珠转了转,摇头。
又慢慢拿起笔,做了个怪异的握笔姿势,向曼招弟示意自己手指受伤后是如何拿笔的。
记得自己刚转学来时,吴彤彤尚有勇气向自己搭话,虽然那胆怯的模样与鹌鹑无异,但那时的她还是会开口说话,可现在的吴彤彤,好像只剩下点头和摇头了。
曼招弟心里极沉。
说不定,自己也是把吴彤彤推进火坑的刽子手。
第043章 恶心反胃都不正常
这半个小时里,曼招弟并没有要求吴彤彤做作业或者练习,只是让吴彤彤坐着,发呆也好,看书也好,什么都不要求。
很快,罗盈春来了,今天晚上买夜宵的学生不多,她借口上洗手间,溜了出来。
她手上拿着两个滚烫的鸡蛋,往里头各塞了一枚银耳饰,又用干净的白纱布裹住,对吴彤彤说道,“同学,我帮你用热鸡蛋敷一下太阳穴好吗,这样散瘀散得快。”
吴彤彤看着她手上的鸡蛋,脸无表情。
罗盈春见吴彤彤没反应,小心翼翼地试着用鸡蛋碰一下她的脸,吴彤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并没有躲开。
罗盈春便知她不抗拒,开始慢慢地用鸡蛋滚敷着两边的太阳穴。
曼招弟见状,走过去,“我来吧,你还没下班,走开太久不好。”
罗盈春点了点头,把热鸡蛋递给她,又叮嘱了几句,才急匆匆地走了。
曼招弟可没做过这么善心的行为,力度自然控制得不好,吴彤彤拧着眉头,一脸难受,但曼招弟站在她身后压根没注意到,最后等到鸡蛋变凉,吴彤彤太阳穴上的皮肤已经通红了一大片。
好家伙,用魔法打败魔法,力度到位,用另一种红来遮挡原来的红。
曼招弟十分满意。
可怜的吴彤彤不敢怒也不敢言,半小时到了,她背上书包离开。
曼招弟把吴彤彤送出校门,站在保安亭看着她上车。吴母也在,曼招弟看到吴母脸上假惺惺的慈祥表情时,胃翻涌起一阵恶心。
这个女人比赵珍狠心千倍万倍。
周六起了寒风,曼招弟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吴家。
电话那头的王雪娟语气十分骄傲,“曼姐,你放心去吧,我在我家三楼阳台守着呢,望远镜也准备好了,保证一狙到位。”
曼招弟在一脑袋问号中,听到王雪娟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
早料到这块饼不靠谱。
罗盈春今天也来了,她自然是进不去吴家的,只是说会在附近找个地方等她。
冬日大风天,曼招弟让她回去,她也不听,只说了今天情况特殊,不好走,还说自己带了本小说打发时间,在外头边等边看。
曼招弟劝不住她,只能作罢,又把自己的厚大衣留下来,让罗盈春找个能避风的地方等。
这次补课地点不在客厅,而是在吴彤彤的房间里。正当曼招弟无比庆幸自己的争取,结果一走进吴彤彤的房间,看到那新装的,正对着书桌的摄像头,顿时服气了。
辣|鸡!
吴彤彤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三门衣柜,一张书桌,书桌旁还有一个书柜,没了。
整个房间一片冷白,所有家具清一色的白,床被、枕头甚至连墙上的壁灯也是白色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那被子叠得格外规范,和医院病房没两样。
曼招弟压抑得头皮发麻,这鬼地方,还不如乱七八糟的曼家。
吴彤彤两周没上课,尽管她平时上课也是处于神游不听的状态,但曼招弟仍让她从难度低的古诗词着手,先抄两遍,也不管她记没记住,抄了再说,算是帮她加深记忆。
吴彤彤对抄抄写写很配合,只要不用动脑子,她都是愿意动笔的。
抄完古诗词,曼招弟又让她抄自己收录的作文好词好句。
吴彤彤很听话地抄了。
这三个小时几乎都在抄写中度过,虽然吴彤彤的抄写速度慢,但她的字非常好看,一笔一划不费力,曼招弟看她手指上的茧子,估计以前的补课老师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强逼她记忆。
曼招弟不会强逼她记,只让她先通过抄写静下心来,什么都不必去想。
这一次她没有给吴彤彤布置任何课外练习,很快,补课时间结束了,一切风平浪静,甚至在曼招弟离开时,吴母对她说了感谢。
曼招弟脸无表情,一句客套话也没有,对着如恶魔般的人,曼招弟连敷衍也懒得给与。
她相安无事地离开吴宅。
罗盈春早早在门口等着,一见曼招弟出来,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罗盈春着急地问道。
曼招弟摇头,“波澜不惊要死不活。”
概括得很好,下次不用概括了。
罗盈春松了一口气,原以为吴母会为难曼招弟,幸好没有。
曼招弟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心里别扭且郁闷,“我饿了,快走吧,我们去吃点热的暖暖身。”
“要到外头吃?”罗盈春说道,“可我早上买菜了,不如回家煮吧。”
回到家人都要冻死了,曼招弟撇了一下嘴,“我领了工资,不用给我省。”
罗盈春不明白好端端的,曼大学霸为啥凶了起来,只好听从,跟着曼招弟走了。
两人去吃热腾腾的牛杂,途中,曼招弟在手机上问王雪娟,吴家有什么动静。
“安静得很。”王雪娟说道,“吴彤彤她妈刚才出门了,她们家现在只有保姆和吴彤彤在。”
曼招弟没再说什么,只要吴母不再打吴彤彤,其它的都能暂且放心。
“你的同学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吗?”罗盈春问道。
曼招弟点了一下头,“嗯,而且半句话也问不出来,跟木头人似的。”
罗盈春低着头,戳了戳碟子里的白萝卜,说道,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慢慢来吧,别逼得太紧,免得弄巧成拙。”
曼招弟又说道,“她的房间跟牢房没差,还装了摄像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的,她妈真是个神经病。”
罗盈春沉默了下来。
其实两人都知道,她们所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正的炸弹一直在数着倒计时,要是哪天线路交叉或者倒数时间结束,那一场隐藏于表面和平中的风腥血雨,随时随地会炸裂。
如今的她们只能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迁就着这颗炸弹,让它平静些,再平静。
王雪娟不知道吴彤彤经历过什么,以为曼招弟是看不过眼吴母打孩子的行径,一直以好玩的心态配合着,每天准时准点汇报吴家大宅的情况。元旦放假前一天,王雪娟说吴家大哥和三弟可能会回家。
曼招弟这才想起吴彤彤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弟弟。
“他们兄弟俩每逢长假都会回来。”王雪娟说道,“以前她弟周六日也会回来,后来变成放长假才回家一次。”
曼招弟心里想,要是她摊上这么个神经病的妈,她也宁愿不回家。
说起神经病的妈,赵珍上个月临近下旬才给她转生活费,眼看新的一年要到了,这回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而曼荣祥这边,虽然之前曼荣祥提过会让吴美芳搬到家里住,但吴美芳一直没有搬。听曼荣祥的意思,吴美芳仍希望曼荣祥到县城买新房子,等以后两人结婚,孩子生下来,也能有个新窝。
曼荣祥并没有答应,觉得县城的房子太贵,还不如修葺一下现在住的两居室,而且吴美芳要求房子写她的名字,曼荣祥怎么也不同意。
两人为这件事僵了起来。
曼招弟对这些破事丝毫不关心,她从不觊觎曼荣祥的钱,也不想成为他们两人结婚后的拖油瓶,她已经盘算好了,等下学期开学,她便搬到学校宿舍住。
新学期的住宿申请早已写好交给了小牛子,就等到时候搬进去。
只是陈婷傻子听到她要住校,也跟着递交了申请,还有陈婷傻子身后的大缸傻子,曼招弟以一己之力,硬是拉动了学校的宿舍发展。
真是厉害。
这段日子,罗盈春每天晚上都会抽一点时间来跟吴彤彤说话。曼招弟不关心别人的情绪,而且脾气大没耐性,长时间面对木头般的吴彤彤,时常觉得崩溃,不骂人不说脏话已经是她对吴彤彤的最大容忍。
但罗盈春不一样,比亲妈还有爱,柔声柔气地和吴彤彤说话,像哄孩子似的,给吴彤彤做各种好吃的,有时候连曼招弟也没份吃,把她气得够呛,总算明白鸭鹅双杰仇视自己的原因。
多一个人来分食,真是格外不爽。
就这样在各种互动中,罗盈春发现吴彤彤很爱画画。
其实曼招弟之前也发现了,只是吴彤彤画得实在是丑,她非常理所当然地无视了。
可罗盈春觉得这是好事,于是给吴彤彤买来各种画具画本。因为吴母不允许吴彤彤碰学习以外的东西,所以罗盈春买来的画画用品只能放在曼招弟的座位上,等到晚自习结束后的半小时,吴彤彤才拿着罗盈春买的画笔画本涂鸦。
一开始只是乱涂乱画,后来罗盈春买来基础的勾线画和填色册让她画,慢慢地,又买了简笔画让她临摹,再后来是各种风格的画稿、画册等。
在画技日渐进步的过程中,吴彤彤除了点头摇头,已经会发出一些短促的音,比如‘嗯’、‘哦’之类的,可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她的学习成绩依旧很差,十二月的月考她没有取得一丝进步,总分成绩反而降低了。
但吴母并没有因此断了曼招弟的补课,反而给曼招弟添了补习费。王雪娟告诉自己,吴母在她们的住宅片区,到处宣扬自己女儿有个学霸朋友。
曼招弟理解不了这种畸形的心理。
吴母霸道,控制欲强,而且虚荣,好面子,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表面功夫装得有模有样,内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变|态恶魔。
曼招弟觉得吴母很可怕。
很难想象吴彤彤是怎么跟吴母朝夕相处的。
元旦长假第二天,曼招弟到吴家帮吴彤彤补课,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吴家大哥与三弟。
原以为兄弟二人会关心吴彤彤的情况,但两人的神色极其冷漠,对吴彤彤爱搭不理,看到曼招弟时,也只是掀起了眼帘睨了一眼,又低头玩手机去了。
曼招弟对他们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同款傲慢地翻了个白眼,和吴彤彤走进房间去。
这天一如往常,曼招弟让吴彤彤抄写英语单词和作文句子,吴彤彤正抄着,吴家大哥忽然走进房间来。
因为吴母的要求,补课期间,吴彤彤的房门是一直虚掩着的,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进妹妹的房间。
曼招弟很反感他的举动,就连曼荣祥也知晓男女有别,从不会走进自己的房间,可这位当哥的,居然连门也没敲,就这么推开门走进未成年妹妹的房间来,更别提房间内还有另一个女生在。
曼招弟一脸凶相地瞪着他。
吴大哥自然留意到曼招弟的表情,笑得格外油腻,还故意走过来,一手撑着桌子,紧盯着曼招弟的脸看,“现在的高中生,真有个性。”
曼招弟没差点要吐出来,这脑残傻缺以为自己很帅?
再看吴彤彤,依旧脸无表情地抄写单词,仿佛看不见自己大哥进来。
曼招弟心觉怪异,板沉着脸,要求吴大哥离开。
吴大哥冷呵了一声,看到桌子上的摄像头时,忽而邪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吴彤彤的脸,才转身离开。
曼招弟在极度的惊诧与激怒中睁圆了眼,难以置信看着那大摇大摆的身影,如被电击般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身后的椅子!
恶心!
反胃!
椅子跌倒的巨大声响险些震碎耳膜,再看吴彤彤,她脸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曼招弟,又看了看地上翻倒在地的椅子,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椅子扶起来。
“你!”满腔的愤懑、憋屈压得曼招弟几乎说不出话来,行动先比脑子快一步,她狠狠地抽出数张湿纸巾,拼命地擦吴彤彤的脸。
恶心!
太恶心了!
曼招弟浑身上下如有数万只蛆虫在蠕动饵食,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胃里翻滚捣腾,只恨不得把今早吃的东西全吐出来,她颤着手,指间虎口卡紧吴彤彤的下巴,发泄般地用力擦吴彤彤的脸,只恨不得撕扯掉那一层被脏污了的皮!
真他妈太恶心了!
吴彤彤的脸被擦得通红,却没有挣扎,拧着眉头强忍着,她抿起唇,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也是非常难受。
冬日干燥,吴彤彤的脸被擦得满是红血丝,脸上有一颗痘痘被擦破了,渗出了血,晕开成一小团,而曼招弟看到那片血迹,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喘着气,不明白自己为何情绪爆发失控,可吴大哥的举动实在令人反胃恶心,就连吴彤彤的反应,也让她觉得心寒。
“你|他|妈不会反抗啊!?”
此刻的曼招弟理智全无,不管不顾冲着吴彤彤怒吼,她的脾气压不住,只想狠狠骂吴彤彤一顿,“以后不准那些人碰你!听见没有!”
吴彤彤缩着肩膀,眼神呆滞茫然,带着无助,似乎不理解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问你听见没有!”
曼招弟揪住她的衣领子,冲着她大声嘶吼,“你开口说一句会死吗!”
吴彤彤身子颤得厉害,连唇都在发抖。
曼招弟忽感无力。
她放开了吴彤彤,疲惫涌上,耳边嗡嗡嗡作响,满心的累,不得不双手撑着桌子,她低下头,视线对上了吴彤彤抄写的英语单词。
那些好看的字母之间,全是僵硬与麻木。
曼招弟头一回觉得自己如此无能。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堕进黑暗,看着她变得脆弱、麻木、逆来顺受。
甚至还得看着她被欺负被压迫,担惊受怕她最终会落得一个怎样可怕的下场。
曼招弟眼眶发热,凶着脸剜了桌上的那台监控一眼,知道自己刚才的暴怒全被吴母尽收眼底,拳头不由攥紧了。
都不正常!
第044章 满街都是精神病人
补课继续。
冷静下来后,曼招弟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否算反应过度,她没有兄弟姐妹,也不清楚兄妹之间的相处界限,但她下意识反感吴大哥的猥琐行为,实在无法容忍。
好不容易熬完三个小时后,曼招弟头也不回地离开吴家,生怕多呆一秒都要吐出来,她推着自行车,去找王雪娟。
这几天是元旦假期,罗盈春要到琴姨的面包店帮忙,没有跟来,曼招弟按响了王雪娟家的门铃。
迷妹饼子看到曼招弟高兴得很,欢欢喜喜地把曼招弟迎进屋。正是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王家准备吃午饭了,曼招弟脑子一团浑噩,没想到这一层,尴尬地站在王家客厅,顶着王家一家四口的目光,涨红了脸。
王雪娟和王父王母邀曼招弟一起用餐,曼招弟谢过几人的好意,说有急事要找王雪娟,所以才来打扰,很快就走,王雪娟便把她带到房间去。
“大姐头,你的脸色很差啊。”王雪娟让曼招弟坐下,打开自己的零食柜,拆了一颗糖给她,“是低血糖吗?还是在吴家被欺负了?”
曼招弟摇头,直达主题,“你认识吴彤彤的大哥吗?”
“吴彤彤的大哥?”王雪娟挠了挠下巴,“算认识吧,但不熟。他和我哥是同一个年级的,以前他俩是同班同学,偶尔会到我家来玩,但这几年都没来过了。吴彤彤大哥念的是私立中学,我哥念的是七中,学校不一样,联系也少了。”
曼招弟沉下脸。
“无缘无故怎么打听这个人?”王雪娟似乎不太喜欢吴彤彤的大哥,语气带着嫌弃,“你别跟那个人走太近,我爸以前老说他面相不好,心术不正。”
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果然无限大。
曼招弟说道,“你知道他现在念哪所学校吗?”
“不就是Z大嘛。”王雪娟撕开一块小饼干的包装,边吃边说道,“上一年他考上Z大的时候,他妈到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儿子是个高材生,把我妈气得够呛。我哥成绩差,只考到本地的大专,两人是同一届的,有对比有伤害,我妈天天在家夸别人家的孩子,郁闷死了。”
Z大。曼招弟留了个心眼,还让王雪娟帮忙打听吴大哥念的专业。
王雪娟答应了,曼招弟便离开了。
曼招弟离开后,王雪娟的大哥凑前来打击自家小妹,“你同学长得真漂亮,反观你,你怎么是这幅鬼样子。”
王雪娟没好气,抄起茶几上的纸巾盒砸他,“愚等凡夫俗子,岂敢妄议天神,退!退!退!”
离开王家后,曼招弟收到罗盈春的信息,说琴姨做了羊肉火锅,让她到店里来吃午饭。
曼招弟回复‘好’,骑车过去了。
寒冷冬日,热腾腾的火锅最抚人心,可曼招弟食不知味,她胡乱地往嘴里塞肉,想努力忘掉刚才在吴家发生的事。
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自己是个奇葩另类,不喜欢甚至抵触与别人的身体接触,而且与性别无关,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她都不喜欢。
非常抗拒,无比讨厌。
尽管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应强加在吴彤彤身上,说不定那只是吴彤彤和她哥的相处方式,但曼招弟就是莫名的厌恶。
“小曼,你怎么一直盯着碗不动筷?”罗盈春看着她出神的脸,“还要配菜吗?我去添点。”
曼招弟‘嗯’了一声。
罗盈春到厨房拿配菜,曼招弟看着她的身影,忽然想起之前有过好几次,罗盈春碰自己的袖子或是衣摆,她都没有厌恶的心理,甚至没有觉得不对劲。
曼招弟在蒸气腾腾的烟雾中发愣,难道自己的情况变好了?
恰好罗盈春从厨房走出来,站在自己身边,曼招弟在懵愕中伸出手,拉拽着罗盈春的外套衣摆。
“嗯?”罗盈春低头看她,“怎么了?不喜欢加白萝卜?”
曼招弟攥着罗盈春的衣摆没放,仰起头看她,只是摇了摇头,好几秒后才说道,“别放那么多,我已经吃饱了。”
罗盈春应了声‘哦’,而曼招弟也松开了手。
的确是不抗拒了,所以,她算是有所好转了吗?
可除了罗盈春,她依旧反感碰其他人,或者是被其他人碰到,尤其只要想到吴大哥今天的举动,她就生理性感到恶心。
要命,她这种情况其实属于病得不轻了吧。
满街都是精神病。
午饭后,精神病患者曼招弟和罗盈春回骑楼去,路上罗盈春照例询问吴彤彤的情况,曼招弟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回答。
她看着罗盈春,心想罗盈春阿姨真是老好人一个。
关心这个,担忧那个,总有操不完的心。
真不爽。
罗盈春见她不回答,生怕是吴彤彤的情况变得不好,又追问了几句,惹得曼招弟更不爽了,语气极差地丢下一句,‘还不是那样’,然后回家去了。
留下罗盈春阿姨独自在风中凌乱。
曼荣祥不在家,今早他留下了两百元,拎着行李出门,说这几天会到吴美芳的老家去,见一见吴美芳的老家人,还说顺道过海,去XG一趟。
上一周曼荣祥办的通行证到了,得知吴美芳怀孕以后,他便托人帮忙办|通行证。
曼招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去XG的目的是什么,但也懒过问。
难得有几天消停日子,她得好好珍惜。
冬日虽冷,但今天有太阳,曼招弟趁着天气好,晒了棉被,新的一年,最好能晒掉身上的倒霉味。
她给房间来了个大清洁,该洗的洗,该扔的扔,反正下个学期开始她便要住宿了,无用的东西留着也是碍地方。
搬回C镇前,她早把以前的荣誉证书,奖状丢个精光,连小学和初中的毕业证都丢了,说起断离舍,恐怕没人比她更彻底。
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她把垃圾拿出家门口,想等晾完衣服后再去丢,谁知一打开家门,便看到罗盈春站在家门楼台上,拿着一串腊肉,正往腊肉上穿绳子。
美好大冬日,貌美如花的罗盈春阿姨晒老腊肉。
“小曼,你来得正好。”罗盈春一见曼招弟出来,冲她招手,“来,你个子高,帮我把这绳头挂到那钩子上,我够不着。”
曼招弟闻言,早忘记了自己两个小时前的无厘头不爽,放下手上的东西去帮她。
毕竟自己也有份吃,这点劳动力还是要付出的。
罗盈春握着另一头绳子,边绑腊肉边问曼招弟,“晚上想吃什么,家里没菜了,等会儿我去买。”
“中午吃了羊肉火锅,不如晚上吃清淡点的?想喝汤吗?前两天你不是说想吃糯米饭么,要不今晚煮?如果煮糯米饭,待会儿得先泡点冬菇......”
罗盈春家门前的平露台,偏朝西南,从西侧而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曼招弟正绑着绳结,听着罗盈春话言家常的碎语闲聊,一时愣了神。
夕光在眼前明晃,她翻遍记忆,从童年到现今,找不到与此刻相似的寻常片段。
新的一年来了。
她望着天静默了许久,难以置信自己竟因这种平静的小时光而欣喜,直到罗盈春又追问了一遍,她才徐徐开口说道,“都行,你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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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过后回学校上课,王雪娟向曼招弟汇报吴大哥现在的专业和以前念书时的情况。
“我拜托我哥帮忙,他们之间有共同认识的朋友,更好打听。”王雪娟说道,“曼姐,你查这个人做什么,我哥还以为我看上他了,一个劲给我洗脑,说他不是什么好人,让我离他远点。”
“他犯过事?”
“倒不是犯过事,只是吴彤彤她妈是个厉害的,凡是跟她儿子沾点关系的人,都会被她秒杀。”
王雪娟说着,还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我哥说,吴彤彤大哥念初中时谈过好几个女朋友,都被吴妈骂得狗血淋头,说那些女孩子勾引她儿子,总之闹得很难收场。而那男的是个妈宝男,真听他妈的话,说分手就分手。”
“我哥说那些女的可惨了,才十三四岁就被那渣男那啥那啥过,还被泼妇当街大骂‘不知羞耻’‘小小年纪勾男人’,吵得几乎全校都知道了,又丢人又丢脸,有两个女孩扛不住流言,退学了。”
曼招弟板沉下脸,什么‘不知羞耻’‘勾男人’?真是放屁,那些女孩子年纪才这么小,姓吴的已经算犯|法了吧?
“他妈真不是个东西。”王雪娟忿忿不平说道。
曼招弟冷冷出声,“不仅吴母不是东西,那人渣也足够恶心,说不定这些把戏,是他们母子一唱一和自导自演。”
“啥意思?”王雪娟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当妈的纵容儿子去鬼混?”
“不能用鬼混这个词。”曼招弟漠言道,“她纵不纵容我不知道,但那些女孩儿十有八九是被那男的骗了,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懵懂无知以为遇到了良人,结果是个不负责任的败|类,还是一个有恶母兜底,毫无廉耻的败|类。”
王雪娟大为震惊,并无比激动地喷出一句‘卧槽’。
其实曼招弟打听吴大哥,只是想求证自己是否疑心过重,但没想到竟然打听出这些事来,这下算是给了曼招弟理由,果断大胆一刀切。
从那以后,曼招弟开始P|U|A吴彤彤,天天给吴彤彤洗脑,不准吴彤彤接触任何一位异性,也不准她被异性碰,哪怕是自己的亲大哥亲弟弟亲爹也不行,还硬逼着吴彤彤答应这种无理请求。
吴彤彤点头。
一月转眼过去两周,曼荣祥回家了。
他一脸喜气盈盈,曼招弟便知道他得偿所愿。
曼荣祥眉梢带笑,连眼角的皱褶都写满了高兴,出去一趟,他像年轻了好几岁,还破天荒地给曼招弟买了礼物,一条约两克的金手链。
“XG的金价不算高,折算汇率下来比我们这儿便宜多了。”曼荣祥难得舍得花钱买这些东西,还说道,“给你美芳姨的五金我已经准备好了,这趟去她老家,也跟她家里人商量了结婚的日子。”
曼荣祥自顾自说,“我们打算农历二月办酒席,先去她老家办,然后再回来补办。她肚子里的是你弟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等你弟弟出生,我们就搬到县城上住......”
曼招弟没作任何反应,只是低头看着手链,安静地听着,当听到曼荣祥说搬到县城住时,便知道他要给吴美芳买房子,想了想,问道,“那这间屋子,怎么办?”
“你美芳姨说卖掉,但我打算租出去。”曼荣祥说道,“卖也不值钱,倒不如像以前那样隔开两个房间,然后都租出去,这样还能赚点租金。”
曼荣祥说着,转身走到神台前,拿出香和蜡烛。
曼招弟本想说自己不打算跟去县城,但见曼荣祥一脸红光地对着祖先牌子念念有词,只能等到以后再说了。
农历二月,就是阳历三月尾。
只剩下两个多月了。
第045章 小春春:你说谁平!
七中的期末考试到了。
自从班里的人知道曼招弟在帮吴彤彤补课后,好几个人鼓起勇气向曼招弟请教问题,但曼大姐头保持着至死不渝的冰冷高傲,一句‘问老师去’,堵住了所有求学路上的莘莘学子。
这一点旺旺雪饼和陈婷傻子就做得非常好,她们从不会向曼招弟请教关于学习上的问题,因为这两人见识过曼招弟教吴彤彤学习时,那近乎暴怒的不耐烦,与濒临爆发的烦躁。
两惜命娃表示怕了怕了。
对于吴彤彤的成绩,曼招弟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考试前夕也只让她背背写写,偶尔讲解公式或知识要点。只是吴彤彤木木呆呆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脑子里去。结果幸运的是,这次期末考试,吴彤彤竟然进步了。
万年倒数第一升了四名,倒数第五。
曼招弟拿着成绩表,心想在高二一班居然有人比吴彤彤还蠢。真是奇闻。
出成绩的那天,吴母很惊喜,说好了成绩进步有额外奖励,曼招弟得了一千元的奖金。
曼招弟拿着钱,犹豫了一阵,说出了吴彤彤寒假期间的补课安排。
“补习不能落下,但这个假期,我在面包店有工作,我希望她到我工作的地方去。当然,我身兼两职,寒假期间的补习费会减半。”
吴母似乎不愿意,并没有马上答应。
曼招弟看着她,冷傲道:“不方便?半途而废还不如不学,如果寒假不来,下学期我就不接你们的补习了,以后她的成绩再落下我也不负责。”
吴母犹豫再三,最后只得同意了。
罗盈春知道后,明白曼招弟的用意,但这种指标不治本的方法,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吴彤彤始终呆在那个家里,而曼招弟,也没办法一天到晚盯着她。
曼招弟自然清楚,可既然自己管上这档子事,中途放下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拖一天是一天,希望以后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罗盈春哀怨望天,小声嚷嚷,“都怪狗血小说,我现在脑子不切实际,天天盼着来一个有钱有势,只手遮天,遇着什么事都能马上解决的完美男主。”
诸葛亮?
曼招弟心中的完美男主。
可惜生活不是小说,没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迷人老祖宗,只有无能为力,事事受约束的残酷现实。寒假的第二天,无钱无势的曼招弟来到面包店做兼职。
春节前夕,西饼屋要准备很多过年用的小糕点,而琴姨一到阴冷湿重的冬天,膝盖和手腕便犯风湿痛,不能长时间高强度地站立和工作,只能让曼招弟来帮忙顾店。
把吴彤彤送到面包店后,吴母在店门外守着,因为店铺不时有客人进来,吴母不好占着位置影响店生意。曼招弟也不管她,随她在店外守着,大冬天的,哪怕呆在车里三个小时,也足够冷的。
果然第三天,吴母似乎受不了了,把吴彤彤送到店里后,便离开了。
琴姨坐在收银台后看着写写画画的吴彤彤,“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来三天了,都不张口说话。”
正在整理面包的曼招弟应,“她有口臭。”
琴姨:“......”
吴彤彤转过身来凶巴巴地瞪着曼招弟。
曼招弟不怕她瞪,反而摆出一副‘我就说了,你奈我何’的欠揍模样。
吴彤彤鼓气,皱着眉重重地哼了一声。
会耍小性子了,这是好现象。
于是曼招弟开始有意无意地挑吴彤彤的刺了。大姐头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的主,之前忍耐吴彤彤的迟钝与呆板,只不过是担心她受刺激,可再忍耐下去,恐怕受到刺激的迟早是自己,曼招弟决定不再惯她。
只是曼招弟不惯吴彤彤,罗盈春依旧惯着,甚至看到曼招弟故意刁难吴彤彤后,弥补性地对吴彤彤更好了,不时给她做个小点心,买点小零食,还让吴彤彤进后厨去,教她做面包糕点。
这把曼招弟气得翻白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开始暗地里给吴彤彤洗脑,喋喋不休地要求吴彤彤不准接触任何一个人,也不准她被任何人碰,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不可以,尤其是姓罗名盈春的那一位。
可惜这回吴彤彤不理她。
王雪娟偶尔会到面包店来,每次来都能看到这两人互瞪眼,跟冤家似的。
“你俩咋回事啊?”快过年了,超市忙得很,王雪娟也得帮忙干活,难得在百忙中抽出空来,她可不想总浪费时间来劝架。
曼招弟白了吴彤彤一眼,“八字犯冲。”
王雪娟:“......”
既然命中注定,那神仙也没辙了。
这个年过得热闹,曼招弟的面包店兼职在年廿八已经结束了,吴彤彤也是补习到那一天停课。其实曼招弟巴不得早点听课,因为吴彤彤这段时间叛逆得很,不爱抄抄写写了,老喜欢钻进后厨去黏着罗盈春和琴姨,反正只要有曼招弟的地方,保证看不见吴彤彤的身影。
新年大年初三,曼荣祥忙完家里的活儿,与邻居朋友拜完年后,便和吴美芳一起回女方的老家去了,留下曼招弟一个人看家。大过年的独自在家里,曼招弟并不觉不妥,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好几天,每天都看到吴美芳那张不值钱的脸,她恨不得自戳双目。
再看罗盈春,整个假期下来,没有一天是闲的,新年了,她还得帮着琴姨做糕点。
M市百姓思想传统固守,重神敬神,尤其是过年,烧香祭祖,供神奉仙不可缺,而且供奉的糕点食物非常讲究,其中有几样当地的传统小吃,是用新鲜药草做的,工序极其复杂,耗时耗力,网上基本卖不到正宗的,年轻人也不会做,大部分当地人都会选择到老字号店买。
这就苦了罗盈春阿姨了,天天早出晚归,蒸各种糕,做各种传统小食,那敬业爱岗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罗阿姨加入了世界五百强。
今年春节天气和暖,与年前的湿冷雨天不同,每天都是艳阳高高照,小乡镇上洋溢着浓重的过年气氛,各姓各氏的祠堂变着法子办活动,还时不时烧烟花,点鞭炮,舞狮游龙,好不热闹喜庆。
而罗盈春阿姨日夜不停一直忙碌到年初七,才完成了父老乡亲们下达的KPI,终于松了一口气。
每天在面粉与鸡蛋包围中度过的她,现在一听到‘饼’或‘糕’这些字眼,都会先条件反射地抖一抖,怕了,真的怕了。
年初八当天,罗盈春阿姨睡到大中午,歇够睡够的她,睡眼惺忪地爬起床,刚洗漱完换好衣服,曼招弟便来敲门了。
今天她俩约好了去镇上靠山的寺庙走一走。
是罗盈春提出要去透透气的,这段日子一天到晚窝在厨房里,她快闷疯了。
曼招弟这些天也是常呆在家里学习,她宅女一个,本不爱出门,只是罗盈春阿姨死活要求她出去,想着反正闲着也没事干,便答应了。
C乡镇这个小地方,不管是公园还是学校、市场,都是破破烂烂的,和曼招弟小时候离开家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唯独在一个不高不矮的小山头上,建了一座无比堂皇的寺庙,甚至修葺得一年比一年豪华,早些年政府还出钱修了路,方便父老乡亲们上山祭拜。
虽然靠山寺庙并不是在高高的山上,离骑楼也没多远,但曼招弟这种能坐车坚决不走路的懒蛋,根本不可能让自己两条腿受委屈,下楼后死活杵在罗盈春的电动车旁,大有一副‘你不开车我就回家划圈圈诅咒你’的架势,逼得罗盈春开了车锁。
今天是忽悠小屁孩不成而痛心疾首的罗盈春姨姨。
两人骑着小电动出发了,曼招弟人虚体胖,穿上羽绒服就像一只笨企鹅,尤其是坐上后车座时,远远看就像一坨裹着大垃圾袋的......垃圾。
罗盈春惊叹她的吸收能力。
“你好像长高了些。”大过年美好春日,罗盈春不好直接残酷地说小曼同学胖了,于是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委婉得连曼招弟本人也曲解了她的意思,“是你自己矮。”
一六六高的罗盈春阿姨强烈表示自己并不矮,是十分优秀的身高个子。
曼大姐头邪魅一笑吓死半个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扬手做了个‘六六六’的手势。
这小屁孩真是气煞人了,罗盈春阿姨咬牙切齿,杠在她跟前无情地揭穿真相,“我虽然不比你高,但我没你胖。”
谁知道小曼同学丝毫不在意自己养出来的肉,甚至目光明晃晃地在罗盈春身上扫,“我这是属于健康,你这样的,叫营养不良,你属豆芽菜的啊?二十多快三十的人了,像未发育似的。以前瞧你穿短袖衫,就觉得你身板子又瘦又平,还好意思说我胖,说不定你|胸还没我|胸大呢。”
“!”去它|大爷的!大过年的,一句句话扎心又扎肉,气得罗盈春直瞪眼,最要命的是事实当头根本无法反驳,郁闷大嚷,“再说就走路去。”
还恼羞成怒?曼招弟迎着风哈哈笑,怼人的快乐,简直是难以言喻的爽。
两人来到山脚下的停车场,锁好车后,开始往山腰上走。
因为修了路,而且是大过年时候,不少人也举着长香,拿着大包小包的香烛、纸钱、供品往山上走,短短一段路,曼招弟已经看到了两头红烧乳猪。
看饿了。
上庙的路上还摆了不少买吃的喝的玩的小摊子,罗盈春姨姨边走边看,很快被一个卖小首饰的小档口吸引住了。
“这串珠子真好看。”罗盈春拿起一串透白的小手链问曼招弟,“你喜欢吗?”
小曼同学脸无表情,“不喜欢。”署辞
罗盈春阿姨心塞。
“是你自己要问我,我实话实说而已。”曼招弟一副‘姐就是这脾气,不爽憋着’的模样,看得罗盈春牙痒痒。
“你没看到人家店主很尴尬吗?”罗盈春阿姨赶紧拉着她走开,心里默默嘀咕,小屁孩还小,不懂礼貌要好好教,不能骂,不能闹。
“没有。”曼招弟继续往前走,“她开店卖货,卖的货都是她自己选的,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她的选品审美,商人本就要承担选品好坏带来的风险,这很正常。”
是,是很正常,但是......
罗盈春阿姨的脸皱巴成一团。
曼招弟无意回头,看到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迟疑了两秒,“真喜欢那条链子?”
罗盈春阿姨摇头,夸张地扁起嘴,“不是,我在怀疑自己的审美和人生。”
曼:“......”
罗盈春其实在想该如何堵上小屁孩那张气死人的嘴,可下一秒,忽见小屁孩转过身,快步走到刚才的饰品摊档前。
罗盈春姨姨小心脏狂跳,生怕这人是去惹事斗非跟人拼架,急忙跟过去,结果看到她拿出手机,对准付款码扫码。
罗盈春不明所以,问她买了什么。曼招弟扫码付款后接过店长包装好的手链,塞到罗盈春姨姨手里,“呐,给你买了,别怀疑人生了。”
第046章 劳动人民翻身做主
上山的路上,罗盈春一直低头盯着手腕上的新手串珠看。
曼招弟不知是窘还是羞,反正瞧见罗盈春的表情实在是没好气,心想真有那么喜欢吗?路也不看,眼睛都不带眨的,本不想出声,但当见她第二次撞在路人身上,终于是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她的外套帽子,拽拉到自己身边,“你好好看路。”
罗盈春恍惚地‘哦’了一声,忽然戏精上身,OMG地装出满脸惊恐宛如看到曼招弟被鬼附身的夸张表情,“我现在真像在做梦,小曼你居然会这么体贴,这还是你吗?快给小春姨姨看看你是哪儿不舒服,咱们这就上山找道士!”
演,继续演,曼招弟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她的傻子戏路。
可罗盈春姨姨不放过她,继续喋喋不休,“小曼,你坦白交代,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是偷偷打了鹅仔还是藏起了鸭仔的零食,你该不会是偷吃了我晒的肥腊肉吧!”
“......”
啧。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
再说了,她欺负鸭鹅双杰需要‘偷偷’吗?她的霸凌光明正大日月共鉴。
罗戏精演了一路,终于到目的地,才发现来虔拜的人非一般的多,寺庙旁摆满了小摊档,卖香烛供品鲜花风车等,罗盈春和曼招弟双手空空地跟随人流走进寺庙,与四周捧着香烛供品的信客们十分格格不入。
曼招弟本身不信奉这些,自然不会点香燃烛,没想到罗盈春也是空手入庙,看样子压根没打算买香烛。
曼招弟看着她,“你确定,你不卖些香烛之类的?”
“不用。”罗盈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么多人烧呢,佛祖哪管得过来,合掌拜一拜别给环境污染制造压力,这才是最大的功德。”
曼招弟挑眉,好家伙,这思路比她还清奇,主打一个厚脸皮与白嫖。
寺庙很大,不同的神仙管不同分区领域,求财求子求姻缘求学业,被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没有一座神佛是闲着的。
曼招弟看着每个殿里络绎不绝的信客,心想国人真是物尽其用,不养闲神,连神仙的羊毛都要薅个干净。
最优秀的还是罗盈春姨姨,又薅又嫖,只见她眼神坚定,目标明确地走进财神殿,跟在一个举着长香的老婆婆身后,然后双掌合十对着财神爷爷各种念念叨叨,叨叨念念。
袅袅烟雾中,罗盈春姨姨的脸容显得格外认真,格外虔诚,那黑眼珠炯炯发亮,仿佛祈求的是世界之最的业绩与成就。
为了飞黄腾达与家财万贯,罗姨姨真的很拼了。
曼招弟站在殿外看着这一幕,要命,很想笑,真的很想笑。
于是曼招弟憋紧嘴边的笑意,悄悄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罗盈春姨姨的黑历史。
终于等罗盈春跟财神爷爷‘沟通’完,曼招弟才走上前去,“还有什么佛什么神要拜?”
“没有了。”罗盈春心满意足地离开,“我从来都不贪心的。”
曼招弟睨了她一眼,哎哟喂,罗女士,你说这话真不心虚,刚才是谁为了荣华富贵在财神殿里念叨了十多分钟?
财神爷都怕你了。
求完拜完,两人准备离开,走出寺庙后,罗盈春要买小风车,正在一个摊档前挑拣,忽然天空一声巨响,高亢的‘大姐头’远远地传来。
曼招弟当即眉睫一跳。
转过身,果然是某块阴魂不散的旺旺雪饼。
王雪娟迷妹手里捧着一只娇俏可爱的小红烧乳猪闪亮登场!没想到居然能千万人中偶遇到曼大姐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她跑到曼招弟跟前兴奋地打招呼,“曼姐,你也上山啊!”
上山的曼姐眉头紧皱:“......”
尤其看到王雪娟身后的王父王母,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罗盈春看着慢慢走近的前雇主,拿着风车的手没由来一抖。
曼招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罗盈春的小动作,低头悄声对罗盈春说道,“如果你不想打招呼,我们可以先走。”
成年人的任性往往带着顾虑,罗盈春抿了抿唇,摇头,“没关系,这个时候走开不礼貌。”
王父王母认得曼招弟,但见到曼招弟身后的罗盈春时,双双露出尴尬的神色。王雪娟也意识到罗盈春与自己父母的气氛不对劲,捧着小乳猪满脸局促地站在几人中间,看着比罗盈春还要尴尬。
是王母先打破沉默,她牵起一个客套的笑容,“盈春,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你了,学校的工作还适应吗?”
罗盈春点了点头,脊梁挺得笔直,“挺好的,同事都很好。”
这一句似乎话里有话,王父始终没有作声,王母急转了话头说道,“想不到你和我们小娟的同学认识,真是巧。”
“是邻居家的妹妹。”罗盈春神色和语气如常,无丝毫的畏缩之态,要是换作以前,她想也不敢想自己能挺直腰杆,直面前雇主,但现在,她就是敢。
不知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还是因为心里终于释怀明白,错不在己,不必自责自怨。
王母没多说其它,只点点头,又闲聊了几句后,一家子便走了。
王雪娟依旧捧着那只烧乳猪,想跟父母走,却又迈不出腿,不时回头看向曼招弟。
那表情仿佛吃瓜吃不饱,全身肢体动作外加连眼神都在问,‘真就这样走了?这样真的好吗?好尴尬啊,咋办啊’。
曼招弟瞧她这个模样,也替她尴尬了。这块饼铁定是公主病犯了,脑子各种不切实际思前想后,忍不住开口吐槽她,“别神神叨叨的了,拜你的神去,大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女娲别以为自己能补天。”
吃瓜饼子懵了一下,扁嘴不满,“路人甲也有评头论足的权力。”
“很不幸,我和你连路人甲也算不上。”曼招弟没好气地朝饼子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走,“但你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评头论足是贬义词。”
王雪娟懵了半秒后才听明白大姐头的抨击,嗷嗷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郁闷,并差点扔了手上的乳猪头来泄愤。
曼招弟表示你敢扔我敢捡,就怕你怂不敢扔。
最后,怂货娟姐灰溜溜地走了。
细风轻拂而来,罗盈春手里的风车呼呼地转,曼招弟看了罗女士一眼,见她脸无异常,也没多问,两人一起离开了。
下山走的是另一条道,虽然远一些,但人少,路面也宽,路两旁的风景格外好,沿路栽种了整一排的木棉树,红彤彤的花骨朵缠满枝头,有的已经开花了,片片团团挂坠在树上,显得格外喜欣欢庆。树下的罗盈春不时挥舞手上的小风车,还额外附赠真人版‘呼呼’‘哔哔’各种幼稚音效,十足傻子。
曼招弟跟在罗盈春身后,看着她雀跃兴奋的身影,心想罗女士这是属于开心还是不开心?
应该是开心的,因为下一秒,走在前头的罗盈春忽然转过身来,扬起唇笑得阳光灿烂,“小曼,我们捡点木棉花回去熬汤吧。”
天空很蓝,白云层叠。曼招弟眨巴眼睛,目光在罗盈春朝气灵动的脸上凝神了好几秒,才低头看向掉落在地上的木棉花。
虽然只有零星十数朵,但曼招弟还是很配合地‘哦’了一声。
今天真是丰收日,连新掉落的木棉花都完整无缺,带着鲜嫩。
于是两人就这样蹲在地上捡木棉花,罗盈春阿姨边捡还边连连感概,幸好今年过年暖和,木棉花开得快,往年她都争不过那些大婶大妈。
曼招弟一听顿时拧起眉头,实在难以想象罗盈春跟一群大婶大妈争着捡木棉花的美丽情景。
两人抱着一大袋子木棉花回家,罗盈春心情似乎很好,开电动车没办法拿小风车,她便把小风车绑在车篮子上,边开车嘴里边哼着歌调调,与小风车一起迎着风摇头晃脑。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后车座上的曼招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非常迷惑,这时候已经来高歌夏天了?
回到骑楼才四点不到,今天的罗盈春收获满满,她捧着木棉花,拿着小风车,手腕上戴的是曼招弟送的小手串,一个劲地问曼招弟晚上想吃什么,兴奋得像拿到了六一儿童节气球的小朋友。
曼招弟接过她手里的木棉花袋子,“出去一趟这么高兴?”
“因为今天代表着巨大的胜利。”罗盈春握起小拳头,“劳动人民翻身做主人!”
曼招弟挑眉,哦,那今天是革|命胜利纪念日了。
既然是个大好日子,不如吃烤乳猪吧。
结果再大好日子也不能让钱包出一次血,罗盈春姨姨几番挣扎、犹豫,最终遗憾摇头,“劳动人民翻的是身,单纯地从后背朝天翻成四脚朝天,但口袋里的钱并没有跟着一起翻。”
曼:“......”
真是翻了个寂寞,怎么都是穷。
第047章 成年人该死的阔绰
寒假后开学,曼招弟正式搬进七中的宿舍,提前搬行李到宿舍的那天,薛管一脸不悦,像别人欠了她几个亿似的。
而曼招弟见着舍管竟是这薛婆娘时,同样也非常不悦,坚决摆出别人欠她几十个亿的姿态。
总之就是不能输。
于是罗盈春家长又开始担心了,小屁孩的性子十足火山活鞭炮,随时随地能炸能爆,要是宿舍生活不如意,又该受苦受难了。
曼招弟笑她想太多。
并感叹,这小说情节看多了,连脑洞都格外优秀。
恰好这天陈婷也搬行李回宿舍,陈父陈母都来了,陈母跟着女儿来到宿舍,看到曼招弟在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陈婷知道自己和曼招弟分配到同一个宿舍,倒是高兴,热情地和曼招弟打招呼。学校是统一的八人间,但一般不会住满员,新宿舍加上她俩一共六个人,除了原来的刘嘉敏是同属高二一班外,其他三名同学都是隔壁高二二班的。
陈母一边帮陈婷收拾一边喋喋不休地叮嘱,无非是鸡毛蒜皮的话,比如衣服该怎么叠,袜子该怎么放,水壶里装的水不能过夜,吃的水果和零食要注意保质期……诸如此类的。
曼招弟一个人默默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准备下楼找罗盈春。
明天才是正式的开学日,今晚宿舍不住人,她还得回家一趟,罗盈春让她忙完了到食堂去,这段时间高三年级的学生早已开学,罗盈春也提前了一周上班。
“招弟,你吃果冻吗?”陈婷见着她要走,笑盈盈地走上来,手上拿着两个果冻,“这蓝莓口味的可好吃了,你尝尝,这个是给小春姐的。”
曼招弟不想接,拒绝,“不用了。”
“那好吧。”陈婷已经习惯了曼招弟的拒绝,见也不在意,又问道,“你现在要走了吗?”
曼招弟点头。
“不如我送你吧,今天我爸爸也来了,他开了车,方便些。”陈婷好意道。
“不必麻烦了。”曼招弟再次拒绝,“我得去找罗盈春。”
“这样啊,那你快去吧。” 陈婷闻言,不再多留,朝她挥了挥手。
曼招弟便走了。
拐弯下楼时,曼招弟才想起自己的耳机放在床上忘了带走,急忙转身回去拿,可还没回到宿舍,曼招弟先在外头听到了陈母的抱怨声。
“你那个同学,真够傲慢无礼的,见着长辈,也不晓得打声招呼。我不指望她多有礼貌,可喊我一声‘阿姨’不过分吧?而且我瞧她对你说话时的态度,拽得哟,根本不懂得尊重他人,团结同学。成绩第一好又怎么样,这种性格,将来肯定要吃大亏。婷宝宝,你可不能学她那样,一点礼貌也没有。”
“妈,每个人待人处事的方式不一样,招弟只是不爱说话而已。”陈婷的语气带着无奈。
“再不一样,难道吃的不是五谷杂粮,行的不是人情世故?”
陈母依旧不认同,“这人呐,无论怎么孤僻不爱说话,还是得与社会接轨,得和其他人接触相处。活在这么一个以人为主的社会大环境里,个体如何能永远排斥集体?支流又怎可能逆向而上?到头来还不都是流向大海。”
“她就是不懂得这一点。”陈母趁机教育女儿,“现在你们幸运,有学校和家长的庇护,只需要顾好成绩,所以不明白,等到以后出来社会找工作,你们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曼招弟转身走了。
中午,她留在食堂和罗盈春一起吃午饭,罗盈春见着她默默扒饭,半声不哼的样子,感到很奇怪,“小姑娘有心事?”
曼姑娘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罗盈春扬起唇,对着有心事的小姑娘轻笑,“明天就要开学了,要去买些笔和本子之类的文具吗?我下午休息,可以陪你去。”
“不用。”曼招弟摇头,“早在网上买好了,批发价,大量囤货且包邮,起码能用半年。”
罗盈春举起大拇指。
可全网批发的曼招弟还是得陪着罗盈春出去,因为春季万物复苏,小春姨姨的消费欲望也跟着复苏,蠢蠢欲动无法克制,吃完饭后拉着曼招弟去了邻镇的日用品批发集市。
曼招弟坐在小春姨姨的电动车后座上,表示非常紧张。
“看来得给你买个头盔了。”
以前她俩开得再远,也就在镇上村里各处跑跑转转,今天冷不丁跨镇出行,曼招弟不安得后背直冒汗,生怕在路边遇到交警叔叔把她给逮下来。
终于来到批发集市,小春姨姨显得格外兴奋,尤其是逛到陶瓷厨具区,像大半辈子没见过锅碗瓢盆似的,一个劲地又看又摸。
粉色的星星形状杯勺子,粉粉嫩嫩的,好看,买!带卡通形象的黄色搞怪杯子,可可爱爱,想要,买!还有印着复古花纹的五寸饭碗,太特别了,促销价只要十元三个?全款拿下!
于是不到十分钟,罗盈春姨姨的购物篮里,塞满了各种各样好看不中用的玩意。
曼招弟摆出地铁老人问号脸,这人独居,真的有必要买四个杯子五个碗和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厨具吗?
“你确定要买那么多?”眼见罗盈春一副上头了就要买买买,还停不下来的架势,曼招弟忍不住开口,“你一个人住,真的用得上这些东西吗?”
罗盈春正在一款波点咖啡杯前犹豫不定,听到曼招弟的声音,头也不抬答非所问,“深蓝色和藏红色,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曼招弟:“……”
“还是深蓝色的吧。”罗盈春拿起那套深蓝色的咖啡杯,可又实在割舍不了另一套,左右摇摆间,决定两套都买了。
曼招弟:“……”
这就是成年人该死的阔绰吗?
罗盈春满足地看着购物篮里的胜利品,满意了。
“小曼,你有喜欢的吗?”罗盈春心情极好,“你也来挑吧,以后等到我家吃饭,就可以用自己喜欢的碗筷了。”
曼招弟心累,“我用什么都无所谓,就一个碗,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罗盈春:“可是用喜欢的餐具吃饭,胃口会更好。”
曼招弟果断拒绝,“以后我每逢周末和假期减肥。”
罗盈春眉头一挑,听懂了她的意思,哈哈笑出声。
结账后,两人继续往前逛,罗盈春还买了不少生活用品,例如洗菜篮子,削皮的小刀器,只有集市专卖的调料品,瓶瓶罐罐全堆在厚大的环保袋里,不晓得的,还以为罗盈春阿姨来搞批发进货。
“重吗?”曼招弟看她背得难受,“要不把它们分开袋子装,我帮你提一袋。”
“还好,我拎重物拎习惯了。”罗盈春不在意地说道,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散装饼干摊子,“小曼,我们去称点散装饼干吧,这里才七元钱一斤,比家附近的便宜多了。”
曼招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又看了看她肩膀上的大布包,“还是别买了吧,才便宜一元钱,要拎那么长的路。”
“这儿的选择多,而且不骗称。”罗盈春说道,直接来到摊子前,扯下一个大塑料袋子开始挑饼干,“多买些,你可以带回宿舍吃,夜里饿了,或者学习累了能吃点垫肚子。”
真是爱操心的罗盈春姨姨。
曼招弟不好再拒绝了,走上前去和她一起挑。
最后罗盈春还挑了好些重称的小蛋糕。
“我不喜欢吃这种,齁甜。”曼招弟嫌弃。
“这些不是给你吃的,是让你分给舍友的。”罗盈春说着,把挑好的饼干递给老板称重,“宿舍不比家里,和同学一起住,还是得打好关系,就一块蛋糕而已,随手一分的事,不然你在宿舍吃东西,别人都看着你,没得吃,这显得多不好意思啊。”
曼招弟皱眉,“我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情绪,而且我不拿她们的东西吃,自然没有分给她们的理由。”
罗盈春早猜到小屁孩没那么容易妥协,也不多说其它,只是道,“哦,这样啊,可我已经买了,我和你都不喜欢这齁甜的味道,要是你不分给别人,只能放到过期了。”
曼招弟:“……”
看来罗盈春阿姨也主张陈母的观点。
团结友爱,支流汇洋。
这难道是社会人的通病?
可此时的曼大姐头根本不是听话的主,一身反骨,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这会儿心里正暗戳戳盘算,要把这些齁甜的玩意全丢给旺旺雪饼。
反正娟姐吃什么都香。
最后,两人一起去挑安全头盔。
集市里只有一家卖头盔的店,所以价格并不便宜,尤其罗盈春帮忙选的,不是带卡通的就是五颜六色的,更贵了,曼招弟嫌弃她幼稚品味,自己挑了一款中规中矩,看着结实耐用的头盔。
结果被罗盈春阿姨吐槽老气横秋。
“我偏爱这个格调。”曼招弟态度极其坚决,还把头盔飞快地戴在头上。
顿时逗得罗盈春直是笑。
逛了整一个下午,快五点了,两人回家去,曼招弟见罗盈春要把那些锅碗瓢盆放到车头篮子里,说道,“还是我来拿吧,你这样放,很容易在路上磕出裂痕。”
罗盈春迟疑,“可是袋子很重很沉,你真的要拎?”
战五渣实力遭受无形的抨击。
曼招弟没好气,“我又不是走路回去,我坐你的车后座,提那袋玩意根本不用使劲。”
“好吧。”罗盈春小心翼翼地把大袋子放进她怀里,“你要小心拿,这些都是我的新欢。”
“……”
连旧爱都排不上号的曼招弟表示,心太塞。
第048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开学这天,高二一班热热闹闹的,一大早便收到曼大姐头甜蜜小蛋糕投喂的王雪娟,深感世界变迁,岁月流转,她的大姐头居然会给自己送吃的,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社会的扭曲?
不!这是大姐头对她沉甸甸的爱!
王雪娟激动得嗷嗷吼。
曼招弟让她闭嘴。
然后低头检查吴彤彤的寒假作业。
很好,没有一题是对的。
曼招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这都在曼招弟的预料之内,而且眼见吴彤彤一副无精打采还没睡醒的模样,曼招弟实在懒得说她。
随缘吧。
人生无常,说不定鹌鹑蛋将来能继承从天而降的亿万身家,靠收租过日子呢。
曼招弟在心里默默地为吴彤彤铺设了一条璀璨明亮且不费脑子的康庄大道。
开学典礼四舍五入就是学校领导的国语口语练习,一群祖国未来的花朵在扭曲的音标与美妙的声调中翱翔,曼招弟正偷背英语单词,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等到典礼结束回教室,曼招弟才点开手机看,竟然是赵珍的信息。
她的好母亲,寒假一整个月都没有把生活费转过来,只在大年初一那天发了一个十元钱的红包,而且非常滑稽地在备注上写:新年快乐。
十元钱买快乐?
曼招弟开了眼界。
今天赵珍的信息仍不是给她转来生活费,而是质问曼招弟为什么要住宿。
还一个劲地卖惨,说自己怀孕了,承担不了这笔钱,如果曼招弟执意住宿,住宿费必须让曼荣祥支付。
换作以前,曼招弟肯定会大发雷霆,气得咬牙,可现在,她冷眼看着那长达五十多秒的语音,漠然得可怕,仿佛看见一个红鼻子小丑,隔着屏幕骂骂咧咧,嘴上全是丑陋的计较。
而且不仅是赵珍的计较,还有曼荣祥的计较。
住宿的事曼招弟并没有向赵珍提起过,赵珍会知情,看来是曼荣祥故意提及的。
想必是曼荣祥向赵珍显摆,自己为女儿花了多少钱,同时质疑赵珍这个当妈的,为女儿做过什么。
曼招弟已经能想象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锋互咬’了。
明明都是半斤八两。
得知曼招弟要住宿时,曼荣祥第一反应也是声声严厉,坚称不会支付这笔住宿费,让她自己去找赵珍。
可现在吴美芳怀孕了,住进了曼家,加上这段时间,曼荣祥一直在县城物色新房子,根本无暇顾及曼招弟,得知曼招弟递交了住宿申请后,兴许是觉得有所亏欠,不再反对了,也没让曼招弟承担住宿费,而是在交学费时,默默把这四百多元的住宿费一起缴了。
曼招弟心狠,无法把这种弥补性的举动划分到父爱的范畴,只当曼荣祥突然良心发现,开始怜惜这个不值钱的女儿,毕竟马上拥有心心念念的儿子,终于一子一女凑出个‘好’字,对内既能向赵珍炫耀,对外也倍有面子,怎么都不亏。
遗憾的是她没有自虐情结,根本不可能因为一丁点甜头就感动心软,更别提这些甜头本就是她应得的。
自己还没丢价到这个份上。
而赵珍,曼招弟抱以同样的冷漠,只回复了三个字:生活费。
母女间何来情分?全剩下心如明镜的法律义务。
所以有时候,看得太清太深太真,并不是一件好事。
看得太透彻了,便会发现,沼泽地何止表面的黑暗,内里更加黑,一不小心甚至要人命。
果然很快,赵珍发来了一段长长的语音。
曼招弟猜这里头肯定全是骂自己的话,听也懒得听,直接关机了。
吃完午饭后,按照规定,住宿生需要回宿舍午休,陈婷和她一起回宿舍。
现在饭搭子不仅搭饭了,还搭路,曼招弟赶不走这傻子货,只能随她跟着,反正对自己没影响。
陈婷不像王雪娟多话,两人一路无言,曼招弟边走边神游背古文,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压根没注意到回宿舍的路上,那些探究的眼神与暗暗议论的私语。
舍友们都回来了,这会儿正围坐在一起聊天玩手机吃水果,这几人除了同班的刘嘉敏,其余都是隔壁班的,曼招弟不认识她们,也懒得打招呼,坐到自己的床上。
倒是陈婷一边自我介绍,一边热情地拿出零食水果分给大家吃。
几个小姑娘就这样打成了一片,说说聊聊的,而曼招弟已经开始抄写政治新单元的知识点,陈婷把洗干净的青枣递给曼招弟时,曼招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吃。
“已经洗过了,你尝尝嘛。”陈婷又说道。
“说了不吃,拿走。”思路被打断,曼招弟很不耐烦,盯着书本头也不抬。
“那好吧。”陈婷只好走开了,又拿到别的宿舍分。
留下几位舍友们脸色各异,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日子如常波澜不惊,只是现在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回宿舍去,曼招弟独来独往惯了,不喜与人交流,也不关心别的事,而且吴彤彤的成绩又退步了,现在还不乐意听她教题,惹得曼招弟暴躁的火引子天天冒火星。
倒是罗盈春阿姨比以往来得更频繁积极,晚自习后经常偷溜到教室来,给曼招弟送来不少好吃的。学校宿舍出入有时间门禁,她得在十点前回到宿舍,罗盈春生怕她学习累肚子饿,总提前给她捎来夜宵。
份量还特别多。
“吃不完分给舍友吃。”
小春姨姨的叮嘱雷打不动,可曼招弟从来不听,罗盈春给她准备的都是她爱吃的,她图省心,不愿意与舍友交流分享,全往自己的胃里填,根本没有吃不完的时候。
硬生生把自己吃成了猪。
本来罗盈春是希望曼招弟能借助分享好吃的,和舍友们打好关系,可料不到同室关系没有一丝进展,反害得曼招弟的身形逐渐横向,真是揪了个大心。
宿舍十点三十分关灯,这天晚上,曼招弟如常边写数学练习题边吃小糕点,陈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今天的英语作业题,脸上带着犹豫,“招弟,我有一道英语题想不明白,你能帮我讲讲么?”
曼招弟正计算着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不想打断思路,头也不抬随口应,“等会儿。”
陈婷却以为她不愿意,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走开了。
结果等到曼招弟解完这道数学题,已经到了关灯时间。
关灯铃响起,曼招弟站起身收拾东西,她刚才想得入神,此时已然忘记了帮陈婷解英语题的事。
其实陈婷对这事也不在意,她早已习惯了曼招弟的拒绝,根本没放心上,如常和曼招弟一起上学放学,也一起吃饭,只是不知不觉间,女生宿舍开始传出了难听的话。
“她们说陈婷赢不了你也斗不过你,只好心甘情愿当你的舔狗丫鬟。”旺旺雪饼虽然是走读生,但娟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因经常帮住宿生带零食,各种四行八路的小道消息尽收怀中,忍不住跟曼招弟分享这傻瓜兮兮的传言。
曼招弟一脸茫然,她没让陈婷帮自己洗衣做饭提包倒垃圾吧,这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人类的想象力真是非比寻常。
陈婷也听说了这些谣言,还特意解释过,刚开始的确有所收敛,但不知怎地,竟慢慢传陈婷是绿茶心机婊,故意巴结着年级成绩第一的曼招弟不放,制造与曼招弟关系很好的假象,掩饰曾经偷挪曼招弟演讲稿的丑闻。
荒谬话越传越离谱,可曼招弟对于这种事特别心大,等她察觉过来时,事情已经向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了。
还是小牛子特意提醒她的。
曼招弟傻眼。
“我早和你说过了,是你自己不放在心上。”旺旺雪饼恨铁不成钢。
旺旺雪饼的确跟曼招弟提起过这档子事,但曼招弟当时被叛逆期的吴彤彤气得半死,根本没在意,还以为只是之前陈婷当自己舔狗的无厘头谣言。
这一天天的,戏怎这么多,嘴巴怎这么闲不住,那些人有空还不如多背几个单词,磨那害人的嘴皮子做什么。
“也只能怪大刚春季外训不在学校,不然哪能让这些人乱传乱说。”旺旺雪饼啃着饼干说道。
曼招弟没好气,还不如怪陈婷命中犯小人。
可曼招弟无心管这些,她几天被吴彤彤气着了,现在还听到了无厘头的传言,火气更大了,瞪着吴彤彤,“把题目和答案都抄三遍。”
吴彤彤不乐意,扁嘴低头就是不接试卷。
“三遍嫌少就抄三十遍!”曼招弟一把将卷子丢到她的课桌上,大声嚷了一句后,转身回座位了。
一整个早上,曼招弟因为不争气的吴彤彤,脸墨黑墨黑的,教室里的气氛也是同款压抑,弥漫着黑云压城的紧张与崩溃。吃午饭时,旺旺雪饼见着曼招弟依旧一副不解气的模样,好言劝,“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曼姐,看开点,唐僧取经也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你才第一难,就当普度众生了。”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要是众生都是这幅鬼样子,还普渡个屁,我亲手把众生毁了!”
曼招弟说着,一筷子狠狠叉在了半段笋肉上,吓得旺旺雪饼脖子嗖嗖发冷。
顿时把陈婷逗得直是笑。
“你还笑。”王雪娟看着陈婷,“今早大刚给我发信息,问你现在是啥个情况,还问怎么又传了谣言,你没回复他?”
陈婷脸上一阵窘,“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王雪娟扒拉餐盘里的白米饭,“你俩的事,我可没兴趣插手,只是你现在又被传了那种话,他在外训肯定担心。既然你不回,我只能把自己看到的全对他说了,你可别嫌我多事,我这个人吧......本来就是多事。”
说着,王雪娟邪魅一笑给自己点了个赞。
陈婷笑得更厉害了。
一旁的曼招弟全程神游背abandon.
回宿舍的路上,曼招弟不神游了,因为刚才收拾餐盘时,她发现不少学生在偷摸看自己。
不,应该说,是偷摸看陈婷和自己。
虽说她对这种事心大不在意,但那些眼神明晃晃的,可够直白的,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估计是因为那个所谓的谣言。
曼招弟看着陈婷,也不知道这谣言传多少天了,传得居然连在县外实训的大缸也知道了。
再看经过她们身边的住宿生,曼招弟莫名心累,不得不再次感叹人类的想象力真是非比寻常。
“你怎么老盯着我看?”陈婷瞄她,“怪不好意思的。”
曼招弟收回目光,“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那也是因为你看了我,所以才知道我看你啊。”陈婷傻子忽然变聪明了。
“是这个逻辑。”
曼招弟睨了她一眼,摆出一副‘逻辑是这个逻辑,可然后呢’的态度,惹得陈婷格外无奈。
“小气。”陈婷悄悄声自语,“让一下我能怎么样。”
“宿舍最近怎么回事?”曼招弟并没有听到她的小声自语,被吴彤彤折腾了大半个早上的大姐头,此刻决定找别的事来转移心情,于是主动聊起宿舍谣言的事,“是谁传的?”
陈婷明显一愣,但很快低下了头,“不知道,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曼招弟挑眉,看来不是第一次。
“没对你妈咪说?”
“你!”陈婷瞪圆了眼,“别老是妈咪妈咪的,我在学校才不会这样喊,丢脸死了。”
曼招弟瞧她气急败坏,斜翘起半边唇笑了一下。
“而且也没什么好说的,之前传得更难听。”陈婷目光虚虚的,“要是在意就没完没了了。”
“的确是这个逻辑。”曼招弟又评价了一句。
逻辑逻辑又是逻辑,陈婷郁闷,没第二句话了是嘛?
“就这个程度的流言,听着也不像是有脑子的人传出来的。”
曼招弟语气如常,口吻无比轻慢,“虽然我不知道你真实的想法和感受,可就这样的货色,没必要把他们当回事。实在不爽,你可以骂出来,但花费心力对付这种人是最愚蠢的。”
“如果是明面的敌人,大可以抡起膀子对抗一场,以泄心头之快,但背地小人,而且是因为嫉妒而选择出言中伤的小人,多在意一秒,都是对自己生命和时间的浪费。”
曼招弟脸容带着傲气,带着不屑,口中讨论的仿佛是不入流的垃圾渣渣。
惹得陈婷轻‘哇’了一声。
曼招弟像看哪儿来的神经病看着她。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拽得不要不要的!如果我像你这么酷就好了。”陈婷眼露羡慕,和网络上的沙雕追星族一样,目中全是清澈的愚蠢。
“???”
曼招弟心想,这人要是被卖了,绝对会帮着绑匪数钱。
原以为安慰了陈傻子,这事便算告一段落了,但没想到,罗盈春还是知道了。
而且是听多嘴的旺旺雪饼说的。
“现在的学生就是作业少,闲得慌。”小春姨姨一副忧心忡忡愁眉不解的样子,“你在宿舍还好吧,有同学欺负你吗?”
曼招弟摇头,“光天化日暂无人敢顶风作案,但月黑风高时,就难以保证了。”
“少不正经了。”罗盈春对曼招弟被班里人围着骂闹,还崴到脚的事记忆尤深,“要告诉老师吗?”
“小牛子知情。”曼招弟看了她一眼,“你别操这个心了,就一个谣言而已,等几天热闹过了,自然会消停的。”
可罗盈春依旧忧心。
并想了个法子。
往日她都会偷溜到高二一班给曼招弟送宵夜,可这天晚上,罗盈春不偷不溜不送了,悄悄守在饭堂门前,把曼招弟的宵夜饭盒交给了陈婷,托陈婷转送,还说这里头也准备了陈婷的份,让她们一起吃。
陈婷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
于是当曼招弟回到宿舍,便看到陈婷手上拿着食盒,对自己说这是小春姐准备的夜宵。
曼招弟仅一瞬怔愣,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真心服气了小春姨姨的大智慧。
眼见一群舍友们正鬼祟偷瞄,曼招弟只好配合着捻起一块软米糕塞嘴里,“其余的你吃吧,我晚饭吃得撑,吃不下那么多。”
陈婷听了很是高兴,拉过凳子坐在她旁边吃夜宵。
还主动分给其他舍友。
而这时,曼招弟的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
是长忧九十九的小春姨姨。
罗盈春:糕点分给舍友吃了吗?这回你可别独吞。
曼招弟没好气,回复:都分了,小春姨真是用心良苦。
罗盈春很快回消息了:可不是嘛,我待你如初恋,你待我堪比苦恋。
曼招弟:“......”
小说人的恋爱脑真是要命。
第049章 愿不枉这一趟奔赴
三月到了,七中高三年级的百日誓师大会也到了。
曼招弟非常不理解,这明明是高三年级的誓师大会,为什么全校师生都要参加出席。
她宝贵的时间啊。
七中虽然正经学生不多,但誓师会却办得盛大,除了学生家长,还邀请了好几位镇乡领导,连镇新闻台的记者也来了,长枪短炮高高架着。升国旗后,高三级的学子们动作整齐划一,举着右拳喊着口号,颇像那么一回事。
高二一班的队伍中,旺旺雪饼站在曼招弟的前头开小差,“曼姐,一年后我们也要这样吧。”
这样是哪样?
“就是被迫做这种虚张声势的傻子事啊。”
曼招弟看着被摧残成枯枝败柳的高三学子,没有应话。
一年后。
她的高考倒计时,剩余一年加一百天。
三百多天后,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口号和誓词喊完后,接下来是学校领导的讲话、高三年级学生代表发言,曼招弟正心潮澎湃地畅想一年后的自由,小牛子突然把她从队伍里召唤出来。
“招弟,快,事态紧急!”
小牛子身旁站着好几位未曾见过的老师,人人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曼招弟正疑惑,小牛子已急道,“招弟,等下上台的学生代表低血糖忽然晕过去了,你去帮忙顶个场。”
曼招弟满脸呆滞,“可我是高二的。”
“总有升上高三的一天,当作是提前练习了。”
小牛子乱得语无伦次,幸亏一旁的老教师稳得住,“曼同学,晕过去的正是你们高二级的学生代表,但那位同学现在身体不适,没办法上台了,演讲稿我们已经准备好,你只需要上台念稿,其余的,主持人会变通调整。”
“既然只是上台念稿,为什么让我去?”曼招弟依旧不愿意,“陈婷不是更合适吗?”
结果小牛子给出了美妙绝伦的解释,“你的成绩最好!旷古烁今!”
简直让人无力招架。
就这样,曼招弟被糊里糊涂地推上了大舞台。
面对黑压压的一群人,曼招弟只觉眼前阵阵发花,主要是因为她昨晚没洗头发,这会儿顶着一头油光上台,多少有点郁闷。
只是对稿照念,并没有任何难度,曼招弟等着主持人过流程,介绍自己入场。
“接下来发言的是高二级的学生代表,曼招弟同学。提及曼同学,相信不少同学都听过她的名字,凭着优异的好成绩,轻松打破学校的最高分数纪录,并保持至今。正是这个亮眼的成绩,时刻激励着我们高三的学子们不断拼搏、不断前进。下面有请曼同学,为师兄师姐们送上真挚的鼓励与祝福。”
轻松?
这主持人说得真是‘轻松’。
高分数好成绩的背后,哪有真正的轻松?
举步维艰的求学路,回头看,全是沾了血的荆棘。
曼招弟被这句轻飘飘的‘轻松’哽得一阵窒闷,她在掌声中走上演讲台,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后,准备发言。
同一个演讲台,上一次,她披荆斩棘,这一次,她平踏浮云。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比起紧张,更多的是压抑。台下高三年级的学生,眼神灰蒙,脸无神采,丝毫感受不到即将赴战高考的激昂,反倒带着得过且过的敷衍与被动,那是一种,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的麻木僵硬。
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
七中依旧是那个七中。
曼招弟说不出此刻心里流淌的是可惜还是悲哀,她打开演讲稿,字字句句念得清晰、响亮,稿子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祝福、展望与期盼,毫无温度。
这么一看,其实此刻的自己,和台下的高三学子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批量生产出来的傀儡。
背后绑着一根线,一扯一动,无主无张。
莫名想起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吾辈当自强’。
稿子接近尾声,曼招弟收了声,停顿下来。
抬头,高三年级的队伍后,是高二一班,王雪娟正仰着一张兴奋的脸望着自己,要不是小牛子站在她身边盯得死紧,估计娟姐会拉横幅挥荧光棒应援。
再低头看手里的演讲稿,忽然觉得,流水线般的展望与祝福,已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曼招弟慢慢地收起手中的演讲稿,揣进裤兜里。
和上一次演讲那样。
这个举动,顿时惹得台下一阵小声喧哗。
王雪娟更是直接吹了一声口哨,未言先鼓掌。
曼招弟轻拍了拍麦克风,宛如重新敲响了应战的擂鼓。
“如果以分数与成绩为基准,我想老师们才更应该上台,分享他们当年参加高考时的心得与经验,毕竟,他们都是赢家。”
台下发出阵阵笑声。
曼招弟目视全场,“距离今年的高考还有一百天,剩下的时间很紧凑,如果是我,必定会争分夺秒地做题、背单词、刷卷子,恨不得一天有一百个小时,然后九十九个小时都用来备考。”
“然而这是不现实的。”曼招弟说着,声音沉了一个度,“而且,并不是所有应考生都会珍惜这为数不多的时间。”
“我是被临时安排上台的,既然有幸被选中,剩余的两分多钟,我想和各位师兄师姐聊聊‘闲话’。”
高三年级的学生传起一片骚动。
“众所周知,我们镇很小、很穷,我们县也很小很穷。”
“省内各市各县贫富不均已成既定现实,除去珠|三角地区与靠海临山发展旅游业的市县,剩余的几乎都是响当当的‘穷’字顶头。很遗憾,我们县是其中之一的‘穷’区,而且年年上榜,非常不争气。”
“就这样,我们在‘穷’区出生,在‘穷’区长大,在‘穷’区接过上一代的‘穷’,然后延续给下一代,如无意外,会一直循环,一直落后。”
一番‘骇人听闻’的话,让台下十数名校、镇领导纷纷沉下了脸,现场的老师们冷汗直冒,高二年级的孙主任更是惊得大腹便便地跑到舞台下,给主持人狂打手势。主持人连忙在舞台边缘给曼招弟作提醒,示意曼招弟赶紧下台。
曼招弟看到了,却没作任何反应,继续大胆‘作死’,“现在大部分人都有手机,网络无限拉近了我们与外界的距离。我不清楚各位在手机上,或者有幸亲临看到的‘外面世界’是怎么样的,是高楼大厦,琼宇阁楼;是精英济济,妙人遍地;还是流水高山,处处新趣稀奇……”
“但我相信,与我们的成长环境,必定是有区别的。”
“正因为我们能随时随地看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你不能否定,我们的起点,比许多人低。”
曼招弟残酷地说着真相,“不跟远的比,就拿省内同市县级来说,仅仅是教育资源,已落后别人一大截。我到镇上的书店买辅导书,偌大的书店,硬是找不出一本合适的,甚至发现十年前的旧练习册,仍在售卖。”
“政策的影响下,经济的发展具有参差不齐的先后性,集体影响个体,导致了人的发展也具有这种参差不齐的先后性。不同地区,不同阶层的人,这种参差不齐尤为明显,你甚至解释不了,为什么首都的同级生,比我们更有录取优势。这就是地域带来的起点差异化。”
“更可怕的是,这种地域性的起点差异,所影响的不仅仅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它更多体现的,是资源的不公平、分配的不公平。而且很可悲,我们与无数同龄人之间存在的,远不止一种不公平。”
“起点低的我们,成长阶段所接触的人、事、物、以及环境层次,几乎处于金字塔的底层。而所在阶层的见闻与认知,会无形支配着我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格局、为人处事底限、眼光长短深浅等。狭隘的固有思维下,我们见识的广度,必然会影响我们日后发展的高度。”
“人生很多时候,都是被动的。尤其是落于人后的我们,社会绝不会停滞下来,等你思想成熟了再慢慢发展,没有那么好的事。人类进化发展至今,争夺与厮杀从未停歇,不管是一百天后的高考,还是未来前路的无数竞争,从不存在‘轻松’获得成功的捷径。”
曼招弟看着七中的学生,“我们当中的不少人,通过网络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局部,那里繁华、缤纷、精彩,有无尽的可能,有无数的机会,仿佛一切都垂手可得……但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会让人逐渐迷失,逐渐颓废,错觉以为我们身边的生活亦是如此。”
“本就落后一步,还停据在虚假的高台上自欺欺人,滞留不前。这样的怪圈循环下,只会更难摆脱经济上的‘穷’,眼界上的‘穷’与思维上的‘穷’。”
“我无法判断当下的时代,是否仍是‘寒门出贵子’的时代,但出身已无从改变,在现有少之又少的选择中,我们唯有立足于本,时刻保持清醒,看清自己,看清周遭,勤勉求实,不断奔跑。”
“而高考,有人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来看待它亦无可厚非,因为它对于在场很多人而言,它算得上是鸡肋。分数早已残酷地表明了一切,很多人哪怕拼尽全力,最后也只能考上一所普通大专。”
“尽管高考未必能改变命运,尽管考到好大学也不等于拥有好人生,但高考的优胜劣汰制,对于存在着起点参差的我们而言,是公平的,是绝对的。它透明公正,无法作弊,是一场无数同龄人之间的对等的博弈,是一次真真正正的机会,正因为这一份可贵的公平,所以无数人前赴后继,争入考场。”
“事到如今,谁也无法保证从此刻开始努力,能改变什么,但隔着一个几寸大的屏幕看世界,实在是没意思。现在的你们,与真正的‘外面世界’只剩下一步之遥了,答案近在眼前,何不‘血性’到底,放手拼一场狠的?哪怕立于低起点,也要和所谓的‘高阶层’斗出个输赢,争出个胜负。”
“或许你们当中仍有迷茫前路的人,但无论如何,先努力吧,努力靠近、努力争取、努力拥有,为自己一分一分地积攒底气,为自己日后的选择多增一份优势,多争一份话语权。”
“哪怕最终踏上的道路与当初期盼的不一样,但说不定,正是现在的努力,给了你走出去的勇气与底气,让你见识了更广阔的天空,接触到更明智的人,学习到更丰富的知识,积攒下更宝贵的经验。也说不定未来有一天,你们以扎实的成功,大声反驳台上这位学妹空口而出的‘参差差距’,骄傲地说出,‘老子就是贵子’!”
全场笑声掌声口哨声起哄声纷杂而起,喧哗中,学生仪仗队最前头的旗手,用力地挥舞手中鲜艳的红旗。
风中,一抹热情的红色与天空碰撞,写满了激昂的希翼。
等全场安静下来,曼招弟接着说道,“当然,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可争先争优,也可闲适闲悠,这都是个人的选择,没有完全相同的人生路,只要心之所向,那便是真正的答案。”
“最后,我在此祝愿各位师兄师姐,都能清醒、自主、不违心地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一切,都拥有美好的、快乐的幸运人生,不枉这一趟奔赴。”
随着一声致辞的谢谢,台下掌声响如雷鸣。
鞠躬后回头,曼招弟却看到年级主任阴晴不定的脸。
看来是真闯祸了。
不过这有什么呢?
曼招弟稳步走下台。
只是下台时,曼招弟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操场角落,罗盈春正举着手机横屏录像。
要命,罗盈春阿姨在做什么!?
这种傻透了的演讲有啥好拍的,妥妥的黑历史啊!
第050章 弃之可惜食之膈胃
果然不其然,誓师大会后,曼招弟被孙主任约谈了,约谈内容无非是针对她的大胆妄言,进行规劝教育。
尽管曼招弟心中知错不改,但表面态度装得十分谦逊,幸运地只收获了一份检讨书大礼包。
这些小事她并未放在心上,放学后她第一时间去找罗盈春,严刑逼宫,强迫罗盈春把视频删掉。
罗盈春十万八千个不愿意,“这说得多好呀,删掉太可惜了。”
曼招弟哪管可惜不可惜,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凶残地逼问出开锁密码,然后一通点,直接删掉了。
霸道总裁都没这个女人恶棍。
罗盈春委委屈屈哭哭唧唧。
誓师大会后,曼招弟的名声再次打响。毕竟创校至今,能轰动七中的都是坏事儿,比如学生打架进医院、家长跟老师发生争执,如今仅凭一己之力,能让镇领导对学校、媒体同时发出警告,严禁曼招弟的演讲录像泄露,忌惮至此,谁与争锋?
于是曼大姐头又得了一个新名号,七中一姐!
一姐的检讨书很快贴到了学校的公告栏上,原本孙主任是打算让曼招弟作全校性公开检讨,但学校经一事长一智,这人能言会道且胆量过人,生怕曼招弟上台后又来个脱稿煽动演讲,到时候学校更凉凉了,只作公开展示。
这天曼招弟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才写出这份无比诚恳的检讨书,她不甘自己正义当头还被挑错,写字的力度没差点把稿纸戳穿。
“更不应该在严肃庄重的百日誓师大会上,言论与学习无关的话题……”
旺旺雪饼对着曼招弟的检讨书一通念,念着念着便笑了,“明明讲的内容围绕中心贴合主题,硬是写成与学习无关,睁着眼说瞎话。”
可不是嘛,若是闭着眼,说的可不是瞎话了,而是直接让你瞎。
糟心且费脑的辉煌事迹总算告一段落,这个周末回家,难得曼荣祥也在。
“在县城看的房子,早几日定下来了,合约也签了。”
吴美芳不在,曼荣祥放下酒杯,对女儿说房子的事,“是套十年龄的二手房,面积不算大,减掉公摊后实用大概六十方吧,两房两厅,附近的环境还算不错,虽然不是县城中心,但超市商场,该有的都有。那房子原屋主没有住过,里头还是毛坯,现在急用钱所以打折赶着出了,我们捡了个便宜。”
曼招弟心想,在外头买房,哪可能捡到真正的便宜,都是冤大头。
“我算了一下,家里的存款勉强够,所以全款给了。”曼荣祥说道,“房本写了你美芳姨的名字,签合同前,我们先去领了结婚证,反正是顺道。”
曼招弟脸无表情地听着。钱是曼荣祥的钱,她从不会多嘴过问,注意点落在‘顺道领了结婚证’上。‘顺道’领了证,所以现在也‘顺道’告知她一声?
那可真顺道。曼招弟心里暗暗冷笑。
“家里的钱几乎都放在这套房子上了,装修是你美芳姨出钱,不管怎么样,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在家里,你怎么喊她都随你,但是在外头,你得喊她叫妈。”
曼招弟一听‘真正’两个字,顿时拧眉,但没有作声。懂事后,她从未喊过赵珍一声‘妈’,现在居然要喊一个陌生女人叫‘妈’,真是活久见。
“之后只剩房子装修的事了。这段时间,我俩会在县里租个短期房住,一来我可以盯紧装修的进度,二来是县里的医院好,你美芳姨做产检,生孩子也方便安心。平时我会呆在那边,周六日才回来,等县里的房子装修完,你弟弟也该出生了,到时咱们一家人搬进新房子住。”
曼荣祥说着,又道,“你的学校也得转,免得两头跑。”
曼招弟一听‘转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新房子的地址在哪儿?”
曼荣祥说了楼盘的名字。
曼招弟随即掏出手机查地图,啧,离C镇和七中有够远的。
“买房子和你美芳姨怀孕的事,我没跟你妈说。”曼荣祥看着曼招弟,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你妈那人是什么德性,你也清楚,总见不得我好,你现在和我一起住,得替我多想,平时要懂得敛口敛心,别什么事都对她说。”
曼招弟在心里冷讽,到底是谁不敛口敛心?半响后,才漫不经心出声,“知道了。”
留下了三个字,曼招弟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并不打算搬去县城住,新房子只有六十多方,比现在住的屋子还小,要是自己真跟过去了,迟早会和吴美芳大闹一场。
但现在曼荣祥喜气当头,没必要惹他不高兴,等吴美芳把孩子生下来后,再说自己的想法也不迟。
曼招弟盘算日子,吴美芳的预产期应该在暑假七月份左右。
而赵珍的预产期,曼招弟看日历,应该在今年五到六月。
真高兴,她的父母几乎同一时段给她添弟弟或妹妹。
曼招弟关了机。
今年三四月雨水多,时常阴雨天,曼招弟这段时间除了学习,其余的精力基本都放在了吴彤彤身上。
这鹌鹑蛋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叛逆期来得猝不及防,不鹌鹑了,更不乐意听自己的话,连以前的正常抄写也变得敷衍,时常把曼招弟气得半死,要不是这人终于肯开口说一两句话,曼招弟能当场把她狠揍一顿。
新学期开学后,曼招弟每周六早上雷打不动地到吴家补课,最近吴彤彤的父亲在评绩称,连着两个周六,吴母和吴父都不在家。
曼招弟自然高兴,反正吴彤彤不乐意听,也教不会,索性一起摆烂,免得费唇耗舌给自己找气受。
四月中,罗盈春的生日到了。
罗女士的生日刚好在周六,曼招弟补课结束,从吴家大宅走出来,一眼便看到带着新头盔的小春姨姨,十年如一日的格调,粉粉嫩嫩的。
“你来多久了?”曼招弟走上前问道。
“我算着时间呢,刚到。”罗盈春笑得开心,满脸期待地说,“你饿了吗,咱们赶紧出发吧。”
曼招弟正要说话,罗盈春忽然歪头,冲着吴家大门‘咦’了一声。
曼招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原来是吴彤彤走出来了。
“彤彤。”罗盈春笑着对吴彤彤打招呼,“你怎么出来了?”
“她爸妈不在家。”曼招弟边戴自己的头盔,边说道。
“这样啊。”罗盈春看着吴彤彤,“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曼招弟又帮吴彤彤应了,“她家阿姨在。”
传说中的代言人,专业且敬业。
吴彤彤不满地睨了曼招弟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责怪曼招弟说得太多。
曼招弟可不惯她,“你赶紧回去吧,你家不是要吃午饭了吗?”
吴彤彤却不理会,转向罗盈春问道,“你们去哪?”
可未等罗盈春说话,曼招弟已经指着吴家大门的摄像头,开口赶她进屋,“你管我们去哪,赶紧进屋去,我可不想被你妈电话骚扰。”
吴彤彤依旧怕吴母,一听,没了法子,板着脸瞪了曼招弟一眼,转身跑了。
罗盈春看着吴彤彤的背影,叹气,“该怎么说你呢,她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你怎霸道成这个样子。”
“这不都怪你?”曼招弟没好气,“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一点屁丁大的事就蹬鼻子上脸,现在她不听我教了,烦得要命。”
到底是谁无法无天,罗盈春护短,“她的情况特殊,自然要特殊照顾,现在她肯开口说话,证明交流是有用的,你别老是打击她。”
行行行,寿星婆最大,曼招弟懒得反驳,说自己饿了,催她赶紧开车。
踏入二十八岁的小春姨姨,选择在邻镇新开的猫咖度过生日。
C镇没有开过这样的店,罗盈春看到宣传单时,恰好本周新店搞活动,当月生日的幸运儿,免门票进店,且消费满三十元,免费送一根逗猫棒和一小份猫零食,罗盈春果断拉上曼招弟出发。
因新开业,两人进店时已有好几个客人在了,曼招弟跟着罗盈春走到前台,交费点单领取奖品后,两人跟随工作人员换鞋洗手,然后走进逗猫区。
店里头有各式各样的猫,曼招弟叫不出种类名字,唯一能区分的,就是大的小的、黄的白的、公的母的。
她以前没来过这种猫咖店,对宠物也不感兴趣,便直接找了座位坐下,然后远远看着罗盈春阿姨像吸了猫薄荷似的,兴奋地摸摸这只,撸撸那只,在一声声‘喵喵喵’中迷失自我。
这人就是喜欢毛茸茸的玩意。
“小曼,你也来玩吧。”
好一会儿后,罗盈春玩累了,走过来把逗猫棒塞到曼招弟手里,“像逗鸭仔那样,你在家不是最喜欢和鸭仔玩吗?”
曼招弟很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逗,而是在欺负那只阉猫,但猫主人一脸傻气无知,还是识趣地选择了闭嘴,并开始有气无力地晃动手中的逗猫棒。
来吧打工猫,该配合的演出来了,请积极完成指标KPI。
然而敷衍的曼氏动作让全体大猫小猫化身高傲的使者,无产阶级联合起来,集体罢工拒绝营业,那一双双嫌弃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丢在粪坑里的鱼。
弃之可惜,食之膈胃。
曼招弟非常满意一众傻猫信徒的反应,正想诡辩不是她不动,而是这群猫大爷们不配合,结果话未出口,罗盈春已经看不下去,念念叨叨,“你这样不行,它们不买账。”
说着,还忽然伸出手,握裹住曼招弟的手。
曼招弟霎时怔愣,身体几乎与此同时微一颤抖,呆滞地看着罗盈春牵住自己的手,带动手上的逗猫棒轻轻晃动,“要这样子,得把棒子动起来。”
罗盈春掌心柔暖的触感,透过皮肤传到了手背,曼招弟整个人目瞪口呆,堪比木鸡,根本不知该作什么反应,但始终没有挣开罗盈春的手。
罗盈春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实在郁闷她的不配合,只好把逗猫棒收回来,又拿出猫粮,“要不你给它们喂点吃的?这样能和它们打好关系。”
谁稀罕跟一堆傻猫打好关系!?
她又不是要统治猫星!
曼招弟在呆滞中摆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那神态表情仿佛在质问,‘什么破关系需要老子亲自维持?’
罗盈春姨姨无声地发出一句‘OK’,然后像演默剧那样,动作夸张地、缓慢地收回手上的猫粮,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曼:“......”
这人就是爱演!
实在是怕了她,曼招弟向她伸出手,手掌朝上,“猫粮给我吧。”
第051章 住洋楼养番狗做个有钱佬
曼招弟瞧着罗盈春姨姨,觉得这女人是有啥大病。
她不过是伸手问拿个猫粮,这人摆出一张社区妇女主任看到二十年前的扶贫对象衣锦还乡的欣慰脸。
至于吗?
她不就是拿个猫粮喂个猫吗?
“我感受到你难得的温柔。”
罗盈春姨姨如是说,甚至压低声哼唱了起来,“你这该死的温柔……”
“……”喂个屁,都饿着吧。
两人在猫咖店里逗了大半个下午的猫,在一片‘喵喵喵’声中吃了主题餐。虽然曼招弟很想吐槽现场这么多猫,饭里该不会附赠猫毛吧,但看到罗盈春被好几只小猫咪包围,边玩边吃满脸开心,还是忍住不扫兴了。
吃饱喝足,两人还逛了猫咖附近的商场。恰好周末,商场举办了特色跳蚤市场,四十多个小摊展摆卖着各种各样新奇趣怪的玩意,吃的喝的用的展览的,一应俱全。工艺品和手工首饰的摊子前最为热闹,顿时把罗盈春吸引了过去。
她认真地看了一圈,最后拿起一支手工发簪,簪子顶端粘了月牙色的丝绒花,搭配金丝线和同色系的小流苏,很是精致。
罗盈春一见着这簪子就打心底里喜欢,她问曼招弟,“好看吗?”
曼招弟点头。
难得大姐头有也有同款审美,罗盈春更喜欢了,可是,“我不会戴发簪。”
曼招弟刚想说‘这玩意不是往头上一插就完事了么’,摆摊的年轻店主已笑着开口,“小姐姐,我可以教你。”
“真的可以?”罗盈春很是高兴,“那我买这支簪子。”
曼招弟的脑瓜子依旧在大气层外飘着,这玩意,真不是直接插在头发上的?
然而并不是,曼招弟看着罗盈春坐在小凳上,看着店长熟练地帮她梳头发,盘头发,那一把乌黑的长发,一绕一转一挑,很快盘成了一个螺状的结。
还别说,这一捣鼓还挺好看的,像绑了一个螺旋面包在头上。
罗盈春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伸长脖子仰起头,这个动作的牵引下,她的下巴高高挑起,眼帘低覆,深邃的睫睑拉出了一条细长、微翘、带着慵懒风情的褶,那柔润的侧脸,如被描画上一层虚虚的光晕,沿着鼻、唇、颚的弧度顺婉向下,延展至雪白纤细的颈项,配上摇曳的流苏发簪,异常动人。
曼招弟目不转睛,一直紧盯着罗盈春的侧脸看。
罗盈春没注意到曼招弟的视线,只苦恼地看着自己的脸。头发全梳上去后,右边脸上的疤遮不住了。
虽然打了遮瑕粉底,疤痕并不显眼,但伤疤暴露于人前,罗盈春别扭得难受,她默默放下镜子,跟店长道了谢后,拉着曼招弟离开了。
曼招弟看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很是疑惑,当看到罗盈春想要把发髻摘下来时,更觉奇怪了,不由伸出手阻止她的动作,“刚才不是挺喜欢的吗,才五分钟不到,就喜新厌旧了?”
罗盈春没好气,低头用手遮挡脸上的疤痕,语带局促,“老是觉得别扭不自在,还是散着头发舒服。”
罗盈春说话时,发簪上的小流苏一晃一晃的,煞是灵动可爱。曼招弟何其眼尖,留意到罗盈春无意识的小动作后,顿时明白罗盈春口中的‘不自在’,指的并不是盘起的头发,而是无法遮挡住的伤疤。
“虽然我应该劝你,要是真不习惯,就摘了吧。”
罗盈春微抬起头来看她。
“可习惯也是从‘不习惯’过来的。”曼招弟说道,“喜欢却不敢戴,不觉得很可惜吗?”
的确是可惜,罗盈春抚了抚头上的团髻与簪子,犹豫,“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
曼招弟看着罗盈春的脸说得认真,“我头一回夸你,请好好珍惜。”
罗盈春被曼招弟的厚脸皮逗笑了,“行吧,反正这儿又没人认识我。”
曼招弟很想说不管有没有人认识,人都不应该约束过分自己,可眼见罗盈春姨姨一秒变高兴,便不再多说了,免得扫兴。
跳蚤市场有许多新奇古怪的玩意,个性的耳饰,复古的手账本,童趣的奶油胶支架……各式各样,还有不少好吃的,两人走走逛逛吃吃吃,尝了抹茶味的鸡蛋仔,加了大葱的章鱼小丸子,还有苦瓜味的香菜青柠茶。
全是绿的……
曼招弟还没来得及吐槽罗女士净买这些奇奇怪怪的绿色系列食品,冷不丁看到她手中新买的绿油油饮料,脸一下子变绿了。
绿得发慌。
“你对我是有多大的仇才买这种有毒饮料?”曼招弟一脸严肃,“杀|人犯法,我建议你三思。”
罗盈春哈哈笑,见着曼招弟嫌弃的表情,赶紧插了一根新吸管,把饮料递到她面前,“它3纯天然无添加,健康营养,只是颜色奇怪了店,你尝尝,好喝的。”
呵呵,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曼招弟格外坚定地拒绝了这波屠人推荐。
罗盈春姨姨扁嘴。
曼大姐头无视。
罗盈春姨姨歪头加扁嘴。
曼大姐头继续无视。
“尝尝嘛,真的好喝,说不定你会喜欢呢?”罗盈春阿姨对着未成年人歪头扁嘴加连哄带骗,一个劲地忽悠,“这意料之外的喜好,误打误撞的,谁也保不准。”
曼大姐头脸容略显动摇。
罗盈春姨姨打铁趁热乘势追击,“你本身也不讨厌香菜,只是闻着像苦瓜味你才讨厌。尝一口嘛,说不定这特别的味道正中你的心巴呢?我们要抛开外表欣赏内在。”
“……”
“而且是谁刚才说‘习惯也是从不习惯过来的’?”
哄骗升级,道貌岸然地披上精神灵魂的外壳后,曼招弟有些招架不住。毕竟是自己装|逼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不清不愿地接过来喝了一口。
擦!老子跟你拼了!
诡异的味道直冲天灵盖,顿时把曼招弟呛得一口绿汁全喷出来,没差点被嘴里的绿油油给送走。
再抬头,竟看到罗盈春龇起大白牙笑得一个阴险奸诈。
好你个罗盈春!
曼大姐头提猪肉似的一把提起罗盈春的卫衣帽子,“五行欠打?”
结果罗盈春姨姨柔弱但能打,无情地揭穿残酷现实,“你力气没我大,肯定打不过我。”
“……”事实当头,王者秒变青铜,曼氏战五渣表示心太塞。
这次……看在你生日的份上,先放你一马!战五渣悻悻地给自己找台阶下。
继续一路逛一路吃,两人没半天就把肚子填饱了,罗盈春拿着剩了半杯的‘诡异绿’,忧愁,“怎么办,我有点吃撑了。”
曼招弟看着她手上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拿回去给鸡鸭鹅尝个鲜。”
罗女士摆出鄙视脸,“关爱动物人人有责。”
曼招弟翻出大白眼,“那你怎么不关爱关爱我?”
罗盈春一愣,眨巴眼睛抿住唇。
曼招弟没察觉自己的话让罗姨姨误会到九万丈之外,继续犀利控诉,“还好意思提这茬,刚才是哪个欠打的骗我喝这么一杯满江绿?”
真小气,还记仇呢。欠打的回过神了,碎碎叨叨喋喋不休,“用骗多难听,我明明是好意,你不喝一次怎么知道它难喝。”
“……”杀人灭口的好意!
“而且这杯东西不便宜呢。”罗盈春更忧愁了,“等会儿还要吃小蛋糕,要是吃不下,可要浪费了。”
曼招弟挑眉,“你订了蛋糕?”
罗盈春点头,“上个月订的,那家店办三八妇女节活动,我抽奖中了优惠券,推迟到今天才用。”
好家伙,这人薅羊毛真是薅出新境界了,羊毛界的唯我独尊。
蛋糕店离商场两条街远,罗盈春看时间,已经下午六点多了,约的是七点取蛋糕,便开小电瓶出发了。
可怜的曼大姐头,坐在车后座,还不得不拿着那杯黑暗‘诡异绿’,罗盈春说什么都不肯扔掉,只能拎着。
发誓从此与绿色不共戴天!
来到店里,店长正忙着给蛋糕裱花,罗盈春看着眼前的半成品,很是期待,看了一阵忽然问道,“蛋糕上写的字,能换一句吗?”
“可以。”店长笑说,“反正还没完工,特别赠予一次更改的机会。”
曼招弟:“你原来写的是什么?生日快乐?”
“不是。”罗盈春说道,“我写了愿望三重奏。”
店长趁机插言,“原来是:‘住洋楼养番狗做个有钱佬’。”
“???”
不愧是你,当属鸿鹄之志了。
“这生日语平平无奇过于肤浅,配不上今天有深度有远见的我,毕竟大了一岁,变成熟了。”罗盈春说着,骄傲得意地晃了晃头上的流苏发簪。
曼招弟很想笑。
成熟……穿着黑白熊猫卡通卫衣的成熟。
一番深思熟虑后,成熟的罗盈春满脸谨慎地说道,“老板,换成‘德智体全面发展,福禄寿三极开泰’。”
字数与难度升级,店长偷鸡不成反蚀几把米,哭唧唧了。曼招弟更恨自己没有八只手,为罗女士来一场团体掌声以作激励。
半小时后,两人拎着蛋糕盒子走出蛋糕店。
曼招弟永远忘不了那可怜的店长,差点写错‘泰’字的崩溃。
罗盈春倒是高兴,因为店长送了她一个小气球,这会儿正兴奋地在店门口拍照留念,说给店长好好宣传。
天色已黑,曼招弟难得有耐性地等罗女士折腾完,才道,“该回家了吧?”
“这就回家了呀,才八点不到。”罗盈春乐不思蜀,“前头有个广场,不如我们去那儿坐坐?可以顺道吃蛋糕。”
广场有啥好坐的,多的是蚊子飞蚁,但看到罗盈春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神,曼招弟连连深呼吸,算了,送佛送到西,陪人陪到底,罗女士今天大寿,享有最高决策话语权,“那走吧。”
“喔吼!!”罗盈春兴奋地往前蹦跳了一大步,“GOGOGO!”
曼:“……”
人累加心累怎么破,在线等,急!很急!非常急!
第052章 对所有的烦恼说HiHi
两人走到附近的小广场。现在才晚上八点不到,广场上已有不少跳舞的大妈,找了个通亮的位置坐下后,罗盈春把小气球绑在自己的脚腕上,然后打开蛋糕盒子。
四寸的小蛋糕,两人吃刚好,如果有剩下,也可以给拿回家给鹅仔,罗盈春早计划好了,拿出小刀子准备切蛋糕。
这时曼招弟开口,“不点蜡烛?”
罗盈春诧异地停下动作,仿佛听到什么天外之音。
“生日歌也不唱?”曼招弟继续逗她,“说不定我们能把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引过来,大家伙合唱助兴一曲:对所有的烦恼说ByeBye,对所有的快乐说HiHi……”
“停停停!很社死,达咩!”罗盈春的脸皮还没修炼到这个高度,单是想想这个雷人场景都觉得无地自容,自认接受不了,急忙打断这个可怕的‘ByeBye与HiHi’。
曼招弟哈哈笑。
“但愿望还是可以许的。”罗盈春退而求其次,左右张望,确保身旁没有别人后,飞快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不到两秒又迅速睁开眼,傻乎乎地冲曼招弟咧嘴笑。
“少见你许的愿望这么……精简。”曼招弟一番斟酌,找出一个相对恰当委婉的词,“记得上次在财神殿,你站了十多分钟。”
“那不一样,念力层次天差地别。”罗盈春毫不吝啬传授致富之道,“那回我是故意站那么久的,目的是为了让财神爷记住我。”
曼:“……”
“而且我的生日愿望每年都一样。”罗盈春边说着,还边举高手指数指头,“住、洋、楼、养、番、狗、做、个、有、钱、佬!看,这才十一个字。”
可话音未落,罗盈春又‘糟了糟了’地小声咋呼,“我不应该说出来的,说了就不灵验了。”
然而生日愿望本就是忽悠小孩子的巨大谎言,有深度有远见的成熟成年人哪可能深陷谎言之中?于是罗盈春又迅速地自我安慰,“以前我也没说出口,结果每年都不灵验,锤子都没得半个,或许今年说出来,就灵验了呢?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想要有回响,你得念出来,得发音才行啊!”
说到这儿甚至还连连点头加强语调:“嗯!对!没错!就是这个理。”
头顶省略号再次上线,曼招弟全程无声无言,只在心中留下一连串的敬佩,这人是懂得PUA自己的。
小蛋糕香甜软绵,水果新鲜,罗盈春一个劲地说好吃,曼招弟倒觉得罗盈春做的更好吃一些。
两人在广场舞的音乐声中庆祝、吃生日蛋糕,罗盈春还随着炸裂的广场音乐摇头晃脑,因坐的台阶高,脚丫子碰不着地面,两条腿一前一后地摆动着,脚腕上的气球也跟着一起轻晃。
一对年轻的情侣牵着一条小白狗在广场上散步,小白狗看到罗盈春的气球,吐着舌头走了过来,圆溜溜的黑眼珠巴巴地盯着罗盈春的气球。
小狗可爱,企图明确,罗盈春觉好玩,解开了气球,朝小狗拍过去。
小狗兴奋激动,跳起来把气球往天空一顶,又顶回到罗盈春手上。
一人一狗就这样玩了起来,曼招弟坐在台阶上,远远看着笑得开心畅快的罗盈春,忽然想,以前罗盈春一个人过生日时,也是这般开心吗?
还是和自己那般,瞒心瞒脑或无知无觉地悄悄度过这一天?
尽管过往的曾经伴随了答案,但这种问题,实在不好问出口,曼招弟又吃了一口蛋糕。
果然是罗盈春亲手做的更好吃。
罗盈春终于玩累了,她把气球送给了年轻的情侣和小白狗,道别后,走回来坐下。
曼招弟看她热得双手扇风,在心里默默告状,鹅啊鹅,你看你的主人,她在外头有狗了,气球也不给你留。
“我都跑出汗了。”罗盈春擦掉额上的汗,“刚才喊你,你怎么不过来?一起玩嘛,当运动了。”
“我今天走的步数足够多了。”
曼招弟颓废冷漠脸,“而且本人主打一个残酷无情,气球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要是那小狗要玩我的气球,我只会恶狠狠地凶它,‘想玩吗?想想好了!’”
“这种前提下,你确定要我一起过去?”
“……”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沉默与尴尬震耳欲聋,罗盈春听着音响激昂的‘我听见你心中动人的天籁!’,服气地竖起大拇指,“你赢了。”
“谢谢,从未输过。”
“不客气,也不是真心夸的。”
“……”
“……”
两人互瞪了两秒,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一个笑弯了腰,一个笑出了泪花。
行吧,‘哈哈哈’也算是心中动人的天籁了。
回家的路上,罗盈春望着天上的月亮,眉眼弯弯,“今年的生日我很开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过生日了。小曼,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到时候我帮你庆祝。”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个‘很久’,是指多久?
像自己一样,从出生到现在那般久吗?
曼招弟遥看着不远处忽明忽闪的路灯,无所谓地笑笑,“我的生日早过了。”
罗盈春连忙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不说显得矫情做作,曼招弟应道,“十一月一日。”
罗盈春愣了愣,“上年的十一月?你怎么不说,我好帮你庆祝啊。”
曼招弟想起那碗粿条,“庆祝过了,十一月五号那天,你煮了粿条,那天是我的农历生日。”
罗盈春随即想起这回事,原来那天是曼招弟的生日。
是刚搬来几个月,没好意思说吗?罗盈春姨姨此刻母爱心爆棚,信誓旦旦承诺,“十六岁的生日庆祝不了,但还有十七岁十八岁未来很多岁,今年我帮你庆祝吧。”
十七岁或许还能一起庆祝,但十八岁以及未来的很多岁,曼招弟可不敢保证。如无意外,那时候她已经离开C镇了,自然也是要和罗盈春分开的。
曼招弟心里涌起一阵郁窒,莫名的低沉情绪席卷而来,她无声苦笑,忽视了这种奇怪心情,从包里拿出一份小礼物,递给罗盈春,“给你买的。”
“生日礼物!”罗寿星激动接过,“居然有压轴的惊喜,我后悔了,早知道有礼物,我不应该让你喝那杯满江绿的。”
“!”曼招弟咬牙切齿,“被你一说我也后悔了,礼物还我。”
“哎,别呀。”罗盈春护住礼物盒子,“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可恶,好一个学以致用。
罗盈春生怕曼招弟真要收回去,赶紧把礼物拆了,是一个系着熊猫玩具的钥匙扣。
“好可爱呀。”罗盈春满眼惊喜,“我钥匙圈刚好坏了,正打算买新的呢,真的太巧合了。”
哪来的狗血巧合,就是知道你的坏了才挑的钥匙圈,曼招弟看着她,“你喜欢就行。”
“喜欢,谢谢你呀小曼。”罗盈春边说,边掏出钥匙往新钥匙扣里串,“明天给你做大餐吃!”
来自寿星的反向投喂,曼招弟分外欣慰,哀叹今天的满江绿总算没有白喝。
可曼招弟还是太年轻了。第二天,罗盈春准备的大餐中,出现了反人类的油炸香菜。
“罗盈春!”曼招弟大吼,“这是什么?”
“好吃的!”罗盈春也一起吼,“不准挑食!”
鸭鹅双杰窝在角落半声儿不敢哼,默默地看着曼大姐头败下阵来,然后真香地吃光了一整盘炸香菜,还添了一大碗白米饭。
所以说,这意料之外的喜好,误打误撞的,谁能保得准呢。
周一回归到校园生活,处处总有哭笑不得,但对于曼招弟来说,一件件接踵而来的全是凄惨事,压根没一件能让她笑出声的。
上周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曼招弟毫无意外再获全年级第一,而吴彤彤依旧稳居倒数的宝座,被调侃成连超级大学霸都拉不动的学渣。
对于吴彤彤,曼招弟简直无计可施,教不听,哄不听,骂也不听,实在是气上头,最后不得不使出威逼战术,摆出要向吴母辞退家教的姿态,吴彤彤才稍微收敛了脾性,终于恢复了往时的抄抄写写,也愿意听曼招弟的说教了。
“你俩真是八字不合天生犯冲。”旺旺雪饼见着曼招弟应付吴彤彤的架势,都替她诉累,“这何止是当家教,简直是第二个妈。”
可不是嘛,曼招弟怨!
然而跟自己八字不合天生犯冲的,何止学校里的这位吴姓大款,还有家里另一位吴姓‘神经病’。
都是姓吴的!
曼招弟宣布从此无条件无理由厌烦口天吴!并划圈圈‘祝福’这个姓一分钟。
期中考试后,便是五一假期了,曼荣祥和吴美芳这几天搬回家里住。吴家五一外出短途游,补课只安排了三号早上,于是在美好的五月假期,曼招弟不得不长时间面对这‘一家三口’。
原本并非什么大事,以前也同住过,而且房间是独立隔开的,曼招弟素来不搭理吴美芳,一般都是呆在自己房间里,无所谓面对不面对,只是她不主动招惹吴美芳,吴美芳反而开始作妖了。
刚开始只是提出一些让人难以拒绝的小要求,比如说关个门,关个窗,帮忙进厨房拿抹布之类的,曼招弟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只当是孕妇的小矫情,随手做了。结果这人蹬鼻子上脸,摆谱摆上瘾了,这天吃晚饭时,竟然要求自己帮忙添饭。
真是坟头蹦迪!曼招弟看了看她两步之遥的电饭煲,气上心头,不再惯这红毛怪了,硬是坐着没动。
吴美芳装出委屈脸,转向曼荣祥哭诉,“荣哥,我这两天不太方便走动,你是知道的。”
曼荣祥呷了一口白酒,又‘嗯’了一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与自认当父亲该得的尊崇,理所当然向曼招弟提要求,“招弟,去,帮你美芳姨添碗饭,这本来是你该做的。”
曼招弟飞快地吃完最后一块肉片,放下碗筷,转身走了。
“你听没听着!”曼荣祥啪的一下重重放下筷子,被曼招弟忤逆的态度气得瞪眼,“我让你去添饭,你聋了是吧?”
曼招弟站定转身,“我听得到。”
“那还不快去!”曼荣祥眼红如赤布,因喝了酒,脸上带着醉态,吼得格外大声。
“我不去。”曼招弟反瞪着他,“别指望能使唤我。”
“我就不信我还叫不动你了!”曼荣祥怒得一下子站起身来,嘴上脏话不断,还抄起脚上的拖鞋直往曼招弟身上扔。
争吵骤然升级,吴美芳没拦,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曼招弟避开扔过来的拖鞋,眼见曼荣祥仍不解气,作势要脱另一只拖鞋,猛地一记飞腿踢,踢走了落在自己脚边的男式拖鞋。
曼招弟怒冲着曼荣祥大声嘶嚷,“扔啊,你再敢扔,再敢动手,我就拉着这个女人从三楼楼台跳下去!最好一尸三命,反正你已经死过妈了,也不差老婆孩子跟着一起去,给家里多添几个灵牌!就算这女人命大死不掉,你那金贵儿子铁定保不住!”
曼荣祥一听‘儿子保不住’,手上的动作真停下来了,脖子上的青筋全现,骂得格外凶,“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你敢!你敢动这念头,我先打断你的腿!”
“我不敢,但要是你逼我一把,我肯定敢!”
曼招弟大步走到曼荣祥跟前,脸色阴狠得可怕,带着不管不顾不怕死的狠戾,“你儿子一天不落地,你最好一天都绷紧那条筋防着我!我妈是个怎样的泼妇疯子你最清楚,没保准我也遗传到她的不要命和死皮赖脸!”
“还有!”
未等曼荣祥说话,曼招弟已转瞪向吴美芳,指着她的鼻子冷蔑低吼,“别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我面前吠!我之前忍你,是因为不想惹事,不想闹得邻居都知道,觉得难听丢脸而且扰民。但我让步,并不代表我怕你或者要讨好你!你个红毛鸡,惹我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怀的是龙种?臭不要脸!”
“反了!真反了!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曼招弟的‘以下犯上’彻底激怒了曼荣祥,曼荣祥气愤得满屋子转,左右翻找抄起一把鸡毛掸子就要往曼招弟身上招呼,但曼招弟哪可能乖乖站着让他打,飞快转身冲进房间,咔嚓一声锁上门。
门后的曼荣祥吼闹不停,曼招弟喘着气,对着房门高高竖起中指。
去你哔—哔—哔的!
第053章 离岸苟活的小海龟
第二天是到吴家补课的日子,走出房间前,曼招弟往包里塞了一把小折叠伞,还故意不拉书包拉链,以便等会儿跟曼荣祥‘拼命’时,第一时间拿到称手的‘武器’。
但打开房门后,曼招弟没见着曼荣祥,只有吴美芳坐在客厅沙发玩手机。
曼招弟一见着这个女人,生理性想吐。
“唷,杀人未遂的出来了。”吴美芳扭过头来,讥讽,“还以为你昨晚嚷这么大声,人有骨气得很,宁可饿死,也不出来。”
总有人嘴巴不干不净。
对付这种人,曼招弟从不浪费口水瞎BB,既然敌人主动撕破脸挑衅我方军威,那更加无所顾忌了,曼招弟火气怒冒,飞快扑到吴美芳的背后,不等吴美芳反应过来,一把狠扯住这女人火红色的头发!
“啊啊啊!”
头皮剧痛,吴美芳被激得急忙挣扎,双手举高,反着身使劲地去掰曼招弟的手臂,但曼招弟几乎耗了全身的劲力,根本掰不动,加上身高与位置的劣势,吴美芳始终挣脱不开曼招弟的擒制,痛得连连跺脚尖叫。
“我说了!别他妈来惹我!”曼招弟眼睛发红发狠,手上被抓得留下道道红痕,她的左手臂缠了纱带,这会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团团红色漫开,显得分外凄厉,“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放开!快放开我!荣哥!救命啊!痛死我了!救命啊!杀人啊!有人要杀人啊!救命啊!!”
……
两人挣扎打斗,扯头发,抓手抓脸,又骂又闹,谁也不让谁。屋内混乱,到处一片狼藉,很快曼招弟使不上力气了,好几回险些让吴美芳挣脱,更可恨的是吴美芳还一个劲地踢她的小腿,痛得她要死不活。而且她特别吃亏,她恶心吴美芳,没办法回击,只能硬生生挨揍。
嘈杂混乱间,家门突然被撞开,缠斗中的二人猝然一顿,曼招弟在错愕中看到罗盈春惊诧的表情,看她迅雷般冲进屋里来,一把推开了吴美芳,挡在了自己跟前。
“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罗盈春不知缘由,再急也先护住曼招弟,小鹰护大鸡地分开了两人,隔在她们之间。
得了喘气的机会,曼招弟渐渐冷静下来,她的四肢僵硬发麻,腿上估计有不少地方被踢淤了,这会儿正刺痛得厉害,一波又一波的余痛直往神经血液钻,让她的暴躁值节节上攀,只恨不得手撕了吴美芳。
虽然浑身酸痛,但不妨碍曼招弟气势如虹,她厌恶地甩掉从吴美芳头上扯下来的头发,阴沉着脸,冷眼紧盯正揉抱头皮,满目恨意的吴美芳,“你应该感谢自己怀孕了,不然我肯定踢死你!”
“你个臭贱婊子生的杂贱种!”
吴美芳一副电视剧大反派的毒辣凶相,恶狠狠地指着曼招弟骂得难听,骂完后仍不解气,冲过来作势要对曼招弟继续耍狠,但被罗盈春拦住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再闹我报警了!”
“你是谁啊!多管闲事!”吴美芳扯着一把公鸡嗓大吼,“还敢报警?报啊,你报警去!赶紧去报警,有人殴打孕妇,看警|察来了帮谁!”
“别仗着自己大肚子就能为所欲为。”曼招弟瞪着吴美芳,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殴打未成年人,弄得我一身伤,也不是什么好鸟,大不了一起进局子,到时候验伤,谁怕谁?”
罗盈春夹在中间很是着急,尤其是看到曼招弟手臂上汨汨渗血珠的伤口,更心焦了,连忙小声劝,“咱先走吧,别跟她吵了,楼下都要听到了,你还要去补习。”
这话让曼招弟理智回笼,但离开前,曼招弟还是寒声警告了吴美芳,“我知道你这几天全是故意的,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搬到你们的房子去,要是你安分,我会继续留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但如果你继续作妖,继续惹我,我绝对跟你拼到底!”
“还有,别以为领了证,怀了孕,就能安枕无忧。当初我妈跟曼荣祥离婚,因为曼荣祥没钱,不得不净身出户,现在曼荣祥有钱买房了,要是被我妈知道,这些年曼荣祥欠她的抚养费,你猜我妈这个见钱开眼的疯婆子,会不会来讨?”
吴美芳本怒得瞪圆眼,可当听到赵珍时,脸一下子恹了,甚至带着不容察觉的惧意。曼招弟虽觉吴美芳这个反应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转身和罗盈春一起离开了。
到了隔壁屋,罗盈春急忙拿来医药箱帮曼招弟处理伤口。
“都流血了。”
曼招弟双臂上的抓痕不少,有些抓得深,还渗出了血丝,罗盈春帮曼招弟擦消毒药水,疼得曼招弟嗷嗷叫。起初罗盈春还趁机教训几句,说是活该,谁让她逞强打架,后来见她忍痛厉害,咬唇都咬出印子来了,不作声了,最大程度地放轻了力。
“左手怎么好像伤得特别重?”罗盈春边缠纱布边说道,“那女的也太狠了,瞧把你手抓得,都破皮流血了,抓痕这么深,很容易留疤啊。”
曼招弟没有说话,因为左手臂上的伤口,大部分是她自己抓的,昨晚和曼荣祥吵闹过一场后,她自虐的老毛病犯了,控制不住。
但这些,就没必要告诉罗盈春了。
“还有哪里痛哪里伤?”包扎完手臂上的伤,罗盈春开始检查曼招弟身上别的地方,见腰背按着没反应,稍稍放下心来,又问,“腿呢,腿有伤着吗?裤管子掀起来我看看。”
结果看到一腿的青淤紫痕。
罗盈春盯着曼招弟腿上一团红一团紫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黑着脸给曼招弟涂铁打酒。
依旧是痛得吼出了杀猪声。
“不如去趟医院,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
处理完伤口已经八点多了,再不出发,补习要迟到了,曼招弟拒绝了罗盈春的提议,“快迟到了,只是小伤,没必要。”
罗盈春知道曼招弟性子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拿起小电车钥匙,“今天我送你吧,你腿这样,骑车肯定疼。”
曼招弟也不推拒,点头说好。出门前,罗盈春还给曼招弟打包紫菜饭团和热豆浆,让她在路上吃。
紫菜饭团是热的,里头夹了青瓜条、油条脆和肉松,格外美味,曼招弟一手拿饭团一手拿豆浆,窝在罗盈春的车后座,把肚子塞得满满的。
刚才与吴美芳的争吵,让她的喉咙像呛了火一样烧着,一口温热豆浆从喉咙穿过,流进胃里,消融了那一团滋滋外冒的火气,仅剩下烫帖的暖意。
五月初的晨风带着朝日炽热的气息,曼招弟看着罗盈春的背影,莫名沮丧。
若是往时,她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吵便吵了,闹便闹了,争执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那些所谓的委屈、难受、低落,是输家专属,她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怯弱自怜的想法。
失败与矫情,都是因为愚蠢。
可今天,大概是因为罗盈春连事实原由都未弄清,竟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发声。这种情况,在她过往的人生中未曾真正出现,她已不知该如何处理。
人就是那么奇怪的动物,再是心硬如磐石,偏偏因为一丁点难得的好意、偏袒与信任,不惜让石体松动,让濒死的青苔获得了生机。
现在曼招弟的心松动了,生出了不该有的感动。然而这种感动下,很容易把不该有的期望放在别人身上,这是非常危险的。
岸边的海龟一次侥幸,在旁人的帮助下获救重回海洋。可一旦依图这种侥幸,丧失自救的警惕,总有一天,海龟会永远离开原属于它的栖身海洋。
曼招弟最害怕自己会寄托这种飘渺不定的侥幸。她本是孤身的一人,若放松了警惕,习惯了另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等到某一天不得不抽身,她绝对无法重拾独自一人面对黑暗的勇气。
一直以来,她过得太‘不好’了,忽然拥有了‘好’,竟无所适从,满心想逃。
曼招弟这才发现,本质上,自己只是一个无用的胆小鬼。
来到吴家门前,罗盈春说补课结束后会来接她,让她好好等着,到时一起到琴姨的店吃午饭。
曼招弟定睛看了罗盈春半响,拒绝了。
“不用来接我,我能坐公交车回家。”
“可是……”罗盈春讶异她忽变的态度,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腿,“这片住宅区没有公交车站,从这儿到最近的车站得走五分钟,而且不能直达到家,还是让我来接你吧。”
“我说了不用。”曼招弟的语气重了几分,带着不耐烦。说完后,对上罗盈春更加疑惑的眼神,只觉烦闷无比。
她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心乱,只能任性地对身边人发脾气。
窝囊得很!
憋屈的情绪驱散不退,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怒意感到窝火,更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无法解决曼荣祥与吴美芳的问题,只能依靠罗盈春的帮助不说,还发脾气!
越想越气,越想越怨恨自己的无能,怨恨这始终摆脱不了窘境,堵着一股气转身走了。
帮吴彤彤补课时,曼招弟全程心不在焉,连吴彤彤也看出了她的心情不好,配合得很,中途曼荣祥打了电话来,曼招弟直接挂线拒接。
烦死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补课结束,曼招弟走出吴家大门,仍旧看到等在吴家门前的罗盈春。
“小曼。”罗盈春似乎没有把曼招弟早上的小脾气放在心里,一拧电动车把手,把车开到曼招弟跟前,“来,上车吧,我出门之前熬了汤,琴姨帮我顾着火呢,不能离太久了。”
“我没让你来。”曼招弟板着脸。
罗盈春抿了一下唇,没有计较她不善的口吻,依旧是平时聊家常语气,“今天我做了你爱吃的菜,糖醋排骨,煎豆腐泡酿肉,还烤了鸡翅,做了两种口味呢,奥尔良和椒盐的,你不是最喜欢烤得焦焦脆脆的鸡翅皮吗?我们快回去吧,刚出炉最好吃了。”
又来了,罗盈春的‘问非所答答非所问’。
这人是废话文学的忠实‘拥趸’,最擅长避重就轻。
曼招弟看着她,没有说话。
眼见曼招弟不买账,罗盈春小声,“再怎样还是得吃饭的……别拿早上那点事惩罚自己,你以前也说了,不值得。”
说着,罗盈春还讨好般眨巴了一下眼睛,“上车吧,再不走,琴姨在店里该等急了。”
曼招弟依旧没有应话,罗盈春心思敏感,一直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感受,两人就这样沉默对望着站了快一分钟,曼招弟才坐上罗盈春的后车座。
心头依旧乱,罗盈春说得对,她被这种事纠缠,胡思乱想,无意识地惩罚自己,甚至根本理不清自己是在逃避什么。
曼招弟灰心。
更灰心的是,她清楚明白罗盈春没有任何过错,还帮了自己,不该承受自己突如其来的臭脾气与坏情绪,然而,她却无法坦然为自己的任性开口致歉。
纠结到最后,曼招弟依旧选择沉默,并在心里暗暗拉起了警觉线,自己绝不能成为被动的海龟。
中午吃完饭回家,曼荣祥与吴美芳已不在家中了。
带回来的行李都搬走了,看来今天早上对吴美芳的警告还是有用的,曼招弟疲惫地闭上眼,松了一口气。
只是曼荣祥生了这么大的气,看来以后的生活费,别指望能顺利拿到了。
管它的,这种情况,早在意料之中不是吗?难道以前出现得还少?
第054章 嘴硬逞强要不得
曼荣祥和吴美芳搬走后,日子变得简单起来,曼招弟周一到周四在校住宿,周五晚回家,周六补课,按部就班,没有新意。
而她与罗盈春的尴尬对话也就这样揭过去了,两人异常默契,谁也没有再提起,罗盈春没有计较曼招弟的不讲理,曼招弟也没有说明自己的怪情绪。一切如常,毫无波澜。
有时候曼招弟会想,罗盈春的体贴与眼力见,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接下来她也没多想这些事,五月末,赵珍生了,生了一女娃。
还是曼荣祥告诉她的,这个周末,曼荣祥久违地回了一趟家,放下五百元生活费后,说了赵珍生产的事。
当时曼荣祥抽着烟,烟雾吐出,让他的表情变得模糊。曼招弟看不出他的态度,不由猜想,曼荣祥这算不算是幸灾乐祸。
可与她何干?
这天曼荣祥并没有住下,吴美芳的预产期在七中下旬,离不开人,他没留多久就走了。
曼招弟把钱收了起来,并了然赵珍为何这个月没有给生活费。
高三年级的高考日很快到了,罗盈春被学校选中,要提前一天到考场去,负责高三随考老师的三餐饮食。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罗盈春特意来高二一班找曼招弟,给了她罗家的家门钥匙。
“帮我喂猫喂狗。”罗盈春姨姨留下嘱托。
考试日在本周的周五周六,罗盈春是明天下午出发,周日中午回来,而曼招弟周五晚上会回家,便答应了。
“这几天三楼只有你一个,睡觉前一定要锁好门窗。”罗盈春脸带担忧,“要是晚上害怕,可以到我家睡,再不然,你把鹅仔鸭仔领回家去,它们常常到琴姨的店,不认生地。”
曼招弟哪可能到罗盈春家里睡,更不愿意把鸭鹅双杰领回家,那两崽子要是到处大小便怎么办,便随口嗯了一声,敷衍过去了。
罗盈春见她不上心,非常无奈,想了想又说道,“晚上家里的客厅不要关灯,我家也是,让灯亮着,早上才关。”
曼招弟觉得很是麻烦,才两天,能出什么事,只当罗盈春小题大做,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罗盈春没好气,也不晓得这小屁孩听没听着,“这两晚,你给我发个视频,把我家的灯和你家的灯拍下来才可以睡觉。”
“???”
“不然这两天你到琴姨家里住。”
“???”
住是不可能到别人家里住的,但在罗盈春姨姨的威迫下,曼招弟还是兢兢业业地当起了铲屎官。喂猫粮喂狗粮,铲猫砂铲狗砂,带鸭鹅双杰出门散步,只是她的散步工作非常敷衍,往鹅仔脖子套上项圈,打开门,然后在门前不到十米长的楼台绕几圈,完毕。
运动步数不上百的散步。
十分符合现代人所追求的省心、省时、省力。
至于那拽拽的鸭仔猫,直接剥夺其光脚落地的权利,抱出门,呼吸十秒‘户外空气’,感受十秒‘阳光温暖’,又抱回家去,从此任由它在猫窝里呆到天昏地暗天荒地老天旋地转。
爱宠人士狂怒!
“你今晚开灯了吗?”周六晚上,罗盈春的视频通话踩点到达,准时得连曼氏大姨妈都自愧不如。
“开了,你等着。”曼招弟穿上拖鞋,给她看两家屋里和楼台走廊通亮的灯,“全亮着。”
罗盈春似乎不放心,又让曼招弟拍门锁,确认好两户门窗都关闭锁紧后,才挂线。
这两晚都是这样,曼招弟听着罗盈春姨姨长达半小时的叨唠叮嘱,没差点睡着过去,她乏得连连打哈欠,索性刷牙睡觉。
她不怕黑,也没有开灯睡的习惯,如往日那般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多少个小时后,她迷迷糊糊间听到隔壁屋的鸭仔狗在吠叫。
还是狂吠不停,带着震胁意味的吼声。
曼招弟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惊醒过来,狗吠声惹得附近的狗只都纷纷叫了起来,四面八方全是清晰响亮的‘汪汪汪’叫。
鹅仔狗乖巧听话,很少会在夜里吠喊,难不成是骑楼遭贼了?
曼招弟欲哭无泪,上苍真的会惩罚嘴硬的人!
惊惧汹涌袭来,感官在黑暗中被迫放大,曼招弟心慌惊悸,胸口的心脏跳动得厉害,响如雷鸣,她咽了咽口水,缓缓地转头看向房门。
她锁房门了吗?
睡觉前她都做了什么,把书本放回书桌,刷牙,洗脸,看了十多分钟的手机,关灯……可是,她锁门了吗?
曼招弟记不起来!
怎么办!该怎么办!?
鹅仔狗的吠叫越发大声,总觉得是冲着自己家来的,曼招弟头皮发麻神经紧绷,无数恐怖可怕的猜测从脑海闪过,后背、额头、手心上全是冷汗。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哪怕家里进贼了,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曼招弟卷起被子,把自己全包裹起来,一番艰难的思想挣扎后,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她没穿拖鞋,甚至不敢呼吸,屏息在黑暗中摸索向前,想走到房门边,确认自己到底锁没锁门。
可就在这惊魂一瞬,外头突然传来大片玻璃砸向地面的声音,格外尖锐刺耳,一下子划开压抑无措的心腔,顿时把曼招弟吓得双肩狠狠一抖,紧接着楼下传来一阵嘶吼大骂,叫骂声冲破寂寥的午夜夜幕,像锋利的刀子猛地扎进耳膜。
曼招弟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脑海一片空白。
混乱的嘈杂接踵而来,窗外几乎同时映进通天发亮的灯光,但此刻曼招弟已顾不上这些,她跪趴在地,狼狈地匍爬了两步,伸长手摸向门锁。
谢天谢地,房门是锁着的。
不知多久后,鹅仔狗的叫声和屋外的嘈杂终于停了下来,曼招弟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依稀听出某户人家真的进贼了,附近的邻居统统惊醒,围聚在一起寻小偷,但似乎没有盗窃成功,也没找到入屋贼,整一晚上都没有听到警车鸣笛声。
曼招弟身上的睡衣湿了干,干了又湿,额边发际全是汗,长发因冷汗而变得黏腻,乱糟糟的缠成一团。她缩坐在房门后,不敢开灯也不敢走动,更不知道夜半三更,能找谁或能向谁求救,她紧攒住被角,目光空洞地盯着透光的窗户,听着心脏砰砰砰的心跳声,不停安慰自己不要害怕,等天亮了就好了。
就在这时,曼招弟床边柜子上的手机骤然一震。
突如其来的震动声让曼招弟猝然一哆嗦,无声发亮的手机屏幕像泥潭的救命稻草,让曼招弟一下子扑了过去,抓起自己的手机。
刺眼的屏幕上,显示的是‘罗盈春’的来电。
曼招弟急忙接通。
“喂,小曼!”
罗盈春的声音传了过来,把沉寂的黑暗撕开一条光亮的口子。
心中拧紧的发条终于松了下来,曼招弟应,“喂。”
“小曼,你没事吧,你在哪儿?”罗盈春的声音焦急却温柔,“房东刚给我打电话,说是二楼遭贼了,但贼跑了没抓住,问我家有没有丢东西,我吓坏了,赶紧给你打电话,你现在怎样了?还安全吗?”
曼招弟咽了咽口水,声音微微颤抖,“我没事,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门锁上了。刚才整栋楼吵得厉害,鹅仔也一直吠,但我没出去,一直呆在房间里。”
“你没事就好。”罗盈春的呼吸气息顺着电流传过来,沙沙的,听到曼招弟报平安后才松了一口气,“别出去,外头不安全,有人见到那贼跑出楼,到现在还没寻着。”
曼招弟悬着的胆子又提起来了。
“你别害怕,也不要出去,把房门和窗户都关紧了,人安全就行,别管外头的事。真遇着事,就跑去二楼喊人,楼下三户人都在,那贼估计也不会再来了。”
曼招弟抿唇,应了一声‘好’。
“快些睡吧,我明天中午就回来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吃的。”罗盈春轻浅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像哄孩子似的。
这会儿曼招弟没有烦躁罗盈春的哄娃语气了,甚至不情愿挂电话,但顾虑到罗盈春明天还有工作,还是主动挂了线。
手机屏幕的光熄了,黑暗再度来袭,但一通电话后,心神稳宁了下来,曼招弟飞快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深呼吸数轮后,闭上眼睛数绵羊强逼自己睡觉。
第二天,曼招弟在房间里呆到大中午才出来。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她辗转反侧总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凌晨五点有了睡意,村里收垃圾的垃圾车来了,那电三轮在楼下慢悠悠路过,旧轮子生锈的机链发出响亮的咔嚓声,本浅眠的曼招弟,刚合上眼又被吵醒了。
就这样,她一直盯着头顶的白墙,浑浑噩噩半梦本醒,不知盯了多久才睡着。
还是罗盈春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回来了,正准备热饭菜,让她过来吃。
曼招弟眯着睡眼,顶着一双黑眼圈看时间,中午一点多了。
六月天热得很,汗黏腻,头发与睡衣沾在身上格外难受,曼招弟起床后冲了个冷水澡,匆匆整理好后才出门。
“你洗头发了?”
罗盈春看她头上裹着毛巾,“怎么不吹干头发再过来?”
当然不能说怕罗姨姨等急了,曼招弟一边擦头发一边盯着桌子上的菜,“饿了。”
罗盈春笑了笑,“那先吃饭吧,我给你拿个干发帽,你把头发裹起来,吃完饭再用风筒吹。”
曼招弟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现在曼招弟也是这屋子的常客了,鸭鹅双杰如常在地上坐直,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曼招弟。
面对大功臣,曼招弟非常难得地给鹅仔狗拿了一根骨头棒,顺道给鸭仔猫塞了一块冻干鱼饼,嗯,只是顺道的。
“昨晚吓着了吧?”罗盈春把干发帽递给曼招弟,问道。
“还好。”嘴硬王者曼大姐头绝对不会透露自己昨晚的丢脸事。
“现在祥叔不怎么回来,这层楼只剩我们俩住,还是挺危险的。”罗盈春说道,“我家有鹅仔还好些,可你家就你一个小孩。”
曼招弟想翻白眼,身高一米七以上的小孩,没好气道,“我有什么危险的,平时我住校,周末才回来,反倒是你,你一个人呆在三楼,不害怕吗?”
“我习惯了,我这门三重锁呢,而且有鹅仔陪我。”罗盈春不在意地应,咬了一口荷包蛋后,又说道,“不过我打算装摄像头了,我自己一个人还好,你也在,装一个可视的安心些。”
的确需要装一个,曼招弟回想起昨晚的惊心动魄,仍觉心有余悸,“那就装吧,装一个对准我们两家门口的。”
罗盈春点头,“行,明天我去问问。”
“费用我们AA。”曼招弟想着既然是两家公用,费用得分摊,“你记得拿发票。”
罗盈春挑眉,摆了摆手,“不用,装个摄像头而已,又不是装卫星,估计就两三百块,这钱不用你出。”
“两三百也是钱。”曼招弟认真说道,“我有钱,补习费我一直存着。”
“嗯嗯嗯,你有你有。”罗盈春笑了笑,那口吻跟哄幼稚逞强的小屁孩没两样,“行吧,费用分摊。”
曼招弟郁闷了。
卖萌装嫩不是大姐头的调调,尤其是在罗盈春阿姨面前,这人情商高,做事稳妥有序,待人接物处处得体,总把她衬托得格外幼稚。郁闷小气的曼大姐头无处宣泄,于是把出气口对准无辜的鸭仔猫,一把将鸭仔猫正在吃的冻干鱼抢了过来,“吃多了胖!”
“喵喵喵!”
罗盈春在一片猫叫哀嚎中没差点给大姐头鼓掌,猫口夺食,真不愧是你。
第055章 富婆必须高瞻远瞩
骑楼遭贼后,曼招弟比往时更加警惕了,虽然隔天罗盈春便让人来安装监控,但周一上学前,她还是里里外外地检查门窗,各处都锁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轮到可怜贫穷的曼家遭遇洗劫。
一楼的楼梯口早装了铁门,以前骑楼的住户们图方便,从不锁门,现在为了安全,合买了新门锁,出入都要随手关锁门。而罗盈春,每逢周末都会把鹅仔狗绑上狗链子,领到家门前的楼台看大门。
她还在三楼的楼梯口装了一个半人高的栏杆门,只要轻轻一按开关就能打开,人可以轻易通过,但鹅仔狗不行,算是把鹅仔狗圈在了两家的家门前,看家护院。
曼氏战五渣绝不承认自己因此变得安心。
只是买栏杆门的钱,罗盈春并没有让她AA。
“那是我的狗,我把它放在公共楼台还省了我的地方,那栏杆门就几十块,你别和我算了。”
曼招弟很是郁闷,并且想,罗盈春姨姨真够大方。
尽管罗盈春看着没什么大消费,但并不算节俭,家里不时冒出新款厨具电器不说,周末陪她到市场买菜,什么虾贝蟹鸡鸭鹅买起来从不眨眼。而且养着一猫一狗,这两小只吃的用的比普通农村猫狗都要精细,猫砂猫粮加各种罐头冻干零食、宠物玩具、还有宠物自动饮水机诸如此类的电器用品,光是每月花在鸭鹅双杰身上的,已是一笔大开销。
这人在学校食堂工作,薪水顶了天就四五千,而且还有寒暑假,一年只领十个月的工资,扣除社保,年薪恐怕不到五万,这花钱如流水,能存到钱吗?
于是曼大姐头的脑瓜子又联想到狗血玛丽苏小说的落难女主了。
真是作孽。
“你在想什么呢,平时食堂包吃三餐,我就周末买点肉花钱,蔬菜水果和干货调料之类的,都是在批发市场囤着买的,很便宜。”
罗盈春说道,“你不用担心钱,我除了食堂的工作,还在琴姨那儿打工呢,多劳多得。至于鸭仔和鹅仔的罐头冻干,家里的烤蒸箱破壁机,大部分都是赞助送的。”
曼招弟头顶大问号。
“我在小平台开了账号,经常发做小点心的视频教程,和鸭仔鹅仔平时的照片,虽然粉丝不多,但偶尔会有小商家找上门做宣传软广,有的还有推广提成呢,除了赞助商送的东西,每个月我能拿好几百的推广费,要是遇上节前大活动,能拿到更多。”
哟,真看不出来啊,眼前这位还是小富婆呢。
曼招弟啃了个李子,贼酸。
“名气大粉丝多的博主能拿到更多的分成。”罗盈春说道,“但我拍的视频和剪辑都是自己弄的,不专业,一个月拿几百块已经很满足了,当是零花钱。”
说着,罗盈春对正啃李子的曼招弟笑道,“你要是有想吃的,可以随时对我说,小春姐姐给你买。”
曼招弟脸无表情地嚼李子,对小春姐姐狮子大开口,“烧乳猪。”
罗:“……”
曼招弟万万没想到一只烧乳猪能让小春姐姐心如刀割,“不行,菜市场的烧乳猪要五十多一斤,猪肉才十多块,同样是猪,价格差太多了,还不如吃斩烧鹅!”
那吹什么大话。
烧乳猪,曼招弟与罗盈春心中永远的痛。
夏日的鸡腿大省热出了鸡油。高三年级毕业后,罗盈春的工作时间减少了,周五下午直接放假,周六无须加班,现在她每周五都会等曼招弟放学,然后两人一起到菜市场买菜做晚饭。
这个六月过得飞快,眨眼,又是一个月初,曼招弟算时间,赵珍已经连着三个月没转生活费了。
可曼招弟并不打算问她拿,临近期末,吴母多给了几百元的补课费,而且曼荣祥逢初一十五都会回家上香,这次回来还留了两百块钱生活费。
她节省惯了,除了三餐伙食费和日常杂费,基本没有别的花销,而周末都是在面包店或是在罗盈春家里吃的,不花钱。
曼招弟曾提出交生活费,但罗盈春富婆不收,如果曼招弟坚持,罗富婆便会语出惊人,‘我这是高瞻远瞩提前投资,我等你以后飞黄腾达孝敬我!’
曼招弟压力倍增。
很快,高一高二年级的期末考到了,这次考试,因高三级的学生已离校,学校安排了交换学年班级考试,美名其曰让高二年级的学生提前感受高三备考的紧张迫切氛围。
曼招弟丝毫不觉紧张迫切,再看其他同学的表情,几乎都一样,全透露着类似小学鸡参加春季旅游的无脑兴奋。
这当中要数旺旺雪饼最兴奋,她和曼招弟分到同一个班级,这会儿正黏着曼招弟谈天说地。
王雪娟咬着嘴里的泡泡糖,走到高三一班后,到处打量了一番,指了指教室后墙上贴着的激励语,“曼姐,以后我们也是在这间教室上课吧。”
按理应该是,曼招弟看向墙上‘勤勉求学’四个大字,一时恍惚,要升高三了。
上周周末,孙主任找来了今年的高考考题,特意让她模拟高考的答题时间考了一次。卷子是高三年级的老师改的,总分不低,尽管今年的分数线还没有出来,但老师们预测这个成绩妥妥上省内重本。
只是做卷子时,曼招弟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看来道行还不够深啊。
正想着,旁边忽然冒出了几名同年级的女生,她们故意绕到曼招弟与王雪娟身边,那打量探究的眼神明晃晃。
王雪娟认出了她们是隔壁二班的。
“她们的成绩都不差,那绑低马尾的还能排进年级前十,估计是听到那个传言,对你好奇。”
高二升高三一般是原班直升,但王雪娟打听到,孙主任有意按照这次期末试的年级排名,进行新的分班调整。
尽管班级调动会带来不少麻烦,但当初温萍仗着自己的教龄优势,私下挑了不少非优生进重点班,导致高二一班担了个重点班的虚名,却无重点班的纪律和实力,孙主任早想改了。
听说孙主任已经向学校申请,打算把年级里的优生苗子调到一班去,同时换走一班里成绩欠佳的学生。
但这个调班方案迟迟没得到学校的正式允准,先不说一班排名靠后的学生几乎沾富带势,真要调班,估计这群家长能杀到学校来嗷出一场猛烈的,而且班级调动,优生苗子往一班集中,别班的班主任也不乐意。
便宜全让一个实习老师占了。
孙主任原想趁着升高三,给高二一班换新的班主任,物色人选时,他随口问起曼招弟的意见,曼招弟并没有多说其它,只希望英语这一科,还是小牛子教。
得,还不如不换。
曼招弟看了一眼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几名女生,脸无波澜也懒得理会,别说隔壁班,她连自己班上的同学都认不全。
王雪娟又说道,“如果咱班真要调人换班,吴彤彤估计是第一个被调走的。”
曼招弟挑眉,还真的是。
依照吴彤彤现在的成绩,不留级已经是学校最大的宽容,真要调班,吴彤彤恐怕不能继续留在一班。
想到这些麻烦事,曼招弟阵阵头痛。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升上高三后的事,多想也没用,曼招弟专心听安排找考试座位。
期末考试后,暑假很快到了,虽然分班的消息并未明确,但高二一班还是组织了一场班级烧烤。
傻大妞旺旺雪饼提议到她家办,因为娟姐的生日在七中下旬,可以顺道开生日会。
“我的十八岁大寿!”社牛有社牛的骄傲,王雪娟公私不分人畜皆害,对着陈婷撒娇卖萌嘤嘤嘤,陈婷便同意了,王雪娟家里的院子大,还省了找场地的费用,一举两得。
班上的人没意见,因为有钱的冤种们乐意出大头,没钱的乐意出力,皆大欢喜。
像曼招弟这种没钱又不想出力的,直接说不参加。
“不!可!以!”王雪娟吼得大声,“大姐头你必须来!你要是不来,我就把你的微信号公之于众!”
哎哟,好怕怕哦。
曼招弟对这个被威胁了数百次的把柄嗤之以鼻。
“那我邀小春姐去。”旺旺雪饼一番深思加熟虑,威胁升级,“她耳根子软,肯定拒绝不了,正巧有机会改善一下她和我爸妈的尴尬关系。”
“……”
对于旺旺雪饼的精准拿捏,曼招弟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恶毒!
罗盈春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得知曼招弟肯‘屈尊’参加班集体活动时,非常高兴,烧烤当天还给她准备了不少糕点小吃,让她带去王雪娟家里与同学分享。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从琴姨家过来大概十分钟,你等我来接你。”
烧烤定在旺旺雪饼的生日夜,晚上七点开始,罗盈春生怕曼招弟晚上骑自行车危险,坚持要送,曼招弟拗不过,只好随她了。
还没到王家,罗盈春便在路口停车了,曼招弟自然知道原因,她看着眼前身穿小碎花连衣裙的罗盈春姨姨,没多说其它,只边摘安全头盔边应,“知道了”。
转身离开后,不由想,今天的罗盈春姨姨穿得真好看。
“曼姐!你终于来了!”
走进王家院子时,大部分同学已经提前到了,帮忙采购、备菜和清洗,曼招弟早已习惯了社牛饼子的加持,顶着众人的目光走进王家。
旺旺雪饼见着稀客最是激动,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曼姐,你自行车呢,你叫网约车来的?”
“不是,罗盈春送我来的。”
“小春姐也来了?那让她进来啊。”王雪娟往门外张望。
曼招弟没好气,罗盈春哪可能会在。
王雪娟没找着人,有些可惜,回头朝曼招弟开玩笑,“你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吗,天天呆在一块不够,出门还附赠接送?”
严格来说并不是天天呆在一块,顶多是午饭晚饭一起吃,偶尔一起出门买菜,可饼子的话提醒了她,自己和罗盈春非亲非故,就一隔壁邻居,罗盈春居然做到这个份上,真的不是傻子么?
曼招弟忍不住往狗血小说的发展方向幻想。
莫不成自己是罗盈春姨姨的系统攻略对象?
按照剧情套路,罗盈春姨姨的脑瓜壳突然在某一天觉醒,升级为天选宿主并自带系统与攻略任务,系统主线还天天给罗宿主洗脑赶进度,必须无条件帮助曼大女主一朝飞升平步青云。
曼大女主越想越歪,连连深呼吸表示情节过于无脑让人十分惶恐。
第056章 穷富新旧比比比
王雪娟不知曼大女主的惶恐攻略,注意到曼招弟手上的包装袋子,吃货触觉发动,“这是什么?吃的吗?”
“嗯,罗盈春做的。”曼招弟把袋子里的食盒全拿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
“赞!小春姐做的柠檬鸡脚最好吃了。”王雪娟哈喇子快流下来了,一边吮鸡脚,一边招呼同学们过来吃。
烧烤的时间定得不上不下,来帮忙的同学大部分没有吃晚饭,又忙碌了一下午,这会儿都饿了,涌上来抢食。
王雪娟家的院子很宽阔,四角高挂的庭灯把院子照得通亮,院中央有三个烧烤炉,大缸和班上好几位男生仍在弄炭生火,一个个又拿扇子扇,又用嘴巴吹,估计一时半会还烧不成,曼招弟便走到一旁去,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陈婷走过来,给她拿了一次性纸杯和碗筷,“招弟,你要喝什么,有雪碧可乐和椰汁,还有雪娟妈妈熬的菊花茶。”
“我自己来。”曼招弟说着,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
陈婷在她旁边坐下,“彤彤还没来呢,听说她家就在附近,你要给她打个电话吗?”
曼招弟不情愿,“不打,她来不来关我什么事。”说着喝了一大口菊花茶,眉头随即皱起,甜得像灌了半吨冰糖。
陈婷早料到大姐头会拒绝,也不勉强,活动是自愿性质,班上也只来了半数人,她在班群里再一次通知烧烤时间,并发了王家的定位,鼓励同学们积极参加。
曼招弟撑着下巴,百般无聊地等着,心想吴彤彤这次期末考依旧是全班垫底,年级排名更是跌至二百名以外,吴母怎么可能让吴彤彤来?
不嫌丢脸么?
结果吴母用实际行动告诉曼招弟,不嫌。
当曼招弟看到吴母提着一个水果篮,领着吴彤彤来到王家时,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王母没料到女儿班上的活动,居然会有家长串门的戏份,而且是同一住宅区,传说般存在的吴母,赶紧迎了上去。两位当妈的一番客气寒暄,王母收下了水果篮,吴母看到吴彤彤走进院子后,也转身离开了。
吃完糕点小食的王雪娟转头去嚯嚯水果,她瞄见水果篮里的进口巧克力,认出牌子后连连咋呼,“有钱人真是大手笔。”
其他同学闻言纷纷围了上去,嚷着瓜分那盒巧克力。
冷不丁被一群人围住,吴彤彤显得分外不适应,她木讷地望了院子一圈,最后走到曼招弟身边坐下。
曼招弟郁闷,坐她隔壁做什么,她可没忘前两天补课时,这鹌鹑蛋不愿意背书,把自己气得半死的事。
小气鬼和木呆瓜静坐无言,曼招弟烦躁地盯着迟迟发不起火的烧烤炉,只差把‘无能’两个字扔在大缸同学的脸上。
最后还是切好水果出来的王母帮忙把炉子烧旺起来。
烧烤这种事讲求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算是曼招弟第一次参加班集体私下聚会。以往在邻市一中,学校安排的集体活动多半是外出参观博物馆展览馆科技馆美术馆各种馆,而班里图省事,清一色外出吃饭加饭后唱K,曼招弟嫌麻烦且口袋子空空,从来不参加。
作为专业的书呆子,曼书呆的厨艺能力仅限于煮饭和烧水烫菜,她看着别的同学,有模有样地用烧烤叉穿起一只鸡翅,然后往炉子上放。
“等下!别直接放铁网上。”陈婷眼尖,马上帮她提了一下叉子,“别靠炭火太近,不然很容易把皮烧焦,而且这样子穿鸡翅,里头的肉会熟得不均匀。”
“……”
啧!区区一只鸡翅!
陈婷帮她重新把鸡翅穿好,又教了曼招弟几个烧烤小窍门,大概多久翻一次面,什么时候涂蜂蜜……曼招弟边听边苦闷地盯着手里的鸡翅,再一次质疑自己为何要把时间浪费在区区鸡翅上?还不如直接打包带回家让罗盈春蒸了吃。
花季的少年少女们啊,青春可贵啊!
曼招弟正懊恼着,有人聊起八月初开学补课的事。
“往年不是八月中才开始补课吗?”大缸郁闷,“今年中邪了?”
“孙大圣向学校申请的呗。”坐在大缸旁边的男生也很是无奈。
孙大圣便是孙主任,放假前,孙主任发了暑期补课的年级通知,今年新高三级的开学日定在了八月一日,让一众祖国花朵瞬间恹巴。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大的曼招弟,大大的原因,难得七中天降超级大学霸,扬名立万流芳百世的机会就在眼前,自然所有绿灯都变成红黄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话题让气氛陡然变得尴尬,曼招弟神游中,且坐得远,并没注意到这岔,反倒是陈婷见曼招弟低头不作声,睨了大缸同学一眼,打圆场,“早开学挺好的,多学多练嘛,都要高考了,再辛苦再难熬也就一年时间。”
大缸心里苦,并忿忿不甘地瞪向曼招弟。
可惜瞪了个寂寞,大姐头的脑瓜子只驻扎在可恶的鸡翅上。
“我无所谓,我压根没打算考大学。”一位同学说道,“我问了孙大圣,他说放弃升大的学生,只要有家长签名,暑假不用补课。”
“真的?”不少人诧异。
“考过会考就能拿毕业证了。”那位同学满不在乎,“虽然我们班没多少人放弃高考,但别班中途辍学的可不少,小牛子还给我妈打电话,劝我坚持,老子自认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早点出来找工作,免得浪费时间。”
众人一时静默,兴许谁也没预料到,分别是如此猝不及防,一下子就立在眼前。
“其实我也要出国了。”炭火不时溅起火星,散着浅浅的离愁,另一位同学开口说道,“我的成绩太烂了,我爸花钱托关系给我在新|加坡找了所大学,说是国外的文凭镀金吃香。那边也有人说华语,只是不知道去了以后能不能适应。”
“去国外挺好的,起码比窝在这儿好,机会也多。”有人说道。
好几个人跟着附和,曼招弟静静地听着,眼睛盯着肉色发红的鸡翅不放。
富家子弟的机会和选择确实比普通人多。
同样是成绩不好,一个走出社会,一个走出国门,一个让人唏嘘,一个让人羡慕。
差距之大,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是‘人比人比死人’。
可恶!这鸡翅膀怎么还不熟!
这时旺旺雪饼走了过来,把刚烧好的小香肠和墨鱼丸递给曼招弟,“曼姐,你的鸡翅还没熟,先吃我的垫垫肚子吧。”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烧易熟的鱼蛋香肠,曼招弟真要被自己蠢到了,拒绝,“不用了,我自己烧。”
“拿着吧,我还有。”王雪娟把碗塞到曼招弟手里,“跟我客气什么。”
曼招弟很想说自己并不是客气,而是你的香肠和丸子烤得焦黑焦黑的,她怕吃了拉肚子。
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
二十多人围着三个炭烧炉,曼招弟的炉子稍偏,只有几个人,位置松动,王雪娟过来后,本坐在曼招弟旁边的吴彤彤只能往外挪。
社牛饼子到哪儿都能聊上一通,“你俩的暑期补习停了吧,下周就要开学了。”
聊起吴彤彤补习的事,曼招弟顿觉阵阵心累,随口‘嗯’了一声。
王雪娟又看向吴彤彤,小声,“彤彤,你妈现在还有打你吗?”
吴彤彤畏缩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
“那就好。”王雪娟往自己的排骨上涂蒜头油,“成绩慢慢追嘛,加把劲努力就行了。”
曼招弟脸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再努力也只能考全班倒数。
旁边一位同学看了王雪娟一眼,又看了看吴彤彤,说道,“听说咱们班要跟其它班换人,调优生进来。”
聊起这事,大缸全身神经都绷起来了,“我也听说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说着又转问王雪娟,“你不是说孙大圣已经递交申请了吗,怎么还没有消息?”
“我哪知道。”王雪娟说道,“申请递上去,也得上面的大佬们同意啊,过几天开学不就知道了么,急什么。”
“如果真要调,咱班起码有十个人要被调走。”大缸郁闷,“我一个体育生,说不定也得调走。”
“你早该走了。”王雪娟白了他一眼,“严重拖咱们班的后腿。”
大缸不服气,“我怎么拖后腿了,如果我拖后腿,那吴彤彤是不是拖咱们班的裤衩?”
“大刚你恶不恶心。”王雪娟朝他扔了一个纸杯,只是纸杯轻飘飘的,打不中,“彤彤惹你了?无缘无故人身攻击。”
“你没攻击我啊?”大缸‘呿’了一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你。”
曼招弟嚼着焦脆的小香肠,心想大缸同学真是十年如一日,除了陈婷以外,不管男女,平等地障碍任何一个人。
王雪娟懒得跟傻子废话,有人劝道,“别争了,真的调班,底层扎根成员都逃不过,卧龙凤雏有什么好吵的。”
“我在班上排前十五!”王雪娟马上反驳。
“我说你了吗?”那位同学看了吴彤彤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雪娟反而更郁闷了,小心翼翼地看向吴彤彤。
吴彤彤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听不到众人的谈论。
其实曼招弟也想过吴彤彤的升学问题。
以吴彤彤现在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好的大专学校,哪怕一年后复读重考,也未必能取得质变进步。
还不如主动放弃,早些退学。
但曼招弟绝不会对吴母说自己的想法,吴彤彤无心求学,时常出神发呆,注意力难以集中,动作温吞不说,思维能力也比普通人差,真退学了,曼招弟找不到能让吴彤彤谋生的路子。
又不可能让她一直宅居在家,所以现在只能见步行步,得过且过。
“曼姐,如果彤彤真调走了,你还会帮她补习吗?”趁着吴彤彤上洗手间,王雪娟凑过来悄咪咪问道。
“不知道。”曼招弟的鸡翅终于熟了,这会儿正大口啃着鸡翅尖,“其实补不补也没差,她家有钱,不念大学也饿不死。”
“你饱读圣贤书,竟固守迂腐古板思想。”娟姐一腔正义热血,话语忽换了腔调,“难道女子不该表现自我,勇闯一番丰功伟绩吗,主张深居简出墨守成规,成何体统?”
曼招弟瞥了王戏精一眼,“追古装剧追上瘾了?”
“嘻嘻,你怎么知道?”王雪娟贼笑了一声,往面包片里夹了块棉花糖,放在烧烤炉上。
曼招弟对她的奇异吃法实在不敢恭维,嫌弃地拧了拧眉,“罗盈春也在追。”
整个暑假,罗盈春姨姨都在追某部大热的古装电视剧,连吃饭也要捧着手机看,追上头了,还会向曼招弟分享剧情。
曼招弟不爱看电视剧,对这种千篇一律的戏路无法共情。而且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前人好不容易推翻几千年来的封建皇朝统治,解放思想开启民智,现在居然倒退复旧,流行追崇这种愚昧古制背景下的电视剧,真的不是脑子有坑么?
再配上‘大热’这个词,讽刺。
“我为了这部剧还特意充了会员。”旺旺雪饼以为曼招弟也爱看,说得起劲,“但比起女主角,我更喜欢皇后,不愧是老戏骨,那演技简直炸裂。”
曼招弟不予置评。
很快旺旺雪饼又把话头转回吴彤彤身上,“吴彤彤这几次考试测验都是倒数,她妈没有找茬发难吗?让你退补习费之类的。”
“没有。”不仅没有让她退钱,还多给了,哪怕曼招弟不收,吴母依旧坚持给。
传说中的人傻钱多。
“真是怪人一个。”王雪娟也搞不懂吴母的脑回路,“难道是好事近了?前两个月吴彤彤她爸不是评绩称吗,听说下半年准备调任,她妈这么大方,估计是稳升了。”
曼招弟挑了挑眉。
“难怪每回遇见她都是乐呵呵的。”王雪娟把烤好的面包棉花糖卷起来,咬了一大口,“也不打吴彤彤了。”
曼招弟看着炉子里烧成枯灰的炭块,迟疑了半晌,问道,“这段时间你有见过吴彤彤的大哥吗?”
“她哥?见过啊。”王雪娟想了好几秒,“我哥放暑假回来第二天,我们一家人出门喝早茶,刚好遇见他爸载着吴彤彤的哥哥弟弟出门,估计是出远门,我当时瞄见后车座放了个大背包。”
曼招弟心里了然,怪不得暑期这么长时间,不管哪天到吴家补课都见不着吴彤彤的大哥和小弟,原来是出远门了。
王雪娟正要说什么,但瞧见吴彤彤走回来,便不再开口了。
烧烤活动到了尾声,王雪娟还端出生日蛋糕,一群人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又是一阵欢腾热闹,吃完蛋糕已经快十点了,曼招弟看时间不早,便给罗盈春发信息。
信息发出去不久后,吴母也来接吴彤彤了。
吴家和王家因家门朝向不同,看起来像绕了两条道,实则两家中间只隔了几户人,相距很近。
不少同学已经提前走了,有两位同学刚走出王家大门没几步,看到吴母又来了,忍不住小声调侃,“富家女真是矜贵,就几步路,有必要吗?”
声音不大,但不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王雪娟正站在门口送人,留意到吴母阴暗不定的脸,心里莫名一咯噔,连忙让吴母稍等,然后急匆匆回院子喊吴彤彤。
那两位同学并没有注意到吴母的神色,聊聊笑笑结伴离开了,而吴母等到吴彤彤出来,和主人家客气了几句后,也回家去了。
曼招弟并不知道这段小插曲,坐在院子里等罗盈春,吴彤彤离开后没几分钟,忽然一阵嘈杂声从不远处传来。
乍一听是家长在责骂孩子,正当曼招弟要听清楚时,一道长而刺耳的尖叫声猛地扎进耳膜。
曼招弟的肩膀不由一颤,连忙站起身来,伴随着尖叫声而来的,是凄厉的哭喊,嘶哑地穿过寂寂夜空,显得格外突兀。
不仅曼招弟,留下来帮忙清洁打扫的女生们也听到了,陈婷疑惑地左右张望,“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哭。”另一位女生也走过来。
“是吴彤彤家。”王雪娟脚步匆匆地从屋内跑出来,“应该是吴彤彤在哭。”
“怎么回事啊?”陈婷一脸紧张。
“肯定是她妈又打她了。”王雪娟走出大门望着某个方向,“这老女人,狗改不了吃屎!”
家暴!?
这人怎么敢!
第057章 成熟一点清醒一点
曼招弟的心高高提起,耳听吴彤彤的喊叫声越发的大,再也顾不上别的,直往吴家快步跑去。
王雪娟和陈婷也赶紧跟上。
留下来的同学很是不安,“不如先去喊大人吧?”
三人跑到吴家家门前,尽管门前灯光不足,但透过户外花园的镂空护栏,曼招弟一眼便看到院子里蜷缩着身,不断甩手臂呼喊的吴彤彤,而吴母侧站在吴彤彤身边,明显一副拉扯的姿势,把曼招弟急得狂按门铃。
门铃声响,吴母却没有松手也没有开门,她回头望了一眼大门,又继续拽拉吴彤彤,嘴上警喝着让吴彤彤快点进屋的话。
曼招弟更急了,一脚踹在吴家的铁艺大门上。
把身旁的王雪娟和陈婷都看傻眼了。
踹门的动作引发安全警报,门锁处响起了尖锐的嘀嘀声,吴母的注意力终于转回来,也终于看清了踹门的人是谁。
隔着一排铁护栏,曼招弟与吴母愤愤对视。
王雪娟冲着吴母嚷了起来,“阿姨,彤彤做错事可以教,别打她啊,家暴是犯法的。”
陈婷也附和,“对啊阿姨,有话好好说。”
虽然吴母仍维持着拽扯的动作不放手,但吴彤彤的尖叫声已经停下来了,肩膀一抽一抽的,一张脸满是泪痕,正茫然地看着门外的三人。
曼招弟眼睛瞪着吴母不放,“为什么打她?”
吴母回视曼招弟的目光,眼神带着不满,“我请你当彤彤的家教,只需要你教学习,并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曼招弟气得正要开口骂,罗盈春的声音忽然远远传来,开着电动车急停在吴家门口,曼招弟见到她焦急的脸庞,恢复了冷静。不仅罗盈春,连陈婷的妈妈也来了,还有刚才留下来的几位女同学。
一时之间吴家门前聚站了不少人,陈母走到陈婷身边,忙问是怎么回事,语气中似乎不赞同陈婷插手别人家的家事。
陈婷小声辩了几句,但最后还是被陈母一把拉走了。
几位女同学面面相觑,犹豫了几秒也跟着走了。
曼招弟顾不上这些,她看了罗盈春一眼,又转向吴母,“为什么打吴彤彤,她做错了什么?”
“这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过问。”吴母不耐烦地赶人,“你们赶紧走,别围在我家门前!”
“我们走了好让你继续打她?”曼招弟阴沉着脸,“这么多人看着你家暴,你就不怕我们报警?”
“家暴家暴!口口声声说我家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她?来我家闹,还踹我家的门,我都没跟你计较,你居然恶人先告状!”
吴母放开吴彤彤,气得不顾仪态,快步走到大门前按了开关锁,“一个个都说我打她,来,进来,全进来看看,只要你在她身上找到一处伤口,我马上跟你去警察局!”
大门打开,罗盈春第一时间走了进去,王雪娟也连忙跟上,曼招弟却是站在原地,与吴母凶目对持。
吴母的语气笃定且无畏,让曼招弟在愤怒中找回了一丝理智。这人大言不惭说自己没有打吴彤彤,若真是这样,吴彤彤为什么大声呼喊?
那头的罗盈春和王雪娟走到吴彤彤身边仔细检查她的手脚,连问了好几次有没有哪里伤着,吴彤彤却始终一言不发,木着一张脸不住地摇头。
的确寻不到一处伤淤,除了被拉扯的手背微微发红外,吴彤彤好好的,毫发无损。
但为何吴彤彤会大喊大叫?
曼招弟质问吴母。
“她哭得大声就代表我错了?”吴母骂道,“那我大声骂你是不是代表我有理?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不分青红皂白就往人身上安罪名,真厉害啊,真正义啊,你吃了多少年盐多少年米,乳臭未干学人出头!”
曼招弟一愣。
“都给我走!”吴母气极扬手,又要把几人赶出去。
王雪娟吵嚷嚷着不走,死活要吴母给一个解释,罗盈春看了看曼招弟,眼神里带着犹豫。
吴母坚持说自己没有打吴彤彤,却不肯解释吴彤彤为何忽然发出尖叫声。
曼招弟也为难地定在了原地,一时间犯了愁,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判断不出吴母是否说谎,可如果就这样离开,又生怕吴母会对吴彤彤不利。
就在这时,一辆小轿车停在了吴家大门外。
曼招弟回头一看,是吴父。
吴父西装革履,模样斯文,尽管已到中年,仍保持着良好的体态,他下车走进院内,见到院子里的几人时,明显一怔。
吴母唤着丈夫的名字急忙上前,语带控诉,“又成这样了!这回还招惹了彤彤的几个同学,又叫骂又踹门,死活说我打人,我真解释不清了。”
吴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闻言扫视了几人一圈后,直接走到曼招弟跟前,“曼同学,方便聊一聊吗?”
曼招弟之前见过吴父两次,但仅限于点头打招呼的普遍礼仪上,并没有过多的接触,此时曼招弟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暗叹不愧是在官场钻历打滚的人。
明明罗盈春才是成年人,是更理所应当的谈话对象,吴父却能从三人中直接找到她,精准判断出谁才是惹事漩涡的中心。
曼招弟同意了。
聊的地方没有变动,两人站在院子里对持,这本就是吴家的家事,旁人没理由也没资格胡乱插手,不进屋几乎可以表明吴父的态度,但下一秒,吴父竟主动让罗盈春和王雪娟送吴彤彤回房间。
这提议一出,不仅吴母反对,连王罗二人也顿感诧异。
可既然当父亲的主动提出,王雪娟与罗盈春自然没有推拒的理由,扶着吴彤彤走了。吴母气急败坏地看了吴父一眼,显然不赞同丈夫的安排,急忙跟了上去。
曼招弟明白吴母的顾虑,毕竟吴彤彤的房间就像一个密封的牢笼,里面的布置与医院的病房无异,让人压抑至极。更别提房间里还安装了摄像头,正常的父母谁会在女儿房间装摄像头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
正因如此,曼招弟更加疑惑吴父此举的目的。
“换个角度想,还是值得欣慰的,彤彤在班级里有关心她的朋友。”吴父先开口,“比起以前请的家教老师,曼同学对我们家彤彤上心多了。”
曼招弟对这种暗带讽言的恭维没作任何反应,不管是什么关系,暴力不可取,曼招弟倒想看看吴父用什么理由为吴母开脱。
“你去过彤彤的房间,平时在那个房间上课补习,感到压抑吗?”吴父问道。
“再压抑,也是你们给吴彤彤布置的房间。”曼招弟应,“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们吗?”
吴父挑了挑眉,“谁告诉你她的房间是我们布置的?”
这下轮到曼招弟挑眉。
“没关系,不知者不罪。”吴父说道,“但彤彤的房间,是按照她的意愿布置的。白墙、白床,白柜子、黑白色调,没有鲜亮的颜色,这些,全都是应彤彤的要求。”
“房间里的摄像头也是?”曼招弟问,“我不相信她主动要求在自己房间里装一个摄像头。”
“摄像头的确是我们装的,但也是在你要求到彤彤房间补习后才装的。”吴父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反问道,“你认为不对?”
“是!”曼招弟严词厉色,“我相信没有人愿意被二十四小时监视,哪怕是自己的父母。”
“一般正常人的确是这样的想法。”吴父苦笑了一声,“可你自认为的标准,是否适用于每个人?”
吴父的声音变得阴沉,“有时候,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曼同学,你是个聪明人,肯定懂得这个道理,冲动只会让你陷入被动。”
“在未了解我家实际情况的前提下,闯进我家,做出所谓英勇正义的无厘头行为,这叫‘幼稚’;而私闯民宅,破坏我家财物,这叫‘犯法’。”吴父眯了眯眼睛,“如果你年满十八周岁,又如果我执意追究控诉到底,我想,你的罪行足以拘留十五天。”
曼招弟在心里咒骂了一声。
“但我刚才说的只是如果,你是彤彤的同学,我不会为难你。”吴父语调一松,换了平常的口吻,“不必紧张。”
先威吓后施恩,成年人的狡猾老练,让曼招弟格外恼火。
吴父似乎看不到曼招弟的表情,自顾说道,“装摄像头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简单概括就是,彤彤并非心理健康的正常人,让你和她独处,我们不放心。”
“!”
曼招弟愕然。
“她有精神病。”吴父淡淡出声,似乎口中说的,并非自己亲生女儿的事。
曼招弟心里飘过一连串慰问苍生的祝福语。
“关于她的具体病况,我无法告知。”吴父看着曼招弟的表情,失笑,并不诧异她的反应,“彤彤的病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独自一人时,她会突然大喊大叫,不管你怎么骂,怎么打,都不会停下来,除非等她自己累了,不然她能喊一整晚。”
“这就是你自认为的‘家暴’。”吴父说道,“未见全貌,别先急着定罪名,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外人。”
‘外人’一词顿时让曼招弟恼羞不已,急忙从吴父的话语中挑出痛脚,“但你们打过她,你刚才也承认了。”
“对,我们打过。”吴父不惧曼招弟的质问,“但也只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很多家长会打孩子,但目的仅是希望孩子错误的举动得到矫情,不再犯同样的错,这种情况,并不属于你所说‘家暴’。”
“曼同学,你帮彤彤补课时,想必也是心力交瘁,恨不得打骂她一顿,却又不得不顾虑她的情绪。这样的疲惫无力,我们作为家人每天都在面对。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相信你能懂我的意思。”
曼招弟一瞬哑言。的确,她帮吴彤彤补课时,经常因为吴彤彤的不配合而气得半死,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忍耐,个中滋味,真的只有经历了才明白有多可怕、可怨。
但是,吴彤彤的病不是错误,更不是吴家人伤害吴彤彤的理由。
曼招弟直视着吴父,并不接受他强词夺理的诡辩,“那电疗的事,你们怎么解释?”
‘电疗’二字一出,吴父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眼角的眼睑也随即眯了眯。
竟然是真的!
曼招弟阴脸冷瞥着吴父,被他刚才的惺惺作态恶心到了,“也是因为不得已?”
但下一秒,吴父脸上那一丝破绽收得干干净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讥言,“有证据吗?凡事讲求证据,如果你能证明我们让彤彤遭受了你所说的‘电疗’,可以随时报警。”
曼招弟气得咬牙,她手上根本没有实证,吴父亦笃定她空口无凭,所以有恃无恐。
而且就算报警了,又能改变什么?
在得知吴彤彤可能遭受‘电疗’后,她查过许多资料和案件,过往的无数受害者中,根本没有谁得到真正的平反。
加害者被谴责后依旧逍遥,而那些同为刽子手的无知家长,丝毫不觉自己错得离谱。
‘父母’一词,给他们撑起了一把肮脏的庇护伞。
兜兜转转后陷入了僵局,曼招弟肩头沉重,无能为力。
她无法证明吴母对吴彤彤实施家暴,更没有证据证明吴家父母让吴彤彤接受‘电疗’,一切在原地徘徊,根本走不出这森森牢笼。
“曼同学,你年龄还小,当下主要的任务是学习。我清楚你们家的情况,你现在站出来,义正严辞地控诉我们对彤彤不好,可嘴上说过以后,你又能为彤彤做什么呢?”
“我们家有点小钱,每年花费在彤彤的病上的金额并不少,药物、治疗、请心理医生等等,这些都需要花钱。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家暴,说我们养不好,一副正义者的姿态谴责唾骂,那换你来,你家并不富裕,如果我把彤彤送到你家去,你扪心自问,你能改变什么,你能做到哪个份上?”
“你双亲离婚,又各自有了新家庭,你夹在中间,近乎算被抛弃,现在口出狂言多管闲事,你有管闲事的底气吗?你有真正负责起一个精神病人的经济实力吗?”
“恐怕你连日常的照顾都做不到。彤彤发病的样子,你没有见过,我相信如果你见过,绝不会上门来质问我们,为何家暴。”
“成熟点,清醒点吧,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是要负责任的。就在你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思考过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吴父的语气咄咄逼人,眼睛更是直勾地瞪着曼招弟,那眼神似乎在嘲讽曼招弟的幼稚愚蠢自以为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你所愿。在我看来,你现在的行为,与网上那些只会嘴上批判的键盘手并无区别。不请自来地霸占道德最高点,并不代表你就是对的一方。”
明明是诡辩谬论,曼招弟却无法反驳。
罗盈春和王雪娟从屋内出来时,看到的是脸色煞白的曼招弟。
两人不知道吴父对曼招弟说了什么,但深知再逗留下去并非明智的决定,只能悻悻离开。
王雪娟回到家后,被王母臭骂了一顿,曼招弟听着渐远的责骂声,一时恍神。
月光洒在身上,全是哀寂。曼招弟被吴父无情拆穿,心底里丑陋的自大、自私、懦弱全被连根拔起,毫无遮掩坦露人前,烧得她脸上火辣辣的痛。
贸然出头换来的结局,是惨痛的。
纵然吴家有错,但正如吴父所言,她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第058章 自导自演一场笑话
“小曼。”罗盈春紧张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好吗?”
曼招弟抬头望着漆黑无边的天,很想说不好,她很不好。
“是彤彤的爸爸对你说了什么吗?”罗盈春声音带忧,试探着问道,“他骂你了?还是威胁你了?”
“没有。”曼招弟满身疲惫肩膀塌耸,叹道,“我没事。”
不得不面对无能为力的事,不得不接受无法预测与掌控的意外,这是人生的常态。
曼招弟消沉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是缓过神来。
午饭后,罗盈春给曼招弟煮了绿豆沙,曼招弟吃着清爽凉口的绿豆沙,开口,“吴彤彤的事,别管了。”
罗盈春愣了愣。
“为什么突然……”
“不是突然。”曼招弟说道,“我们本就没有立场插手别人家的事。”
说着,曼招弟抬起头,看向罗盈春,“这是现实。”
现实不是小说,不是电视剧,没有预告也没有提示,更没有人自带主角光环作弊地得到偏爱巧合与幸运。所有的一切都有框架规条,所有的个体都不存在特殊,活在自己的位置,才是最合适的归属。
对错与善恶的背后,隐藏着许多因果缘由,以及身不由己。
罗盈春一瞬哑言,半晌后才喃喃出声,“那彤彤,怎么办?”
“不知道。”曼招弟说道,“哪怕我们继续干预她的事,这个问题,都不会有答案。”
“我和你,都没有能力改变她的人生。”
罗盈春不再追问了。
曼招弟回想这大半年所谓的‘帮助吴彤彤’,就像自导自演了一场笑话,场内人自我感动,场外人漠然看戏,而被架在高台上的吴彤彤,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实则性变化,她们付出的努力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再一次,曼招弟再一次明白了什么是‘认命’。
彻底地。
开学前一天,曼荣祥回家来了,他一脸喜气,到处宣扬说吴美芳生了个儿子。
“妈,县里那套房子还没装修好,只能等你孙子满月后再搬进去。满月酒我们打算在美芳老家办,等你孙子百日宴才回乡里办……”
曼招弟看着他跪在家里的神台前念念叨叨,莫名心烦。
八月一日暑期补课,新的高三一班从外班调进了五位尖子生,而原班的人员没有变动,只是有几位同学已经不回学校了,包括吴彤彤。
“确认是转学了。”王雪娟也是刚收到消息,“原来她爸早调任了,怪不得这几天吴家一直有小货车出入,大概是要搬家,吴彤彤也转学了,没人知道她转到哪里去。”
曼招弟心里莫名空落。
倒不是舍不得吴鹌鹑,而是这事就这么匆匆散场落幕,没有一点预兆,就像得到非常美味的食物,可才吃一口尝到滋味,竟被抢走了,怎么想都觉得窝火。
一直以来,她总靠着自己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几乎无往不利,这一下天降教训,直刺刺地扇了她一巴掌警告她,你并非无所不能,别自以为是出头做救世主。
真他妈的痛。
王雪娟看着吴彤彤座位上的新同学,眼睛一眨不眨,“突然发现,父母这个群体,真是奇特。”
曼招弟想起吴父假惺惺的‘矫正’诡辩论,与罗盈春这些天的失落与灰心,静待娟姐的高见。
“那天晚上,我和小春姐进到吴彤彤的房间,都傻眼了,这是什么别具一格监狱风。小春姐问吴彤彤,怎么房间一片白色,结果吴彤彤还没说话,吴母已经冲上来骂我们,说这是她们家的事,让我们别多管闲事。”
“还说那是吴彤彤的房间,是她自己决定怎么布置的,我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跳跃,正常人会把房间弄成这样?真的不是当父母的图省事?”
“而且就算是吴彤彤自己的意愿,装摄像头也太超过了吧。”王雪娟难以理解。
曼招弟无法说明原因,只淡淡道,“说不定真有内情。”
王雪娟抿了抿唇。
好一会儿后才出声问道,“曼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曼招弟缄默。
谁都不是傻子,当下明白曼招弟这个反应背后的意思,王雪娟神情幽幽,“但我觉得,很多事情都有源头。吴彤彤的房间装了摄像头,那她大哥和她弟弟的房间是不是也装了?”
“哪怕背后有再难以启齿的内情,我相信吴彤彤会变成今天这样,她的父母都不无辜。”
曼招弟没有接话。
心里赞同。
从鹌鹑蛋变成真正的鹌鹑,从一开始还会说话到完全失言,最近好不容易慢慢恢复慢慢开口……可是以后呢?
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吴彤彤的病,她的父母到底从中添了多少名为‘矫正’、‘为你好’的助燃剂?
但现在,已经无法追究了。
曼招弟低下头,继续算题。
M市八月的天能把鸡蛋烤熟,闷热得让人心烦气躁,补课的日子在一片聒噪蝉鸣中越发难熬,班上陆续有同学中途退学,王雪娟说别的班更多,有一个班近乎半数人没有回学校。
曼招弟再次意识到,兵荒马乱的高三,真的开始了。
八月中旬,雨水增多,天气变得舒爽,只是阴雨伴随压抑,班里死气沉沉的,人人被高强度的复习压力摧残,在题海中萎靡无神,叫苦连天。
曼招弟倒觉得还好,她常年以这种强度学习,早已适应,甚至不满足现状,加重了练习量。各科老师们清楚曼招弟的实力,为她搜罗各省市的复习资料和模拟卷,孙主任更是处处为她开绿灯,额外免除她的宿舍午休,批准她晚自习后多留半小时,就连到食堂吃饭,也是故意利用班级顺序,让高三一班先去,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其它班级渐渐怨声载道。
新学期后王雪娟申请了住宿,曼大姐头拼搏的架势让她不由跟着努力,她分到了大姐头的宿舍,天天看着大姐头早出晚归,挑灯夜读,心里敬佩得只剩下OMG。
学霸果然是学霸,不仅学习成绩牛,学习劲头更牛。
高三一班受曼招弟影响,勤学的人变多了,只是人人争优的氛围下,不满的声音也随之出现。
从别班新调进来的优等生们,经常看到各科任课老师为曼招弟‘开小灶’,越发眼红,但原一班的学生见怪不怪,无人有异议,只能强硬忍耐着,直到班里的一次模拟小考,几位同学终于爆发。
刚转到新班级,在跟紧学习进度的同时,需要适应新环境与新任老师的授学方式,导致几人的小考成绩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退步,这让一直在别班排名前列的新同学心理更不平衡,便有了一场阴阳怪气的争锋。
这天教数学的张文飞提前来到高三一班,趁上课铃还没敲响,他把整理好的复习资料交给曼招弟,还说这是邻省某重点中学的资料,来之不易,让曼招弟尽快做资料上的练题,好对比出与别校学生的差距。
曼招弟道谢接过,张文飞走回讲台后,一位新同学故意大声质问,“张老师,为什么只有招弟能看这些资料,我们也要考高考,您这样公然‘开小灶’,太偏心了吧。”
正是课间,这一声质问让全班安静了下来,张文飞满脸尴尬,说道,“不是的,资料谁都可以看,你如果想要,我等会儿下课后再复印一份给你。”
“张老师,我指的并不仅这一份资料,而是希望您不要区别对待学生。”新同学目含委屈,“难道是我们成绩不够好,所以不配得到这些待遇?老师们公然给考年级第一的曼招弟找资料开绿灯,会让我们寒心啊。”
张文飞哑言。
其实在高二时,各科老师私下为曼招弟找资料习题已成共识,老师们高兴班上有聪明且勤勉的学生,也曾把这些卷子发给全班一起做,但因为难度太高,考出来的成绩一塌糊涂,打击了全班的信心不说,甚至拖慢了后续的讲学进度。
那段时间高二一班集体哀嚎抗议,老师们只能放弃,同时鼓励同学们主动找老师拿这些资料习题。
这是原班人都知情的事,可没人愿意自讨苦吃,陈婷手上也有这些资料,但也是偶尔翻翻,因为很多题目都是地狱级别,远远超出她的能力范围,没办法像曼招弟那样深入钻研。
新来的同学不知内情,渐渐心怀怨言,其实但凡开口问一问也不至于产生这样的误会,这会儿不管不顾逮着一个好脾气的张文飞‘炮轰’,把全班人都弄无语了。
“你想要资料就直接问老师拿,阴阳怪气做什么?”王雪娟啃着卜卜星,丝毫不惯她,“扯什么配不配区别对待,真是玻璃心,拿了你也最好会做,免得浪费纸张和墨水。”
只要殃及曼大姐头,哪管你什么大人物,迷妹饼子第一时间开炮进攻。
新同学的邻座是陈婷,见状连忙开口解围,“小丽,我也有这些复习资料,你现在要看吗,我先给你看吧。”
说着,把一份用文件夹装订整齐的资料放到新同学的桌子上。
“不稀罕谢谢!”那名叫‘小丽’的同学被王雪娟讽刺得正是窝火,气上头了直接一把推走陈婷的资料,“真把她当七中一姐,你爱舔不等于我也是这样。”
这话直接翻出了上学期陈婷和曼招弟的流言,班里不少人顿感不爽,大缸同学更是一下子炸了,原来是故意找茬的,他快步跑过去,冲着大声小丽嚷,“给你脸了是吧?把资料捡起来!”
大缸的声音带着威吓,把小丽吓了一跳,陈婷生怕大缸冲动闹事,赶紧自己捡起资料,连哄带说让大缸回座位,刚好上课铃声响起,两人才算没吵起来。
曼招弟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复习资料,有些傻眼,她刚才不过是低头推算了一下题目公式,怎么班里的气氛莫名其妙地换了味?
无解。
第059章 作业太少闲出翔
然而这事竟迟迟未完,因为不仅任课老师们的优待,孙主任给高三一班的特殊照顾更是不少,小水花激起千层浪,一下子涌上了无数明里暗里的争议。
几位新同学同仇敌忾,莫名其妙地站在同一阵线,在原班级群里各种控斥,夸大曼招弟得到的优待,呻诉自己在高三一班遭受的排挤,甚至煽动原班同学向学校抗议并要求没收曼招弟的特殊关照,又让各个班级与高三一班分裂对立。
这一下子激起了高三一班各位老铁的集体荣誉感。虽然曼招弟在班里得过且过人设边缘甚至到了惹人厌的程度,但大姐头好歹是一班的一份子,无形肩负着一班与七中的最高荣誉。自己班上的人,班里不爽可以,但沦落到被外班人欺负那是绝不能忍,尤其是旺旺雪饼,迷妹火气当头,直接跟新同学当面对质。
“黄小丽你是什么意思,煽风点火装模作样,你现在不是高三一班的?搞内斗能彰显你脑子装了屎是不是?”
本来王雪娟并不想管这种破事,毕竟曼招弟根本没放在心上,该干嘛干嘛。当事人大度无视,她自然不好出头,但渐渐地,这些恶心事竟波及到宿舍去,有好几次她到大阳台洗衣服,发现曼招弟晾晒的校服被扔在地上,气得她嗷嗷大吼。
偏偏曼招弟一心只读圣贤书,从不怀疑这种琐碎事,只当是被风吹的,让饼子更怒了。
旺旺雪饼战斗力爆棚,指着黄小丽嚷得大声,“你要是诸多不满,就滚回三班去,别在我们班上惹事生非!”
黄小丽也不让步,“凭什么要我走,曼招弟被老师们特殊关照不是事实?一班得到优待不是事实?你每天第一个冲向食堂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高三十班的同学饿不饿?”
真是狗屁歪理!高三暑期补课期间,食堂只有半数工作人员轮值,孙主任为了避免学生排队打饭浪费时间,实施分班放学,每个班级的放学时间隔距两分钟。
虽然一开始个别老师建议两个班一起放学,但孙主任为了让一班优先,并没有同意。
现在闹出了学生不满抗议,孙主任只好改为两个班一起放学,但仍是有人不满意这个安排。
王雪娟知道黄小丽故意挑刺,气道,“分班放学实行一个月,九月开学就恢复正常了,你别总逮着这种无聊事夸大来说。既然你这么为后面的班级着想,直接跟孙大圣说调换来啊,以后我们班排最后我绝无异议!少阴阳怪气装委屈,早吃晚吃都撼动不了你那比针细的心眼。”
“那你大方。”黄小丽不紧不慢地瞥了王雪娟一眼,“你无异议,其他人也无异议?到时候享受不到特殊优待,心里形成落差怎么办?是不是又怪我?”
“去你米田共的落差!”
王雪娟恨不得喷出一嘴唾沫星子淹死这个女人,可未等她展示祖传的攻击力,刚回到教室的陈婷已冲过来拉开她,“雪娟,你干什么呢?”
旺旺雪饼委屈了,可怜巴巴地朝跟在陈婷身后的曼招弟诉苦,“曼姐,我被欺负了……”
曼招弟从一沓英语资料中抬起头来,茫然地上下扫了饼子一眼,“回家跟你妈说。”
饼子更委屈了,尤其是听到黄小丽扑哧嘲讽的笑声时,怒火中烧,恨不得掀桌子揍人。
大姐头!你个猪队友!你敌友不分!
当天中午吃饭,旺旺雪饼因为这件事不断向曼招弟发出哀怨控诉,控得曼招弟脑瓜壳嗡嗡的疼,万分后悔自己嘴快,“她们又不可能闹到我面前。”
王雪娟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曼招弟虽然看着不好惹,但这种不好惹是有前提的,只要不惹到她跟前,管你吃屎还是倒粪,大姐头都绝不理会这种傻子事。
可就是来气。
“别气了。”陈婷看饼子誓不罢休的模样不由心累,“还是算了吧,都是一个班的,闹得太过只会让小牛子难做。”
旺旺雪饼忿忿不平地碾压菜盘里的肥肉片。
其实曼招弟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跳梁小丑,能翻起什么大浪?既然那些人不会蹦达到自己跟前来,倒不如装瞎子聋子哑子,图个省事。而且比起这些破烂事,曼招弟更关心另一件事。
就是罗盈春姨姨要相亲了。
原先曼招弟并不知情,罗盈春也没有刻意提起过。免除了宿舍午休后,曼招弟通常会在食堂逗留半小时,让罗盈春帮忙抽背英语单词。但早两天,她如常在食堂等罗盈春时,罗盈春姨姨却迟迟不现身。
直到曼招弟给她发信息,罗姨姨才一脸无奈地走出厨房。
身后还跟着另一位食堂工作人员。
“阿盈,你再认真考虑看看,那男孩子真的不差,相貌好,家世好,工作稳定,家里新屋也刚盖好,人有一七五高……”
罗盈春语带郁闷,“张姐,你放过我吧,我不打算结婚。”
曼招弟疑惑地看向这两人,这是在演什么大龄剩女催婚记?
“女人不结婚怎么行啊?”张姐一身反骨,显然不肯放过罗盈春,“你都二十八了,这个年纪再不结婚生小孩,以后更难生了。”
“我没想过生孩子。”罗盈春苦笑,“张姐,你不用给我介绍了。”
张姐一拍大腿苦口婆心,“你现在还年轻,不知愁,等以后年纪上去了,你就后悔没有早一点结了。这男孩子条件多好啊,不抽烟不喝酒,对父母也孝顺,现在到哪儿去找这么老实的男人啊,你要求别太高了,不然将来嫁不出去。”
对牛弹琴的罗盈春彻底绝望了,“张姐啊,可我真的不需要……”
曼招弟默默地听着,在心里冷笑,不抽烟不喝酒都成优点了?那她会写字会说话还会翻白眼,算什么,天造之才?
曼招弟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某个相亲段子——问:请问你的优点是什么?答:会用智能手机。
笑弯她的小嘴巴。
罗盈春与张姐的拉扯长达二十分钟,听得曼招弟差点起身回教室,张姐才心有不甘地离开。
被摧残得一脸生无可恋的罗盈春姨姨,露出了终于解放的心酸。
曼招弟看着罗盈春,不得不正视现实的问题。
罗盈春已经二十八岁了,普遍来说,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接下来会走结婚生娃的路。
可一想到罗盈春跟别的男人结婚,曼招弟心里就莫名不爽。
特别不爽,格外不爽。
为什么就这么不爽呢?
找不到原因,于是轮到曼大姐头忿忿不平了。
可刚才罗盈春说了不打算结婚,这话是为了敷衍张姐,还是真的这么打算?
“今天没有水果。”正想着,罗盈春无力叹道,“张姐一直追着我说话,我都忘记给你削了。”
曼招弟不关心水果,她比较关心罗姨姨的婚姻大事,“你在相亲?”
罗盈春苦恼摇头,“不是,是张姐热心肠,爱张罗这种事。”
“你刚才说不打算结婚,是真的吗?”曼招弟注视着罗盈春的眼睛,问道。
罗盈春抿了抿唇,点头,“嗯。”
“为什么?”曼招弟刨根问底,紧盯着罗盈春的脸不放。
罗盈春腮边散开一抹红,飞快地看了曼招弟一眼,又迅速移开,“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问这些不合适。”
曼小孩在心里啧了一声。
“别聊我了,”罗盈春急转话头向她打听班里的事,“你们班怎么样了,还有人说你吗?”
曼招弟没好气,很想顶嘴说这是小孩的事,你一个大人,问这些不合适。
但班里的事罗盈春都知道,自从春姐与娟姐混熟后,摇身一变瓜猹子,两人八卦互享,就没有两位大姐不吃的瓜。
“不知道,你自己数数,这事你问我多少遍了?”曼招弟没好气。
“那你也数数,这事你回过我一句吗?”罗盈春应得理直气也壮。
“我该怎么回你,又不是我挑的头。”曼招弟说道,“你要是真好奇,不如去问问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为什么不投身编剧行业,肯定要比那种雷人宫斗剧好看千万倍。”
罗盈春语塞,于是简单粗暴一棒子打死一船人,“都是因为作业太少,闲的。”
可不就是这样嘛。
结果各位作业量少的‘编剧们’,一闲闲到了九月份。分班放学取消后,又逮住别的事暗里攻击,甚至趁着教师节的到来,翻出了曼招弟曾与温萍不和,以及温萍被辞退的事来说。
当时温萍离开七中,真正的原因并没有公开,于是有人在学校新建的论坛上提出质疑,质问学校是否仅因为曼招弟与温萍不对付,而辞退了一名教资经验丰富的优秀老师。
还借机抨击学校处处给曼招弟特殊照顾,并列出了数条具体例子。其中有一项内容是,小牛子只是刚毕业的实习老师,根本没有引导管理班级的经验,但因为与曼招弟关系好,所以当上了重点班的班主任。
各种谣言张口就来,把高三一班的人都气笑了。
事件越闹越大,论坛上的匿名举报帖像雪花一样,纷沓而至,高三一班的任课老师们被轮番质疑,从工作到家庭、私生活被人\\肉扒了个遍,很快就连罗盈春阿姨也遭了殃。
有人拍下了罗盈春给曼招弟多打饭、送水果的照片,不仅发到了学校论坛,还故意在各班各级的班群中散播开来,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后,七中的学生纷纷呼喊不公,罗盈春也因此被批评责罚。
罗盈春冤得很,不过是多打半勺饭,很多男同学食量大,她也多打了呀。而那些水果都是她自己掏钱买的,只是走了学校的批发渠道,价格比外头稍便宜些,难道她自己花钱买的东西,想给谁吃还得其他人批准?
总之数不清的流言蜚语风云暗涌,学校也因此被迫禁言了论坛。
转到七中至今,曼招弟虽然惹过大大小小的事情,传出不少奇奇怪怪的流言,但只要不蹦到她跟前,基本都是只眼开只眼闭。这次涉及罗盈春,曼招弟没办法再当局外人,她听完罗盈春的喋喋不休,只让罗盈春别再多打饭,不仅是她,还有其他学生,以后都按照规定标准供餐。
新学期开学后,食堂大部分餐点都升价了,三元和四元的标准餐变成了四元和五元,再添饭则需要加五毛钱。以前罗盈春大方,如果学生要求加饭,一般都会直接多给半勺,免得他们再花钱添饭,现在罗盈春不大方了,全按正常的量给。
而另外两个窗口的阿姨总是手抖,给的饭菜量特别少,现在连罗盈春也给得少了,学生们开始抱怨了。但罗盈春态度强硬,还故意解释说因为自己多给学生打饭,被投诉处罚了,并非她不愿意多打。
这下学生们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男同学们的怨言尤为大,青春期的男孩子食量大,很多人得添两勺才吃饱,加上食堂供餐升价,约等于每个月在伙食费上至少多花一百块。
男同学中渐渐出现不满的声音,开始在各个班群里骂造谣生事者。
但火烧得还不够旺,为了进一步体现教育工作的公平公正,曼招弟向孙主任与各位任课老师提议,高三年级的九月份月考,加大文科考卷的难度。
这个难度有多难呢,也就和老师们给曼招弟找的课外习题程度一个级别。
就这样,这回不仅高三一班,整个高三级的文科班皆是一片哀嚎。可再反观理科班,几个主科目的考题异常简单,甚至有不少人考出总分五百以上的好成绩。
于是文科各班的学生们又掐起来了,不满老师们的出题难度。
尤其是高三一班,尽管考题难度升级,但曼招弟仍能考出六百多分,这个分数甚至与曼大学霸平时的成绩相差不大,顿时让班里好几位调班的同学怨念更深了。
曼招弟倒不着急,她拿上自己的考卷,走到黄小丽的座位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钮祜禄氏’。
这‘钮祜禄’的名字还是罗盈春赠予的,四舍五入算是膜拜这位造谣者煽风点火制造事端的好手段。
如果一朝穿越参加宫斗,绝对妥妥的大赢家。
可惜曼招弟不看宫斗剧。
大姐头在罗姨姨的投喂下,人长肉了不少,衬着她的高个子,显得格外壮实,更别提她五官凌厉天生凶相,抿唇不笑时,眼神带着蔑视众生的中二错觉。虽然实力战五渣,可表面装得真像那么一回事,起码看着不好惹,能唬人。
曼招弟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卷子,沉眸盯着黄小丽的脸静默了好几秒,才看向陈婷问,“她叫什么名字?”
安静等待吃瓜的旺旺雪饼噗哧一声哈哈大笑。
真屎尿屁的爽死了!
第060章 与恶毒女配演对手戏
陈婷尴尬地瞄了黄小丽一眼,为曼招弟找台阶,“小丽,招弟不是故意的,她脸盲,连同宿舍的人也认不全。”
那她为什么认得你!黄小丽根本不相信这种鬼话,顶着全班人看戏的目光,怒瞪着曼招弟,“有事?”
“有!”曼招弟‘啪’的一声把自己的试卷甩在她的桌子上,又抽出月考的成绩单,找到了黄小丽的名次,看到总分成绩后不禁勾了勾唇角,脸上写满了轻蔑的‘就这?’。
赤裸裸的不屑让黄小丽顿时涨红了脸,“你到底来做什么!”
说实话看到黄小丽的成绩,真让人丧失在分数上打压她的动力,曼招弟单刀直入不废话,“我是来劝你,与其费神整出各种么蛾子事,还不如多刷几道题多提高几分,拿复习资料说事,只会显得你愚蠢。”
黄小丽骤然恼羞,根本没料到曼招弟敢撕破脸跟自己公然叫板,眯了眯眼睛,“所以你是承认了,正因为你是年级第一,所以老师们都为你开绿灯给你找资料,学校也按照你的要求,想辞退谁就辞退谁,想提拔谁就提拔谁?你是校长的女儿啊,权利这么大!”
曼招弟不怒反笑,“你想知道?你也去考年级第一啊,但很遗憾,我永远压你一头……不,我压你很多头,排第二的是陈婷,你这个成绩,实在上不了台面。”
这话惹得班上不少人窃笑,黄小丽气得咬牙,扬手就要把曼招弟的卷子扫落在地,但曼招弟先一步收回自己的卷子,“我拿到的资料,你也可以问老师要,班里谁都清楚,老师们不发并不是藏私,而是因为每个人的学习基础不一样。你是转班生,不知者不罪,这点不怪你,可你借题发挥到处挑事,就是你人品私德有问题。”
“如果你真有心学,你早问老师们拿了,但你没有,还故意利用这件事,在学校论坛发帖挑唆各班中伤老师,借机排斥我……”
“你别胡说八道给我压罪名!”黄小丽气急败坏打断曼招弟的话,“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我犯得着为了几份资料做这种事?”
“做没做你心知肚明。”曼招弟冷眼睨向她怒怨的脸上,厉声,“你以为你发的是匿名帖,学校就查不到你了吗?天真!造谣犯法,我劝你见好就收,本来学校的名声已经够烂够臭了,被你这粒老鼠屎一搅,更烂更臭了。”
黄小丽气得正要开口,曼招弟的声音却再次拔高压过她,“快上课了,我不跟你废话,但我警告你,我会打女人。如果你的心思不在升大学上,请马上滚,别在这里整心机女那一套,要是再惹事影响我学习,我他|妈第一个扇你!”
“喔吼!”王雪娟在旁边连连鼓掌。
陈婷也抿住唇,在心里默默叫好。
黄小丽怒目圆瞪,站起身来就要推曼招弟,但曼招弟反应迅速急往后闪避,让黄小丽扑了个空,而留意着动静的王雪娟也一个箭步急冲上来,大声吼,“你想干什么,要打架啊!”
班里的同学纷纷加入声讨,本不是一个班级的,转进来后不团结不说,还到处惹事生非,大家早有怨言,这下趁着曼招弟下场开撕,几乎人人都开口骂几句。
黄小丽站在一片怨骂声中,脸容扭曲肩膀发颤,愤恨地怒瞪着曼招弟,只觉那张嘴脸布满得意,让她恨不得当场杀人。
曼招弟注意到黄小丽的眼神,便知这事不会轻易过去,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不是黄小丽的行径实在可恶,自己哪犯得着跟恶毒女配演对手戏?
唉,生活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还天降大BUG给她增加通关难度,明明她安分守已只想好好考大学,却被迫天天打怪,跟各路高手斗智斗勇。
难道是天妒英才吗?
无视了黄小丽的毒视,曼英才踩着上课铃声,幽怨地走了。
由于事件闹得太过,曼招弟和黄小丽被小牛子请到了办公室一番教育。尽管曼招弟不认为自己有错,但装模作样的功夫却做得格外溜,尤其是看到小牛子苦口婆心大有说上三天三夜不歇嘴的架势,马上表示自己会诚心改过不再犯错。
过后的几天,黄小丽似乎真消停了,虽然仍有学生在私底下议论,但起码源头杜绝了,各班班群上不再出现不好的声音。
闹剧能告一落段自然是好事,王雪娟终于出了气,可谓牛翻天,时时刻刻在班里欢腾蹦跶,恨不得烧几串鞭炮来热烈庆祝。
但七中是个混混集中地,用古装剧的台词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是非。
这天晚上,曼招弟下晚自习,独自一人走出教室时,终于深刻理解到这句话的含义。
远远瞧见黄小丽那副拽上天的嘴脸,与她身后站着的好几个男男女女,曼招弟嘴里直接喷出了一句‘卧槽’。
造谣还不够,还来个校|园|暴|力,现在的年轻人真就是作业太少闲得慌!
曼大姐头虽不怕事,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些人长着一张张古蛊惑仔的脸,歪脖抖腿勾肩搭背,堪比粤语残片里的□□出|狱,怎么看都不像是请她吃夜宵的,于是曼战五渣第一时间扭头往教室飞奔,未等这些人有所反应,已从里头锁上了教室的后门。
黄小丽在震耳的关门声中回过神来,急忙跟着往前跑,想抢先一步阻止曼招弟锁前门的动作,但曼招弟也飞快把前门给锁上了。
有惊无险,曼招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必须保证个人自身安全。
看时间,此时是十点二十六分,估摸罗盈春已经下班回家了,曼招弟气怒地瞪着正在狂拍窗户的黄小丽,给罗盈春拨去电话。
罗盈春很快接通了电话,曼招弟问她在哪儿。
“快到家了,怎么了?”
“你现在让学校保安来高三一班。”曼招弟暂不想让罗盈春知道内情,免得她冲动赶回学校,便找了个借口,“教室门被反锁了,我出不去。”
“行,你稍等会儿。”罗盈春并不怀疑,匆匆挂线。
留在教室的曼招弟也不闲着,她伪装看手机,偷拍下黄小丽在教室外大吼大叫怒拍窗户的视频。尽管围堵的几人看到曼招弟举起手机对准自己时马上退开,但曼招弟依旧拍到了好几秒的画面。
曼招弟把视频发给旺旺雪饼,让饼子帮忙给舍管请假。
结果不到半分钟,饼子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曼姐!你这是什么情况!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王雪娟语气焦急,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要跟他们拼场狠的吗,我这就去召集人马!”
“不用,你只需要帮我请个假。”曼招弟口吻严肃,并没有跟王雪娟再聊下去,挂电话后又找了一张白纸,写了‘保安’两个字,举起给窗外的黄小丽看。
教室外的黄小丽明显一愣,等弄懂意思后已经来不及逃了,学校的保安到了,边跑过来边吆喝黄小丽一行人。
黄小丽始料未及曼招弟会直接喊来保安,嘴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隔着玻璃窗朝曼招弟竖起中指。
曼招弟把纸扔掉,只当她是疯子,阴沉着脸打开教室门。
保安看到高三一班打开的门,“不是说门打不开吗?”
“保安大叔,我被他们围堵了。”曼招弟解释道,视线飞快地扫过黄小丽一行人,最后落在黄小丽身上,“怎么,想到新法子,想玩校园|暴|力?”
黄小丽却是死死地盯着曼招弟不放,拒不承认,“我在和朋友聊天,难道这也犯|法吗?”
哟,还敢做不敢当呢。曼招弟讽笑,还没开口应话,一旁的保安已明白过来。聊天只是借口,七中什么牛鬼蛇神他没见过,看样子肯定又是打算闹事的,急嚷嚷开来,“放学了还聊什么天,都回家去!”
黄小丽‘啧’了一声,不把保安的话当回事,指着曼招弟的脸怒目威胁,“我不信每次都有人护着你!”
曼招弟失笑,目光在黄小丽身后几个人梭巡了一圈,最后冷言,“我也不信每次都有人帮你。”
保安见二人嚣张跋扈的架势,生怕真闹出事来,急忙驱赶黄小丽一行人,“你们是走读生吧,赶紧离开学校,不然我记名处理啊。”
黄小丽阴戾地瞪了曼招弟一眼,和她的同伴转身走了。术辞
曼招弟瞧那群人自以为很酷很帅实则十足精神小伙炸街的脑缺行为,忍不住做了个作呕的表情。
等几人走远后,保安才说道,“你是曼招弟吧,盈春邻居家的妹妹,我晓得你,刚才盈春给保安室打电话,我真以为你被困住了,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曼招弟道了谢,心想罗盈春姨姨真是她的贵人。
等曼招弟回到宿舍,休息铃已经响过了,刚放下包,旺旺雪饼就扑了上来,在无灯的黑夜中悄声,“曼姐,你没事吧,她们打你了吗?”
“没有。”曼招弟边收拾内务边应,“我让罗盈春帮忙喊来保安。”
这刚说起罗盈春,罗姨姨的电话正好打进来了。
曼招弟示意饼子等会儿再聊,拿着手机偷偷溜进了宿舍的小阳台。
饼子迷妹盯着大姐头鬼鬼祟祟的背影,心想这场景怎那么像谈恋爱的小情侣深夜‘煲电话粥’?
接通电话,罗盈春紧张的声音传进耳膜,“小曼,刚才李叔说你被几个同学欺负了,是真的吗?”
“算不上欺负吧,就嘴上争了几句。”学校规定打过宿舍休息铃后,不能再使用手机,曼招弟缩在阳台的角落,压低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跟我说?”罗盈春显然不放心,“是在论坛发帖的那个女生?”
“嗯,就是她。”曼招弟的语气漫不经心,“但她没能把我怎么样,我躲进教室还锁了门,他们进不来,后来保安把她们赶走了。”
虽然曼招弟轻描淡写丝毫不当一回事,但罗盈春光听着已觉心惊肉跳,毕竟大姐头虚有其表实力战五渣,要不是有保安大叔护着,估计这会儿已经被碾压成肉酱,“她们居然敢明目张胆欺负人!这不就是校园暴力吗,太猖狂了!你跟班任老师说了这事吗?”
“没说。”
“必须跟老师说,绝对不能放任她们做坏事!”罗盈春心有余悸义愤填膺,“明天就说!太出格了,这次敢堵人,下次就敢杀人了,现在的学生怎么都不学好,尽搞外头混社会那套!”
曼招弟耳膜嗡嗡,听着罗盈春难得的气愤莫名想笑,“不你说的,作业太少闲的呗。”
“都升高三了,这么重要的时候,能闲到哪儿去,她们明摆就是针对你!在背后玩小动作还不够,现在还要动手!这些人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话筒里传来罗盈春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段时间学校的谣言闹得厉害,罗姨姨无辜躺着中枪,心情本就烦躁,今晚的事更无异是火上浇油,让罗姨姨险些暴走了。
“反正和你的想不一样。”曼招弟挠了挠被蚊子咬到的脚背,又去拍停在手臂上的细蚊,结果蚊子没拍着,反倒拍出了一个巴掌印,“急也没用,明天再说吧。”
“小曼,你不生气?”罗盈春的语气诧异无比,她接到保安李叔的电话时快吓疯了,没料到当事人竟如此淡定,这还是她认识的曼暴躁吗?这简直是万年难遇的曼温柔!
“你人设崩塌了?不对,这肯定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罗盈春姨姨誓要揭穿大姐头伪装的掩饰,“莫非是岁月的变迁让你成长升华终于发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是宇宙的尽头?”
罗姨姨嘴皮子一连串不带停,让曼招弟格外无奈,四十五度仰头望月并朝月亮翻了个动人的白眼,“是你的愤懑掩盖了我心中的震怒,让我的怒火无处安放。”
“那你的怒火值也太低了吧,请把它烧成105℃!”罗盈春脱口而出。
“???”
莫名的尴尬与呆滞迅速蔓延,罗盈春在无声的沉默中一声噗哧,笑出了一个Super Idol的笑容,“别在意,就一个冷梗。”
活在2G网络里的曼古董,完全听不懂这个美妙的冷梗,可又拉不下面子问是什么意思,徒留下头顶数只隐形乌鸦‘呀呀呀’地飞过。
炎炎夏日夜深人静,说什么与时俱进的冷笑话?伤人自尊!
第061章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第二天,曼招弟应罗姨姨的要求,把昨晚的事告诉了小牛子。
其实根本无须特意说明,因为迷妹饼子是个行动派,昨晚曼招弟把黄小丽堵门的视频发给她后,她直接转发到高三一班的班群里,还‘威迫’同学们在同学群朋友群家人各种各样的群里广泛散播,好让祖国的雏菊们看清这蛀了虫的食人花。
群众力量大,经过一晚上的添油加醋广泛流传,短短几秒的视频已在众人的脑洞中发酵出无数续集,最新一集是曼招弟发挥七中一姐的震慑力,弹指间把黄小丽打趴在地并取得巨大胜利的正义篇章。姝呲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虽然大姐头的实力被高估,但视频一传出,不少老师都知情了,所以曼招弟向小牛子交代事件经过后,小牛子判断事态再发展下去,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于是请上了孙主任,叫上了黄小丽,四人一起去了会议室。
孙主任严肃地让黄小丽解释说明。
黄小丽依旧沿用昨晚的借口,声称自己只是与同学聊天,并没有打算做什么,而拍窗户是因为在班里落下了东西,但曼招弟一直不肯开门,她气急了,所以才拍窗户。
这狗屁借口编得跟真的一样,简直无懈可击。
但在场几人都不相信,昨晚不仅有视频,还有保安提供的情况说明,如果让黄小丽蒙混过关,以后七中的混学生定然更加猖狂不服管,学校迟早变成蟑螂堆。
曼招弟淡淡说道,“昨晚围站在一班教室外的,估计都是高三年级,我记得他们的样子。既然你说自己落下了东西,不如我把他们认出来,逐一去查问,看看是否每个人都知晓你在班里落下了东西。”
黄小丽气急败坏地瞪向曼招弟,几乎要把后牙槽咬碎,之前还扯什么脸盲?现在不瞎不脸盲了!?
孙主任看到黄小丽的表情,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小丽同学,学校调查过论坛上匿名发帖的ID,对比注册所用的学号后,发现大部分帖子都是你发出来的。如果你对学校的管理或其它方面存在意见,可以随时提出,只要合理合法,我们都尽量满足或改正。”
说着孙主任话锋一转,“但如果,你是因为其它目的而发帖,学校绝不姑息你的所作所为。我们暂不处罚你,并不代表你能继续肆无忌惮,不管是发帖造谣,还是诋毁同学,如果你不马上停手,学校将根据校规进行责罚,我们绝不允许任何污蔑学校的行为出现。”
黄小丽肩膀抖了抖,颤着声开口,“我没有,我只希望得到公平的待遇,希望老师们不要因为成绩而偏袒某一个人。”
这话含沙射影,内里意思欲盖弥彰,但曼某人依旧淡定,甚至一副跟老子没关系的模样,呆滞着脸出神。
孙主任眉头拧起,少一会儿后才说道,“首先,学校并没有区别对待任何一位学生。其次,照你所说的,那你接受调班,破例进到重点班学习,是算作学校偏袒你吗?”
黄小丽微一定神。
曼招弟心里发笑。确实如此,黄小丽作为调进重点班的‘受益者’之一,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现在反而恬不知耻地指责学校与老师,简直是贪得无厌的白眼狼。
人总是不满足于现状,得了一便会想得到二。
“学校的所有安排,都出于慎重的考量。”孙主任严肃地说道,“你是高三的学生,必须以学习与备考为重。学校希望你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而不是分心去做无谓的事情。”
“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我们会把你的家长请到学校来。”
离开办公室时,曼招弟被小牛子留下问了几句话,就这样,她落于黄小丽身后。
曼招弟远远看着黄小丽的背影,回想到刚才黄小丽明显心有不甘的表情,不由冷笑。
同时后知后觉自己的心境真的‘平和’了许多。
一年了,她来到七中已经一年了,一年前的九月,刚到七中的她像一颗随时随地能爆出火星的炸弹,恨不得把所有得罪她的人斩草除根。可现在面对黄小丽赤|裸|裸的针对,她只当作一场无聊小丑戏。
变得成熟了、懂事了,或者真按照罗盈春所说的,是岁月的变迁流转让她成长升华发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是宇宙的尽头。
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成熟与懂事,是否属于进步。
可无论进步与否,她心里都很清楚,这种成熟懂事,是有代价的。吴彤彤的事,让她被迫以某种方式一夜长大。
以前的她尝遍成长所带来的苦难与孤独,本以为这种源自成长环境的不幸,已足够让她的思想比同龄人成熟,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的,苦难带来的‘成熟懂事’只浮于表面,并无沉淀至心智。
这个暑假,吴父的‘降纬打击’让她莫名其妙地明白到,有很多东西,并非自己能掌控改变,例如人心、人性。哪怕你看似站在正确正义的一方,但这个世界复杂荒诞,深比水潭浑比泥污,举持所谓的‘有理’,并不代表真正的有理。
事有多面,人也有多面,偏激冲动并非良举,待人处事间亦要懂得审时问世,她在不管不顾只知道往前冲的人生里,头一回真正地碰壁受挫,不得不沉淀下来,自省自识。
前头的黄小丽越走越快,曼招弟无法感知她此刻在想什么,是心有不忿,想报复,还是就此息事收手?
一想到昨晚与社会混混没两样的黄小丽,曼招弟隐约觉得自己有必要走上前说些什么,但踌躇了几秒,曼招弟并没有这样做。
如果凭借三言两语就能扭转人的执念,监狱何需存在?
穷山恶水出刁民,有时候真的不无道理。
算了,管它的,日子忙碌自顾不暇,专注当下才是正道。
曼招弟与黄小丽闹出矛盾在班上已不是秘密,尤其是经过了昨晚的争执,双方已撕破了最后一道脸皮,就差打一场来判出胜负。
尽管班里人人心照不宣,却无人敢主动提起,只有脾性火爆的旺旺雪饼丝毫不理会所谓的人情世故,见到黄小丽回教室,马上尖着嗓子嚷开来,“实力不够阴招来凑,靠着一堆‘哥哥姐姐’装大姐大,请问黄某人是要翻拍钵兰街洪兴十三妹吗?”
黄小丽闻言狠剐了王雪娟一眼,王雪娟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只是未等她继续开撕,陈婷已经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陈婷!呃呜呜你……放……”王雪娟郁闷,挣了两次才挣脱开陈婷的手,“你让我说!我今天非咬死这臭女人不可!我让她横!让她装……”
结果话未说完又被陈婷一把捂住了嘴,陈婷难得端出班长的架子,“再吵就用胶水封。”
饼子唔唔呜呜抗议了好几声,见着曼招弟回来了,才消停下来,凑上前打探情况,“曼姐,怎么样,那些狗崽子被学校处分了吗?”
饼子故意把‘狗崽子’说得格外大声,曼招弟知道她的意思,却没在意,摇头道,“没有,学校没罚。”
“真的假的,居然不罚?连检讨书也没写吗?”王雪娟难以置信地看着曼招弟摇头,又忍不住瞪向了黄小丽,结果黄小丽正在看手机,“呿,老师也怕恶人啊!”
这就无从考究了,曼招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头看书。
黄小丽扯的借口合理,学校无法处罚,但孙主任的警告还是有点用处的,起码黄小丽不再找人堵她,让她安稳地拼搏了一周。而罗盈春估计是被这件事整出了心理阴影,每晚下班后都到高三一班来,等她学习完再送她回宿舍。
“其实你没必要每天都来。”曼招弟每天晚上都会留到十点二十分,罗盈春便也陪她等到这个点。七中虽然离家近,但小乡小村夜里终归不安全,尤其是经历过小偷潜进骑楼的恐惧,曼招弟时常劝她早点回家。
“不差这十几分钟。”罗盈春应,说着拿出在食堂打包的宵夜,“饿了吧,我看你晚饭吃得不多,给你打包了粥,是我自己熬的,你吃点再学,不然饿过头没力气。”
曼招弟看着罗盈春从保温壶里倒出皮蛋瘦肉粥,微一愣。天气热,学习重,她的胃口大不如前,今晚吃得少了,总觉得肚子空空的,两节晚自习下来,连手心都在发虚冒冷汗,没想到罗盈春竟然留意到了。
心里涌起一股汩汩暖意。
罗盈春把碗端到曼招弟跟前,见她不动,以为她不想吃,“怎么不吃?我已经放温了,现在入口正好。是没胃口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曼招弟接过勺子吃了一口,米粥绵稠皮蛋香滑,肉片切得薄,入口嫩软,好吃得很。
“我想着学校的夜宵你该吃腻了,就给你熬碗粥。”罗盈春说道,“以后要是有想吃的也可以跟我说。”
“好。”曼招弟点头不客气。
“哎,你想吃豆腐花吗?这种天气吃豆腐花最合适了,凉凉滑滑的,明天是周六,高三补课只上半天,我可以给你做。”
罗盈春眼睛亮晶晶的,“其实以前我做过一次,只是太稠了不够滑嫩,大家都不爱吃,但这次我有信心一定能成功。”
曼招弟被她殷勤的样子逗笑,无奈承诺当罗姨姨的小白鼠,“嗯,你做吧,我吃。”
第062章 窝囊不如暴动
第二天是周六,高三补课半天,中午学校食堂的员工们自费聚餐,厨房两位大厨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且可带家属,罗盈春没有家属,带上了曼招弟妹妹。
曼招弟穿着校服坐在大快朵颐的叔叔姨姨中间,非常格格不入。
食堂的工作人员不多,新学期多请了一名后厨杂工,现在一共六位员工。
员工们都带了自己的孩子,好几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在曼招弟耳边呱呱呱,还要听他们的家长洗脑式教育,以后要向小曼姐姐学习,努力读书,科科都考第一名。
曼招弟心虚,她除了成绩好以外没有别的优点,人品差性格臭不说,还到处惹事得罪人,真向她学习,祖国的未来堪忧啊。
罗盈春不知她心系国家花朵,生怕她拘束不敢夹菜吃不饱,一个劲地给她夹菜。
还去‘抢’小孩子们的鸡腿。
吃围餐,一般鸡腿都是默认给小朋友的,王厨今天做了不少菜,光是鸡就弄了一盘白切鸡一盘酱油鸡,刚好有四个小孩子,一人一只正好够分,上菜后,几位食堂阿姨也纷纷给自己的孩子夹鸡腿。
可就在这时,罗盈春姨姨夹起了最后一只鸡腿,放到曼招弟碗里。
曼招弟傻眼。
桌上其他人也跟着傻眼。
但罗盈春不为所动,并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吃吧,你要多吃点,不然营养跟不上,这酱油鸡是王厨的拿手菜,很好吃,你尝尝。”
其他人更加傻眼了,这大学霸看着牛高马大,哪里是营养跟不上,简直是直接超越了营养!而且这回居然不是曼小孩不懂事,是罗大人不懂事。
尴尬。
非常尴尬。
被迫和小孩子‘争’食的曼招弟欲哭无泪,但又不可能把鸡腿再夹出去,只能顶着众人热切的目光啃了一口,果然很好吃,但是,她食不知味啊。
罗盈春姨姨你怎么回事?孔融让梨的虚伪与和谐呢?
吃完饭离开,曼招弟问罗姨姨为什么给自己夹鸡腿。
“其实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你没吃过,我想让你尝尝。”罗盈春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不懂事’,窘迫笑笑,“是挺丢脸的,但王厨难得做一次,肯定让你先吃。”
“等你以后考上大学,就不在七中了,但小恒他们还留在这儿,以后有机会再补偿给他们吧。”
曼招弟眨了眨眼睛。
原来罗盈春也清楚,等自己考上大学,就不在这儿了……
曼招弟心里茫然。
两人到停车场取车,学生与教职工的停车位置不一样,罗盈春开锁取车后,到学生车场门口等,可几分钟过去了,曼招弟迟迟未出来,只好走进去找她。
却看到曼招弟的自行车惨遭了‘毒手’。
“这!”罗盈春顿时来气,轮胎被扎,车链被扯,明摆着有人故意使绊子!她气得跺脚,本想开口骂几句,但看到正蹲在地上扯弄车链条的曼招弟,强忍住没发火。
“是你同学弄的?”罗盈春问。
“不知道。”曼招弟好不容易把自行车链条绞回轮圈里,站起身来拍了拍脏黑的手。明面上她一脸平静,可内心却暗涌怒火,要是让她找到下手人,准把那狗逮儿往死里揍。
暴风雨前的宁静格外可怕,罗盈春瞄见曼招弟的神色,抿了抿唇,从包里掏出纸巾给她擦手,“擦擦手,停车场没有监控,很难逮人,我回头找李叔问问,他偶尔巡停车场,或许知道也说不定。”
“没必要,除了那人还能有谁。”曼招弟接过纸巾,低头擦手,脸色阴恻恻的。
罗盈春知道她说的是黄小丽,这段时间两人闹矛盾已是人尽皆知,曼招弟的自行车被破坏,想必也是黄小丽的报复,想了想,转了话头道,“先去修车吧,学校附近有修车的铺子。”
“嗯。”曼招弟闷应道。
修车店就在七中不远处,拐个弯再走十来米便是了,店里只有一位老师傅,他手上还有一辆自行车在修,因年纪大视力不好,修得慢,曼招弟和罗盈春只能在铺子前等着。
罗盈春留意着曼大姐头紧皱的眉头,“想吃冰棍吗?我去买。”
曼招弟心头正烦躁,随口说行。
罗盈春便走了,留下曼招弟等。九月下旬的天格外闷热,国庆节快到了,学校附近挂满了红旗,旗帜软趴趴地贴着栏杆,一丝风也没有。
没有风,却有人。
远远望见黄小丽时,曼招弟冷下脸,低哼了一声。
去它|大|爷的,这狗逮居然敢找上门!
曼招弟还留意到跟在黄小丽身后的男男女女,其中有两人头发挑染了黄不黄,绿不绿的颜色,十足脑子不好使的二缺人士。
一群人打扮得不伦不类,其中有一个还抽着烟,曼招弟断然没料到黄小丽竟敢把社会混混叫到学校附近来,真够狠的。
但曼招弟更狠。
修车铺位处角落,喊不来学校的保安,而现在正是中午一点多的时候,附近没有人经过,更不可能把修车老人搀和到这种事里,眼见黄小丽脸容狠戾得意,大步朝自己越走越近,曼招弟便知道逃不掉了。
既然没法逃,也没办法求救,窝囊不如暴动。
曼招弟退到店里,飞快掏出手机报警,低声举报七中附近有人聚众群殴,未等对方说话已匆匆挂线,她不动声色地把书包放进车筐子里,又对修车老人说借把小螺丝刀,慌称手表带松了,修车老人正低头修车,听她语气寻常并没在意,让她自己到工具箱拿。
曼招弟却抓起了一把重扳手。
她抄着半手臂长的铁扳手走出修车铺时,只与她相隔四五米远的黄小丽一行人,全停下了脚步。
此时的曼招弟表情阴狞,气场凶悍,眼睛死死地瞪着站在众人中的黄小丽,浑身的怒暴一触即发,她肩背直挺,丝毫不惧对方人多势众,抓着扳手的手甚至因用力过猛现出了青筋。
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卧|槽!这女的牛B啊!”
一个混混从兜里掏出烟,叼在嘴里,冲着曼招弟大喊,“要把我们‘干’死吗?”
几人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曼招弟不理会,高温天气,她后背汗湿,热得脑子涨涨的,她清楚自己只是虚张声势,但就是瞪着黄小丽不放,大有一股‘你敢上前我绝不放过你’的气势。
“曼招弟,你是真要跟我玩命?”黄小丽挑起下巴阴阳怪气地出声,似乎不把曼招弟放在眼内,却也不敢向前。曼招弟个子高,身形横,与瘦小的女生不同,而且黄小丽并不知道曼招弟是个战五渣,瞧着曼招弟那不怕死的架势,心里不由犯怯,只能一步步先挑衅试探曼招弟的底线。
“你可以试试。”曼招弟压沉着声,心里火气极盛。虽说擒贼先擒王,但曼招弟不认为黄小丽是这群人的‘王’,她打定主意,如果这群人真跟她玩命,哪怕是被打残,她也要黄小丽给自己垫尸!
“你以为我怕你!?”黄小丽尖着嗓子嘶叫,她最憎恨曼招弟一幅高高在上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仿佛所有东西都是蚁蝼,所有东西都入不了她曼招弟的眼,“我们这么多人,你能对付谁!”
这就不劳你这个只会瞎BB的恶毒女配操心了,曼招弟冷笑,眼底的鄙夷尽露。
又是这副表情!又是这种态度!!黄小丽瞬间被激怒,冲着曼招弟大吼,扑上来就要抓曼招弟的头发,但曼招弟侧身闪避,手中的扳手也高举而起,眼见就要冲着黄小丽的肩而去,黄小丽身后忽然扑出一男一女,一人一边飞快地反擒住曼招弟的手腕,阻拦她的动作,那男的更是直接往曼招弟的小腿踢去。
施暴者的动作迅猛,力度极重,曼战五渣受痛,小腿不禁曲起,震得骨头都快要碎了,这还没完,那女的趁机揪住了曼招弟的校服领子,高高一提发狠地往后扯!
曼招弟彻底动弹不得,脖子被衣领口紧紧勒住,痛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脸涨得通红,黄小丽小人得志,趁曼招弟不备一脚狠踢在她的膝盖上,逼得曼招弟几乎半跪在地。
可饶是如此,曼招弟始终一副凶怒不服输的嘴脸,惹得黄小丽心中病态的嫉恨更深,不解气地再一脚重踢在曼招弟的小腹上。
这一脚让曼招弟随即干呕,痛得浑身一软,再也无力撑直身体,整个人跪了下来,手中的扳手也‘哐噹’一声跌落在地。
他|妈|的!
第063章 人不人鬼不鬼
胃里翻江倒海,曼招弟嘴唇发抖冷汗直流,这对天煞的狗男女一人一边抓住她的手臂,反压着她的肩膀,那女的甚至一只脚踩在她的脚腕上,痛得她恨不得杀人!
“滚开!”
黄小丽看着曼招弟使劲挣扎的样子,心里扭曲得意,只觉莫名的痛快,她一把抓住曼招弟的头发往后扯,硬逼着曼招弟正视自己的脸,语气嚣张,“呿,七中一姐,瞧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作呕样子,怎么,你刚才不是很厉害吗,不是狗吠得很大声吗?继续狗叫啊!我听着呢,吠啊!妈的还敢拿扳手,要唬谁啊!王雪娟那个弱智叫你几声曼姐,你还真当自己是□□大姐头啊?”
曼招弟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瞪着黄小丽,一口口水‘呸’吐在黄小丽脸上。
“你他|妈!狗婊!”黄小丽赶紧抹掉,气得扬手就要甩出一巴掌,但曼招弟急忙撇过脸,那耳光没打在曼招弟脸上,而是打在了曼招弟的后耳上,下巴连带耳朵的位置随即留下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痛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黄小丽见打不着,又要挥手想打第二个巴掌,但这时,罗盈春拿着两个雪糕走回来了,周末学校附近的小卖部没开,她只得走远几步到小商超买,怎料刚拐弯,就看到曼招弟被几个恶人欺负。
罗盈春一瞬定神,半秒后急反应过来,扔下雪糕狂跑到曼招弟跟前,还抓起自己肩上的布包往那些人身上砸!
“小曼!你们干什么!快放开她!”
罗盈春整天搬抬力气比高中生大,砸退黄小丽后又用力把压着曼招弟的女生推开,那女生站不稳屁股着地,摔得狠骂了一句,但罗盈春没顾得上这些,正要把曼招弟扶起,谁知一直站在边上的混混们全扑了上来!
两个男的见罗盈春动手,作势要抓住罗盈春的手,罗盈春慌忙挣扎大喊救命,曼招弟也急起反抗,一伙人瞬间乱成一团,混乱之际,修车铺的老头听见动静跑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旧拖把就往混混们身上打。
被打的混混们骂骂咧咧,几人跟老头扭打成一团,不仅说恶毒脏话还警告老头别惹事,罗盈春见状急忙上前帮忙,但寡不敌众,很快被两个女生扯住了头发。
曼招弟忍着身上剧痛,从背后狠狠地反扯住那两个女的头发,手上使尽了劲,一时间几人痛得头皮发麻,怎知黄小丽竟趁这时一脚踹在了她的后腰上,痛得她险些倒地,但曼招弟死咬着牙不松手,还扯断不少头发。
场面混乱,互殴缠斗的一伙人咒骂声不断,哪怕听见警车铃响也没人顾得上逃。
就这样,曼招弟在疼痛与暴怒中,终于等到了救星。
三位警察骑着警用摩托车刚拐弯驶进来,混混们随即吓得四处窜逃,但警察马上进行抓捕,最后三人逃脱,数人落网,曼招弟被揍得人不人鬼不鬼地坐在路边,与同款人不人鬼不鬼的罗盈春呆滞相望。
曼:“……”
罗:“……”
两人不约而同噗哧一笑!
“你那是什么鬼样,头发都散开了。”
“好意思说我?你也好不了哪里去。”
罗盈春扯起嘴角笑了笑,又望向不远处已经融成水的冰棒,一脸惋惜。
“这雪糕刺客可贵了,十多块呢!来气!”
曼:“……”
真是可怜的罗韭菜。
落网的四人都是女生,加上黄小丽,共有三名七中的学生,剩下那个是无业游民,因为在场只有曼招弟穿着七中的校服,身份明确,所以警察先登记黄小丽一行人的信息。
罗盈春万分感谢修车老头的帮忙,生怕老头被打伤,又提出送他到医院检查,但老头拒绝了,只说自己没挨拳头,反倒是那些混混们吃了瘪,便走回店里。
曼招弟也想上前感谢,但她被揍狠了,浑身狼狈,膝盖以下更是痛得没知觉,压根动不了,等会儿还得去医院验伤。很快警察走过来,审问曼招弟事发的情况。
曼招弟把事件情形与细节具体说明了一番,又把自己与黄小丽在校期间的矛盾详细说了,最后神情严肃地重点强调,“我未满十八岁,同时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调解。”
这话一出,两位警察抬头看了曼招弟一眼。
事件明了,取证并不费力,因为曼招弟不接受调解,且加害人中有学生,所以还需要到警局一趟,在此之前,曼招弟和罗盈春先跟着警察到医院验伤。
曼招弟被揍成猪头,在医院拍片验伤呆了大半天才拿到检查单,离开医院时,已经快下午六点了。
到了警局,曼招弟发现小牛子也被传召来了,还看到了黄小丽的母亲,正红着眼坐在黄小丽身旁,一个劲地让小牛子帮她想办法。
曼招弟不可怜任何人,认真地听警察阐述情况。
按照正常法规初步判审,包括黄小丽在内的一伙人,打架群殴性质恶劣。涉案人员三名以上,属于聚众斗殴;曼招弟与黄小丽在校时曾多次出现争执纠纷,报复动机明确;而故意伤害他人身体,且受害人未满十八周岁,涉嫌犯罪;一旦进一步认定黄小丽方聚众斗殴罪,必然逃不掉刑罚,或判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而黄小丽的同伙,录证时口供一致,都说与曼招弟并不认识,只是听从了黄小丽的指使。教唆纠集,故意伤人,黄小丽所面临的处罚将更加严重。
黄小丽的妈妈听着警察一连串的话,吓得大哭。
“警察同志,我女儿才念高三啊,她还是个孩子,还在上学,成绩特别好,怎么能去坐牢啊?要是我女儿判坐牢了,她这一辈子就毁了!”黄母接受不了女儿要被关押,嗷吼着嗓子求情。
“这位阿姨,你的女儿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不是你所认为的‘孩子’了。有的人三十岁还在复读念高三,那算是‘孩子’吗?你再看看被你女儿打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未成年人,你女儿把她伤成这样,你还喊得出‘孩子’两个字吗?”
黄母抖着唇,转过身看向曼招弟,她泪眼婆娑,忽然扑过去扯着曼招弟的袖子,“同学啊,你不能只顾着自己啊,我们小丽才刚升高三,她还要考大学啊,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曼招弟被吓得整个人猛地跳起,罗盈春第一时间拦住黄母,其他警员也赶紧上前来拉开她。
场面一阵混乱,黄母又吼又叫,见曼招弟不为所动,开始破口大骂,不断骂曼招弟心狠没人性,连同班同学也不放过,甚至煽动其他家长一起骂,但曼招弟始终面无表情,权当听疯狗乱吠。
若说比狠,能比得过你的女儿?曼招弟心里仍有气,自己被踢被踹被扇耳光,浑身淤伤,要不是想亲眼看到黄小丽的下场,在医院处理伤口时,她真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黄母被架开,而黄小丽一行人皆是脸如死灰,曼招弟不同意调解,明摆着要她们蹲大牢,黄小丽才后知后觉什么是‘害怕’。
她目光阴狠地瞪着曼招弟的后背,又悔又狠,一口气憋在胸腔怎么也下不去,只想上前杀了这个人!
案件清楚,诉求明确,但走调解流程时,调解员却多番暗示曼招弟可以接受私下调解。C镇龙蛇混杂,打架斗殴的案件不少,除非情节特别严重,出现重伤或严重残疾,否则多半是调解处理,赔点钱或者关押十五天。
“你当时也拎了扳手,对黄小丽一方有恐吓嫌疑,真审下去,未必能捞着好。”
曼招弟不满调解员和稀泥的温吞做法,坚持不接受调解,“我拿扳手属于自卫,自卫的界线判定您说不了准,而且我不接受调解,并不是为了捞好处讹赔金。既然您认为我的行为不对,那索性直接上报开庭,到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都认!霸凌暴力屡屡不止,正是因为有了第一次的让步!”
调解员哑言,不再多说了。
从警局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曼招弟和罗盈春满身疲惫,饿得胃贴胃,路过宵夜档时两人口水直流,但曼招弟一身的伤,需要忌口,罗盈春说回家煮面条。
夏夜风细,曼招弟坐在罗盈春的后车座,不仅饿,还痛,头痛背痛腰痛脚痛各种痛,郁闷道,“自行车还在修车铺。”
罗盈春迎着风笑了笑,“你现在这样,也骑不了。”
曼招弟更郁闷了。
“豆腐花也吃不着。”曼招弟索性郁闷到底,连连抱怨,“我今天是命中犯冲吗?还是天煞星临身,怎这么倒霉?”
“不打紧,我们这就去散散晦气。”
曼:“???”
当曼招弟看着罗盈春绕到旧小学附近,又鬼鬼祟祟地在路边摘了一大枝柚子叶时,马上猜到事情不简单。
果然下一秒,那枝粗壮的柚子叶直往曼招弟身上扫。书赐
好家伙,竟然是物理去晦!
曼招弟被柚子叶扫得浑身发痒,不住地往后躲,但罗盈春姨姨下手丝毫不留情,生怕她沾染了世俗的尘埃,追着她扫得一个干净彻底,与世无牵。
“呸呸呸……”曼招弟连着两次嘴唇碰到了柚子叶,控诉,“别扫了。”
罗盈春只好停手,也往自己身上惮扫。
原以为这就完事了,谁知道罗姨姨又摘了几片新的柚子叶,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说是回家洗澡用。
“???”
这玩意居然还有‘外敷内用’?
第064章 纷扰骚乱无法清醒
周一,曼招弟与黄小丽打架闹到警局的事很快传遍了七中,黄小丽仍被关押,黄母因此来学校吵了好几次,孙主任只得找曼招弟了解情况。
七中以前也时常有学生打架起争执,校内校外都有,只是一般不会闹到警察局去,没想到曼招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高端局,学校认为影响不好,多次派老师劝曼招弟松口接受庭外调解,但曼招弟始终不为所动。
渐渐地便无人再劝曼招弟了。
事件闹得大,各级各班都传遍了,许多人回想起之前校论坛造谣的事,纷纷庆幸学校关了论坛无法追证,同时暗叹七中一姐果然浪不虚名。
国庆假期很快到了,七中今年举办了诗歌朗诵比赛,奖金丰厚,但曼招弟没有参加。高三了,她不愿意浪费时间,且黄小丽的事让她耗心耗神,实在是提不起劲来准备。
倒是陈婷报名参加了,获得了一等奖,陈婷的声音得天独厚,不管是朗诵还是演讲都丝毫不费力,透过麦克风传出,稳重大气,莫名有种国泰民安的踏实感,寻遍全校都找不到比她更好听,更具优势的嗓音,王雪娟还开玩笑说,陈婷的嗓子是老天爷赏饭吃,可以当歌手。
曼招弟倒觉得陈婷的声音更适合唱剧。
而这些都是题外话,这段时间,除了偶尔被喊到警局以外,日子可谓舒服舒心,无人造谣,无人犯蠢,她受了伤,出入有罗盈春照顾,早午晚有罗盈春送饭,理所当然地当起了矜贵的废柴。
国庆节,高三年级只放两天假,这天中午,曼招弟正在房间里做练习题,曼荣祥忽然打来了电话。
九月初,曼荣祥夫妇回到女方老家,摆了儿子的满月宴,还在吴美芳老家逗留了将近一个月才回来。生下儿子后,曼荣祥处处迁就吴美芳,几乎不说一个不字。
听说吴美芳还辞退了工厂车间的工作,在家里专心带孩子,曼招弟忍不住想,曼荣祥没有固定工作,虽然承包了鱼塘,但人不在C镇,只是偶尔回来打理喂养,根本赚不了几个钱,这两人到底靠什么生活。
坐食空山?
曼招弟从不过问曼荣祥的钱,就连今年开学,她也只是把缴费通知单放在家里的饭桌上,随曼荣祥处置。她早打定主意,如果曼荣祥不交学费,她就自己交。
之前帮吴彤彤补课,曼招弟存下了一笔可观的收入,所以这两三个月,哪怕曼荣祥和赵珍都没有给生活费,她仍能支撑下去。
说起赵珍,曼招弟已经快大半年没有和她联系了。
靠着手机沟通几乎不相见的虚假母女,一旦断联,连‘母女’的关系都显得单薄,全剩下沉甸甸的‘虚假’。
断就断吧,曼招弟早已不放在心上。
曼荣祥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疲惫,他对曼招弟说,打算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在县城的家里给儿子摆百日酒,还说喊了不少亲戚朋友来,让她也来。
曼招弟很想嘲讽曼荣祥你哪来的亲戚?镇上建了好几座姓氏祠堂供村民拜宴开席,但曼非C镇大姓,且曼家是外来族,无祖先无祠堂。曼招弟的爷爷年轻时到C镇讨生活,后来定居了下来,娶了她奶奶。
曼招弟的奶奶是本地人,但家里亲戚少,只有一个姐姐,姐姐嫁人后随丈夫移民出国,刚开始还会偶尔联系,寄钱回来,后来老人去世,两家后辈彻底断了联系。
但换作是她,她也会断联系,毕竟谁想和一家只会伸手要钱的咀虫做亲戚?
而且曼招弟对曼荣祥的敷衍式通知感到十分不满,她并不想出席这场所谓的百日宴,或者说,她根本不想见到吴美芳和这个新‘弟弟’,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道,“我不去,那天我要补课。”
“请假就是了,宴席定在晚上,你看着办。”曼荣祥语气沉了下来,不悦道,“你是小业的姐姐,缺席算怎么回事?”
曼招弟烦躁曼荣祥单方面地决定了这件事,还说会让同村的朋友来接她,气得曼招弟直接挂电话。
国庆假的最后一天,本以为挂了电话,曼荣祥会懂得自己拒绝的意思,谁知道当天下午放学后,曼荣祥还是算准了时间给她打来电话。
“我让人去接你了,你赶紧到校门等着,别磨蹭耽误时间。”
“我说了我不去,我要上课!”
曼招弟朝话筒嚷了一句,谁知道曼荣祥的反应更加激烈,怒骂道,“今天什么日子!别逼我打你!已经顺足你意让你一个人住在旧宅了,居然还寸进尺!你别给脸不要脸,要是不来,就马上滚!收拾东西去找你妈去!别他妈住我屋!”
曼招弟气得握拳。
但最后却不得不妥协。
她向小牛子请了假,背着书包往校门走去,很快一辆脏旧的七座面包车便停在她的跟前。
“你是招弟吧?”司机位上,一位看着四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走下车,朝曼招弟露出一排黄乱的牙,笑言,“快上车,你爸让我们来接你。”
车上还坐着三男一女,都是四五十来岁的年龄,估计都是曼荣祥的‘酒友’,曼招弟没有见过他们,只点了点头当打招呼,沉默着坐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上。
车上唯一的女性注意到曼招弟走路时一崴一崴的,关心道,“你的脚怎么了,是扭到了?”
“嗯。”曼招弟不愿多说话,发了个鼻音。
“你脚伤了,上下学不方便吧?”那位阿姨坐在中间的位置,转过身来和曼招弟说话,“你在七中念书,是住家里旧骑楼,还是住新房子?”
曼招弟抬头看了她一眼,反感她打探的口吻,没有应话。
车内气氛变得尴尬,坐在阿姨旁边的叔叔连忙开口打圆场,“跟小孩子聊这些做什么,阿荣在县里的新房子离七中远,上下学哪方便,当然是住旧房子方便。”
那位阿姨不再多问了,跟其他人聊天去。可聊着聊着不知道谈论了什么话题,话头又转回曼招弟身上,“都说女儿像爸爸,可你倒长得更像你妈。”
曼招弟不悦地拧起了眉。
一位叔叔笑了笑,“长得像赵珍才好,赵珍漂亮,年轻时可是厂里一枝花,最美就是她了,要是像阿荣,不得哭死,那大扁鼻头,跟半瓣蒜似的。”
这话逗得一车人都笑了,那阿姨看着曼招弟又说道,“也对,不过你个头真高啊,我家儿子都没你长得高,按理说你爸妈都不高,怎就只有你长得高?”
“隔代遗传?”一位叔叔闻言也好奇地打量曼招弟,“不对啊,我记得阿荣的老母也是矮个子,可能是赵珍的父母长得高吧?倒是会挑优点长,有了这个头,以后准能当模特。”
“当模特得身材好,得是瘦子才行。”
“长着长着不就瘦下来了……”
一车人聊聊说说,惹得曼招弟分外不耐烦,索性翻出手机看电子书,车里人见曼招弟不理不睬的样子,自讨没趣,渐渐聊别的话题去了。
约半小时后,目的地到了。
曼招弟看着眼前半新不旧的小区,心里更烦躁了。
一行人坐电梯上楼,来到曼荣祥的新家后,曼荣祥热情地招呼众人进屋。
曼招弟落在最后头,瞥见曼荣祥春风得意满脸红光的模样,默不作声地走到角落位置站着。
没有人管她,客人们进门后都说着恭喜的话,有的谈论曼荣祥的新房子,有的去逗吴美芳怀里的小婴儿,好不热闹。曼招弟冷眼地看着这一幕,只觉自己格格不入,连客人都不如。
这时曼荣祥走过来,让曼招弟到厨房端菜。
曼招弟心里塞满了火药,本想发脾气拒绝,但看到曼荣祥怒含警告的眼神,还是照做了。
曼招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点怕曼荣祥,这无理由的惧意,恐怕是童时经常被打骂留下的后遗症,她劝慰自己,吃完饭就能走了,一顿饭而已,忍一忍。
结果一忍忍到了晚上十点多。
今天来的人多,不大的客厅挤了小两桌,曼招弟看着十来号人又抽烟又喝酒,喝得红脖子现青筋依旧嗷着嗓子拼酒、拍桌、大声自夸或诉骂,心里厌烦极了。
而且整一个晚上,曼荣祥总不时让她到厨房拿碗拿蝶,像故意似的,一直在吴美芳面前使唤她做事,曼招弟心里的暴怒值终于达到了顶峰。
于是她不忍了,站起身来就要走。
“你去哪儿?”曼荣祥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臭,连站也站不稳,大着舌头指喝,“去,把桌上的碗筷收一收,然后把冰箱里的哈密瓜和葡萄拿出来洗了切了。”
曼招弟充耳不闻,背起自己的书包就要往屋外走。
“曼招弟!”
被无视的曼荣祥面子挂不住,怒吼了一声,但曼招弟头也不回,‘啪’的一声用力关门跑了。
弟|你|妈!
这个钟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曼招弟只得打网约车离开,回到骑楼,曼招弟下车付车钱,看着六十多元的车费,气得想揍人。
最最最气人的是,一楼的楼梯门锁了!
自从发生小偷入屋事件,骑楼的楼梯门每天晚上都会上锁,今天曼招弟走得匆忙,忘了回宿舍拿楼梯钥匙。
快晚上十一点了,头顶月光寂廖,曼招弟颓废地靠向楼梯扶手,疲惫涌上,累得她只想原地躺下。
怎这么累?
人活着,为什么会这么累?
在月光下站了约十分钟,曼招弟终于拿出手机给罗盈春打电话。
“喂?”电话铃响了好几遍,罗盈春才接通,曼招弟听着她软绵无力的声音,猜罗姨姨已经睡下了。
“你睡了吗?”曼招弟问道。
“嗯?嗯。”罗盈春在话筒里打了个小哈欠,懒洋洋的,曼招弟几乎能想象到她因打哈欠而眼含泪花,用手揉眼睛的模样。
“怎么了?”罗盈春问。
“我赶不及回宿舍,回来了,但是没钥匙上楼。”曼招弟说道,“你把钥匙扔下来。”
罗盈春真睡迷糊了,嘀咕了一句‘什么钥匙?要扔去哪儿’,两秒后又清醒过来,应了声‘哦哦’,说让曼招弟等着。
挂电话前,曼招弟似乎听见她穿鞋的声音,很快,三楼传出一声短促的狗吠。
鹅仔永不缺席。
永不缺席的,还有罗盈春。
曼招弟仰起头看她和鹅仔一起下楼,身上穿着带花边的短袖睡衣,睡衣上的草莓印花小小的,粉粉的,特别可爱。
再看罗姨姨睡乱了的鸡窝头,更可爱了。
曼招弟一扫心中阴霾,朝她笑。
罗盈春没有注意到曼招弟的表情,她一手牵着激动的鹅仔,一手拿钥匙开锁,嘴上不停地问曼招弟怎这么晚。
夜色撩人,静谧的月光悠然铺洒,温柔地落在罗盈春的脸上,映得那脸庞似绸缎般白润,晚间的蝉鸣一如白日时聒噪,连风也散不去十月末夏垒垒的闷意。
曼招弟定睛地看着罗盈春白嫩中酿着醺红的藕臂与细腿,听着她刻意低声的碎语,心头莫名被夏夜的躁热染醉。
纷扰骚乱,无法清醒。
第065章 交情很深,过命!
罗盈春知道曼招弟今晚请假去了县城的新家,并没有多问,只叮嘱她晚上睡觉锁好门窗,调好闹钟。罗盈春就有这个好,只要曼招弟不主动提起,从不会多舌多言。
高三辛苦的日子一如往常,自曼招弟那夜摔门离开后,曼荣祥已连续两周没有回过骑楼了,曼招弟从不在意曼荣祥的去留,甚至觉得他不回来更好,自己一个人住舒心自在。
黄小丽的案件仍停留在调解阶段,黄小丽的父母无法接受立案开庭,一直央求调解,还不时到学校来闹,要求学校出面解决。
然而案件是在七中校外发生,尽管涉案人员中有七中的学生,但校方并无影响审判的能力,更没办法强硬让曼招弟接受调解,只能表示无能为力。
曼招弟也曾多次被黄母拦下,各种威吓利诱,什么手段都使上了,可惜曼招弟始终不为所动,加上后来有罗盈春帮忙盯梢,让她能及时避开黄母,总是徒留无获的黄母渐渐不到学校来了。
可曼招弟心里很清楚,黄母绝不会轻易放弃。
又过了几天,法院给曼招弟打来电话,正式通知她开庭的时间定在十一月上旬。
还有十天的时间。
曼招弟在心里打算盘,开庭的日子正式定下来了,估计黄小丽的父母更加焦头烂额。
她让罗盈春继续帮忙盯梢,原以为开庭的时间定下,黄母会来得更频繁,可结果什么都没有,没有找她也没有到学校来,一切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终于免受骚扰,本应该松一口气才对,但曼招弟心里却越发的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果然几天后,调解员忽然给她打来电话,说是开庭取消,黄小丽的案件调解结束。
曼招弟愕然震惊,“我不接受调解!”
“可你的父亲曼荣祥,已经在调解协议书上签了名。”调解员语带为难,“你未满十八周岁,他是你的合法监护人,他所签的调解书具有法律效力。”
曼招弟气得在电话里炮轰,“曼荣祥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没人通知我?我说了无数遍,我不同意调解,不接受调解!我虽然未满十八岁,但我已经年满十六,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你们为什么私下签调解书?为什么不通知当事人!”
调解员无奈,“首先,年满十六周岁不能直接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还需要满足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这一条件,可你现在的学费、所居住的地方等,都是由曼荣祥支付承担,所以曼荣祥是你的合法监护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今早你的父亲与黄小丽的父母到警局来,双方就黄小丽的案情达成一致协商,签署调解协议书的流程公开透明,三方人员在场,也有录像拍照留底,你可以随时到警局调录像复查。”
“而签调解书前,我曾多次给你打电话,但你的手机关机,并没有接通,我只好给你发短信,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所以我们认定曼荣祥所签的调解书具有法律效力。”
“我当时在上课!”曼招弟简直要被气笑,“我上课时手机必须关机。”
调解员表示无能为力,“我建议你先和你的父亲聊一聊。”
说完,调解员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以我个人的观点,接受调解于你而言是更合适的选择。你是高三的学生,因为这种事分心,不值当。”
“另外你的验伤报告结果显示的是轻伤,哪怕开庭,根据以往的案例,一般只会判罚款,哪怕法官往重里判,顶多是有期徒刑三到六个月,多半不超过一年,我认为你没必要为了一时之气,赔上自己的精力和时间。”
曼招弟耳朵嗡嗡作响,她气得咬牙,恨不得把手机捏碎,根本不想再多听一句,她飞快挂掉了电话,压抑着满腔的怒意拨通了曼荣祥的号码。
电话接通,未等曼荣祥开口,曼招弟先阴沉着声问,“你收了黄家多少钱?”
话筒那头分外嘈杂,大中午的,曼荣祥肯定又喝酒去了,大着舌头说道,“招弟啊,你别担心了,协议我已经签好了。”
曼招弟震怒,“曼荣祥!我问你收了黄家多少钱!我根本不打算签调解书!你凭什么掺和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
愤怒的哮吼让曼荣祥的反应慢了半拍子,好几秒后才回过神来,当即拍桌怒骂,“反了你!你再敢说一遍!我是你爸你说我有没有资格!你的事我就管得了!反正协议我已经签了,你别管我收了多少钱,你住我的吃我的穿我的,身上花的哪一样不是我的钱?钱我收了就收了,你再敢这样跟我说话,就马上滚!滚去找你妈!别他妈住我屋花我钱!”
滚滚滚!就知道用滚来威胁她!曼招弟横眉怒目,气恨回击,“那是你的钱吗?你挣过什么钱?曼荣祥我也告诉你,你再敢管我的事,我就把你老母的祖宗牌扔大街!”
未等曼荣祥骂出声,曼招弟马上挂掉电话,还把曼荣祥的电话号码拉进黑名单。
这天曼招弟像颗喷火的炸弹,面色肉眼可见的黑,连旺旺雪饼都不敢随意找她搭话。晚自习下课后,罗盈春来到高三一班,问她出了什么事。
“曼荣祥替我签了调解书。”曼招弟愤懑地说出原因,但语气中隐含更多的,是无奈。
身不由己的无奈。
她坚持上诉并非为了钱,而是为了出一口气,为了让坏人得到惩罚,可现在曼荣祥背着她收了黄家钱,仿佛有一个大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痛得她钻心挠肺。
罗盈春闻言一霎错愕,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其实多少能猜到。”
曼招弟抬头看向她,“你也赞成我接受调解?”
罗盈春摇头,“不是,但黄小丽的父母找上祥叔只是迟早的事,他们不愿意立案开庭,自然会想尽办法。”
“他们想办法是他们的事,这份调解书不是我签的名,我不认!我明天要请假到警局问清楚!”
罗盈春看她冲动气怒的样子,犹豫了好几秒,才小声说道,“小曼,有时候,事情不能只往最理想的方向预判。”
“能让她们尝到恶果当然最好不过,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再生气也没有用,不如把它当作上天的暗示,接受这种安排。”
为什么所有人都劝她算了,都劝她别再追究!曼招弟忿忿不平,“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我让步是我妥协!?犯法的人不是我!是她们!”
“没有为什么,也没有凭什么。”罗盈春平静道,“这么说吧,假设调解书作废,重新安排开庭,黄小丽她们能判决多久?那天调解员已经给我们预设过判罚,一般不超过半年。”
“半年不到的时间,黄小丽就能重新回到学校,重新回到高三一班,到那时候,情况与现在有区别吗?并没有。而且半年后,高考还没到,如果黄小丽出狱后对你怀恨在心,在最紧要的关头再惹事呢?你怎么办,考试怎么办?”
罗盈春说道,“让步不代表就是吃亏受气,虽然调解书不是你签的,但开庭取消,在外人眼里等同于你既往不咎放了她一马,你大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学校对她作出额外的惩戒,例如让她调班,让她降级,想办法远离她。小曼,我知道你很不甘心,可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让黄小丽受到惩罚,更不是出气,是七个多月后的高考,别被这些绊脚石影响了。”
“小曼,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要走出去的人。”
就这样,曼招弟忍了下来。虽然听了罗盈春的话后,她很想反驳,公义本应存在,自己没又理由退缩妥协。
可正如罗盈春所说的,没必要,不值得。
与其硬着头皮硬撑,不如适时放弃绕另一条路。
若是以前,她定会鄙夷这种‘绕道’,可转念一想,如果把妥协分为被迫的妥协和从容不迫的妥协,那这种所谓的‘绕道’,或许能算作是从容不迫的妥协,属于另一种变通。
能实现最大化的利己。
于是再憋屈,她还是冷静地接受了罗盈春的建议。
毕竟罗盈春姨姨陪她打过架,四舍五入与自己有过过命的交情,她得采纳罗战友的意见。
调解结束后,学校对黄小丽作出停课一个月的处分,而曼招弟也向小牛子提出让黄小丽调出一班的要求。
小牛子显然也有这个意思,那日在警局,她便观察到黄小丽并没有悔改的心,为免再生事端,点头说会尽快向孙主任申请。
黄小丽的事件总算告一段落,无论黄小丽何时归校,以后会被调到哪个班级,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调解书不是她签的,由始至终她都没有选择原谅。
至于曼荣祥是不是收了黄家的钱,收了黄家多少钱,这些,更与她无关了。
终于知道曼荣祥不上班不工作是怎么维持生活了,靠的就是这种方式。
吸血鬼!
又过了一周,十一月到了,曼招弟的生日也到了。
因闹出黄小丽的事,曼招弟整个十月都没一天舒心日子,罗盈春想着生日那天刚好是周六,高三有半天假,便提议到游泳馆游泳。
开玩笑,曼大姐头高冷人设,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于是非常严肃地拒绝了。
“这个时候游泳最合适了。”罗盈春还把新买的泳衣拿出来诱惑大姐头,“你看,泳帽泳衣,全都是新的,我连你那份也买了,要是放着不用多浪费啊。”
曼招弟郁闷她的先斩后奏,“那你买之前怎不先和我商量?”
罗盈春扁嘴,“生日礼物怎么商量,说出来不就没惊喜了?”
这算什么惊喜,简直是惊吓。
“反正我不去。”曼招弟拒绝,“外头那么热,一大群人扎堆在公共泳池里,不嫌闷得慌?”
“哪里热了,前几天打了台风,天气多舒爽。”罗盈春不死心,“而且现在不是暑假和国庆,淡季人很少。”
那也不是非去不可的理由。
罗盈春被曼招弟无比坚决的态度郁闷到了,幽幽问出声,“你不会游泳吗?”
真相面前无所遁形!
曼招弟烦躁拧眉果断装死。
意外猜中原因的罗盈春忍不住偷笑,还故意贱兮兮地微眯着眼,满脸写了‘小屁孩,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事啊’。
那更!更!更!更要去了!
第066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番软磨硬泡,曼招弟还是跟着罗盈春出门了,但她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下水。
下午四点多,天不算热,游泳馆是暑假前新开的,开张首日泳馆在朋友圈宣传集赞,罗盈春集到一张二十元的代金券,记得当时还逼着曼招弟给她点赞。
为了薅二十元的羊毛,罗姨姨使尽浑身解数。
“你的代金券还能用?”曼招弟见她翻手机,问道。
“当然能,这个月十一号才过期。”罗盈春摆出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表情,非常自傲。
曼招弟心中佩服并表示十分想笑但因为接下来要换泳衣还要到游泳池去心理压力很大所以笑不出来。
相当曲折。
罗盈春姨姨不知道小曼同学内心的挣扎,她领了卡牌,拉着曼招弟到更衣室换衣服,今天来游泳的人不多,且多半是家长带着小孩来的,得去儿童池,她们能尽兴地玩。
曼招弟瞧着罗盈春暗戳戳期待的样子,知道躲不过,万籁俱寂,哀怨这是什么长大即苦难,好好的生日,为什么她要自讨苦吃?
换好泳衣泳帽,罗盈春兴奋地拉着曼招弟到最大的泳池场去。泳馆是新建的,环境很好,顾虑曼招弟不会游泳,罗盈春还租了一个大大的鸭子泳圈,结果泳圈不是给曼招弟用的,罗盈春姨姨把泳圈往水里远远一抛,摆出‘超人起飞’的姿势,嘴上‘耶吼’着大喊,直往水里跳。
十足森林里的泰山抓着树藤飞。
曼招弟刚好站在泳池边上,就这样被高高溅起的水花泼了一身。
“……”
算了,忍一忍吧,入场费三十元!
在水里潜游的罗盈春玩舒坦了,潜出水面来,却见曼招弟不下水,招手道,“小曼,快下来呀,抱住那只鸭子就不怕了。”
曼招弟无奈,那只鸭又不是真的鸭,抱住了也不会游啊。
“不了,你游吧,我坐着就行。”
罗盈春游到岸边,仰头看着坐在沙滩椅上的曼招弟,“不然你坐在泳池案边,花了钱不碰水,多亏啊。”
听着有几分道理,曼招弟便坐在池边,小腿泡进泳池里,一晃一晃地荡着。
罗盈春还把鸭子泳圈推到曼招弟身边,“来,给你,我用不上这个,你看好别让它漂走了。”
“真漂走了我也救不了它。”曼招弟嘴上说着,还是伸出手一把掐住鸭鸭脆弱的脖子。
罗盈春被她豪迈的动作逗笑,转身又游向泳池中央。
下午四点的阳光很耀眼,午后日光点点微闪,把池面注得盈满,水波澜动,池底的澄蓝若隐若现,罗盈春在清澈的水里如人鱼般游动,光线折射,映出她的腰肢与细腿。
曼招弟坐在池边,视线虚空地聚在罗盈春身上,脑海里忽然浮想起暑假时,在罗盈春家里喝的酸梅汤。
曼家的客厅没有安装空调,炎热的七月,曼招弟时常到罗盈春家里蹭冷气。那天罗盈春熬了解暑的酸梅汤,用白瓷碗盛着,在浓稠的红汁里放几颗圆碎冰,入口清凉,酸酸甜甜。
曼招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起那一天的事。
不过是普通的酸梅汤,不过是普通的某日下午,怎偏偏就记住了那时尝到的酸甜?
更奇怪的是,现在的心情,与那时一模一样。
涨涨的,潮潮的,泛着酸意的甜缠在舌尖,搅乱了无味的往常。
正胡思乱想着,一拨水泼在她身上,曼招弟的脸被泼湿,一瞬激灵后无奈地看着哈哈大笑的罗盈春。
“你在发什么呆?”罗盈春的笑容在午阳中显得朝气灵动,她扶着池边,脚踩在池底慢慢试探,“小曼,这泳池底原来是斜的,靠岸边的地面会高一些,水很浅,你应该够得着。”
曼招弟马上脑补罗盈春姨姨要害她。
“你总说我玛丽苏小说脑,那你是什么,恶毒宫斗脑!”罗盈春被气笑,索性直接上手,一把将人扯进了泳池。
“罗盈春!你要杀人啊!”曼招弟吓得大叫了一声,生怕呛水,双手死死攀着鸭子泳圈不放,脚也不断扑腾划拉,“我不会游泳……”
结果下一秒,曼招弟脚碰池底,直当当地站直了身……
再看水位线,只到曼招弟的肩膀……
曼:“……”
罗:“……”
从扑腾到安静不过短短三秒,池面水波涌动得厉害,鸭子泳圈被曼招弟折磨得歪了鸭嘴,耳边有风吹过,风声呼呼,阳光下,两人沉默着面面相觑。
“噗!”罗盈春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露出了整个头加半个肩的曼招弟尴尬得抠脚趾缝。
罗盈春终于笑够了,把那可怜的小鸭嘴恢复原貌,又对曼招弟说,“要学游泳吗,我可以教你。”
“不学。”曼招弟谨慎地抱紧鸭子泳圈,“我怕死。”
罗盈春被拒绝学习的曼大学霸逗笑了,“可你学会游泳后就不怕下水了,真掉水里也能自己游上岸。”
“我一个正常人会平白无故掉水里?”曼招弟看着罗盈春,仿佛在问‘到底是我脑子有坑还是你脑子有坑?’
好吧,都有坑,罗盈春遗憾,“难道你要一直泡在这里?”
“不然呢?”曼招弟警惕。
“不如我教你仰泳?”罗盈春提议,“仰泳最简单了,我还没学会潜水已经会仰泳了,而且真落水了,仰泳能救命,学了没坏处。”
我信你个鬼你个遭老太婆坏得很,曼招弟保持质疑态度,“忽悠我呢?”
“是真的。”罗盈春随即示范了几下仰泳的动作姿势,很快又游回来了,“你看,多简单,水有浮力,你背往后仰,人就会浮起来,然后再拼命划手划脚,马上就学会了。”
曼招弟表示有点心动。
可有时候,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尤其当曼招弟第二次鼻子呛到水后,她就恨不得把罗盈春吊起来当咸鱼晒,说好的简单呢?
“你肩膀放松一点。”
罗盈春也是教得艰难,曼招弟仿佛上演生死虐恋,死活不肯与鸭子泳圈分开,只腾出一只手来游。这还没完,曼大姐头空有一姐的人设,却无一姐的光环,明明自己示范了好几遍动作,可轮到曼招弟实践时,不知怎的总会变成奇奇怪怪的姿势,跟小狗仰头刨水没两样,而且没游几下又抱回那只臭鸭,气得罗盈春牙痒。
“不用紧张,别老是捉着那只鸭不放,它快被你捉漏气了,你的脚能碰地,你紧张什么,淹不死的......”
简直是极限的拉扯。
几轮下来,窝气的罗盈春索性把鸭子泳圈丢到泳池中间。
“我的鸭!”曼招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声大嚎,生动演绎了什么是鸭在人在,鸭不在人要疯的傻子真理。
“......”罗盈春揉了揉被狮哮功摧残的耳朵,来气,“别想了,它有它的自由!”
去个屁的自由,区区一只鸭!
曼招弟救鸭无望,鸭也救曼招弟无望,遥遥相看,唯余绝望,曼招弟呜咽着要上岸。
“上什么岸,你还没学会。”罗盈春不惯她,开始掰开她抓池杆的手指,“刚才你试着划了两下,不都有感觉了吗?只差一点就学会了,坚持。”
曼招弟痛苦脸,企图挣扎,“坚持不了,我五行忌水,再游下去小命不保。”
罗盈春险些被可爱的鹌鹑曼笑死,“那注定了你命中有此劫,得尽快化解。”
论胡扯,没人比罗姨姨更厉害。
“别浪费时间了,来,你先往前走一步,那水才到你的肩膀,别怕。”罗盈春哄,“我在呢,也有救生员,不会淹着你的。”
早死早超生,曼招弟豁出去了,腿一迈,走是走了,豁也是豁了,但手仍抓着池壁的铁杆子不放。
豁得不彻底,终究是因为贪恋凡尘俗世。曼招弟抖着腿想大喊我佛慈悲快救命。
罗盈春也不勉强她松手,生怕她来个鱼死网破,跟自己拼命,“你要是害怕呛水,那我们来潜会儿水,当作适应。就是呼吸一大口空气,然后在水里憋气,懂吗?”
懂,但是不想照做,曼招弟脸如死灰地盯着罗姨姨。
“只是在水里憋气而已,又不是让你游泳。”罗盈春专业忽悠,“一点都不难,和在家里洗脸时闭眼憋气是一样的,不限时,能在水里呆多久就呆多久,如果你不习惯,就捏住鼻子。”
曼招弟深呼吸,心想罗盈春真可恶,就是这样一步步哄她落坑!
罗盈春先示范了一次,在曼招弟认知里,潜水这玩意四舍五入就是比肺活量,没啥技术含量,只是看到罗盈春边潜边游,还游出了一个岁月静好巴适安逸,实在是羡慕。
但让曼招弟边潜边游是不可能的,她不把自己憋死已经是对生命的最大尊重了,曼招弟捏着鼻子闭上眼,一头扎进水里,随着‘咕啷咕啷’的声音,耳边注满了重重的沉压。
尽管不会游泳,但曼招弟始终无法抗拒,甚至对这种困顿至深的宁静力量心生向往。
只能在陆地奔跑行走的原始人类,总渴望获得自由飞翔与遨游的力量。
曼招弟不知道自己在水底里潜了多久,水有浮力,但她捉紧了池壁的栏杆,所以一直沉在水里,她眯了眯眼睛,能看到一串串晶莹透明的水波泡泡,可未等她看清楚,一股极大的力道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直往上拽。
曼招弟猝不及防,无端端被一把扯住,鼻子呛到了水,还倒吸了半口,冒出水面时,难受得连连咳嗽。
“小曼,你怎么样?”罗盈春满脸紧张,她环圈住曼招弟的肩臂,让她攀着池壁,见她咳嗽不停,又不住地帮她抚背顺气,“还好吗?难受吗?”
曼招弟的小命险些交代在罗姨姨手里,哪敢说不好。
好一会儿后,曼招弟终于顺过气来了,一脸生无可恋,“要是你不拉我,会更好。”
罗盈春一拧眉,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你刚才不是溺水了吗?”
谢天谢地罗姨姨没有从事游泳救助行业,不然世上的可怜人成千上万。
曼招弟抹了一把脸,没好气,“是差点溺了,感谢罗女侠相助,赐小女子命悬一线的机会。”
罗女侠懵然,很快明白过来自己摆了个大乌龙,却不觉尴尬,反倒哈哈大笑,“我哪知道,我以为你出事了,快吓坏了,幸好你没事。”
有惊无险是美好的褒义词。
两人此时紧靠在一起,依旧维持着手臂贴手臂的姿势,罗盈春一笑,水浪涌动,伴着初夕的光一下又一下地荡漾开来,映得那酡红的脸庞格外好看。
人体皮肤的温度明明不高,加上池水的清凉,应该舒凉清爽才对,曼招弟却觉得自己如被火烧。
尤其是被罗盈春碰到的地方,热辣辣的,烫得她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罗盈春似乎没有注意到曼招弟的异样,放开手后又让她先上岸休息,然后自己游到泳池中央,把鸭子泳圈带了回来。
上岸后身子骤冷,曼招弟裹上毛巾,看着罗盈春在泳池里又游了两圈。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罗盈春身上,心绪却飘得极远。刚才一霎而起的热潮仍未完全散去,脸上依旧涨红得厉害,她理不清这种情绪是什么,大脑开始神游,甚至天马行空地幻想自己身上的交感神经到底是有多么兴奋激动?
集体‘嘭!嘭!嘭’,然后嚷嚷‘肾上腺素那臭小子害得老子加班!还有毛细血管,你扩张个什么劲’……
神游的曼招弟忽然猛地激灵,连连深呼吸,指不定自己是有什么大病。
第067章 一头暴兽一场噩梦
六点后,来游泳的人变多,两人玩累了,上岸洗澡换衣,吹头发时,曼招弟忍不住问,“以前谁教你游泳?”
风筒声呼呼,罗盈春拨弄着长发应,“没有人教,以前我们村里的小孩都是被大人扔进鱼塘中央,然后自己拼命划手划脚游回岸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学会了。”
曼:“......”
曼招弟无比庆幸自己拥有优秀的身高体重,罗盈春姨姨扔不动。
晚上两人光顾了泳池附近的烧烤摊子,罗盈春还点了一罐冰啤酒,她喝了一口,畅快地舒叹一声时,连连嚷着‘真爽’,把曼招弟看得满脸问号,今天到底是谁生日。
“小曼,你不能喝。”罗盈春晃了晃手上的啤酒罐子,“还有一年,再等等。”
曼招弟很想反驳说哪怕自己到了十八也不会喝啤酒,但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喝,就该喝!
一年后,她能改名字,能摆脱曼荣祥,能真正做自己。
只剩下一年而已。
运动过后,烧烤格外美味,吃饱喝足,罗盈春还特意到不远处的甜品店买了两个杯子蛋糕。罗盈春本想提前订蛋糕,但曼招弟强烈反对,嫌弃吹蜡烛切蛋糕社死,罗盈春只好放弃。
可好歹是生日,不吹蜡烛,也得要尝点甜,罗姨姨持着大人的身份□□独断,捧着两个小小的杯子蛋糕跑回来。
“许个愿吧。”罗盈春怂恿道,“机会难得,你不是快高考了吗,当是给自己鼓劲打气。”
“不许,无聊。”曼招弟微羞,拿过杯子蛋糕就要吃。
“哎,真是浪费,一年才一次许愿的机会,你不许我许。”
罗盈春说着咳了一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也不知道许的是什么愿望,格外认真格外虔诚,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曼招弟很想笑,她嘴里含着齁甜的蛋糕奶油,看罗盈春双眼紧闭着,睫毛垂在下眼睑,小摊档的灯光不算亮,打在罗姨姨的眉睫上,圈出了一弯黑影。
曼招弟凝目,看着眼前这张脸。
今天外出游泳,罗盈春没有抹粉底,脸上的疤痕露了出来,长发遮掩不住,隐约可见伤疤之深。
受伤时,想必很痛。
“好了,我许完了!”罗盈春突然睁开眼,刹时把曼招弟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
“你可不能问我许了什么愿望,说出来不灵验。”罗盈春谨记自己生日时的教训,先一步杜绝重蹈覆辙的可能性,又从包里拿出一份礼物递给曼招弟,“来,送给你的,十七岁生日快乐。”
曼招弟疑惑,不是已经送了泳衣吗,但还是接过来,礼物包得精美,拿着不算重手,拆开盒子后,是一只智能手环。
虽然不是国外的牌子,但估计也得好几百块,曼招弟眉头轻皱,第一反应是关心价格,“这不便宜吧。”
“还好。”罗盈春说道,“我查功能发现它附带上百种运动模式,马上就买了,实用。”
说着还郑重地举起大拇指。
“……”
对于一个压根不运动的人,上百种运动模式谈何实用?
曼招弟受之有愧,因为她送给罗盈春的生日礼物才几十块,罗盈春却送她这么贵的东西,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便宜。
“没关系,你收下吧。”罗盈春笑道,“我是大人,有工作有存款,平时也不怎么花钱,这对我来说不算贵。”
曼招弟一番迟疑,最后还是收下了,心里琢磨下次等罗盈春生日,回送更好的。
谁知下一秒,罗盈春又忽然来了句,“既然收下了,平时得多运动多跳操,不然浪费钱。”
曼招弟一愣,可恶!瞧这巨大的阴谋,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这天晚上罗盈春在烧烤摊吃撑了,两人只好到附近的公园散步消食,看大叔大婶们跳广场舞,看少年哥们打篮球,看小朋友们挖沙逗狗,好不热闹。
中途赵珍给曼招弟发来了好几条语音消息。
其实下午游泳时,赵珍也给她打过电话,只是当时曼招弟的手机锁在了储存柜,全成了未接来电。
这些年生日,不管是新历还农历,赵珍从不主动提起一句,所以看到未接来电时,曼招弟选择了无视。
现在再看这一条条长达四五十秒的语音消息,曼招弟莫名烦躁,几乎可以确定赵珍找她,并非为了自己生日的事。
曼招弟再一次无视了。
晚上九点多,两人回到了骑楼,曼招弟今天累得慌,明明没在水里多久,手脚四肢却酸软得厉害,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倒是罗盈春一脸欣慰,“证明努力没有白费,今天运动了,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曼招弟不好打击她,默默幽怨,比起睡好觉,说不定做噩梦的可能性更大,梦见自己被一只大黄鸭淹死。
两人说说聊聊回到三楼,冷不丁看到曼家屋内灯火通明时,曼招弟愣了一下。
曼荣祥回来了?
调解书事件已经过去六七天,自从曼招弟拉黑了曼荣祥的手机号码后,曼荣祥没再回过家,今天怎么忽然回来了?
还是在自己生日这天?
怔愣间,罗盈春对她说晚安,曼招弟才回过神来。
看着罗盈春开门进屋,曼招弟才走回自己家。
她不敢奢望曼荣祥是因为自己的生日才回家来,却忍不住猜测曼荣祥愧疚的可能性。哪怕只是因为愧疚,想要弥补,她也能勉强接受,并把曼荣祥的号码从黑名单中放出来。
曼招弟深呼吸,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可随即被浓重的酒气熏到鼻子。
幻想落空,曼招弟盛怒顿起。
烟酒臭充斥屋子,她皱着眉头走进屋,看到背向自己瘫坐在沙发上的曼荣祥,心头火气骤然狂升。也不知道这人喝了多少酒,茶几上地上全是东倒西歪的酒瓶,白的啤的混着喝,还有数不清的烟蒂、垃圾,沙发旁边似乎还有一滩呕吐物,气味酸臭,让人作呕。
曼招弟气得瞪目,恨不得往曼荣祥身上泼水。
曼招弟压抑着满腔的怒意,用力关上家门,转身就要往自己房间走。
曼荣祥听见关门声,睁开了浑浊灰蒙的眼,抬头见到一脸凶怒的曼招弟时,像是一下子点着了火。他撑着沙发站起来,面色铁青脖子粗红,人摇晃得厉害,站也站不稳,手指着曼招弟劈头盖脸地骂,“你他妈还敢进我屋!你个狗生狗养的贱东西!”
曼招弟被气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曼荣祥,但不得不说他骂得很对,非常对!她不就是狗生狗养的贱东西么?
站定原地,曼招弟回头讥笑,“你就是那条狗。”
“我他妈要打死你!”
一声怒吼猝然降下,曼荣祥眼中的红血丝仿佛更深,像被踩中了逆鳞般,一刹间猛地爆发,曼招弟吓得脑子一钝,脚底如生根,童时被打的深刻记忆在此刻骤然唤醒。
来自十数年前的惊厉恐惧瞬间钻进大脑。
小时候,只要曼荣祥在外头受了气喝醉酒,回家后总会打她……
搬回骑楼后,曼荣祥再生气,因有吴美芳在,曼招弟笃定他不敢来真的,但现在吴美芳不在,而曼荣祥喝醉了不清醒……
曼招弟双腿直颤,下意识就是跑!
可惜迟了,曼荣祥已飞快地抄起脚边一个酒瓶子,发了狠地往曼招弟身上扔。
隔着距离扔得不算准,但曼招弟的背还是被瓶子砸中,整个人踉跄了一步,痛得她大喊了一声。
玻璃酒瓶落了地,碎开一片片割块,疼痛难当间,身后的曼荣祥又一脚踹倒曼招弟。
这一脚踢得极重,曼荣祥长年搬抬劳动,力度非曼招弟能对抗,她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跌,连退两步后,直撞在边柜角上,柜子倒了,柜上的杂物哗啦啦地散落一地,有两只瓷碗碎了,曼招弟摔倒时反应不及,背压到碎瓷片,尖锐的刺痛让她站也站不起来,血一下子染红了衣服。
未等她缓过神,曼荣祥疯了似的追上来,一脚又一脚地重重踩在曼招弟肚子上,嘴里不断咒骂曼招弟是‘臭贱货’。
“狗贱货!死杂种!我他妈让你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呸!你跟你妈一样!都是贱货!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居然敢耍我!还耍了十几年!我他妈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野种畜生!”
曼招弟痛苦地弯曲着身,蜷缩着肚子,想爬起来,结果被曼荣祥一脚踢倒,身子不受控地打了半个滚,染红的后背朝天,曼荣祥踩不到她的肚子,又猛力踢她的腿和背。
曼招弟脑子花麻,喉咙干呕唾液直流,五脏六腑像撕裂了般痛,有气无力地喊‘救命’,然而曼荣祥此时双目充血,十足发恶的魔鬼,骂得格外大声,完全盖过了曼招弟的声音。
他就像一头暴怒嗜血的兽,暴力让他尝到了至高无上的扭曲快感,连连踢了十多脚仍不解气,转身又抡起一把实木餐椅往曼招弟身上砸。
曼招弟看着高高的黑影,惧得牙关打颤四肢抽搐,却无力逃,眼泪落了下来,弓起背,下意识护住头和右手,硬生生挨下了这一记毒打。
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溢出,曼招弟剧痛难忍,全身已无知觉,完全不能动弹,僵硬得如濒死的魂,想呼喊救命却发不了声。曼荣祥仍对她拳打脚踢,甚至抽出皮带胡乱地鞭打她的皮肉,那皮带呼呼生风的‘噼啪’声,在一片怒骂中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抽痛铺天盖地,曼招弟眯了眯眼睛,额前的发被打湿,一股带着腥气的浓稠液体流至她的眉眼,模糊了她的视线,最后混沌的意识里,她看到的是面目狰狞,从修罗地狱而来的恐怖恶鬼。
……
第068章 无能为力的穷苦人
罗盈春听到巨大的喝骂与打砸声时,已觉不对劲,鹅仔狗也一直朝着曼家的方向不停吠叫,她心里慌极了,马上跑去隔壁屋,拼命敲曼家的门。
可没有人开门,屋里头的吵骂声反而愈发的大,罗盈春心急如焚,使劲把曼家门旁的窗户纸扯了下来。
结果从那破烂生锈的洞口里,看到了癫狂暴戾的曼荣祥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曼招弟。
“小曼!祥叔快停手!不要打了!快停手!”
罗盈春急疯了,冲着屋内大喊,想制止曼荣祥的暴力,却无补于事,曼荣祥嘴里恶毒地咒骂了几句,抓起地上的摆钟直往窗户扔,罗盈春吓得赶紧后退,又去踢曼家的大门。
可曼家的大门从里头锁上了,双层的重铁门,根本踢不开,罗盈春急得乱转,快步冲向二楼喊人帮忙。
骑楼二层住了三户人家,其中两户是外地夫妻租客,剩下那户是一位独居老人。其实早在曼招弟大喊第一声时,二楼的租客们都听到了,纷纷走出廊台看情况,他们留意着三楼的动静,以为只是平常的家务事,不好插手探问,可当罗盈春冲下楼大吼‘杀人’时,众人都惊了,匆忙往三楼奔。
一伙人围在曼家门前干着急,没有钥匙开不了门,拍窗踢门都不管用,曼荣祥酒精上头,人魔疯了,在屋里边骂人边朝他们砸东西,还不时抬脚踢已经昏迷在地的曼招弟。
大伙在门外又劝又骂,一位租客是建筑工地上的小工,看了眼门边的窗户,跑回自己屋拿电动铰剪,说是只能把铁栏拆了。
谁知把铁栏铰断掰下来后,才发现窗户太小,两位男租客根本钻不进去,罗盈春身形相对瘦小,立刻说让她来。
“大妹子小心啊!”租客们皆是担心,“进去先开锁,别跟他硬碰硬。”
罗盈春顾不上应话,她飞快回屋抱来鹅仔狗,把狗塞进曼家后,自己紧跟在后。
刚跳进屋内,曼荣祥疯了似的就要扑上来,吓得罗盈春大叫,鹅仔狗敏捷地挡在主人跟前,张口扑咬住曼荣祥的小腿。
罗盈春趁机躲避,飞快地开了大门。
屋外的人一窝蜂涌进,快而准地禁锢住曼荣祥,罗盈春则第一时间跑向曼招弟。
却被她身上的伤和地上的血吓惊了。
“小曼……”罗盈春眼眶涨热,看到被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的曼招弟,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哎作孽啊,这娃子是被打死咧不?”两位女租客也赶紧走过来,一见地上人恐怖的惨况,皆是连连惊呼,同时扯回了罗盈春的理智。
刚才慌神过头,竟忘了先喊救护车,罗盈春吸着鼻子,此时再打120显然已来不及,急道,“先送她去医院。”
可曼招弟伤成这样,还浑身是血,谁敢动她啊,两位男租客怕惹祸上身,迟疑了,罗盈春理解他们的顾虑,“大哥们,我来背她,出了事我负责,你们谁有车?”
“四轮子车俺们是没得,但摩托车俺有。”一位租客说道,“摩托车够快,走小路不用等灯。”
“行,走!”罗盈春不犹豫,稳当地背上曼招弟下楼,几人在旁边扶搀,只留下一名男租客看守曼荣祥。
几人分车而坐,一辆摩托车和一辆小电动车在街道上飞驰穿行。条件有限,罗盈春怕挤到曼招弟的伤,不敢让她坐中间,只能用一件薄外套背兜住曼招弟,免得摔了她。
可才短短几分钟,自己的背上、手心上全是曼招弟的血,罗盈春边哭边紧紧护住曼招弟,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开车的租客大哥拧尽车把手,呼隆的车响在夜色中宛如鬼魅的夺命锁,听到人心怯。
几人去的是乡里的社区医院,他们的摩托车超|载行驶,已是冒险,根本去不了远地,而且曼招弟流血不止,得先止血。
平日里闲悠的值班保安,远远望见一大群人往诊所里冲,登时吓了一跳,看到半死不活的曼招弟时,更是赶紧推来病床。
“怎么回事?”值班医生闻声赶来,一见曼招弟的伤况神色骤然冷沉,马上实施救援。
外皮流血的伤口是处理了,但曼招弟口中仍不时涌出鲜血,乡下社区诊所没有拍片的仪器,也没有任何动手术的条件,医生无法判断曼招弟内脏的受伤情况,且她身上多处严重瘀伤鞭痕,小腿疑似骨折,正以极扭曲的姿势歪斜着,全身上下除了右手,几乎无一处完好。
情况危急,必须马上把人送到县城的医院,县中心交通管制严格,不能再开租客大哥的摩托车,罗盈春让社区医院出救护车,可医院工作人员为难拒绝,说是专门负责开救护车的司机请假了,没有申请批准条,谁也不能动医院的救护车。
罗盈春急得乱转,匆忙叫网约车,谁知网约车司机来到医院后,一见浑身是血的曼招弟,吓得拒单,“大妹子你别害我啊,我这新车啊,还是借我兄弟的,真不敢载你啊,万一她死半路上怎么办?”
罗盈春连番被拒,再也蹦不住,眼泪哇啦啦直流,噗咚一跪,屈膝跪在司机前,惨哭着哀求,“大哥,我没办法了,我求你了,真求你了,你救救她吧,她才十七岁,才十七岁啊……”
今天还是她的生日,明明两个小时前她们还吃着蛋糕有说有笑,明明两小时前,她还是睁着眼高高兴兴的……
女人的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哀痛凄楚,几位租客心里泛酸发涩,都是穷苦人,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罗盈春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胡言乱语求人,嘴上含糊呜咽说曼招弟才十七岁……才念高三……成绩很好学校器重求司机发善心帮帮忙……
两位女租客心软看不过眼,红着眼冲回医院骂医生骂护士,说他们见死不救枉为医者吵着要投诉他们,一番毒骂撒泼,早心有不安的医生夺了值班室的救护车钥匙,说是自己开车送。
保安劝,说今晚值守的只有一名医生,人走了后面的病人怎么办。
“我马上回来,你先打电话让张医来顶班!”
医生脱下白袍跑去开车,罗盈春看到希望,顾不上抹泪急忙把人背上车,租客们一同上车,救护车开着警铃一路往县城医院疾驰。
所幸路上畅通无阻,一行人很快赶到县医院,一阵兵荒马乱,目送曼招弟推进急救室后,罗盈春高高提着的那道气才松了下来,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大妹子……”两位女租客扶起她,却找不到半个座位坐下。小县城医疗资源匮乏,医院来往的人极多,正逢换季流感高峰,急诊部被挤得水泄不通,到处站满了挂吊瓶的人,不少小孩娃娃分不到病床,只能靠父母抱着背着打吊瓶,罗盈春索性瘫坐在地上。
她一手血迹,明明在社区医院已经擦过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沾上了,带着腥味,干巴巴的。
几人在急救室外等了一会,有位租客看时间,说自己要回去了,明早虽是周日,但工厂车间没有假日,还得要上班。
其他两位租客也说要离开,罗盈春对他们千恩万谢,她兜里没带现金,说是给他们转钱,让他们打车回去,租客们拒绝了,还说如果需要帮忙,可以随时联系。
罗盈春感动,依旧坚持出钱,送走租客后,她又回到手术室前等候。这时护士走过来,说让罗盈春提供患者的证件并到前台登记挂号,罗盈春为难,“证件都在家里,我能先登记信息,明天再送证件来吗?”
“她没有别的家人吗?”护士随口问道。
罗盈春忆起暴怒可憎的曼荣祥,艰涩摇头,“没有了。”
拍片检查外加手术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手术结束时,曼招弟双眼紧闭,脸上身上缠满了纱布,唇色苍白如纸,没有半点生机。
曼招弟伤势很重,耳后延至后颈位置更是严重,剃掉了一小片头发,共缝了二十一针,身上多处殴打鞭伤的淤痕,胸骨骨裂,二级粉碎性肝挫裂伤,外伤性脾挫裂伤,左手骨折,左小腿粉碎性骨折,多处伤口还需要再安排二次手术,因失血过多,术中曼招弟一度出现休克情况,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清醒。
罗盈春听着医生说明情况,双腿微微哆嗦,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明明听得认真,可那些专业名词却一句都听不懂,只知道曼招弟伤得很重,现在没办法醒过来,甚至以后还要继续做手术,她抹掉眼泪强忍着酸楚,一个劲地给医护们道谢说辛苦。
护士安排入住病房,然而县医院病房紧缺,曼招弟最后被推进充当临时病房的公共大厅,和十多位病友挤在一块。
大厅里挤满了病人和家属,连一张小陪床也放不下,医护人手不足,小护士帮曼招弟调好吊瓶,又匆匆推着小车到下一床去。
已是深夜三点多,大厅仍有不少人来回进出,全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可怜人,呜咽低泣若隐若现,曼招弟的情况对于他们而言,似乎显得极平常,罗盈春睁着浮肿的泪眼,给曼招弟掖好被角。
不仅是曼招弟,她也是没有家人,夜深人静不知该寻谁,不知该求谁的人。
两片孤寂、无主宰的灵魂在苍凉的茫茫尘世里浮沉,与所有背负心酸劫难的可怜人一样,只能被迫承受起命运中的所有苦难。
第069章 高高在上的人上人
这天晚上罗盈春根本不敢合眼,生怕曼招弟伤势有反复,一直守在病床边,等天亮了,护士提醒她回去拿证件,她才站起身,给二楼的租客大姐发了条信息,问大姐起床了没有。
租客大姐的电话马上拨了过来,罗盈春接通,问她曼家现在的情况。
“那女娃的爹跑了咧。”租客大姐说道,“没人晓得他啥时候跑的,俺们也不可能一晚上守着他不睡,只能反锁他家的门,谁知道他家门反锁了还能在里头打开,俺和俺男人刚走上楼瞧情况,才知晓他跑咧。”
罗盈春连连道了谢,打上车赶回家去。
其实曼荣祥不在家更好,这样她才能回去拿曼招弟的证件和钥匙。
回到骑楼,鹅仔狗被关在三楼楼台,楼梯的小护栏锁上了。昨晚走得急,她根本顾不上家里的猫狗,家门也没关,幸好无人闯空门,罗盈春先回家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翻出现金和银行卡,喂了猫狗清理了砂盘后,才偷摸到曼家的门前。
曼家的门锁上了,罗盈春没有钥匙打不开,只能从破烂的小窗口瞧里张望,确认没人后,偷偷钻了进去。
她捡起地上的书包,书包沾了玻璃碎和曼招弟的血,早已脏皱成一团,罗盈春心脏发紧,拉开拉链把里头的手机、证件、钥匙等全都翻了出来,看到自己昨晚送的手环,也把它带走了。
罗盈春不知道曼招弟的房间是哪间,犹豫了几秒,决定先离开,她害怕曼荣祥突然回来,不敢逗留太久。
锁上曼家的门,罗盈春回到自己家里,收拾出新的生活用品和家里的存库水果干粮,又带上几套宽松衣服,统统装进袋子里。
“鹅仔鸭仔,你们乖乖在家,妈妈很快回来。”罗盈春在‘儿子’们的头上留下一吻,关门离开了。
她拎着小行李包下楼,先绕道去扔垃圾,一楼水果档的老板娘眼尖见到她,马上朝她招手。
罗盈春心里抗拒,但不好无视老人家,只好走了过去,才发现店里还有两位老人坐着喝茶聊天。
“盈春啊,你在正好,来,跟婶婆说说昨晚咋回事。”老板娘是本地人,语气中透着听八卦的好奇,瞄见罗盈春手里的小行李包,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罗盈春不好不应,“我有事去医院一趟。”
说到医院,老板娘像挖到了宝藏,“谁住院了?呀!我知道了,肯定是姓曼那家!我就说昨晚是哪户人发神经闹得那么厉害,隔着大马路都能听到,是阿祥打他闺女了?”
“就是打闺女了。”应话的老人住在骑楼二层,昨晚她也出来了,因为害怕很快便回了屋,听见老板娘问,抢说道,“我住在这楼里,听得最清楚,那人喝了酒发疯,对他闺女又骂又打,打得那闺女一身血,见着都吓人。”
另一位老人插言,“不是头一回了,以前也老打,现在他闺女都长得比他高了,真打得下手。是什么原因打人呐?一个巴掌拍不响,莫不成是他闺女犯事了?”
“那我不清楚,没保准真犯事了,不然哪能打得这么狠,差点命都送他了。”
“酗酒的人一旦喝上头,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老板娘咬牙道,“我家那个总跟曼荣祥出去喝酒,每回都喝得醉醺醺耽误第二天进货,把我气得够呛,说了也不听,反头还骂我臭娘们管他的事,迟早有一天喝死他得了,省事清静。”
老人闻言也表达自己的不满,“哪能清静,三楼那户人,一家都是臭粪石,白天吵晚上吵,没个消停。”
“白天也吵过?”
“吵了,昨天赵珍回来,两口子吵得可凶了。”
“赵珍?”老板娘听到这名字顿时一愣,“哪个赵珍,阿祥那前妻?”
“就是她,长得一副狐狸精相,妖里妖气。”老人啐了一口。
罗盈春默默听着,留了个心眼,原来曼招弟的妈妈昨天回来过。
“她怎么突然回来了,我已经好些年没听过这人的消息了,她好像改嫁了吧?那时阿祥老母被车撞死,她都没回来送棺。”老板娘想不通,“怎现在回来了,该不会是见着阿祥娶新妻,眼红了吧?”
“我看不是。”老人说道,“昨天下午你不是送货去了吗,我坐你铺子前,看她开着小车回来,那车看着不便宜呢,人也穿得花枝招展的,一下车蹬蹬蹬就上楼去了。没多久三楼忽然吵了起来,吵得特别大声,那男的追着女的骂,又砸东西又让她滚,不少街坊邻里出来看热闹。”
“他们吵什么?”
“听是听不完整,应该是跟钱有关,我听到那女的说什么‘分一半钱出来’,至于是什么钱,那就不知道了。”
赶回医院后,罗盈春先去看了曼招弟的情况,曼招弟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大厅闹哄哄的,有病者嚷着这里痛那里痛,不停地呼叫护士。相比之下,沉睡中的曼招弟死气沉沉,只有那微弱的呼吸,提示着这人还活着。
罗盈春登记缴费,询问医生曼招弟大概几时醒,医生说不出明确的时间,笼统道麻药过了,估计也快了,因为曼招弟身上的伤势严重,必然会痛醒过来。
罗盈春心里难受。
在医院待了一早上,罗盈春打电话给小牛子和食堂请假,小牛子一听曼招弟被打伤住院,人吓坏了,问了医院地址,下午赶了过来。
一同来的还有陈婷,当时陈婷在手机上问小牛子英语题,小牛子顺口给陈婷说了曼招弟的事,两人便带着慰问品来了。
罗盈春不好向外人透露太多关于昨晚的事,只说是与家里人起争执不小心摔了一跤,连曼招弟的伤势也刻意隐瞒了大部分。
年轻的小牛子头一回遇着这种情况,既气恨又叹息,有学生在,骂不了曼招弟的家人,转而发泄到别的地方,嘀咕不满怎么分不着病房,就连探病的椅子也得和别床共用。罗盈春无力摇头,说是医院病房满员,实在是没办法。
“六人间也没有吗?”大厅一片嘈杂,并非疗养的好地方,但小牛子也不过是抱怨了几句。芸芸众生,艰难的何止是这小小的病房,几人皆知落后小乡镇的医疗资源有多匮乏,医院就这么大,根本无能为力。
谁不向往小说里挥金如土高高在上的人上人?资源、财富、权势唾手可得,那是她们根本无法触碰的阶层。
陈婷家里的环境相对宽裕,但所谓的宽裕也是对比而来的,经商的父母表面光鲜,但其实必须日夜辛勤工作,才能换来别人眼中的阔绰。她看着病床上面无血色的曼招弟,怨怒曼招弟家人的同时,忽然理解了曼招弟在百日誓师会上曾说的‘参差不公’。
教育资源的参差,医疗资源的参差……这些分配的参差,原来都能归统为阶层利益的参差。
无数的‘参差不公’一代延一代,从经济到物质再到思想精神,曼招弟现在所遭受的,归根到底,正是这些‘参差不公’造成的。
底层教育不普及,低段素质不提高,旧制思想不进化,一切都是空谈。
她活在父母构造的虚假象牙塔中,出生至今没有经过大事难事,想要的东西、想实现的目标都很肤浅,几乎都能在网上买到、做到。于是狭隘地以为,她身处的环境同等地享受着经济最发达地区的财富与资源,她身边的人都是文明理性遵法善良。
其实不然。
她一叶蔽目,浅薄无知。
曼招弟是当天晚上八点多醒过来的,醒来时,小牛子与陈婷早已离开,只留下罗盈春一人守着。见人醒来,罗盈春大喜,因公共大厅无传呼铃,只能请求隔壁床的家属帮忙看着,自己跑去喊医生护士。
好几位医生护士迅速赶来,对曼招弟进行各种检查,仔细询问她的情况,确保她的大脑与记忆没有遭受损伤,又对她现在的病况进行了一番说明,十多分钟后,医护人员才离开,离开前还交代了罗盈春各种注意事项。
罗盈春一一记在心里,点头应是,等医护们离开后,才走回曼招弟的床边,轻声问道,“你渴吗?想喝水吗?”
曼招弟无法动弹,只能转了转眼珠。
罗盈春鼻子发酸,猜她是喝不了,但想了想,还是倒了水,用棉花棒沾湿,蘸在她干皱的唇上。
“这样会舒服一些,等你缓过来,我们再喝。”罗盈春放下水杯,满眼心疼地看着曼招弟,自顾说道,“我已经帮你向学校请假了,对了,今天早上你们班的班任和班长来了,还说这段时间会抽空帮你把复习资料和作业带来,让你别担心。”
曼招弟静静听着,神色平静脸无波澜。
罗盈春正犹豫该不该提起曼荣祥的事,然而这时曼招弟却主动问起了,她沙哑着声,说话时一牵一扯皆是疼痛,但还是吃力地张口,“他呢?”
罗盈春抿唇,好一会儿才说道,“找不着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曼招弟合上眼。
罗盈春仿佛听见她紧咬后牙槽的咯喀声。
“小曼,别生气,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罗盈春知道她心怒,怜惜劝道,“把伤养好,其余的事,我们先不想,身体要紧。”
曼招弟徐徐睁眼,定睛地看着罗盈春。
罗盈春回视曼招弟的目光,这张脸哪怕再苍白再憔悴,也是美的,五官精致,眉目深邃,那紧抿的薄唇,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倔强。
与曼荣祥无半分相像。
看来曼招弟长相随母。
想到曼招弟的母亲,罗盈春便记起早上听到的传言,迟疑了半晌,还是选择对曼招弟坦言,“那天,你妈妈回来过。”
那天指的是哪一天,曼招弟当然明白,脸色顿沉,眼神示意罗盈春继续往下说。
“今天早上我回骑楼帮你拿证件,水果档的老板娘和二楼那老太聊起你家的事,提到了你妈妈,说她那天下午,跟祥叔吵了一架。”
曼招弟断然没料到自己被毒打,竟还有赵珍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家暴就是家暴,她受过的伤尝过的痛真真切切,施暴者妄想用所谓的亲情血缘绑架她,曼招弟表情阴郁,一字一句说道,“我、要、告、他。”
罗盈春心下一坠,却不意外曼招弟的决定,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放过家暴者。
沉默了少顷,罗盈春点头,“嗯,我帮你。”
第070章 一加一等于多少?
养伤期间,曼招弟基本是沉睡状态,因住的是公共大厅,人多事杂,罗盈春一步也不敢离开,哪怕偶尔回家喂猫喂狗,也要请个钟点护工帮忙看护。约过了一周,曼招弟进行了第二次手术,也终于被安排进一间六人病房。
二次手术后,曼招弟的情况明显好转,不再是昏昏沉沉的状态,说的话多了,也能偶尔坐起来。她知道罗盈春日夜守着自己,哪怕自己睡着了,也经常给自己擦脸擦身,活动手指。
曼招弟心里感激,知道她晚上睡陪护床睡得不安稳,劝了好几次让她回家休息,还说请假太久会对工作有影响,但罗盈春只是笑笑,安慰曼招弟别担心。
曼招弟住院时,偶尔有人来探病,小牛子和孙主任是代表学校来,孙主任还带了不少药膳补品;琴姨容易晕车,只能趁罗盈春回骑楼送来汤水,其中最烦人的是旺旺雪饼,每逢周六日放假必来,来了后哭哭啼啼的,啰哩啰唆个没完。
但有一个好处是,周六日王雪娟和陈婷来了,罗盈春能回家休息。
所以曼招弟总强逼自己要忍耐。
“曼姐,上周黄小丽回学校了。”停课一个月,黄小丽终于回学校上课了,旺旺雪饼敬业地奉上敌方情报,“她的桌子不是搬回三班了吗,结果回来第一天就来咱们班上闹,说是不见了东西,还诋毁我们班里的人手脚不干净。”
“真是好笑,她那桌子搬回三班去都多久了,这时候才来碰瓷。”
曼招弟从复习资料中抬起头来,“她丢了什么?”
“鬼才知道。”旺旺雪饼示意陈婷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自己一块,“明摆是讹诈,咱们班上没人理她,小牛子这回也特硬气,让黄小丽先拿出证据证明是一班的人偷的,总之就是不让她翻咱班人的抽屉和书包。”
“我真就服了姓黄这神经病,吃过一次教训还死性不改,真是坏种。”旺旺雪饼嚼着苹果,满脸不屑。
曼招弟不予评价,若不是曼荣祥收了钱,黄小丽现在恐怕在监狱里蹲着了。
一想到黄家那笔钱,曼招弟身上的伤口阵阵发痛。得知赵珍回过骑楼后,曼招弟翻出了赵珍之前发来的语音信息。
“招弟!黄家的案子你爸拿了多少钱?凭什么是他拿,我才是你妈!我养你的时间不比他长?该拿钱的人是我!”
“这笔钱到底有多少,如果不是姓黄那家人联系我,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是曼荣祥让你瞒着我的吗?”
“为什么不听电话!好啊,你们真是父女一条心,居然串通一气想霸占这笔钱,你才跟了曼荣祥多少天啊,他分给你多少钱啊,你就这么帮着他?到底是谁十月怀胎生的你!”
“曼招弟!你在做什么,听电话!回信息!再不听电话不回信息,我就上骑楼找你去!你们谁都别想独吞这笔钱!”
“行啊曼招弟,你行,你真行!不听电话是吧,曼荣祥得了个杂种便宜儿子,凑足杂种儿女一双,家好月圆和和睦睦是吧,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如愿!你们等着,都给我等着……”
曼招弟静默地看着渐渐黑屏的手机。
哀大莫过于心死。
她的亲生母亲,得知这场纠纷后,关心的并不是自己被人欺负,而是调解有多少钱,想要分一杯羹。
永远只在意钱。
曼招弟伤得重,恢复得缓慢,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仍未能出院,天天呆在病房里,她快要呆成神经病了。
不仅她快成神经病,罗盈春陪着她也是辛苦。上周一罗盈春开始回学校上班,每天工作结束就来医院照顾她,第二天早上再赶回学校去。这样一来一回奔波,罗盈春肉姨姨眼可见的瘦了。
那可怜的飞机场身板更加飞机场了。
曼招弟劝不住她,只能一次又一次问医生自己什么时候出院,可医生总说病况未稳定,迟迟没有给出明确的日期。
曼招弟干着急,她等不起也耗不起,停课大半个月,尽管自己平时会抽空做习题,但始终比不上在教室里听讲,已经十二月了,她心里焦灼,却无计可施。
不仅如此,她一个人呆久了,会胡思乱想。
内心恐惧着骑楼,恐惧着曼家,恐惧着曼荣祥,只要脑子放空,就会联想那个晚上。
尽管罗盈春说曼荣祥一直没有回骑楼,但那段恐怖的记忆,已深深烙印在大脑里,根本挥散不去,她清楚记得扇在自己脸上的耳光,踩在自己肚子上的大脚,还有抽打在身上的皮带……
每一个伤口每一道鞭痕都有迹可寻,无法逃避。
就连晚上睡觉,她也重复梦见自己被毒打的情景。噩梦里的曼荣祥骂她打她,用力地打,狠狠地打,噩梦里的她满身是伤,血流不止,成了红色的江,红色的海……她甚至梦见过自己被打死,梦见自己变成一具断了气的尸体,在血海漂浮……
梦境格外真实,每每做这些噩梦,她都会在半夜惊醒,虚汗满额,浑身发冷。
恐惧与日俱增,她无法向罗盈春说明内心的惊怕,也无法再和曼荣祥同住一屋,开始盘算租房子的费用。
然而住院后,拍片费手术费医药费住院费……每一笔费用都不便宜,曼招弟每次查账单,看到刨心刨肺的支出金额,就恨不得当场截肢。
住院至今的费用都是罗盈春垫付的,这笔诊金迟早要还,她不能占罗盈春便宜,可诊金数额不低,手上的钱根本支付不起,更别提以后她还要承担房租、学费和生活费,就这样,曼招弟陷入两难的焦虑中。
除非法院判决这笔医药费由曼荣祥承担。这些天,她存起每一张病伤单和报告,又让罗盈春拍下自己住院时的样子、回曼家拍下自己被殴打的现场照片,她一直在收集证据,就是为了出院后,状告曼荣祥。
家庭暴力的诉讼案不少,当初得知吴彤彤疑遭受家暴时,曼招弟难以置信无法接受,万万没料到,自己如今会成为这类案件的原告人。
她天真地以为随着自己长大,曼荣祥会有所改变,然而,狗改不了吃屎。
又过了一周,曼招弟终于能出院了,出院前一天晚上,罗盈春帮她收拾东西,曼招弟见她边哼小歌调调边忙碌,慢慢出声,“我有话对你说。”
“嗯?”罗盈春转头看过来,“说吧。”
曼招弟把自己这段时间所花的医药费算了个总数,额外估算了罗盈春每天照顾自己的花费,说道,“欠你的医药费,我现在没办法还,只能等我毕业以后了,我给你写张借条吧,咱俩签个名,这样你也有保障。”
罗盈春知道小屁孩自尊心高,得小心维护,也没有跟她客套,点了点头后问道,“我能收利息吗?”
曼招弟挑眉,随即轻笑,“能,利率你说算了。”
罗盈春也跟着笑,“那我赚大发了。”
曼招弟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这段时间,罗盈春一直在医院照顾她,擦身换衣洗头发全是罗盈春代劳。虽然刚开始曼招弟各种忸怩尴尬,死活坚持要自己来,结果曼招弟不小心把自己摔成狗啃食,受伤的小腿遭了个大殃,被医生骂得狗血淋头后,只能乖乖请罗盈春帮忙了。
罗盈春母爱泛滥不说苦不说累,把曼姐当亲女儿那样精心照料。时间久了,曼招弟也慢慢习惯了,每回要去洗手间,都自觉地朝罗盈春伸出手,罗老母亲也是马上会意,扶着她到卫生间去。
这该死且不管用的默契。
于是曼招弟暗暗发誓,等以后挣到钱,一定要好好孝敬罗盈春,如果罗盈春这辈子不嫁人不生娃,她就给罗盈春养老!
当然养老是以后再以后的事,现在她得先养活自己,曼招弟又说道,“出院后,我不回曼家了,我要搬出去,到外头租房子住。”
罗盈春叠衣服的手一顿,虽然顾虑曼招弟年龄小并不赞同搬家,但再住在曼家确实不合适,没保准曼荣祥哪天回来又对曼招弟一顿拳打脚踢。
罗盈春停下手,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与曼招弟认真讨论这个问题,“搬出去也好,但你现在是住宿生,一周有五天时间在学校宿舍住,等到下学期,高三年级周日也要补课,到时候一周有六天在宿舍,如果长租,不划算。”
曼招弟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周末那天住连锁旅馆?”
“连锁旅馆环境杂,你一个学生住那种地方不合适,而且连锁旅馆一晚得七八十了,更不划算。”
罗盈春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便宜的,以前琴姨的店阁楼也出租,你要是夏天不嫌热,冬天不嫌冷,早上不嫌吵,上学不嫌远,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曼招弟听后疑惑,“我没有关系,反正只住一两个晚上,可你知道的也太多了吧,你怎么知道它夏天热冬天冷早上吵上学远?”
罗盈春理所当然地应,“我以前租过啊。”
多么质朴的原因。
“哎,刚听到你说知道得太多,我想到一个冷笑话。”罗盈春掩嘴笑了笑,忽然端出正经脸,“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多少?”
曼招弟微愣,总觉内里有诈,但又不确定,中规中矩地回道,“二?”
“果然!”罗盈春神情一秒变严肃,傻兮兮地做了个举枪的手势,“你知道得太多了!”
“???”
“砰!”
“???”
曼招弟更懵了,完全状况以外,这罗傻子在干什么?
“哎呀,你应该配合装死啊!”
医生啊,这里有个神经病!
第071章 坏人的坏毫无逻辑
出院安顿好后,曼招弟撑着拐杖崴着伤腿到警局报案。
这次依旧是罗盈春陪着她来,这几天曼招弟很忙,忙着出院忙着搬家,忙着收集证据。十二月到了,鸡腿大省仿佛只有冬夏两季,寒流袭来,一下子从短袖变换成棉衣,毫无过渡缓冲,逼得她一个‘残疾人’顶着伤痛整理冬装。
警察详细询问了曼招弟的情况,又让她登记个人资料,在填地址时,曼招弟手一顿,险些写了骑楼的旧地址,马上改了重填。
现在她搬到了琴姨的店阁楼住。
琴姨的家有三层,第一层是店面,琴姨自住二层,第三层是一个矮阁楼,层高只有两米,约十三四平米,里面置了床和衣柜,卫生淋浴间很小,但足够一人使用,房间空置了一段时间,除了灰尘较大,味道较重,上落楼梯较高以外,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琴姨知道曼招弟的情况,租金也收得便宜,一个月两百,包水电。
曼招弟马上付押金。
住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只剩下找到曼荣祥。
受伤后,曼招弟把曼荣祥的号码放出手机黑名单,目的是等他来找自己。可整整一个月,曼荣祥没有任何消息,就连报警立案后,警察试图拨打曼荣祥的手机号码,却始终处于忙音状态。
警察很快查到了曼荣祥的配偶信息,‘我们会尽快联系他的家人,有消息会通知你’。
明明只是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曼招弟却陡然一愣。
数秒后才回过神来,点头说好。
家人……
回到学校后,曼招弟更加刻苦了,她缺席了一个多月,得争分夺秒地赶回来。
曼招弟回来前,高三一班整体状态还算正常,虽然高考在即,可松懈惯了,没有人真当一回事,直到曼招弟回来后,高三一班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人都有不服输怕落后的心态,眼见曼招弟起得比鸡早,学得比牛勤,睡得比社畜晚,那股拼了命的势头有增无减,巨大的焦虑迅速在班里蔓延。
其中迷妹饼子影响最深,为了看顾她那身残志坚的大姐头,饼子早出晚归跟前跟后。大姐头复习时不聊天不吹牛,要求自己也必须安静,所以迷妹也只能一起刷题打发时间,结果刷出了数学小测进步二十分的收获,顿时引起全班同学爱的嫉妒。
本来吊儿郎当悠哉散步的一群人,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名奔跑者,那往前飞奔的势头,仿佛冲刺第一就能捡到一个亿,你追不追?
追!怎么不追!哪怕自己捡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捡到!
高三一班的同窗们,心中的愿望都是如此友爱和谐,平平无奇。
学生们努力,各科任课老师自然高兴,定海神针回来了,还顺道平定风浪稳固民心,能不高兴吗?
可也有平不定的风波,黄小丽死性不改,不时到一班来惹事,甚至得寸进尺,带着几个人对‘残疾’的曼招弟冷嘲热讽,话里还藏了威吓。结果未等曼招弟出手,小牛子先磨牛刀,把这群人全逮到教师办公室去,当着全体老师的面,大声警告黄小丽不准再到一班惹是生非,否则向学校申请记过处分。
黄小丽身上背着一个大过,如果再背上处分,必然会被学校劝退。
小牛子,终于发挥出祖传的牛人属性。
曼招弟想不明白黄小丽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旺旺雪饼虽然嘴上说着‘坏人的坏没有逻辑可言’,但还是帮她打听了。
一查才发现,原来上年高三级的百日誓师大会,被曼招弟顶替上台的学生,就是黄小丽。
曼招弟直呼离谱。
“自己晕倒赖谁啊?而且她怎么不找老师撒气,反而对你怀恨在心?明摆就是逮着你来欺负。”旺旺雪饼也是服气了这段孽缘。
坏人的坏的确毫无逻辑可言,嫉妒最容易让人钻牛角尖。
泄私愤报复,这已经不是立场不同所产生的矛盾了。年轻气盛加嫉妒,一群脑子有坑的疯子不顾后果发泄怨愤,霸凌同学,纯粹是因为他们内心最深处,藏着人性的坏。
曼招弟绝不接受任何一个为加害者开脱的理由,什么原生家庭不和,成长环境恶劣,思想不够成熟……她统统不接受!人性的恶与毒,永远无底限。
坏人就是坏人,再多的铺垫掩饰,都淡化不了坏人所做的黑心恶事,扭转不了坏人的丑陋劣根!坏人必须受到惩罚和谴责。
记得以前曾看过一个采访报道,采访记者为了吸引眼球,故弄玄虚,让标题和正文内容向加害者倾斜,减弱加害者的负面影响。
误导作用下,评论里竟然真有无脑言论为坏人辩驳,说坏人不是真的坏,只是立场不同,只是没有真正的成长,没有得到正确的教育,甚至因为肤浅的皮相,愚蠢欢呼反派有反派的魅力。
作呕!
昧着良心为坏人开脱,那曾经遭受校园欺凌的学生们,曾遭受莫须有打压、歧视、偏见的无辜者,谁为他/她们发声?谁为这些人诉冤?
被迫忍气吞声,明明正值花季,是人生最绚烂最自由最张扬最恣意的时光,却不得不忍受深而无尽的黑暗,甚至未来五年,十年,数十年都无法释怀无法放下当初的痛苦煎熬……
这些憋屈与窒息,岂是一句轻飘飘的‘立场不同’、‘不懂事’能赦免?
凭什么要原谅,凭什么要求受害者委屈求全?
去屁的无脑文盲!
于是曼招弟每回去办公室,经过高三三班时,都是怎么狂傲怎么来,背挺直,下巴挑高,虽然崴着脚气质跟不上,但拽上天的气势绝不能弱!
老娘怕你?只剩一条腿也要把你死死碾压!
不仅这样,今年的百日誓师的学生代表发言,她必须拿下来!气死你个傻叉叉!
今年的十二月格外冷,和暖的冬至后,气温断崖式分层,又刮风又下雨,甚至还下冰雹,让鸡腿省人民再一次刷新刺骨寒的定义。
重点不是寒,是刺骨。
夏天热死冬天冷死,这种非人的折磨下,曼招弟都担心自己的腿痊愈后,会成老寒腿得风湿。
曼招弟担心自己的老寒腿,而罗盈春姨姨也有担心的事,罗姨姨心血来潮报名了考驾照,天天担心科二考试不过,天寒地冻顶着冬雨阴冷天也要抽空练车。
曼招弟从未见过如此拼命的罗盈春姨姨,那学习劲头简直与自己不相伯仲,考第一轮笔试前,驾校发了一本书和一套电子考题,罗盈春姨姨几乎把书翻烂了,除了电子考题,她还经常上网找题做,非常认真。
其实依照罗盈春现在的上班距离和生活方式,并没有买车的必要,曼招弟问她是不是想去旅游之类的。
“还是得有辆车。”罗盈春应得含糊,“遇到紧急情况,哪怕只是一辆两人座的电动小汽车,也比打车好。”
曼招弟疑惑。
努力拼搏的十二月过得很快,后天就是元旦了,高三年级有一天假期,明晚不住校,曼招弟一想到阁楼的窗户面朝西北,就哐哐头疼。这几天连绵阴雨,阁楼窗户老旧生锈,还有点漏风,寒嗖嗖的。不行,她得回骑楼一趟,把冬天用的小暖炉搬到阁楼去,不然真的会冻死。
放假前一天,罗盈春的科二考试顺利通过,为了庆祝,她特意买了食材到琴姨家吃火锅,王雪娟知道后,从自家超市拿了两盒肥牛来蹭饭。
曼招弟作为满级‘残疾’人士,全程心安理得地等着罗盈春给自己烫肉烫菜,要不是右手健好无损,真就差让罗姨姨喂了。
王雪娟眼红大姐头的国宝级待遇,“小春姐对你真好,比我妈对我还好,我小时候也受过一次伤,手脚都流血缠纱带了,可我妈只说我活该,根本没有照顾我。”
“你做了什么?”曼招弟咬了一大口土豆片。
“也没做什么,就是过年的时候偷偷藏了几个鞭炮头,和我哥一起去炸鸡屎。”
曼:“……”
再看碗里的土豆片……
咦惹,吃不下了。
第072章 有形无形的小镇思维
罗盈春从厨房里端出鱼豆腐,边放进锅里边问王雪娟,“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不喊上你们班长?”
“陈婷?她要补课。”王雪娟随手调高了电锅的温度,“她妈上周给她找了补习老师,以后每周六都要补课。”
“我记得下个学期开始,高三只放周六半天假吧?”罗盈春问道,“这半天也补课不休息?”
“是啊,她妈在外省念过书,见识广,望女成凤很正常。”王雪娟烫着肥牛片,“而且陈家有钱,自然想让陈婷读得更高。要知道陈婷她爸可是咱镇上的牛人,白手兴家开皮革厂,还有几个省的经销链,咱们镇上第一家网店,就是他家的皮包店,开了十多年了吧,那时候电脑在镇上还不普及呢,人家已经懂网购卖货了。这人啊,还是得高瞻远瞩。”
曼招弟挑了挑眉,意外王雪娟的升华总结。
结果下一秒娟姐本性不改地八卦道,“你们知道陈家为什么只生了陈婷一个吗?”
两双眼睛不由看向她。
“是她爷爷奶奶的意思。”瓜娃饼子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小小声,“听说当时陈婷她妈已经怀上了,是她奶奶到庙里算二胎的命相,结果算命的说陈婷是贵女命,旺父旺母,旺家旺业,她爸命中只能有一女。如果再生,生下来的无论是男是女,都会削弱陈婷的贵格,还克父母寿命,吓得她爷爷奶奶逼着她妈把孩子打掉了。”
席上二人皆觉匪夷所思,尤其是曼招弟,她一直以为陈婷独生,归功于其父母的包容开明,没想到背后竟是这种原因。
走到哪儿都离不开‘荒谬’二字。
“她家里,真的相信这种话?”已经怀上的孩子,为了这种原因放弃,罗盈春无法理解。
“信啊,不光她爷爷奶奶信,她爸妈也信,因为她爸的生意在陈婷出生后确实越来越好,所以陈家深信陈婷旺家,对陈婷特别好。”
王雪娟说着,捞起一片烫熟的肥牛,蘸上酱料,“这种事,你信它,它就是真的。你不信,也不影响信的人认为是真的。”
曼招弟再次挑了挑眉,再一次意外王雪娟的升华总结。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陈家一家乐在其中。外人觉得奇怪,或许是因为外人用世俗道德的眼光看待这件事。”
王雪娟详谈个人见解,“明面看,她的爷爷奶奶逼没了一个胚胎,可如果算命佬的预言是真的呢,真的存在这种解释不通的事情呢?到时相克相害的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更严重吗?”
曼罗二人双双对视了一眼,并没有附和应声。
这时琴姨走进来,刚才店里来了订嫁女饼的客人,她招待完客人写好单据,才回到内屋。
“在聊什么呢?”琴姨坐下,随口问道。
“聊同学和找补习老师的事。”王雪娟应。
琴姨并不了解现在的学生压力有多大,点了点头说道,“女孩子多读书好,多读书,多见识,才不容易被骗。”
王雪娟听出她话里有话,“琴姨,怎这么说?”
琴姨轻轻叹气,“刚才来订嫁女饼的那家人,是邻街谭二金的孙女,好像才十九岁还是二十岁,已经怀孕了,年后摆席结婚,听说对方男孩也差不多大。”
十九岁?
才比自己大一两岁,王雪娟问,“十九岁还未到结婚法定年龄,他们怎么结婚?”
“先摆酒席,以后再领证。”琴姨说道,“C镇这种小地方,在祠堂摆席了,等于是祖宗门认了人,比领证还好使。”
琴姨看着王雪娟和曼招弟,语重深长,“并不是说早结婚不好,而是这个‘早’,不能是十来二十岁的‘早’,这个年龄段的你们,思想未成熟,根本担不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以前的人想法很传统,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很少离婚。现在年轻人幸运,能自由恋爱,正是因为自由,所以更应该慎重。可不能冲动地与某个人定下终生,更不能轻易地把自己交给男人,一辈子这么长,要熬到什么时候才到头?”
晚饭后,罗盈春载曼招弟回曼家拿暖炉。
“刚才王雪娟和琴姨聊天,你怎么不说话?”罗盈春问曼招弟。
“你不也没说吗?”冬夜冷,曼招弟戴上围巾,口鼻呼出的气团成了雾。
罗盈春拿出兜里的车钥匙,开锁后扶着曼招弟上车,又帮她戴好安全头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雪娟说的事,我心里明明反感,可不懂怎么反驳。”
“算命我能理解,可用算命来决定一个胎儿的去留……还有什么旺家命,孩子克父母,这些根本没办法判断真假,就这样轻率地放弃一条生命,我难以理解,也无法接受……”
“我也理解不来。”曼招弟说道,“可比起事情的对错,我更在意别的。”
“什么?”罗盈春问。
“王雪娟的态度,她觉得这些事很平常。”
罗盈春一时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么说吧,刚才琴姨提到十九岁嫁人的女生,你最先出现的想法是什么?”
“我的话,先想到女孩年龄太小了,不适合结婚。虽然每个人都有选择婚姻的自由,可十九岁太年轻了,而且这个岁数怀孕,很容易让人误会是被孩子束缚而不得不结婚。当然,不排除这对小情侣是互相喜欢而组成家庭,可我个人认为,女孩子不能过早结婚,更不能过早怀孕。”
“琴姨和你的观点一样,都不赞同这个年龄段的女孩过早结婚,更不应该冲动地未婚先孕。”
“可王雪娟关注的,是未到法定结婚年龄,怎么成婚。”
曼招弟说出自己的想法,“换句话说,在王雪娟的潜意识里,她认为女孩子十九岁结婚是平常的,哪怕这么年轻已经未婚先孕,也是很平常的。”
罗盈春一愣,眼睛闪过了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或许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琴姨虽嫁到了C镇,但仍保留着出嫁前的婚恋观;而你不是这个镇上的人,所以难以接受陈婷奶奶靠算命决定胎儿的去留。”
“而王雪娟,她出生在C镇,生长在C镇,观念思想一切源自这里,这才是‘小镇思维’恐怖的地方,可能连王雪娟都没有察觉到,身边人愚昧腐朽的旧思想,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自己。”
“而这个小镇上,有无数个王雪娟。”
两人回到骑楼,刚停好车,水果档的老板娘正在收摊,一见她们回来,马上凑过来喊,“哎,盈春,阿祥那闺女!”
两人回头,罗盈春迎上去,“林婶,是有事吗?”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水果档的老板娘仰头看了一眼骑楼,对曼招弟说道,“你爸好像回来了。”
曼荣祥回来了?曼招弟肩膀没由来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罗盈春担忧地看着她。
老板娘没注意到曼招弟的异样,继续说道,“昨天早上我看到他回来了,丢了魂似的,路也走不直,身上又馊又臭,和流浪汉没两样。我当时瞧他的样子不对劲,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可他没应,也不搭理我,直接上楼去了。眼瞧这两天一夜过去了,也没见着他下楼来,而且昨晚一整晚你们家里的灯都没开,我想着这事得跟你说说。”
老板娘又叨了几句才转身回店,罗盈春往三楼看了一眼,又看向曼招弟,“小曼,你还上去吗?”
刚才曼招弟右手习惯性去抓左臂,被罗盈春发现了,手里马上被塞了一个帆布包,那是罗盈春平时用的包,罗盈春生怕她控制不住手劲把自己挠伤,索性让她拎东西。
曼招弟揪着包带子,犹豫了,没有说话。
“要不上楼后你先进我家。”罗盈春想了想,说道,“我帮你去看看情况,祥叔昨天回来,但一晚上没开灯,说不定他已经走了,有我在,你不用怕。”
曼招弟心里清楚逃避不是办法,而且自己已经报警立案了,迟早要面对这个人,咬牙点头,“我先给警局打个电话。”
打完电话,两人上楼去,每走一步,曼招弟心里就沉下一分,阴影笼罩,她全身神经紧绷,无法释怀的致命恐惧如狂风暴雨般冲击着大脑。
两人走走停停,罗盈春也不催她,不时陪她说话,好让她平静一些,短短的楼梯路走了六七分钟,终于走到三楼平台时,曼招弟后背满是虚汗。
远远听到鹅仔狗的吠叫声,罗盈春生怕鹅仔激动扑倒受伤的曼招弟,先快步上楼开了家门,把鹅仔狗锁上项圈后,又扶着曼招弟进自己屋。
“你等着我,我这就过去看看。”曼家没有开灯,单靠微弱的楼层灯光无法看见里屋的情况,罗盈春翻出了手电筒。
曼招弟站在玄关,心里怯意不减,同时担忧罗盈春,“小心点。”
“放心,你把门锁紧。”罗盈春叮嘱道,“我跑得快,有事会直接跑下楼喊人,你别开门,等我电话。”
罗盈春说完,转身出门,又把门关上。
曼招弟缩在门后听动静,心里越发不安,忍不住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正要探看情况,突然一道尖锐的叫喊声直袭耳膜!
是罗盈春的声音!
曼招弟登时大惊,心一慌急忙开门冲了出去,结果看到罗盈春站在曼家门旁的小窗前,手里的手电筒亮着光正往屋里照,眼睛瞪大脸色铁青,定格了般一动不动,看到曼招弟开门走出来,人抖得更厉害。
“怎,怎么了?”罗盈春不是一惊一乍的人,曼招弟心里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话也问得不利索。
罗盈春回神,颤巍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手竟拿不稳手电筒,就这样‘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筒身的开关按键碎了一角。
罗盈春眸中的恐惧,让曼招弟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她崴着脚扶着墙正要走过去,罗盈春忽然颤着唇开口,“祥叔……祥叔出事了。”
曼招弟的心顿沉谷底。
出事?
曼荣祥出事?
未等她走过去,未等她问出声,楼梯间传来由远及近脚步声,回头看,是水果档的老板娘。
“刚才你们谁喊了?喊什么了?”老板娘一直悄悄跟在两人身后,她蹲守在二楼的楼台,想打探曼家的情况,结果听到一声尖叫,吓得赶紧跑上来。
“林婶……”罗盈春似乎吓傻了,目光呆滞,颤着手指着屋内。
老板娘急忙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手电筒照进屋,不知看到了什么,随即吓得大叫,“啊!死人了!”
第073章 换来徒劳一场空
曼招弟的脑子嗡嗡作响。
死人是什么意思?
谁死了?
曼荣祥吗?
曼招弟似乎没听懂老板娘的话,人依旧是懵的,耳朵里始终回荡着那一句‘死人了’,手里的家钥匙不知什么时候被拿走,她扶着墙,木然地看着老板娘开锁,结果家门被屋内的铁栓反锁。
老板娘气急跺脚,看两个小姑娘都帮不上忙,自己跑下楼喊人。
罗盈春担忧曼招弟的情况,快步走到曼招弟身边,想要扶她,曼招弟只是摇了摇头,两道身影缩在墙角边,与正奔跑上楼的一群人截然相反。
“老强,你快想想办法,这门打不开。”
老板娘吼得大声,身后跟着好几个中年男男女女,都是熟悉的面孔,有些曼招弟见过,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只是不认识,她呆滞地看着几个男人用力踢门,可门依旧打不开。
罗盈春赶紧走上前去,说自己可以从窗户钻进去。
思绪无比混乱,曼招弟始终没有挪动半寸,局外人般,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一幕幕,她看到罗盈春弓着身钻进屋,看到家门终于打开,看到一群人涌进自己家里,看到厅灯亮了……
阵阵尖呼遥远且陌生,从四面八方直袭而来,曼招弟扶着墙,一步又一步地往她恐惧至深、却又摆脱不得的地方而去。
屋内的灯光刺眼,曼招弟扶着门框站定,目光落在众人围站着的某个地方。
家里神台旁的窗户上,一个人手脚软晃,高高悬空,吊挂在窗铁栏上,脖子紧锢,被勒得歪扭一边,垂下来的头颅,遮挡住了因上吊人过重,而严重变形的生锈绿衣架。
曼招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理智瞬间被一双无形大手紧紧抓捏,意识猝然停滞。
一切天翻地覆,她像慢了半拍的木偶人,根本理不清此时此刻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情绪似乎很稳定,没有一丝悲伤的波动,起码表面上,她很平静。
平静地、木讷地看着三个男人用神台上的白酒淋了手,准备把曼祥伏下来。结果几人刚碰到曼荣祥,曼荣祥脖子上的绿衣架终于承受不住这道力压,断了。
曼荣祥就这样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极大的响声,在场所有人同时发出惊呼,纷纷往后躲避,曼招弟更是吓得猛一激灵,耳边的嗡鸣愈发尖锐。
两个男人赶紧上前把曼荣祥搬到沙发,慌乱的搬动中,有人不小心踢到窗户边的一张儿童用塑料凳子,凳子翻倒在地,凳面朝向了曼招弟的方向。
那黄色凳面上,有一条发黑的深烟痕,曼招弟记得,这是曼荣祥抽烟草时,不小心烧到凳面而留下的。
曼招弟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塑料小凳子。
小凳子不远处,正是那只生锈的断衣架。
面目全非,都早已不是最当初的模样。
它们,了结了曼荣祥的人生。
耳膜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响到连罗盈春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罗盈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人显然是慌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她不知该和曼招弟说什么,唇微抖着,“你要去看看他吗?”
曼招弟定神。
彻底呆住了。
整张脸黯无血色。
她看向某个方向,却什么也看不清,乌黑的眼珠如蒙上了一层灰色,视线中,脑子里,由始至终只有一张带着烟痕的黄色塑料凳,和一只断开了的生锈绿衣架……
其余的,曼招弟什么都顾不上了。
兜里响起的电话,上门的警察,所有在曼家进进出出的人……
什么都顾不上。
有人哭,有人痛惜,有人议论……无数身影来来往往,吵嚷纷杂,耳边的嗡鸣从未停止过,就连头顶的白炽灯,也变得格外冷寂刺眼。
这个冬夜,阴寒彻骨。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已是深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份鉴定书。
那是罗盈春塞给自己的,一整个晚上,她恍惚无神,因不合孝道没有流下半滴眼泪,不少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而罗盈春一直维护着她,前所未有的厉色,警告那些人不准乱说话。
曼招弟以为这是警察留下来的鉴定书,从屋外的监控到曼家反锁的门栓,塑料小凳、断了的衣架,判定确认曼荣祥为自杀,死亡时间,今天下午四点半到五点之间,死亡原因,自缢。
夜间不出殡,曼荣祥的尸体仍留在曼家,他无父母无兄弟,曼招弟年纪小,只能靠曼荣祥的朋友与邻居帮忙料理后事,众人喊来了村里祭殡的老人帮曼荣祥擦身抹脸、换丧服,又设坛上香,念经烧纸钱,按照传统守夜不眠。
钱也是曼荣祥的朋友出的。
曼招弟认得他们,正是载自己到县城新家去的人。
那位阿姨把曼家的红对联红福字全撕了,挂了白布条,洒了柏叶水,最后走过来,劝曼招弟节哀。
有人问起吴美芳和曼荣祥的儿子。
但马上被其他人噤声。
几个男人走出屋外,站在楼台上抽烟聊天,很快传来了骂声,惹得隔壁屋的鹅仔狗叫吠。数茨
曼招弟知道他们瞒了事。
罗盈春一直守在曼招弟身边,两人坐在角落处,无声无言,安静间,罗盈春提醒她看手里的鉴定书。
并说这不是曼荣祥死亡鉴定书,而是一份亲子鉴定书。
曼招弟迷茫了,打开了内页。
看完后,顿时明白了这一切。
曼荣祥的儿子,并非曼荣祥所生。
人生第一次,曼招弟竟觉得自己不认识字,不然她怎会看到这么荒谬的事?
曼荣祥的儿子,不是曼荣祥的亲生儿子,那吴美芳又算什么?
曼招弟脑中如有电流闪过,再一次想起那带着烟痕的塑料黄凳,和断开了的生锈绿衣架……
还有反锁的门栓。
这份亲子鉴定书当时就在曼荣祥的脚边,他自杀的原因,不是秘密。
这是一个最容易滋生传言的落后小城,相信不出一夜,方圆十里人尽皆知,流言四窜。
曼招弟看向门外仍在咒骂的男人们,猜他们已经找过吴美芳,今晚吴美芳不出现,恐怕是找不到人了。
难道是跑了?
全身神经松了又紧,短短一个晚上,一件又一件破事砸在头顶,砸得她头晕目眩,事到如今,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巨大的笑话。
曼荣祥这辈子心心念念就想要一个儿子,结果到头来,只换得徒劳一场空。
囫囵美梦。
梦醒时最是残酷。
第二天,曼招弟变得忙碌。
要到村委会办理曼荣祥的死亡证,要联系县里的殡葬馆预约火化时间,她奔波走路,腿愈发难受,只能翻出拐杖勉力支撑。
中午十二点半,送殡车到,中午一点,正式出殡。
曼荣祥是自杀离世,他的朋友认为不吉,凑钱请了人来贴黄符洒纸钱吹唢呐,曼家无持家老人,出殡送棺的人是曼荣祥的朋友。
曼招弟全程不插手不干预,近乎麻木地任由他们安排,哪怕听到他们说女人不得望棺时,也不过在心里暗暗讽叹,没有半句异议。
几人来到殡仪馆,罗盈春与曼荣祥非亲非故,还是曼荣祥朋友口中的‘女人’,来不了,只有曼招弟拄着拐杖一步步走。
才想起今天是元旦。
寒风吹起黑发,曼招弟听着拐杖落地时孤寂的笃笃声,虚空望天,新的一年,到了。
曼荣祥停在了旧年。
心沉如石。
曼招弟走得慢,前头无人催,但也无人等,男人们先去咨询安排的火化位。
曼招弟能感受到这几人对她没有好脸色,或许是不满她的冷漠,不满她父死无半滴眼泪,但碍于她身上的伤,只能沉默以对。
曼荣祥的棺材暂放在了一个空置室,那是供家属点香烧纸的地方,曼招弟撑着拐杖,进去时险些被门槛石绊倒,便被勒令在外等候。
曼招弟站在门边,远远看着曼荣祥的棺材。
那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棺材,也是曼荣祥的朋友挑的,配套还有一个骨灰罐,费用不低,殡葬业永远有市场。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了。
生命最是公平。法律道德尚且有漏网之鱼,生死却没有。
屋内的男人们点着香,燃着纸钱,嘴里说着曼招弟听不懂的话,火光从炉盘升起,照亮了那副再普通不过的棺材。
再过一会儿,曼荣祥就会被推进一个漆黑的火化炉里,也是这样被火包围。
把肉身燃为灰烬。
一股说不出的窒闷憋在胸腔,曼招弟别过脸。
很快,工作人员让他们回避,几人离开安置室,沿着指示路标,来到焚化等候间。
因人数限制,工作人员只允许三名家属进去。
原以为又要承受那套‘女人’论,可这次曼招弟能进去了。
空荡的等候室,灰白的墙,暗黑的地,阴冷,诡寂,散着森森的寒意,工作人员朝他们递来一份火化同意书,“家属签名。”
曼招弟并没有接,她还在界定自己是否有权签字,一支笔已经塞到曼招弟手里。
家属。
也对,她是在场唯一的同姓人,自然是由她来签。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拥有这个身份,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名字才承载起另一个人的归宿。
曼招弟打开笔盖。
签名后,曼荣祥就会被火化……
伸手接过火化书。
签名后,世上再也没有曼荣祥这个人……
笔尖停顿在薄皱的纸张上。
签名后,一切归零……
曼招弟鼻子酸涩,眼里一片模糊。
她还是落了泪。
曼招弟。
曼荣祥给予她的这个名字,最终归还于此处。
第074章 鸡蛋六只,糖呢两茶钱
落叶归根,结束了。曼招弟捧着曼荣祥的骨灰罐离开殡仪馆。
手中如托了千吨重的石,压得她无从可躲。
人生前的重量,原来远不及死后的沉。
骨灰罐安置在镇上的灵堂庙,那是专门让人存放骨灰的地方,先付一笔定金,然后每年交租金。
人死后,仍逃不过租赁。
工作人员把曼荣祥的骨灰罐放进祭拜格里,大红纸贴在罐体上,又拿出一块新写上字的小木灵牌,固定在格子前。
这些都是曼荣祥的朋友凑钱置办的,一个男人往香炉里添香点烛,又往地上洒了三杯酒,最后双手合十,对着曼荣祥的灵牌自言,“阿祥,兄弟一场,哥们几个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曼招弟静静地看着。
每个人都上前点香洒酒,各说了一些话,轮到曼招弟时,曼招弟摇了摇头,低声说没必要。
在场数人脸色大变。
堂前清静地,众人不好吵嚷,只能强忍着,很快,工作人员开始最后的诵经。
离开时,有个男人对曼招弟说,以后每年的灵堂租金要准时缴清。
曼招弟拄着拐杖走得缓慢,闻言点头,‘嗯’了一声。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只是个学生,她还有学业,而曼荣祥,并没有给她留下一分一毫。
未来的路,她将会走得更加艰辛。
尽管经受过痛苦与不堪,但曾承蒙父恩,曼招弟不推托这个责任,她只是不解,这群人是曼荣祥的朋友,都知道吴美芳的存在,可谁也没有通知吴美芳的意思。
虽然吴美芳生下的儿子并非曼荣祥的亲生儿子,但吴美芳是曼荣祥法律意义上的伴侣,两人的婚姻关系仍然存在,这种时候,她不应该出席吗?
然而这仅仅是曼招弟心里的想法,她没有问出声。
一行人回到曼家,四个小时前的喧闹已落了幕,曼招弟看着屋内留下的烛蜡烟灰,一时恍惚。
真的结束了。
全都结束了。
彷如梦一场。
罗盈春听着动静从隔壁屋走过来,询问她脚上的伤。
“会难受或者有哪里痛吗?”
曼招弟摇头,只觉疲惫,她静坐着,看着站在家门前抽烟聊天的男人们。
大脑却无法放空,莫名其妙地,她想到了很多事,想到那场家暴,想到赵珍,想到吴美芳的嘴脸,最后忍不住站起身来。
罗盈春也跟着站起来,“小曼?”
“我找他们聊点事。”
曼招弟神色阴郁,她扶着墙缓步走到门边,众人一见她出来,脸色也是怪异难看。
曼招弟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说道,“我有事要问几位叔叔。”
一个男人按熄了手里的烟,“你说。”
“你们找过吴美芳了吗?今天我爸出殡,她理应在场,可没有人提起她。”
几人对望了一眼,几番支吾后,终于有人点头说道,“找过,前段时间,我们联系不上你爸,上县城找他,只是每次去,人都不在。”
“每次?”曼招弟继续问,“你们去了几次?”
“四五次吧。”应话的人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新的烟,递给旁边的男人,“前几次去,吴美芳和她儿子还在家,最后一次,吴美芳人跑了,房子是空的。”
曼招弟蹙眉。
“你们县里的房子,已经在挂售了……”
那人还要继续说,却马上被另一个男人制止,“别跟小孩说那么多。”
曼招弟心里发沉,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问不出更多。
可房子挂售是什么意思?虽然房子写的是吴美芳的名字,但曼荣祥去世,作为继承人之一的自己,理应有知情权,房子转让出售也需要自己的签名,吴美芳到底是怎样把房子挂售出去的?
曼招弟想不通,留了个心眼。
几个男人按照村里的传统,在曼招弟家里留到晚上,动手做了一桌子菜,吃完后离开了。
曼招弟心里不满,因为这群人吃完后拍拍屁股直接走了,留下一桌子残羹冷炙锅碗瓢盆等她收拾。
而且吃饭都算了,喝什么酒抽什么烟,把屋子弄得乌烟瘴气!
正窝气,罗盈春又从隔壁屋溜过来了。
曼家一片安静,曼招弟艰难地一手搀着拐杖,一手收拾碗筷,罗盈春见状,马上上前帮她收拾。
“你累了一天,坐着吧,我来。”罗盈春手脚麻利,从厨房里拿出洗碗盘,利索地把碗筷碟放进盘里,又搬回厨房洗。
曼招弟心里很不是滋味,罗盈春没有吃半口饭半口菜,却要来帮她干苦力活。
曼招弟跟着她进厨房,冬天冷,水的温度低,曼家的厨房没有安装热水器,罗盈春准备烧热水洗碗。
罗盈春听见她进来的声音,头也没抬,“我熬了汤,等会儿给你端一碗来。”
“什么汤?”若是平时,曼招弟大概只会‘嗯’一声,发个鼻音当应了,但今天她莫名想说说话,或许是屋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让她心里瘆得慌。
“红萝卜玉米排骨汤,我加了点小干鲍,很鲜甜,你多喝点。”罗盈春把热水倒进盘里,又挤了点洗洁精到洗碗布上,曼招弟见状,撑着拐杖走过去,“柜里有胶手套。”
罗盈春弯身翻柜子。
曼招弟看着她的身影,莫名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她,小小年纪早已承担起家里的基本家务,念小学前,她会煮饭会熬白粥,也负责洗碗扫地拖地采买简单的生活用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倒不见得,是便宜低贱的女娃早当家。
如果她是个男孩,哪会是这样的待遇?
曾经她反感王雪娟的‘小镇思维’,结果更可怕的是,她自己也存在这样的想法。
下意识认为,只要自己是男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真正被束缚的,到底是谁?
天越夜,屋内越静,那是近乎死寂的静。罗盈春回了隔壁屋热汤,留下曼招弟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呆着。
曼招弟看着今天摆放曼荣祥尸体的地方,浑身毛孔直竖,连同神经都绷紧了。
阴冷的寒意丝丝缕缕钻进皮肤,心底霎时生怯发畏。
恰好这时罗盈春端着汤走进来,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曼招弟浑身一个激灵,肩膀狠狠颤抖,整个人都慌了,手边的拐杖更是‘啪’地跌倒在地。
罗盈春看着一脸惊恐的曼招弟,疑惑,“怎么了?”
曼招弟心跳如雷脱口而出,“我今晚能去你家睡吗?”
罗盈春没料到曼招弟会这么问,表情愕然。
平日里罗盈春对曼招弟几乎有求必应,原以为这次也会轻易答应,结果罗盈春摇头,“不能。”
“今天中午房东阿姨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们家有白事,百日内不能到别人家去。”罗盈春为难道,“她知道我们关系好,特意打电话来说,所以我没办法收留你。”
曼招弟灰心,可罗盈春又接着说道,“我来你家陪你睡吧。”
这天晚上,罗盈春在曼招弟的房间打地铺。
曼招弟看着罗盈春收拾,断然没想到这个房间还会有第二个人在。
最诡异的是,自己居然不抗拒。
真见鬼了。
不不不!大晚上的,呸呸呸呸!
“不如你到床上睡吧,我打地铺,毕竟是我让你来的。”曼招弟心里带愧,自己胆小折腾,连累罗盈春姨姨大冬天睡地板,真是作孽。
“没关系,你身上还有伤,要是感冒着冷,更麻烦了。”罗盈春无所谓,“而且我不怕冷,这两床被子足够暖和了。”
说着罗盈春帮曼招弟放好拐杖,“我带了家里的小夜灯来,不如今晚留盏小夜灯睡?”
曼招弟点头。
“那我关灯咯?”
曼招弟说好,慢慢地钻进被窝。
罗盈春关灯后,也睡下了。
房间安静,微弱馨黄的灯光在角落处裹成小小的一团,映进了曼招弟的眼眸里。
曼招弟睁着眼,看着头顶的雪白墙壁。初搬回来时,曼荣祥特意为她修葺了房间,置办了新家具,买了新饮水机和洗衣机,也装了新的房门,所以她的房间和新的没两样。
刚开始,曼招弟也有过期望,期望曼荣祥看在多年分离的份上,能善待自己。
可惜现实总是破败不堪,身上的伤隐隐作痛,曼招弟无法原谅曼荣祥的暴行,哪怕已然知晓曼荣祥自杀的原因,却不愿意共情。
曼荣祥是因为儿子,因为吴美芳自杀的,一码归一码,与自己无关,她不想承担无须有的愧意与责难。
她只想放过狠戾的自己。
再也无法追究的事,除了让它消逝于世,别无它法。
心觉可悲,忽然发现,其实被束缚住的不仅是她,还有曼荣祥。她和曼荣祥,都是‘小镇思维’下的受害者。
一个有形,一个无形。
若没有‘重男轻女’的偏见,曼荣祥或许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无形的执念日夜堆砌,成了心中最大的魔障,轻易而举地摧毁了他的一生。
曼招弟目光虚空。
分不清曼荣祥到底是可恨还是可悲。
更分不清,真正可恨可悲的,到底是如圈笼般到处覆盖旧观念旧陋习的愚昧角落,还是这个圈笼里的无数个体。
不知过了多久,曼招弟听到罗盈春轻翻了翻身。
她睡不着,脑子乱哄哄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走马观灯般纠缠成一团,一直在回忆过去,回忆小时候走过的路,遇到的人,吃过的糖,看过的广告,直到现在,她仍记得某电视台的广告语,‘鸡蛋六只,糖呢两茶钱,仲有滴橙皮添’。
她大脑卡壳,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广告。
是蛋糕广告吗?还是饼干广告?好像都不是,到底是什么广告,卖厨具的?教做菜的?明明已经想到前半部分了,却偏忘了后半部分,答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让曼招弟浑身不对劲,格外难受。
卡着卡着,她开始埋怨自己了,大晚上这个时候,这臭脑子是开光了吗,怎还这么精神?
曼招弟快要被一句广告语逼疯,再也忍不住小声开口,“罗盈春,你睡了吗……”
“嗯?”罗盈春发出浅闷的鼻音。
“我问你个事。”曼招弟坐起身来,“我记得小时候有个电视广告,好像是翡翠台还是亚视台的,有个女人一边做菜一边记食谱,广告里还有一句‘鸡蛋六只,糖呢两茶钱,仲有滴橙皮’,那是什么广告,卖的是什么?”
“……”半只脚踏进梦乡的罗盈春姨姨,懵乎了。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为何放弃睡眠关心鸡蛋、糖与橙皮?
少女,何弃疗?
“要是想不起来我睡不着!”曼招弟加重了语气,强调问题的严重性。
罗盈春只好拿出手机度娘。
度娘后才发现,这广告什么都不卖,只是一个教育性质的家庭广告,目的是让家长指引小朋友观看正确的电视节目。
这下好了,曼招弟更加睡不着了。
她无法解释心中的焦虑与烦躁,只知道自己浑身不对劲。
这段广告怎么能是非商业无产品?那她一整晚辗转反侧的损失谁来赔偿?
罗盈春看她咬牙切齿抱着被子打滚,生怕未成年人胡思乱想走火入魔,只好忍着困意陪她说话。
“明天想吃煎糯米饼吗?”罗盈春企图用魔法打败魔法,“我最近在研究新的早点食谱。”
可压根没用,曼招弟的脑神经深深扎进鸡蛋糖与橙皮里,兜兜转转怎也绕不出来,又问道,“我记得那个广告不止这一段台词,它前面是说什么来着?”
罗盈春佩服这份执着。
再次打开手机,这回罗盈春把整段广告视频搜索出来:‘等我变身先……我觉得哩个人相当有嫌疑……转身射翻个三分波啊!’
曼招弟安静地看完广告,似乎满足了,人倒回床上,说困了要睡觉。
终于搞掂小屁孩,罗盈春姨姨松了一口气,也准备睡觉。
可没过一会儿,曼招弟的声音幽幽传来,“罗盈春,你是孤儿吗?”
罗盈春霎时一怔。
看向床上人。
曼招弟被子蒙脸,看不到表情。
罗盈春无法体会曼招弟此刻的心情,更无法理解她为何执着一个多年前的节目广告。或许是因为当年看到这个广告时,曼荣祥就在曼招弟身边;又或许是曼荣祥用这个广告来教育曼招弟,小孩子不能乱看电视……
有许许多多的可能。
或许全都不是,这不过是一段普通的节目广告罢了,并没有任何意义。
刚才,曼招弟问她是不是孤儿。
罗盈春眼神空洞。
“不是。”
她不是孤儿,她只是活得像个孤儿。
与曼招弟一样。
“明天,我想请假到警局消案。”睡前,曼招弟说道。
第075章 一掷千金豪赌全押
第二天下午,罗盈春陪曼招弟到警局消案。
其实根本不需要特意跑一趟,警方有存底曼荣祥的死亡证明,曼招弟问能否查到曼荣祥名下房子的信息,或遗嘱等。
警察表示非特殊情况没有查看权限,家属可以到公证处和房管局查询。
“如果你只是想查询房子是否挂售,也可以直接在网上找相关的二手房网站,一般都能找到。”
曼招弟道了谢,并在二手房网站搜□□荣祥的房子信息。
记得那会儿听到房子被挂售,她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曼招弟看着网站上的挂售信息,难以置信。
吴美芳到底是走了什么途径,作为继承人之一的自己,明明也有继承权,哪怕房产证上写的是吴美芳的名字,可房产出售,必须要有她的同意签名啊。
曼招弟心里带气,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吴美芳的‘骚操作’,决定问清楚。
在曼荣祥的葬礼上,曼招弟拿到其中一位叔叔的联系方式,比起其他人,这位叔叔处事圆滑,对自己态度尚算理智,曼招弟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拨通了。
话筒那头的人听明来意,沉默了一阵,最后说了一个地址,让曼招弟去找他。
那位叔叔说的是一家餐馆的名字,说是餐馆,其实说是宵夜大排档更合适。罗盈春一听名字表示自己去过,载着曼招弟出发。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大排档还没营业,两人走进店里,只看到一个男人坐在角落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男人听见声音回头,按熄了手里的烟,示意曼招弟过来坐。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开七八年了,阿祥是我店里的老熟客,记得店刚开业时,店棚不小心着火,还是他帮忙喊的人救的火,所以我们关系还算不错。前一段时间,我总听他提起你。”
曼招弟疑惑。
“他说他女儿学习成绩好,念七中,全校第一,以后能考清华北大。”老板笑,“他这人好面子,老是打肿脸充胖子,大家伙都习惯了,随他吹嘘。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有个女儿。”
曼招弟内心毫无波澜,并没有产生任何情绪。
“他对你挺过分的。”老板看了看曼招弟缠满纱带的腿,“听说你被他打得没了半条命,心狠成这样,真是狗都不如。送殡那两天,我们不知道你身上的伤是他打的,对你的态度很不满,后来听附近的人提起,才明白原因。”
“换成是我,大概会直接在他的棺材上淋汽油。”
曼招弟皱起了眉,不想再听这人聊废话,“今天我要补课,只请了两小时的假,时间不多,我想知道吴美芳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房子卖出去。虽然房产证上是她的名字,可她和我爸是合法夫妻,我也有继承权,没有我的签名,她怎么办理卖房手续?”
老板看了曼招弟一眼,把手边的一张纸递给她,“这份只是复印件,你是读书人,应该能看得懂上面的公证内容,你爸立遗嘱了,房子留给你弟弟。”
曼招弟晴天霹雳。
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曼荣祥不仅防她,还防吴美芳。
这个人最是小气计较,再看看时间,是买房后的第三个月,大概是在上年的五月初,记得当时自己和曼荣祥吵了一架,第二天还警告吴美芳别作妖蹦跶。
原来一切早有计划。
吴美芳是故意的,故意惹怒自己,故意和自己打架,借机怂恿曼荣祥立下遗嘱。
妈的!
曼招弟看着手里的遗嘱公证书,咬牙切齿。
可一想到曼荣祥千防万防,却防不住儿子不是亲生的,心里又闪过一抹痛快。
为他人作嫁衣。真是,活该。
“只是谁也没想到,阿祥的房子最后给了别人的儿子。”
老板说道,“吴美芳已经跑了。你爸失踪了一个多月,我们找不到他,报了警,警察调查小区的出入口监控,发现吴美芳抱着儿子,拖着行李箱走了。”
“那个女人恐怕算计了很长时间,见着阿祥有点钱,骗上门来。”老板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你只能自认倒霉了。”
说到这里,曼招弟全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吴美芳可能就是一骗子,而且立遗嘱这招确实狠毒,在法律层面上,她没有任何胜算。
甚至连她现在住的破屋子,吴美芳和她的儿子都有继承权,自己要是真折腾,说不定连一间破屋子都保不住。
曼招弟怨恨得咬牙,“谁能保证这份公证书是真的?万一是假的呢?如果是假的,我有权分到继承款。”
“法律上的事,我不懂,你跟我说没用,这份东西我也是偶然得来的,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到公证处问问。”
曼招弟深呼吸,道了谢,转身就走。
“等下。”老板出声喊住她,语重心长,“你爸心狠,一分钱没给你留,你一个学生,也是不容易。要是有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大钱我没有,但一两千,我还是能给你的。”
曼招弟抓着手里薄薄的纸,再次道了声谢,走了。
走出店外,寒风一下子钻进脖子,惹得后颈处的伤疤一阵瘙痒,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却始终照不暖冰冷的手脚。
罗盈春刚才也在店里,多少听到两人的对话,她看了曼招弟一眼,见她神情落寂,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想事情,试探着问,“要去公证处吗?我会路。”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冬日虽冷,却不影响假日的欢腾,街道上到处一片喜庆,曼招弟抿了抿唇,站在阳光下好半晌才摇头,“不了。”
没必要了,仔细想想,确认了曼荣祥的遗嘱真假又能怎么样,她能得到什么?
真的要和吴美芳争吗?但现在正是最重要的高三升学期,根本分不出时间和精力管这些事。
而且在自己生日那晚,曼荣祥发了疯地骂她打她,那股狠劲分明是冲着自己的命去的,现在才来争这些,能弥补多少?
曼招弟回了学校。
小镇没有秘密,曼荣祥的死几乎传遍了附近的小村,包括他自杀的原因。
早已成了小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少人看向曼招弟的眼神里多了些东西,或是悲悯或是讥讽,但曼招弟全都无视了,她学得更认真,同时思考下学期的学费该怎么办。
曼荣祥没有给她留下一分一毫,除了一间破旧的屋子,她什么也没有。
手上的钱不多,还欠着罗盈春的医药费,以后要生活还要上大学,处处用钱,难道要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
可曼荣祥自杀的事传遍小镇,未必有人肯租。
兼职打工?
学习跟不上怎么办?
曼招弟犯了难。
上大学的学费她可以申请贷款或者暑假去打工,但下学期的学费迫在眉睫,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费杂费,别的不说,一日三餐得吃吧,文具得买吧,经期的卫生棉她得备着吧。
无计可施,曼招弟愁出了怨气,天天祈祷骑楼拆迁分个十万八万。
周六下午放半天假,得知家中白事百日内不可进别人家的传统后,曼招弟并没有回琴姨家的小阁楼,而是回了曼家。
罗盈春练车去了,只有曼招弟一人回家,她走到三楼,看到自家门前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忙问这人是谁,来自己家做什么。
谁知女人反而一脸警惕地看着曼招弟,上下打量后问,“同学,你是谁啊?”
女人说话时夹着浓重的乡音,曼招弟险些听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真是好玩,这人登门,反问主人身份。
“这是我家,你猜我是谁?”曼招弟不客气地瞪着她,“你在这儿做什么,到底要找谁,再不走我报警了。”
女人一听细眉顿皱,看了一眼曼家的门,又看了看曼招弟,呢喃,“难道找错地方了?”
什么也不说,转身走了。
搞什么?
曼招弟只当那女人真找错了地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开门进屋学习,下午六点,罗盈春回来了,还买了‘斩料’加菜。
“今天市场的烧排骨便宜卖,我称了半斤。”罗盈春姨姨心情看着很好,嘴上哼着歌调调,“平时可遇不上这么便宜的,老板人真好。”
曼招弟撑着下巴看她收拾,心想罗盈春姨姨真是单纯,一点点小事都能高兴半天。
曼招弟羡慕她的没心没肺。
今年春节来得早,一月中下旬便是正月,晚上睡觉,罗盈春问曼招弟的寒假安排。
高三年级从年二十八放到年初五,提前十天开学补课,比往年的补课时间长。
今年孙主任可谓尽心尽力,因为不仅曼招弟,整个高三年级的拼劲比往年都要足。大概是看到了希望,也开始努力营造奋力狂奔的势头,给高三各班装上新款倒计时电子钟,在教学楼各处挂满励志的红条横幅,还向学校申请了不少优惠待遇,比如食堂特设高三级排队通道,每周免费提供水果餐,中午可自由安排午休,晚上推迟关灯时间等。
甚至计划制定一个促优择优的鼓励政策。从下学期起,每次重要考试,如月考、期中、一模二模,年级排名前五和总分成绩进步最大的学生,学校奖励三百元。
曼招弟从心底里感激孙主任的雪中送炭。
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有着落了。
只剩下学费了。
听到罗盈春问自己的寒假安排,曼招弟的语气带着无奈,“不知道,大概会在家里复习吧。本想到面包店打短工,可假期那么短,根本没办法做兼职。”
罗盈春明白曼招弟的难处,她知道曼荣祥并没有给曼招弟留下任何财产,也就是说,以后不管是生活费还是学费,都需要曼招弟自己想办法。
可曼招弟正是最重要的备考时刻,根本没时间没精力打工挣钱,眼见期末考试就要到了,曼招弟还在为钱的事情发愁,这样下去哪能专心复习?
罗盈春想帮忙,可顾虑曼招弟的自尊,不好主动开口,然而一天天过去,曼招弟的烦恼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拖下去肯定影响成绩,罗盈春决定快刀砍乱麻。
她斟酌话语,先说道,“这个阶段学习最重要,兼职的事不要想了,还是好好复习吧。”
夜灯馨黄,映进眼眸,曼招弟‘嗯’了一声。
“小曼。”罗盈春庆幸她能听进去,又开口,“不如下学期申请退宿吧,琴姨那儿,也不要租了,回家住,能省点钱。”
曼招弟又‘嗯’了一声。
“你的妈妈,会给你钱吗?”罗盈春犹豫了数秒,问。
曼招弟深深吸了一口气,少顷,轻言:“不会。”
手上的钱捉襟见肘,早两日学校下发了下学期的学费单,实在是没办法,曾尝试联系赵珍,结果发现赵珍把她拉黑了。
记得当时曼招弟看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气得笑了。
是真的笑了,还笑出了声,惹得旺旺雪饼像看傻子一样看她。
可冷静过后,愤怒与气恨统统不见,她反而无比感谢赵珍,彻彻底底地断了自己的后路,逼得她藏起了所有的窝囊与不堪。
她当然知道可以到法院起诉赵珍,只是,既然赵珍先选择了弃养,任她自生自灭,那未来,她亦有理由拒绝承担赡养的义务。
这个世界,很公平。
曼招弟何其记仇,她得好好活着,而且要活得无比精彩,无比出色。
她等着以后。
罗盈春不知她心里所想,听到曼招弟的回答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曼荣祥的葬礼,前妻赵珍并没有出席,离葬礼已经过去十多天了,赵珍也没有来把曼招弟接走,估计是打算不闻不问了,至于学费生活费之类的费用,恐怕更不能指望了。
弃养。
罗盈春心里窒闷。
“小曼,下学期的学费,你手里的钱够吗?”半晌,罗盈春问出声。
曼招弟喉间发涩,脸上一阵火辣,未等自己说话,罗盈春又开口说道,“或许这么说很唐突,但你的学费,我想先帮你付了,生活费也是,我存了点钱,供你上大学还是足够的。”
“小曼,我知道你总靠自己,不喜欢依赖别人,但现在情况特殊,只能这样做了,你忍一忍,好好念书,等熬过这几年,将来工作后,一切会变好的。”
曼招弟咬紧唇,鼻尖微酸。
“钱你慢慢还,反正我收利息,你拖得越久,我收得越多,不急的。”
曼招弟莫名想哭。
很想哭。
“罗盈春……”
“嗯?”
“你这是,把本金押我身上了吗?”
罗盈春闻言一愣,笑笑,“是啊,一掷千金,豪赌!”
曼招弟闭上眼,忍住了眼眶的涨热,“你不怕赌输了?”
罗盈春抚着自己掌心的薄茧,声调幽幽,“怕啊,当然怕……小曼,你可不能让我输。”
第076章 你不懂真正的快乐
很快到了一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七中高一高二年级正式放寒假,只留下高三年级的学生在学校补课。
冬日天寒地冻,前几天曼招弟到医院复诊,原以为能拆线,可伤口恢复得缓慢,还需要多观察一段时间。
临走前医生说了句要多吃有营养的食物,不然恢复得更慢,罗盈春便开始变着法给她补,药膳炖汤水果,甚至丧心病狂地在糖水里混杂了中药粉,旺旺雪饼闻着苦臭苦臭的药汤,问曼招弟是不是在吃屎。
真就和吃屎差不多。
但是罗盈春姨姨掷豪本,不知道从哪儿给她搞来了花胶,她得喝完。
还说曼招弟瘦了,要补回来。
曼招弟愁人,以前嫌她胖逼她运动要她瘦,现在瘦了,又反过来要她吃胖。
女人,你到底要怎样才满意?
这时陈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练习册,“招弟,我有道数学题不会解,问了飞哥也听不懂。”
曼招弟接过,“我看看。”
现在曼招弟偶尔会教这两人做题,没别的原因,只因俩迷妹在自己住院时帮了很多忙,曼大姐头侠气柔肠,得报答迷妹的恩情。
至于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个待遇,永远只得一句:‘问老师去’。
于是迷妹们自我感动自我攻略,心里爽歪歪兴奋大姐头心里有我……
“先根据已知条件,套用公式……”
讲解完,曼招弟把练习册还给陈婷,抬头时才发现,陈婷瘦了许多。
平时她不会留意这种事,但陈婷瘦得很明显,以前陈婷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现在婴儿不肥了,缩了水,脱了相,骨瘦如柴。
这人怎么回事,家里闹饥荒?
旺旺雪饼吮着麦芽糖,话说得含糊,“还不是学瘦的,一周七天,天天不落,铁人都顶不住。曼姐,你现在不住宿,自然不知道陈婷有多拼,每天晚上学到一点多两点,早上五点不到起床,我有次起夜上洗手间,还看到她的被窝里亮着光。”
曼招弟相信勤能补拙,可勤到这个程度,只怕会弄巧成拙。
可现在是高三最后的拼搏期,比陈婷更勤更拼的大有人在,鸡腿大省的高考竞争素来激烈,堪称地狱级别,你不勤奋不努力,自有勤奋努力的人踩着你上。
还未走出社会,学校已先给全体学子上了一课。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今年过年早,罗盈春姨姨如往年一样,在琴姨的店帮忙做春节糕点,而曼招弟放假后,也到琴姨店里帮忙。
她早上在店里帮忙接客结账,中午吃完饭回家复习,到了晚饭时间,又去店里吃,吃完后留在店里继续看书,等罗盈春下班,两人一起回家。
现在曼招弟开罗盈春的电动小车车开得一个溜,跟街溜子似的,虽然崴脚,但不妨碍她展现大姐大无情女杀手,不,女骑手的风范,头盔一戴把手一拧,飕飕往前,不带走一丝灰尘。
这风一般的感觉,疯了一般。
估计开摩托车更过瘾。
得知罗盈春有摩托车牌,曼招弟便问她为什么不选择摩托车。结果罗盈春姨姨一本正经说傻话,说什么开摩托车不方便,如果张嘴说话,会流口水。
曼:“???”
所以你为什么要在开摩托车的时候张嘴说话呢?
罗盈春摆出一副‘你不懂真正的快乐’的惋惜表情,“我爱在风里高歌。”
“……”
你赢了。
这天是除夕夜,琴姨让曼招弟留下来过夜,三人在店里守岁。
之前曼招弟顾虑那个百日传统,但琴姨不是本地人,说自己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这几天曼招弟才安心上门帮忙。
晚上罗盈春抽空煮了不少好菜,这些天三人都忙,连续吃了几天火锅面条,吃得人傻胃呆,难得打牙祭,曼招弟把自己吃撑了。
大年三十晚,她啃着健胃消食片,难受地抚小肚子。
“贪嘴,该。”罗盈春没好气,吃饭时劝着她别贪吃,免得撑坏肚子,谁知这人怎么也劝不住,偏要自找苦吃。
“哪怕做鬼我也要做个饱死鬼!”曼招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呸,呸呸呸呸!鬼什么鬼,大过年的,别乱说话。”罗盈春手里拿着一包小鞭炮,正拽着炮引子呢,冷不丁听到曼招弟胡言乱语,连忙教训她,‘呸’完后又帮琴姨装饰年桔和年花。
曼招弟仗着自己崴了条破脚,窝在小靠椅上当闲悠大爷。店门处,灯光通亮,罗盈春把一个个小红包挂在年桔和年花上,而琴姨把往年的小彩灯拿出来,摆弄头尾,好顺利挂在年桔树顶。
过年了,上一年的年三十晚,曼招弟在家里过。那时曼荣祥还在,送灶、洗邋遢、贴春联挂吉花,一直忙活。曼家在三楼,买年桔搬运麻烦,曼荣祥只买了两盘黄菊花,这人抠门,还是拖到年三十下午才蹲守在花摊,等摊主打折两元一盘时抢便宜花。
记得当时曼荣祥满脸得意,到处炫耀说自己捡到了宝。
其实隐形的亏更大,花是别人挑剩下的,不新鲜了,而且曼荣祥在花摊蹲了一个多小时,时间也是金钱。
可惜曼荣祥不懂,着眼的,只有表面看得见的几元几毛。
团圆迎新热闹夜,曼招弟心里惆怅,她无法理清自己现在矛盾且复杂的情绪。曼荣祥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他酗酒、家暴,与自私贪婪的赵珍凑一块,卧龙凤雏。
并非心软,只是父女一场,难免唏嘘。
怨恨是真的,叹息也是真的。
时间淡化了这个人留下的伤害,让曼招弟慢慢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咬牙切齿地要告他。
过年前,她收拾屋子,翻到了曼荣祥送给自己的金手链。那是曼荣祥去HK买的,曼招弟甚至能想象到在金店里,曼荣祥是如何随手给她买下这条链子。或许是因为眼看要再婚了,要带一个新女人进家门,出于弥补,得买份小礼物,让女儿的心理平衡些。
那是自曼招弟记事起,收到的第一份曼荣祥送的礼物,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链子是真的。
可那时的自己只有烦躁与不屑,计较送礼人的敷衍,如今回头再这么一看,才发现其实很多事情,真的没必要太过较真。
她懂得太迟,浑身带刺,忽视了曾出现苗头的好意。
或许一个人的死亡,真的可以抵销他所犯下的错误。
不知该怨受儒家道学影响过久,还是该怨骨子里的忠孝教育扎根过深,现在曼招弟偶尔会粉饰性地自我欺瞒,骗自己说曼荣祥以前待她并不差。
甚至还会想,如果那时候的自己心态成熟一些,性子沉稳一些,不是看谁都不顺眼,不是对谁都不服气,一切是否会变得不同?
真是犯贱的命。
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罗盈春说准备放鞭炮了。
曼招弟站起身走到门外,满脸不可思议,“你来点炮仗?”
“对啊,往年都是我放的。”罗盈春姨姨不怕鞭炮,兴奋地拿着香支,“你走开点,不然你崴着腿跑不快,等下嘣着你。”
曼招弟莫名想起旺旺雪饼的‘鞭炮炸鸡屎’,急忙转身溜了。
“放鞭炮咯!要放鞭炮啦!”
罗盈春站在在店门外,嗷着嗓子喊了几声,等附近没人,拿着香支对准炮引子,点燃后急忙把炮仗往外头一甩,引子起了火星,炮弹头一个个爆开,噼里啪啦响得大声,罗盈春捂住耳朵急往屋里钻,差点扑到曼招弟身上。
曼招弟见她捉着香支实在危险,一把将人扶住,随手拿走了。
一家烧炮,一街烧炮,家家户户开始燃烟花炮竹了,各姓祠堂也敲锣打鼓,好不热闹,琴姨高兴地拿出两个大红包递给她们,“来,每人一个,等会儿送财童子要来,我先给你们派。”
“谢谢琴姨。”罗盈春开心接过,鸡腿省的习俗是长辈给晚辈派红包,只要是未结婚的男女都有,金额不多,一般就五元十元二十元,图个吉利意头,曼招弟也接过来,道了谢。
今夜守岁,大部分鸡腿省人民没有看春晚的习惯,也没有吃饺子的习俗,多半是拜神祈福、烧烟花放鞭炮、到祠堂看舞狮,或参加村委组织的猜灯谜、篮球赛等活动。晚上冷,她们三人都懒得出门,琴姨挑了部经典粤语喜剧看,边磕瓜子边等送财童子上门。
最先来的竟然是炸鸡屎的。
“财神童子送财来了!”
未进门,王雪娟先吼一嗓子,喜气洋洋地说着好话进门,她身后跟着五六个小朋友,看年龄都不超过十岁,一个个穿着新衣新鞋,欢欢喜喜的,也拱着小手瓮声瓮气地学着王雪娟说送财送祝福。
曼招弟服了这块饼,奔二了,还冒充童子。
脸皮呢?
“琴姨小春姐,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恭喜发财万事胜意!”王雪娟教小朋友们说祝福语,说完继续卖乖,“我第一家先来这儿,给你们送头财来了!”
饼子哄人一把好手,把琴姨和罗盈春逗得直是笑,两人招呼小朋友们吃糖果,给她们派大红包,王雪娟趁机溜到曼招弟身旁,“曼姐,新年快乐!高中状元!”
曼招弟没好气,“我可没有红包给你。”
“不用你给。”王雪娟嘻嘻笑,“我孝敬你,给你送祝福呢,无价!”
好家伙,不愧是勇炸鸡屎的人。
守岁容易犯困。曼招弟刚开始还能坚持,她一边看书做题,一边打发时间,送财童子已经来三四拨了,小镇的烟花和鞭炮仍未停下。
环境嘈杂,曼招弟不能完全集中精神,背着古诗词,开始打哈欠犯困。
罗盈春在后厨里做客人预订的传统糕点,中途出来喝水,看她昏昏欲睡的,说道,“小曼,上楼睡吧,这样趴着难受。”
曼招弟闻声抬起了头,又打了个哈欠,“还好,我还不困。”
都能站着做梦了,还不困,罗盈春无奈,但见她坚持复习不好多说什么,转身回厨房。
结果再次出来,这人瘫在沙发上睡死过去了。
罗盈春轻叹,小屁孩看着诸多挑剔,其实是个很懒很无所谓的人,说是不困不上楼,就是懒得动,刚才就该拆穿她的真面目。
罗盈春走过去,弯身轻声,“小曼?”
小曼没反应,嘴边还残留口水。
“……”
已是凌晨两点,琴姨已经上房间睡觉了,罗盈春打算也把曼招弟抱上楼。
可刚要用劲,罗盈春姨姨马上感受到腰部的无能为力。
这臭屁孩也忒重了!
实在是抱不到,罗盈春果断放弃,上楼拿了一张厚毯子,盖在曼招弟身上。
谁知毯子刚放下,曼招弟就醒了。
她睡懵头了,眼睛微眯一脸迷茫,似乎不理解罗盈春为什么会在自己身边。
罗盈春在她耳边轻声,“睡吧,很晚了。”
睡意萦绕,曼招弟蹭了蹭身上柔软的毛毯子,“关灯,刺眼。”
“好。”罗盈春小声应。
又帮她掖好被角,忽然听见小屁孩悄声梦呓,“罗盈春,新年快乐。”
罗盈春笑了笑。
“同乐呀,小屁孩。”
第077章 不务正业及时行乐
寒假结束,高三补课开始。
天更冷了,以前的老人说‘晴冬至、年必雨’,今年从大年初二开始下毛毛细雨,到现在仍未停雨,旺旺雪饼一个劲地抱怨天气。
班里不少人得了春季流感,曼招弟也熬不住,病了一场。
她体胖人虚,就是一无用空架子,流感来势汹汹,她烧得跟铁板子似的,加上经常熬着病复习,病情反复不断,那段时间罗盈春天天干着急,盯她吃药打针,痊愈好每天熬清润汤煮营养餐,变着法子给她补身。
营养得跟上!罗盈春深深感受到免疫力的重要性,开始研究升学班的食谱,研究上瘾了,还会把每天的营养餐发到小平台上。
渐渐地,帐号幸运地斩获了一波妈妈粉,商家们送来的赞助品更多了,不仅厨具,连学习机也有,堆得满屋都是,罗盈春索性全搬到曼家给曼招弟用。
曼招弟嫌花里胡哨。
就这样,罗盈春广告视频里的女一号,成了饼子娟姐。
娟姐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对学习成绩从不强求,人生格言永远是‘不务正业及时行乐’,知道罗盈春烦恼学习机的拍摄宣传后,马上自告奋勇表示自己能帮忙。
两人因此合作,很快拍了一段怎么看怎么沙雕的小视频,明摆着是广告,却爆了大流量,罗盈春头一回兼职进账比正职多,兴奋得蹦跶。
旺旺雪饼也很兴奋,她阴差阳错地发掘出自己不可多得的天赋,恨不得打铁趁热原地开挂。
曼招弟随她们闹,一心投身学习永不歇。
又过了大半个月,曼招弟到医院拆线。
她脚上的伤口恢复缓慢,后续还要复检,医生检查她身上的其它伤口时,说脖子上的疤痕颜色变深了,问曼招弟是不是常用手抓。
耳际到后颈的位置早拆线了,留了一道极深的疤,但有头发遮挡,曼招弟并不介意,只是之前她的后发际被剃掉了一小块,现在长出来的发茬又硬又短,加上伤口愈合皮肤容易发痒,惹得曼招弟总忍不住想要碰。
医生再三警告不可用手抓,很容易抓伤导致感染,听得罗盈春胆战心惊。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曼招弟何谓苦不堪言,因为只要被罗姨姨发现自己挠脖子,就会挨打手板。
而且毫不留情的力度!
初春三月到了,意味着重要的一模考试近在眼前,曼招弟在短短半年间经历了不少事,心态意外沉稳,班里的同学却没有这种乐观的情绪,连旺旺雪饼也开始临时抱佛脚嚷嚷说害怕。
“能不怕吗?一模后是百日誓师啊,到时家长都喊到学校来,要是分数考得狗屎,晚上就轮到我吃狗屎了!”
“……”
结果吃狗屎的还没崩,素来最稳得住的陈婷先崩了。
一模考试这几天,饼子随口提了句陈婷好像病了,脸色很不对劲,曼招弟听了并没有在意,后来考完试走出考场,才知道陈婷在考试途中低血糖晕过去了。
“她就是太拼了,昨晚一点多不睡还在背单词,我光看着都替她累。”旺旺雪饼叹气。
曼招弟正看着各科答卷,复查自己薄弱的环节,闻言抬起头,“她现在在哪儿?”
“校医室呢,怎么,你要去看她吗?”
已经考完试了,下一节是自习课,曼招弟也想出去走走,收起卷子,“走吧。”
来到校医室,美丽的大缸同学永不缺席。
陈婷靠在椅子坐着,脸色看起来很差,两人走进校医室,大缸同学见是她们,放下手上的糖果零食出去了。
王雪娟问陈婷的身体状况。
“只是低血糖,已经缓过来了。”陈婷神色无奈,“现在缺考了一科,总分肯定排不上前五。”
王雪娟没好气,“这个时候还顾着成绩?先顾身体吧,你再这样熬下去,迟早坏事。”
曼招弟不会安慰人,好听的话自然说不出来,想了想,问,“陈婷,你急什么?”
陈婷看向她。
“你的成绩一直很稳,虽然上重本有点困难,但本A线不成问题,还是说你有想读的大学?”
陈婷舔了舔干皱的唇,摇头,“没有。”
曼招弟用眼神反问,所以你急什么?
“我妈说,高分数才有更多的选择。”
来了,陈婷大宝贝的‘我妈说’。
曼招弟知道陈婷是容易被别人左右的性子,“是你高考,不是你妈高考。”
“对啊,你这么拼反而搞垮自己,更加得不偿失。”王雪娟也说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本钱都没了,还怎么叱咤赌坛?”
话粗理不粗。可陈婷神色寂寂,显然听不进去。
劝不住也不好勉强劝,高考前拼搏是常见事,拼的不仅是实力,还有心态。曼招弟很不理解陈家父母的心理,既然望女成凤,为何当初不直接把女儿送上高台,坐在普通席,提升的空间极其有限。
“陈婷,你为什么来七中?”曼招弟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以你现在的成绩,升中时估计也不差吧,考上比七中更好的学校应该没问题,而且你家条件不差,念私立完全供得上,为什么还留在七中?”
这个问题陈婷似乎也无能为力,苦笑,“我爸说,宁当鸡头莫当凤尾。在七中,我能排年级第一,可换成别的学校,我的成绩只能到中等的位置,他总说与其不上不下,还不如当七中的第一。”
“不过现在第一是你了。”陈婷语气带着无奈,“我爸妈总让我拼命学,好追上你。”
“你爸妈也太不切实际了吧。”未等曼招弟说话,饼子先发表高见,“曼姐的成绩经常飙六百七百,怎么追,坐火车哪能赶得过开飞机。”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
虽说话粗理不粗,但真是扎肉又扎心。
选择不同,分不出对错,谁都无法避开眼界与局限的课题。
好学校好坏境未必能让一个人通往成功,但很多人都意识不到,在大部分的集体环境中,长期且固定的个体们,所衍生趋向的影响,一般没有下限,只有上限。
攀登越高,上限越高。
去更好的学校,自然能接触到更优秀的人和得到更好的资源。
陈婷的父亲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生意人,经商的经验让他主张宁当小地方的前茅首位,也莫做大环境里的中庸之辈。
可在曼招弟看来,在学习长见识的阶段,攀得更高,才看得更远。
“量力而行吧。”曼招弟对陈婷说道,“全省这么多考生,你追的何止是我一个?走得急不如走得稳,我有自己的目标,所以拼起来心甘情愿,不会有过多的压力。可你不是,你爸妈逼着你学,你的压力比我还大。”
为了达到旁人的高要求而不得不做某事,很容易引起反感排斥,导致事倍功半,适得其反。
“不如你先停一停,还有时间,足够让你调整心态。想清楚自己以后该走哪条路,再去拼也不晚。”
分数这玩意,多半靠个人开悟,勤能补拙,可尽管补了拙,也仅仅是到达某一标准水平线。就像地上的坑,补上以后,也不过与周围的路齐平,并无特别。想要盖上高楼真正超越,并不能单靠勤奋。
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智力差距。一道题,有人轻易读懂举一反三,自然有人连题目都无法理解,这是难以逆转的真实情况。
真相残酷,曼招弟并没有说出来。
离开校医室,饼子问曼招弟的目标大学是什么。舒此
曼招弟没有回答,罗盈春姨姨说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她得守口如瓶装神秘。
“其实我也很迷茫。”见曼招弟不愿透露,旺旺雪饼只好转话题倾诉自己的烦恼,“我每天浑浑噩噩,成绩不上不下,离本科线总差个三十多四十分,如果祖上庇佑人品爆发,说不定能冲到本B线,可我这人重度拖延症外加三分钟热度,注意力不集中附带脑子总天马行空想东想西,曼姐,我学不进去!”
曼招弟:“……”
悬梁刺股吧。
一模成绩出来后,紧接着是高三级的百日誓师大会,小牛子提前给曼招弟送去一份基础稿,让曼招弟在稿子里自行添加演讲内容。
曼招弟想了想,提出高三的学生代表发言,让陈婷来。
小牛子疑惑,“你不是坚持要上台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之前霸占名额,只是为了气黄小丽,现在比起气人,曼招弟更希望陈婷上台。
学校每年都会邀请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家长出席誓师大会,到时陈婷的爸妈也会来。
反正自己的家长缺席,何不成人之美?
这天中午吃饭,曼招弟把基础稿递给陈婷,陈婷却不愿意接。
“你是故意让给我的吗?我用不着你让。”
曼招弟把稿子放在一边,“这个名额本来是我斗气硬争回来的,你不上台,我让小牛子重新选人。”
王雪娟啃着白萝卜片,“曼姐,你怎么不上,不是说要气气黄小丽吗?”
“现在没必要了。”曼招弟说道,“当时中二冲动,现在想想,其实就一手下败将,不足挂齿。”
陈婷半信半疑,曼招弟又说道,“我没有家长到场,讲得再好也不会有人骄傲,可你爸妈在,让你上台,有意义多了。”
王雪娟呜咽了一声,看着她曼姐的眼神凄凄楚楚,“曼姐,咱王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感谢,但建议别敞了。
陈婷看了稿子一眼。确实,能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父母肯定高兴,可陈婷仍有顾虑,“我这次一模试考得不好,上台肯定被人指指点点。”
王雪娟先嗷呼,“谁敢指点你,我第一个削他……唔,还有个大刚,那我第二个削!”
曼招弟却是看了陈婷一眼,“你又不是第一次被说,怕什么?”
饼子:“……”
到底是谁扎心。
陈婷嘴角一挑,反倒笑了笑,脸容带着无奈,但似乎释怀了,“也对,早不是第一次被人说了,绿茶得有绿茶的承受能力。”
回班级前,罗盈春给她们送来水果。
王雪娟啃着甜滋滋的青枣,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曼姐,你可以让小春姐出席啊。”
曼招弟看她如看智障。
“就让她当你的家长出席。”王雪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反正她闲,坐在外场看也是看,不如坐内场看呢。”
“……”
百日誓师当天,大会的阵仗比上一年更夸张,学校各处拉横幅挂彩旗,一片欢腾。不仅是往年的镇领导、新闻记者,连资助校友也被邀请回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七中百年庆。
“今年怎么回事,办得很隆重啊。”娟姐喜好热闹,一看这架势就来劲兴奋,“果然!咱们众望所归!”
曼招弟百般无聊打哈欠,比起这些花里胡哨的仪式,她更希望学校把钱用在更新广播设备上。
每回英语听力,两位主播的声音像含了一个嗝打不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很快入场音乐奏响,高三年级跟随学校仪仗队进场,各班来到宣誓的位置,操场上响起掌声。
经过荣誉家长代表席时,坐在第一排第一位的罗盈春姨姨笑得格外开心灿烂,一个劲地朝曼招弟热情鼓掌。
曼招弟对上她的视线,用无声的唇语吐槽,“傻子。”
罗傻子似乎没看到,依旧激动得没心没肺,就差蹦起来给自己欢呼了。
曼招弟只觉好笑,无奈地回以一笑。
大会开始,年级宣誓后是学生代表发言,陈婷走上台,仪态端庄落落大方,演讲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嘹亮沉稳。曼招弟看到陈母座位前架起的相机,还有她脸上的骄傲自豪。
今年的流程与往年相差不大,只是多了一项颁奖环节。七中的资助校友们凑资设立了奖励金,对一模考试文理科排名前三的学生进行颁奖。
曼招弟知道这是孙主任与学校暗地里促成的资助奖励。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曼招弟都打心底里感谢七中,感谢它努力维护着自己薄弱渺小的尊严。
上台领奖,年级第一的曼招弟获得了两千元奖金。这笔钱,足够支付曼招弟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曼同学,加油啊。”
颁奖的是一位仪态华贵得体的女士,听说是县里来的优秀企业家,她逐一为学生们送出奖金与祝福,最后微笑着说道,“你们一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曼招弟很喜欢这句话。
平平无奇,但笃定有力。
未来,拭目以待吧。
第078章 知世故而不世故
天气渐渐变热,短暂的春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夏日让备考的日子火上加油,越发难熬,曼招弟恨不得把头发剃光。
才五月中,鸡腿大省已经热成天然铁板烧了。
眼看头发越来越长,每次洗头发吹头发都耗费不少时间,曼招弟决定把头发剪了。
这回轮不上罗盈春展示手艺,趁着周六放假,她来到学校附近的发廊。
结果一看价格,洗剪吹四十八元。
吓得她脚步一顿马上拐了个弯走出理发店。
这黑店怎么不去抢?
罗盈春说都是这个价,镇上只有两三家理发店,竞争小,所以价格高。
曼招弟郁闷。
她两年多没剪过头发了,不知道市场价疯涨,一时犯了愁,难道回家自行来个‘一剪没’?
可对上罗盈春姨姨殷切的目光,曼招弟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吃过一次教训,她绝不能再让罗女士碰自己的头发。
曼招弟又去了别的理发店,最便宜的也要三十元,曼抠门舍不得把两天饭钱花费在头发上,纠结要不放弃算了。
就在这时,她余光一瞄,看到理发店旁边的大树底下,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婆婶,婆婶身旁放了一张旧椅子和一箱子理发工具,再看树上,高高挂着一个纸牌子,‘单剪,八元’。
没有套路,很好,就你了。
罗盈春今天到练车场拿驾驶证,她拖了小半年,经历三次重考的折磨后,终于考上了,结果回来看到眼前顶着一头短发,而且短得跟小毛孩头似的曼招弟,顿时目瞪口呆。
罗盈春姨姨悔不当初,她就不该在今天拿驾照!
“你的头发……”
罗盈春姨姨几番吞吐仍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毕竟哪个女孩剪头发还铲发脚!?
“挺清爽的。”曼招弟很满意,阿姨手艺不错,听到自己要剪短,还拿出一本杂志让她挑发型,曼招弟本着‘既然花了钱必须剪最短不然很吃亏’的理念,果断选了个最短的发型。
三千愁丝一断,这头也轻了两斤。
“不好看吗?”
眼见曼招弟十分满意的样子,罗盈春实在不好吐槽她像个作奸犯科的精神小妹,委婉道,“倒不是不好看,你瓜子脸型,什么发型都衬得上,只是不太像高中生。”
“是吗,我倒无所谓,只要洗头发方便就行,也不用扎头发,省时间。”
就为了这个原因!?罗盈春姨姨恨不得掐自己的人中。
第二天起床,曼招弟的新发型炸街了。
没想到短头发还有这个弊端,曼招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及那鸡窝头似的发型,说好的省时间呢?怎么好像更费时了?
最后索性摆烂,她打湿毛巾,往头上胡乱一擦,又用手拨弄了几下,就这样上学去了。
一切都交给风吧。
都让往事随风都随风发随你动……
旺旺雪饼啃着手上的煮玉米,对曼招弟的新发型进行了一番深入研究,迷妹滤镜让饼子丧失了良知与审美,虔诚得只剩下盲目的膜拜,“曼姐,你A爆了!妥妥的姬圈女王!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缺钱的刺激算吗?
怎么不算呢?
晚上曼招弟如常等罗盈春下班回家。
现在她们两人的时间基本重合,晚上都是一起走的。
已经五月中旬了,离高考还有半个多月,高三的学子们终于感受到了无涯学海的压迫,纷纷发奋图强,誓要拼出一股嗷嗷气势来。
只是在这个拼搏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是关于黄小丽的。
上个月学校为了县里的评优,重新开设网页论坛,宣传七中近一年来取得的教育成果。原以为黄小丽吃过教训不再作死,结果这人狗改不了吃屎,卷土重来又开始炮轰学校论坛了。
论坛注册号必须是七中学生的学生号,黄小丽找了好些毕业学生的学生号注册,在学校发表的新闻下匿名评论,攻击七中存在偏袒优等生的行为。
除了之前曼招弟的事,还把陈婷也拉出来说。
称陈婷在一模考试中只排名年级四十六,却能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非常不公平。
这事闹得大,可曼招弟沉浸式学习,在黄小丽被处罚后才得知这件事,心想这人真是闲得慌。
这回七中不再纵容黄小丽,尽管她手上的注册号是别人的学生号,但发出评论的ID地址全部一样,加上多次在校惹是生非,学校勒令黄小丽休学一个月。
一个月后返校,黄小丽已无缘高考,学校这是变相劝退。
黄小丽的家长面对学校和网警提供的证据时,无言申辩,只是默默地把女儿接了回家。
自己选的路,怪不了任何人。
曼招弟却思考黄小丽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深陷恶意,无法自拔。
学校真的存在黄小丽口中的‘不公平’与‘偏袒’吗?存在,这个无可否认。尽管资料可共用,但各科老师为曼招弟找校外试卷不假;孙主任关照高三一班不假;学校设定奖励机制,设立资助奖金不假;陈婷力压更高排名的学生上台演讲不假……
所有的‘开绿灯’,都存在着。
不仅是小小的七中,映射到现今社会,这种‘特殊’随何可见。
而黄小丽,其实是‘特殊’以外的普通人,没有得到任何关照与例外的普通个体。
嫉妒与恶意,无疑是黄小丽做出不理智行为的直接原因,但事件本身所存在的‘特殊’,也是引发她不满的原因之一。
如果从一开始,不存在任何差别对待,一切都按照标准执行,黄小丽是否能正常地学习毕业?
没有答案。
并非同情黄小丽,支持与争取公平无可厚非,但黄小丽的手段过于偏激,恶意犯罪才是她被惩罚的真正原因。
谁都想搭上便桥得到特殊关照,成为所谓的‘关系户’,但并非每个人都有受关系链青睐的实力与筹码。
互惠的关系,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只有‘互利’,才能让关系链的锯齿恒动,才能成为‘特殊’融入‘关系’。
而缺乏天生得利资本的普通人,唯一能走的,大概只有自己躬身弯腰所铺设的泥泞路了。
生存社会素来残酷,潜在规则无数,人们鄙视‘关系户’,却又向往成为‘关系户’。
罗盈春认真地听完曼招弟的话,才说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端着清冷大学霸的人设,话少不爱交际,对人又冷淡又疏离,后来慢慢发现,其实你真的,很好。”
曼招弟竖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罗傻子在说什么傻话,她们明明在讨论黄小丽的事,怎忽然延伸到别的话题上?
罗盈春被她的表情逗笑,“我只是感概小曼同学良善且理智的内核。”
知世故而不世故,不断汲取不断成长,哪怕经历再多磨难,也从不认输低头,始终如一忠于内心,如此坚韧强大、清醒纯粹的灵魂,就像天上高高照耀的太阳。
怪不得不会游泳,太阳怕水。
哦,也怪不得头发炸街,烧焦的。
想象力丰富的罗姨姨笑得更乐了。
“没有人会站在事情的对立面思考问题。”罗盈春笑够了,说道,“人总习惯用固定的思维审判某件事某个人,可你相反,你会用整体或多角度来看待某一件事,以局外者的立场,分析对错以外的道理。”
曼招弟挑眉,自己是这样子的吗?
“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每次都能有新的感悟。”罗盈春说道,“小曼,或许你真的很适合当审判评论员之类的工作,像记者、新闻评论员,你总能冒出意料不到的想法。”
曼招弟心里暗暗得意,但没有表现出来,下巴微扬,装作不在意的态度,毕竟罗姨姨说她是清冷大学霸,得维持人设。
两人说说聊聊回到骑楼,还未走到三楼,已远远听到鹅仔狗的吠叫声。
而且叫喊得特别凶恶。
平时鹅仔狗都是乖乖在家里等着,很少会大吠大叫,罗盈春心头不安赶紧跑上楼,曼招弟跟在她身后,却见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曼招弟疑惑,顺着罗盈春的目光看过去,一个陌生女人正站在罗家家门前。
这人是谁啊?
与罗盈春差不多高,头发刚过肩,五官并不出挑,面中有淡斑,眉间带着明显的疲态,尚且算中上之姿。曼招弟上下打量她,总觉得这人很眼熟,可一时半会压根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时,女人看着罗盈春,出声唤,“盈盈。”
曼招弟头顶大问号,啥玩意?盈什么?这女的喊了什么?
喊个名字为什么要叠字,还有这狗屁的亲昵语气,不嫌恶心油腻?
曼招弟瞪她。
罗盈春的模样很是无措,双手揪着帆布包带子,小小声应,“学姐。”
“!!!”这两人真的认识?
曼招弟震惊咂舌,再看二人间一腔情肠无处可诉的暧昧氛围,火气顿时蹭蹭往上冒,心里莫名窝气。她瞪完那女的,又瞪向罗盈春,一双凶巴巴的眼恨不得发射激光!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惜曼招弟没能继续呆下去,罗盈春让曼招弟先回家。
曼大姐头本想耍小性子杵在原地不走,但转念一想,要是自己不走,那女人跟着罗盈春进屋怎么办,只能忍辱负重,开门回家去了。
可刚打开厅灯,书包还未放下,曼招弟马上拿出手机,连线监控画面。
她又不傻,家门前装了监控,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普通监控没有声音,曼招弟鬼祟地盯着监控画面,看罗盈春和那女人站在楼台边上说话。两人背对着监控,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不仅听不到声音,连表情也看不见。
正是干着急,突然看到监控画面里,那女人伸手抱住了罗盈春。
曼招弟猛一下挺直背,连眼睛都瞪圆了。
艹!
第079章 岁月似歌人生如戏
曼招弟强压着心里的不爽,等到那女人离开后,第一时间冲出家门。
罗盈春仍站在楼台上,被曼招弟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她摆出一张傻愣的脸看着曼招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曼,怎么了,怎么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小曼也想问问怎么了!曼招弟站在家门前,口吻隐含不悦,“刚才那女的是谁?”
“她呀。”罗盈春边在包里翻钥匙,边说道,“她是我念书时候的学姐。”
“小学的?中学的?我们本地喊的都是师兄师姐,你喊学姐,是大学的学姐?”曼招弟追问。
“不是大学,我念的是中专学校。”罗盈春无奈,“我念完初中后上的是烹饪学院,她是我念职校时认识的学姐。”
“职校,也就是我现在这个年龄段。”曼招弟紧盯着罗盈春的脸,“你毕业很多年了吧,她怎么突然来找你?你和她一直有联系吗?”
“她来附近玩。”罗盈春眼神闪避,“我很久没见过她了,没想到她会知道我现在住的地方,之前也没联系过。”
听听,听听,罗姨姨娴熟的惯用伎俩——‘答非所问’,曼招弟郁闷地跟着她进了罗家,“她不会再来吧,骑楼遭过贼,大晚上一个陌生人进楼算怎么回事?”
罗盈春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含糊道,“应该不会来了吧。”
曼招弟沉下脸。
可有时候,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周六,学校放半天假,这天罗盈春轮休,不用回校值班,曼招弟索性开了罗姨姨的电动车上学,今天连续四节课随堂测验,几乎耗尽了脑细胞。她早上吃得少,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咕叫,急着往骑楼赶。
酷暑夏日,人特别容易烦躁,曼招弟听着叫个不停的蝉,更烦躁了,叫什么叫,迟早全把你们捉了喂鸡!
停好车上楼,刚走到二楼,忽然听到三楼传来说话声。
是女人的声音,曼招弟留了个心眼,故意轻手轻脚走上楼。
果然看到那位‘学姐’。
曼招弟在心里重重地‘啧’一声。
罗盈春和那位学姐正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曼招弟,曼招弟不作声,缩在楼梯角落偷听两人讲话。
听到学姐一直求罗盈春帮忙,听到罗盈春拒绝,两人又说了一些曼招弟听不懂的话,突然,那位学姐张臂一把拥住了罗盈春!
又来!
这回曼招弟没忍住,直接吼了一声,“喂!你做什么!”
未等两人有所反应,她一个飞箭快步冲上楼,挡在罗盈春跟前把人拽到自己身后,又瞪着那位学姐,“说话就说话,别搂搂抱抱的腻歪人。”
学姐的脸色很不好看,罗盈春一瞬错愕后也回过神来,“小曼?”
叫个屁的小曼,小曼现在非常不爽!不是说这人不再来吗,怎么又找上门?
曼招弟瞪了瞪罗盈春,满眼都是‘过会儿再审你!’,又看向那位所谓的学姐,语气不善,“你还有什么事?我刚才听到你说让罗盈春帮忙,但她拒绝了,既然她拒绝,你也该走了吧。”
那位学姐并没有理会曼招弟,上下打量曼招弟一番后,又看向罗盈春,“盈盈,她是谁?”
曼招弟不满这人岔开话题,正郁闷着,身后的罗盈春应,“是邻居家的妹妹,学姐,你先走吧,你说的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学姐闻言又要说什么,但见曼招弟凶神恶煞地杵站着,只能作罢,留下一句,‘我过几天再联系你’,匆匆离开了。
联系你个大头鬼!曼招弟冲着那人的背影无声骂骂咧咧。
骂咧又瞪向罗盈春。
罗盈春姨姨咧开嘴冲她笑,“小曼,你今天怎回得这么早?”
呿!碧螺春上线。
“你不是说她不会再来了吗?”曼招弟看透她扯东扯西那一套,“怎么又来了?”
面对曼招弟幼稚的质问,罗盈春有些无奈,“我刚才下楼巧合碰见她,她拉着我说话,楼下的婆婶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个大嘴巴子,我不想让人看见说闲话,只能让她上楼了。”
生怕曼招弟不相信,罗盈春又说道,“你看,我都没让她进屋,我们只是在屋外说话。”
可曼招弟哪是容易打发的主,人主动说好话无非两个原因,一是有求于人,二是心虚,曼招弟马上断定罗盈春姨姨就是心虚!
于是继续追问,“那她为什么抱你!”
“你们关系好到这个程度?不是说以前不联系吗?”曼招弟不放过她,呱呱一顿问,“还有,她说让你帮忙,帮的是什么忙?她要你做什么?”
罗盈春眨巴了一下眼睛,避重就轻,“小曼,不能偷听大人说话。”
去个屁的大人!
曼招弟一整天都在生闷气。
闷到第二天上学,王雪娟都能感受到她的熊熊烈焰。
“曼姐,你今天怎么了,板着黑脸的,谁惹你了?”
吃完午饭,饼子嚷着要到小卖部买雪糕吃,天太热了,整整一个月没雨水,快把人闷坏了。
“怎这么热啊,这个温度就算真把人热死,尸也凉不了。”
饼子语出雷人,挑了根绿豆冰开始啃,陈婷选了个巧克力味的甜筒,本以为曼招弟不吃,最后也买了一根小布丁。
大姐头把自己给气着了,得降降火。
结果选了一圈舍不得吃贵的,心里的窝囊气又升了几度,更火了。
别人的十七八岁枝繁叶茂草长莺飞,她的十七八岁为区区一元钱要生要死!
滚犊子的青春!
等高考结束,她要对罗盈春阿姨的校园小说来一通彻底吐槽!
所谓的高中生活哪有无脑套路里的唯美浪漫?现实中根本寻不出半个倾城倾国的狗血主角,全是长着青春痘戴着厚眼镜双目无神一脸油光的苦逼学生!
幸运的话你还能收获一个卷着衣袖挽着裤腿穿着洞洞鞋在你耳边唠叨个不停的二缺货同学!
“曼姐,你到底在气什么?冰棒棍都快被你咬碎了。”
系统:二缺货NPC同学向你发出真挚的关心问候。
系统:你拒绝了二缺货NPC同学的问候并翻了个白眼。
“还有刚才吃饭,你是在生小春姐的气吗?怎么不理她?”旺旺雪饼把包装袋和棍条丢进垃圾桶里,八卦兮兮地问道。
“没有。”曼招弟也不晓得自己在气什么,按理说罗盈春有以前的朋友很正常,毕竟她和罗盈春也就认识了两年不到的时间,漫漫长人生路,谁还没个朋友没个同学了?可不知怎的,看见那女的抱住罗盈春,她就很不爽,非常不爽,格外不爽。
不爽得看谁都不爽不顺眼。
于是她飞快总结出结论,导致自己不爽的罪魁祸首就是罗盈春。
可迷妹却有另一番感悟,先入为主认为是大姐头的错,“曼姐,我都不用听起因后果,十有八九肯定是你的大姐头脾气控制不住又惹事了。”
懂了,这人就是来煽风点火的,不费吹灰之力,把曼招弟的心头火扇旺了几分。
正要出言反驳,饼子又苦口婆心劝道,“唉,别跟小春姐怄气了,离高考也没多少天了,等考完试,过完暑假,再气也得分开,还有什么好闹的。”
曼招弟哑言,瞬间熄火。
这天晚上刚下晚自习,罗盈春趁着打铃的空隙,拿着饭盒包来高三一班找曼招弟。
班里还有其他人在,罗盈春不好进教室,她瞄了后排座位一眼,小小声唤人,“小曼。”
曼招弟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半边身子躲在教室门后的罗盈春,正歪着脑袋冲自己笑。
眉眼弯弯,好看极了。
曼招弟一霎定怔,见罗盈春又朝自己挥手,才回过神来,快步走过去。
走廊灯光稍暗,罗盈春站在矮一级的步阶上,仰着头。
她笑得温顺好看,五月的夜空无星,全藏在罗盈春透亮的黑眸里。
“还生闷气呢?”罗盈春姨姨大人有大量,哄小屁孩,“晚上喊你吃水果也不肯吃。”
曼招弟靠着教室门,没有说话,抿了一下唇。
“我给你做了点吃的,拿着,做得不多,你自己吃。”
罗盈春说着把饭盒塞到曼招弟手里,“我是偷溜出来的,得走了,你记得吃。”
说完,一摆手,小白兔似的窜走了。
曼招弟注视着她的背影,看着那跑得飞快的身影拐了弯没入人群中。
回到教室,曼招弟打开饭盒套,看见盖子上贴了一张小便签,‘小姑娘,龟苓膏清热解毒,降火,全吃了不许剩’。
曼姑娘没好气。
打开饭盒,满盒子龟苓膏发出淡淡的苦涩的中药香,曼招弟对着一盒子黑漆嘛呜的玩意,傻了眼,没加炼乳怎么吃?有蜂蜜吧,都没有!
罗盈春姨姨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就因为自己耍了个脾气?
可恶,这臭女人就知道拿捏她!
曼招弟苦巴巴地挖着更苦巴巴的龟苓膏啃。
硬生生啃出了岁月似歌人生如戏的凄楚。
“曼姐,你在经历什么人间疾苦?”旺旺雪饼和陈婷准备回宿舍,看到曼招弟皱巴着一张苦瓜脸啃龟苓膏,都笑了,“不喜欢吃别吃了,勉强不幸福!”
勉强不幸福,但不勉强更加不幸福,再说她哪敢不吃,要是罗盈春姨姨变本加厉‘折磨’她该如何是好?
曼招弟幽怨。
“真爱都没你能忍。”饼子随口调侃了一句,和陈婷离开了。
曼招弟又吞了一口龟苓膏。
可不是嘛,她对罗盈春总有特别多的忍让和例外。
晚上回家,罗盈春问曼招弟龟苓膏味道怎么样。
“难以形容,毕竟把这辈子的苦都吃了。”曼招弟丧着脸,“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罗盈春一头雾水,“我故意什么?而且怎么会苦呢,你没放炼乳吗?”
不提倒好,一提曼招弟就要炸毛,“你自己放没放你不知道?”
“我放了呀。”罗盈春懵,“我不是放在饭盒的布套里了吗?”
这下轮到曼招弟懵了,“你把炼乳放布套里?不脏吗?它软趴趴的一坨,它怎么能在布套里生存……不是,你真的就这样挤在布套里?常识呢?”
曼招弟匪夷所思语无伦次,无法想象那美好的画面,赶紧把包里的饭盒拿出来。
“不脏呀,而且我也没有挤,干净的,也不过期。”
越听越愣乎,结果从饭盒布套里翻出两小袋炼乳包时,曼招弟整个人都呆滞了。原来没常识的是她。
居然还有这玩意,现在炼乳都和番茄酱那样装成一包包的了?
罗盈春也傻眼了,“你没加炼乳?”
这得多苦啊,她煮的时候可是半粒糖都没放。
罗盈春很想笑,但对上曼招弟凄凄惨惨戚戚的脸,顿时不敢笑了,抿着唇强忍着。
“咳,咳咳,什么都试试多好呀,人生不都是甜酸苦辣组成的吗?”罗盈春姨姨哄人的套路堪称一绝。
“幸灾乐祸?”火气没降,反倒添新‘火’的曼招弟,瞪圆了眼。
“哪有,我是这样的人吗?你冤枉我!”罗盈春笑得开心,都说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现在罗盈春姨姨别提多乐了,“龟苓膏对身体好,原汁原味的龟苓膏对身体更好!”
罗盈春姨姨忽悠人的套路更加一绝。
曼招弟懒得应话,二人缓步走上骑楼。
头顶灯光馨黄,脚下映出黯暗的影,在步阶上拉成长长的线,曼招弟听着罗盈春的偷笑声,心底莫名穿过细碎的刺,语调寂寂,“所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话题猝不及防戛然而转,罗盈春怔忡,笑意停在唇角。
“嗯?”曼招弟发出一个鼻音,低头紧盯着罗盈春的脸,眼神炯炯,显然不肯放过她,“不能说?”
第080章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追问别人的过去并非曼招弟会做的事,但当主语从‘别人’换成‘罗盈春’时,她会做。
“如果她只是你的学姐,怎么会抱你?”曼招弟把心里疑惑了很久的事问了出来,“还是两次。”
“你们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学姐学妹’吧?久别重逢,第一次激动抱你,我能理解,但是第二次她还抱你,我无法理解。”
曼招弟承认自己心里很恼火,不光是突然冒出来的学姐让她恼火,就连罗盈春模棱两可的态度也让她恼火。
罗盈春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留下一句‘学姐就是学姐,没有别的关系’便想上楼,曼招弟知道她又要避而不谈了,索性把人堵在楼梯角边。曼招弟个子高,又故意站上一级台阶,居高临下地紧盯着罗盈春。
“不说清楚今晚别回家。”
曼大姐头霸道起来,比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盈春无奈叹气,“只是以前同学校同专业的朋友,念书时受过她的照顾,所以关系不错,太久没见抱一下而已。”
说着,罗盈春又佯装生气的模样,“而且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你别老是逮着这事不放,快高考了,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曼招弟一下子抓住重点,“你怎么肯定她以后不再来?”
所以,“你又见她了?”
罗盈春垂眸,答案写在脸上。
曼招弟心里发闷,刚吃的龟苓膏泛起了苦意,“是她来找你,还是你去找她?”
罗盈春低头拨弄手里的熊猫钥匙圈,“只是碰巧在路上遇见。”
哪有这么碰巧的事,曼招弟皱眉,“狗屁的碰巧遇见,她在蹲守你吧,她是变态吗?一直守着你,要不我现在去帮你报警。”
“小曼!”罗盈春似乎生气了,“你别管了,反正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一句‘别管’让曼招弟真冒出火来了,登时板沉着脸,“我就管了你能怎么样,你们这么久不联系,她突然找上门来,明摆着不怀好意,之前她让你帮忙,帮的是什么忙?你一开始拒绝,证明不是好事,现在又笃定她不会再来,所以你松口答应了?”
罗盈春无奈疲惫,曼招弟的咄咄逼人格外幼稚,再吵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已经很晚了,实在不想因为一点事闹得不愉快,只好换一个方向上楼,结果又堵住了。
曼大姐头脾性大,无缘无故出现一个所谓的‘学姐’已足够郁闷,现在又被罗盈春刺了一句‘别管’,心态简直要崩,“不说清楚别想走。”
“你想让我说什么?”
罗盈春满心烦躁,头一回对曼招弟甩脾气,“这是我自己的事。”
说着飞快从曼招弟身边钻过,蹭蹭蹭跑了。
留下塞满火药的曼招弟在原地引爆。
呿!
两人就这样闹矛盾了,旺旺雪饼看着剧烈燃烧中的大姐头,不怕死地在火头蹦跶,“大姐头,有心事?”
曼大姐头送出一记眼刀。
First blood!
饼子被砍,身子抖了抖,继续作死,“为情所困?”
再送一记眼刀!
Double kill!
饼子身残志坚,她就不信被三杀!正准备飙出一句‘情窦初开’,陈婷赶紧阻止她,“别闹了。”
总算保住了饼子的小命。
但曼招弟仍烦躁得想找人吵一架。
临近高考,她的心思混乱,脑子全是乱七八糟的杂念,怎也定不下心来。昨晚罗盈春说得清楚,不喜欢自己插手。
可她控制不住的在意,明明与自己无关,就是忍不住想知道、想过问,她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焦灼得让人无所遁形,曼招弟无法正确解读这种心情,束手无策。
最郁闷的是,她和罗盈春冷战了。
这天中午,罗盈春没有给她送来水果,晚饭后,罗盈春也没有出来陪她背单词,曼招弟知道事件‘大条’了。
非常大条。
大条到连旺旺雪饼都看出她俩闹矛盾了。
“曼姐,你和小春姐还在闹呢?”
饼子人美心善,主动当‘和事佬’调停二人矛盾,“好端端的为什么吵架啊?”
曼大姐头当然不会说原因,旺旺雪饼也不在乎,起因不是重点,重点是结果,“要不我去跟她说,你已经知道错了,这会儿正深刻反省,努力改过自身?”
“别多管闲事。”曼招弟瞪她。
饼子不怕她瞪,苦口婆心作出规劝,“曼姐,这你就不对了,主动认错是人类第一大美德,你是晚辈,你俩还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闹矛盾多尴尬啊。”
谁不晓得尴尬,现在不是正尴尬着了吗?曼招弟火气喷喷。
“唉,其实人生气就是一时冲动,你想想小春姐平时对你的好,想想她在医院任劳任怨地照顾你,出院后给你熬汤煲药,给你做营养餐补身子,还不图你一分一毫,比亲妈还亲妈,你自己摸摸良心,你好意思跟她怄气吗?你个‘死女包’,你‘无心肝’啊你!”
旺旺雪饼越说越上头,还对着恃宠而骄的‘死女包’唱了起来,“得不到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行了,歌词与题不符,退下吧你。
这天晚自习结束后,曼招弟收拾书包到食堂去。
罗盈春姨姨耍小性子,要是自己再不积极表现,估计晚上就得一个人回家了。
曼招弟叹气,换作以前,山不过来,她只会骂山、揍山、把山炸了,现在世道变了,山不过来,她乖乖滚过去。
罗盈春还没下班,曼招弟在食堂边看书边等,她生怕罗盈春姨姨偷偷回家,果断蹲守。
昨天才说那位学姐一直蹲守行为变态,其实她自己也是个变态。
快十点,罗盈春从后厨忙活完出来了。
她看到正坐在食堂角落处低头复习的曼招弟时,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曼招弟兜里的手机响起,是提示罗盈春下班的闹铃响了,曼招弟按熄铃声,不经意抬头,看到罗盈春正站在自己不远处。
曼招弟走过去,“你下班了吗?”
罗盈春还穿着食堂的工作服,正打算去换衣服,见着曼招弟诧异反问,“你怎么来食堂了?”
曼招弟没好气,“怕你自己先回家,你去换衣服吧,我收拾东西,门口等你。”
说着,曼招弟转身回座收拾书本资料。
罗盈春看了看她,抿唇,也走了。
平时两人总有聊不完的话,今夜,两人安安静静的,一句废话没有,一句正经话更没有。
曼招弟在诡异的气氛中格外郁闷,她看着正在锁车的罗盈春,指尖挠了挠前额,迟疑了好一阵,幽幽开口,“你还在生气?”
罗盈春刚站起身,她背对着曼招弟,从车框子里拿出自己的帆布包,闻言,手一顿,摇了摇头,“没有。”
你猜我信不信?曼招弟憋屈得厉害,一下又一下地摆弄书包的拉链头,“那为什么一整晚都不说话?”
罗盈春拎着包,越过她上楼,“要说什么?”
啧!曼招弟被她无视的态度气着,赶紧跟上,“你要是生气就直说,矫情什么?”
罗盈春回头瞪了她一眼,脚步更快了。
嘴快的曼大姐头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是我不对行了吧。”曼招弟追了上去,挡在罗盈春面前,“我不应该过问你的事,不应该插手你和你学姐要做什么,以后都不问,行了吧。”
曼招弟话里满是怨气,听得罗盈春也来火了,“行,当然行,这样最好了,那可以走了吗?别挡道。”
曼招弟黑着脸让路,罗盈春两步跨作一步上楼去了。
曼招弟盯着罗盈春的背影,恨不得把那单薄的身影盯出个窟窿来。以前她的脾气也很差,可罗盈春从不会在意,一直迁就自己,现在来了个所谓的‘学姐’,罗盈春就跟自己怄气了,曼招弟尝到了巨大的落差。
越想越气,于是把自己气进牛角尖里的曼招弟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罗盈春的手腕,“你到底在气什么!”
罗盈春正上楼,冷不丁被拉拽,身子往后倾倒,脚差点踏空,幸好她反应快,急忙攀住旁边的扶手,不然肯定得和曼招弟一起滚下楼梯。
惊吓过后的罗盈春又急又怒,冲着曼招弟骂,“你才是,你闹什么,刚才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摔下去了!”
快要高考了,闹出伤来可不是开玩笑,罗盈春被冲动的曼招弟气坏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成熟一点行吗,别那么幼稚。”
曼招弟仍拉着罗盈春的手,其实刚才看见罗盈春整个人往后倒还险些摔下楼时,心脏也是漏跳了一拍,惊魂难定,可未等她回神,罗盈春已经在责骂她冲动不成熟。
曼招弟委屈极了。
是的,委屈。
以往哪怕在曼荣祥和赵珍那儿受了不好的对待,她都不会有这种矫情的情绪,但现在,她尝到了这种滋味。
非常不好受。
曼招弟哽着嗓子,“所以你的学姐很成熟?”
罗盈春茫然不语,而曼招弟嫉火盛盛,紧盯着罗盈春的眼睛,逼问,“我问她为什么来找你,你不说;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也不说,我一无所知你要求我别插手,行,我不过问。可我不问了,你还是生气,说我幼稚要求我成熟,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是不是来了一个人,有了对比,你终于发现自己受够了我的坏脾气?”
“我没那么想。”罗盈春眼神闪避,想收回自己的手,可曼招弟依旧抓着不肯放,罗盈春挣了好几次没能挣脱,眉头不由拧起。
“你又要生气了。”曼招弟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对我不耐烦了?”
“我说了,我没那么想。”罗盈春叹气,“别闹了,回去吧,现在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课。”
曼招弟不走,今晚不说清楚她绝对不放罗盈春走,“那你是怎么想的?你一整晚不说话,午饭晚饭不出现,是什么原因?是不是打算明天又这样闷气一整天?”
罗盈春心累,抿了抿唇,面对曼招弟咄咄逼人的态度,已无力招架,疲言,“不是,你别乱想了,我今天只是太忙了。”
曼招弟不相信,“我很难不乱想,我会想你和那个学姐是什么关系,会想你到底答应了她什么,她什么要抱你……罗盈春,这些是你不准我过问的事,可我都想知道。”
罗盈春抬起头,看着曼招弟。
四目互凝,冷白灯光下,静默的气氛流窜,罗盈春忽然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想知道?”罗盈春对上曼招弟骤然怔愣的表情,再次反问。口吻冷清,异于往常。
曼招弟深呼吸,可问题下,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来。
顺着问题细想深究,竟发现逼问下的答案呼之欲出,带着荒谬。
曼招弟心里第一反应是:我在意。
我在乎。
我不安。
背后归统于一的原因,莫名其妙但又理所当然。
意识到什么时,曼招弟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随即被高高揪住,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紧锢着她全身的经脉血管。
窒息感汹涌袭来,一霎后豁然开朗。
脸红如潮。
第081章 少女怀春贪嗔爱痴怨
曼招弟放开了罗盈春的手,跑了。
她原本不是这么怂的人,可一时之间,实在无法把这种心情归为‘喜欢’。
要命,她喜欢罗盈春姨姨?
这么离谱的事怎么可能发生?
而且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当定了绝情谷谷主,冷不丁上演一场少女怀春情窦初开,曼招弟觉得整个世界魔疯了。
人生最重要的拼搏阶段,大姐头满脑子儿女情长。
连迷妹饼子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曼姐,你今天怎么回事,老是无缘无故发呆,你该不会患上考前紧张综合症吧?”
曼姐无视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罗盈春。
疯了。
这天中午吃饭,罗盈春愿意出来了,拿着削好的苹果片递给曼招弟,可曼招弟心怀不轨脸红耳赤,接过饭盒就走,看也没看罗盈春。
晚饭后也是,罗盈春提出陪她背单词,曼招弟拒绝,胡乱扯了个回教室做题的借口,一溜烟跑了。
大姐头怂起来,比狗熊还怂。
旺旺雪饼见着曼招弟愁眉不展的模样,手上的米糕也不香了,“曼姐,你和小春姐还没和好吗?”
现在是和好的问题吗,现在通关升级直接进入地狱副本级别,根本无解。
“作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瞧见高考的倒计时没,只剩下二十天了,求求你们别折腾了,我看了都累。”旺旺雪饼生怕自己的心态先被她们搞崩,“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曼招弟也想把自己和谐掉,她一脑瓜子的贪嗔爱痴怨,过不了审。
啊啊啊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这奇奇怪怪的状况维持了整整一周,周六放半天假,曼招弟多半会在罗盈春家里吃午饭,这会儿逃不掉躲不了,曼姐直接哀出了愁色。
罗盈春也快被臭屁孩弄得精神崩溃了,这人好像睡了一觉化身二缺傻大个,总时不时盯着自己发呆,也不开口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邪了。
她很后悔那天晚上问出的问题,更害怕曼招弟会察觉出什么来,天天提心吊胆。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骑楼,夏天热得厉害,曼招弟没胃口吃饭,罗盈春便煮清汤面条,正在厨房忙碌,屋外传来敲门声。
曼招弟的脑瓜子正胡思乱想呢,冷不丁有人敲门,吓得肩膀一抖。
哪儿来的不识相?
“我来开吧。”曼招弟看到罗盈春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站起身去开门。
谁知门打开后,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脸。
又来了。
曼招弟不悦地瞪着眼前这位学姐,半挡着门语气不善,“你怎么又来了?”
学姐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眼睛往屋内瞟去,可曼招弟马上用身子遮住了,还故意走出来,反手虚掩着门。
“罗盈春在吗?我有事找她。”学姐被曼招弟的动作激得心生不满,沉着脸问道。
“不在。”
结果话音未落,罗盈春的声音便从屋内传了出来,“小曼,是谁来了?”
学姐:“……”
然而曼招弟心态稳得一波,丝毫不觉尴尬,依旧微仰起下巴,不耐烦地瞪着眼前的人,明显在抱怨她的不识相。
“盈春明明在家。”学姐也感受到了曼招弟身上的敌意,出言刺道。
“那又怎么样,你这么大的人了,听不出来我在赶你?”开什么玩笑,罗盈春说过这人不会再来,但现在居然还想登门入室,铁准没好事,反正让她走就对了。
学姐没有理会曼招弟,直接朝屋内喊罗盈春的名字。
曼招弟恨不得抽她一顿。
罗盈春快步走出来,见到眼前的修罗场,脚步微顿,停站在玄关,“学姐,你怎么又来了,你上次不是答应我,不会再来了吗?”
学姐看了曼招弟一眼,才看向罗盈春,“盈盈,我有话对你说,你出来一下。”叔刺
罗盈春犹豫,但还是跟她过去。
结果步子刚迈出,身旁的曼招弟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有话就在这里说!”
曼招弟压了好几天的火,今天终于能在当事人面前发出来,索性不管不顾了,“她耳根子软,容易被人骗,我得听着。”
罗盈春面露尴尬,压低声,“小曼,别闹了。”
小曼还没真正闹起来呢,曼招弟装作听不见,朝那人撇了撇下巴,“说吧,有话直接说,又不是杀人放火,有什么我听不得的?”
学姐只当曼招弟耍性子摆态度,“这位同学,我们有正事要聊,你夹在中间非得要听,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曼招弟讥笑,“装什么道貌岸然正人君子,我再没礼貌也不过是听你们说几句话,可你呢,让你别来,你偏要来,到底是谁没有礼貌?”
两人针锋相对,杵在一旁的罗盈春分外无措,她轻拽了拽曼招弟的校服下摆,“小曼,你先进屋。”
“不进。”曼招弟一肚子躁意,以前没理清对罗盈春的感情,只能无脑生气,现在理清了,有充分理由了,凭什么还要她进屋?尤其是这位所谓的‘学姐’,明显与罗盈春的关系暧昧不明,大敌当前,她能放着罗盈春跟别人走吗?
不能!绝对不能!
曼大姐头何人也,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也为强的无敌大女主!
“要么就在这里说,要么就别说赶紧走,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曼招弟对待‘敌人’毫无仁义可言,加一个‘请’字已经是她最大的礼貌。
明晃晃的无礼,让学姐的脸色一变再变,忍着怒气看向罗盈春,“盈盈,你不说些什么吗?”
罗盈春对眼前的修罗场表示已无力回天,她深呼吸后摇了摇头,“学姐,你还是走吧,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而且,我帮过你了,我能力有限,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学姐似乎不相信罗盈春会说出这样的话,定神了好几秒,可很快嗤笑出声,道,“盈盈,你忘了吗?我去过你的老家。”
话题骤然一转,让罗盈春瞳孔登时剧震,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惊惶,黑眼珠冒出怒光。
学姐无视她的隐怒,继续柔声轻言,“你应该好些年没有回家了吧,你爸妈肯定很想你。”
罗盈春面色煞白。
阴阳怪气的语调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尤其看到罗盈春明显不对劲的神态,曼招弟便知道这人口中的‘老家’、‘父母’于罗盈春而言全是噩梦,大声呵斥,“你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面对曼招弟的驱赶,学姐不气也不怒,从容淡然地留下一句,‘盈盈我会再联系你’,转身走了。
曼招弟瞪着那贱女人手握把柄的得意表情,气得咬牙。
再看一旁的罗盈春,似乎吓坏了,连唇都在发抖,曼招弟牵住她的手,企图让她冷静。
但下一秒,静默中的罗盈春猛然爆发,她急冲向楼台边,俯首朝着楼梯处的女人嘶吼大喊,“你去说啊,只要你敢说,我就把你的事说出来,我能逃一次,肯定能逃第二次,但我不信你也能逃第二次!!”
说完罗盈春转身就跑,一同把曼招弟也拉进屋,‘啪’的一声关上家门。
巨大的声响下,屋内的人和猫狗都懵了。
罗盈春情绪濒临失控,胸口一起一伏,剧烈地呼吸着,因情绪过激,整张脸涨红得厉害,连脖子也泛起了青筋,曼招弟心里担忧,悄声唤,“罗盈春?”
罗盈春抬起头瞪她。
曼招弟没由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罗盈春一改往日好脾气的形象,嚷,“我刚才让你进屋你怎么不听?”
曼招弟傻眼了两秒,不甘示弱,“你也不听我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喜欢是一回事,落下风是另一回事,曼大姐头从不恋爱脑,得理不饶人,只是顶嘴后忽然语转幽怨,“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她会纠缠你吗?我只是担心你会被她骗。”
罗盈春前一句被哽,把自己气着了,但后一句又顿时让她发不出火来,憋闷着气进厨房继续忙碌。
曼招弟最讨厌她避而不谈的态度,连忙跟上去,“你又这样了。”
“我又哪样!?”
罗盈春烦躁,她心头本就极乱,无法言语的恐惧与焦虑辗转不散,快要把她逼疯了,偏偏曼招弟逮着她不放。
曼招弟被吼,懵了,无措地站定看她。
罗盈春正在火头上,懒得搭理这臭屁孩,翻出碗要把面条盛出来。
刚盛好两碗面,曼招弟马上拿来托盘,把面条端到饭桌上,又回厨房拿筷子,罗盈春见她积极殷勤的模样,索性喂猫喂狗去,让她自个儿忙活。
“不饿吗?先吃饭吧。”曼招弟站在桌子旁等着,不坐也不先动筷,表情带着少见的讨好。
罗盈春正撸猫解压,见她这样,心软了,又担心她饿,只好洗手坐下。
这顿饭两人都吃得呼吸不畅。
曼招弟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可见罗盈春阴冷的脸色,实在是找不到话题,气氛无比尴尬,一顿饭下来,曼招弟也来脾气了。
曼大姐头瞪她,带着深深的怨气。
罗盈春自然留意到她的视线,果断无视,起身收拾碗筷。
“她为什么叫你‘盈盈’?”
冷不丁地,曼大姐头语出惊人。
罗盈春险些端不稳手里的碗筷,她抬头瞥了曼招弟一眼,又飞快别过,捧着碗筷进了厨房。
“不能说吗?”曼招弟跟了上去。
罗盈春低着头收拾,“以前喊习惯了吧。”
曼招弟明显不信,追到她身旁,“我不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罗盈春姨姨一副理所当然的渣男口吻,手里忙碌个不停。
“你们以前的关系很好吗?”曼招弟不依不饶。
罗盈春语气带着心虚,“也就那样吧,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会喊你‘盈盈’?”曼招弟说,“不普通的朋友呢,是不是喊得更亲密?”
罗盈春拧眉,脸容带窘,忍不住抬头白了她一眼,“别人怎么喊我,我控制不了,你赶紧回家复习吧,还有十多天就要考试了,别分心。”
不把问题解决了她分心得更厉害,曼招弟追问,“罗盈春,她不是你的普通朋友吧?”
罗盈春缄默。
“直觉骗不了人。”曼招弟不是容易打发的傻蛋,一个早已不联系的人忽然接二连三找上门,无非三个原因,求财、为情、求财加为情。
对于这位学姐,曼招弟的直觉更倾向第三种。
尤其每每看到罗盈春的态度,她就肯定几分。
再对比那位学姐刚才说的话,和罗盈春现在的反应,曼招弟已然明白。
果然和她猜的那样,她们俩曾有一段过去,而这位学姐,想必是打算利用这段过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曼招弟心里嫉火燃起,“罗盈春,你和她以前在一起过?”
过往十七年的人生里,她经历过许多,却从未涉足感□□,曼招弟此刻如初学步的愣头青,不懂得如何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要尽快弄清楚关于罗盈春的事,不仅是现在,也包括过去。
猝不及防被问及私事,罗盈春洗碗的动作停了下来,垂眸不语,二人之间只剩下静默,与水龙头哇哇哇的流水声。
曼招弟靠过去,几乎是贴着她的手臂,把水龙头关上。
夏日的风燥热、踉跄。曼招弟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低头,罗盈春的耳廓红得滴血。
午后阳光从厨房小窗洒进,铺在两人身上,定格下深深浅浅的剪影。
曼招弟目不转睛地看着被阳光眷顾的罗盈春,一时失神。
明明只穿了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短袖衫,可阳光下,罗盈春柔润的侧脸格外生动,长发盘起,白衫下是瘦削的肩胛骨,与一截粉白透红的纤细脖子。
凝目,曼招弟的视线不自觉地聚在如熟透粉虾壳般的耳朵上,小巧弯弧的耳垂顺着颈项线条,蜿蜒落到少女的身体,如盛开了一朵媚香幽莲。
难以自控地,伸手轻抚了抚她的耳朵。
肌肤相碰,罗盈春肩膀往后一缩,吓得捂住自己的耳朵,无措抬头。
脸上的酡红不散,透着腼腆透着羞,让人挪不开双眼。
让曼招弟挪不开双眼。
曼招弟心悸恍神,指尖残留的触感发痒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情动的狂躁。
她摩挲着指腹,贪婪地看着罗盈春游移的黑眸,心底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热切涌动,逼迫着自己沦陷失控。
“罗盈春……”
曼招弟脑海一片空白,在理清这股颤栗的酥麻前,已情不自禁开了口。
罗盈春又低下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嗯?”
“我好像喜欢你。”
第082章 无法克制无法理智
欢喜乍现,罗盈春彻底慌了神。
尤其对上曼招弟无比笃定的眼神时,更慌了,“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曼招弟当然知道,她做事说话索来直白,喜欢便是喜欢,何须掩饰?而且她能感觉到罗盈春也喜欢自己,哪怕不喜欢,对自己也有好感。
因为她长得漂亮。
比那个所谓的学姐漂亮多了,她不信罗盈春这么没眼光。
自信到接近自恋的曼大姐头,从不认为自己会栽跟头,“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以再说一遍。”
说着又抓住了罗盈春的手臂,她看似淡定,实则内心正咕噜咕噜地冒泡泡,紧张得手心出汗了,生怕罗盈春被自己吓到,决定先把人逮住不放。
罗盈春本就懵神中,冷不丁被捉住,脑瓜子更傻懵了,那温热的手心贴着自己的手臂皮肤,几乎要把她消融。
“你快放手。”罗盈春想躲开曼招弟,因为这臭屁孩一副要把她吃了的禽兽样,吓死人了。
“不放。”曼招弟不满瞪她,“要是你跑了,我上哪儿找人去。”
“这里是我家,我能跑去哪儿?”罗盈春服气了这沙雕且压迫的表白现场,现在她心思乱糟糟的,不知是慌是喜,满脑子都是某女明星声嘶力竭‘你清醒一点!’的表情包,恨不得也嗷上一嗓子让曼招弟清醒点。
可惜沙雕无下限,不清醒的曼招弟继续咄咄逼人,“罗盈春,你对我是怎么想的,你也喜欢我吧?”
这臭屁孩哪来的自信?罗盈春姨姨口干舌燥,并表示刺激太大风沙迷眼,已选择性又聋又哑。
“快说!”曼招弟不肯放过她,拽她衣摆。
“你让我说什么?”罗盈春没好气,扯过别的话题来教育小屁孩,“快高考了,你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就是快高考了才要问清楚,不然我会一直念着,更集中不了精神。”曼招弟心中知轻重,掰出来的理由更加充分合理,“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罗盈春红了脸,被这一记直球打得措手不及,却又无法逃避,眼眸游离,最后咽了咽口水,“你先出去。”
“为什么让我出去?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犹豫什么?有这么难说出口吗?”曼招弟不满。
“你管我,你到底走不走!”罗盈春郁闷,被这人激得脾气都勾出来了,“去饭厅等着,我要洗碗!”
别人收到的表白温情似水含情脉脉,她收到的表白雷霆万钧战火四起,罗盈春此刻只想咬牙瞪人。
为什么故事的开展与玛丽苏小说完全不一样!?她恨!
曼招弟看罗盈春咬牙切齿的模样,微怂,只好先撤退了。
很快,水龙头又打开了,哇哇的流水声传出厨房。
冲动过后理智回笼,冷静下来的曼招弟把自己的短发挠成一头乱毛,挠完后蹲在地上,与鸭鹅双杰呆滞互望,心乱间又忍不住环抱住鹅仔狗。
鹅啊,她刚才表白了!
她人生第一次表白!
她疯了是不是?
肯定是啊!啊啊啊啊!
曼招弟表面脸无波澜,内心波涛潮涌,险些在一片狂风猛浪中把自己淹死。
可怜的鹅仔狗被锢住脖子,也快要被勒死,吐着舌,嘴里不停地呜咽。
曼招弟心里也呜咽了,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冲动疯狂的时候,就像泄洪的闸门,仅仅出现了一个缺口,奔腾的洪流随即汹涌而下。
无法克制,无法理智。
越想,脸越热心越乱,曼招弟恨不得土拨鼠尖叫,无声激动地嚯嚯鹅仔狗,逮着狗头一顿狂撸猛搓,还不小心拔掉了两撮狗毛……
不知多久后,罗盈春终于从厨房走出来了。
曼招弟抱着狗蹲在地上仰头看她,见她东张西望难以安神的模样,连忙站起身来。
等待着答案。
罗盈春的神情未曾这般严肃过,手指着椅子,“你坐下。”
这放在表白界也是相当炸裂,谈情说爱跟开会议案似的。
曼招弟十分紧张,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严阵以待。
罗盈春在她对面坐下来,饭桌不大,两人隔着一手臂长的距离端坐着,板起脸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尴尬还是羞,仅两秒对视又双双别过脸。
动作一致带着羞涩,曼招弟不禁捂嘴笑。
这一笑,罗盈春也笑了。
两傻子笑够了,翘起嘴角继续你看我我看你。
沉默忍笑中,鸭仔猫‘喵’了一声,跳到罗盈春怀里。
“我没办法现在回答你。”
鸭仔猫软乎乎的毛发让罗盈春冷静了下来,她抱着猫,认真地说道,“不是敷衍也不是逃避,而现在并不是好的时机,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合适。”
“因为高考?”曼招弟企图从理性的角度,与罗盈春走相同的步调。
“对。”罗盈春点头,成年人有成年人的顾虑,惊喜之余全是利弊权衡,激动也不过短短一瞬的心情,清醒面对冷静处理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知道你不在乎世俗的约束和别人的眼光,既然你说你喜欢我,那我也不隐瞒你,我确实喜欢女生,而且是天生的。”
曼招弟眨巴眼睛,笑了笑,有种胜利了一半的喜悦。
“我喜欢女生是一回事,你喜欢我是另外一回事。”罗盈春在她的笑容中羞红了脸,故作严肃说道,“我能告诉你的,暂时只有我的性取向,其它的,我们等高考以后再说。”
“小曼,我不想你功亏一篑。”罗盈春担忧,“只剩下十多天了,在这个关键节点,你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分心。”
曼招弟口吻轻快,却带着‘威迫’的意味,“只要你不再和那个学姐见面,我肯定不会分心。”
罗盈春拧眉,无奈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她应该不会再来了,你别总揪着不放了。”
这个‘应该’饱含不确定性,曼招弟定睛看了罗盈春良久,才正色说道,“罗盈春,我现在可以不问,但是等高考结束,我想知道的,你都要告诉我。”
说着,曼招弟向前靠近了些,紧盯着她脸上的伤疤,“不仅是你和她的事,还有你以前的事、你脸上的疤、你从不提及的家人。”
“罗盈春,我知道她拿这些东西来威胁你,如果是以前,我不会强迫你说,但她已经说出威胁的话,你心里也在害怕,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我不想等到你出事,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干着急。”
罗盈春低下了头,不自觉抬手想捂住脸上的疤痕,可曼招弟却飞快伸出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用遮。”曼招弟说道,“一道疤而已,我身上也有。”
罗盈春抿住唇,良久后,轻‘嗯’了一声。
诚恳的表白流动着真心实意、温情动人的气氛,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谁知曼招弟揩油揩上瘾,趁机握着罗盈春的手不放,罗盈春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一把收回手,瞪她,“你别得寸进尺。”
曼招弟耸了耸肩,不检讨不改正,微扬起下巴。她又不傻,罗盈春没有拒绝,几乎可以肯定与自己心意相同,只是碍于高考而不点头,想到这里,人顿时飘了,“罗盈春,我和你那个学姐,谁更漂亮?”
罗盈春疑惑。
“你心里更喜欢我吧。”曼招弟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语气带着得意,“我长得比她好看。”
头顶大大问号的罗盈春姨姨,诧异得只想笑。
哪儿来的自恋狂?
没好气赶她回家,“别浪费时间想这些不正经的事,赶紧复习去!”
“切!”曼招弟站起身,继续作死,“你肯定早就觊觎我了,不然怎会对我这么好。”
“走你的!”
经过一段轰烈且蠢傻的表白后,曼大姐头像变了个人似的。
总黏着罗盈春不说,还不时说几句特别羞人的话来调侃她,做些暧昧的小动作撩拨她。罗盈春被一波波油腻且直白的攻击袭得内焦外也焦,都说爱情让人昏头上脑,没想到连大学霸也躲不过这个宿命。
幸好高考很快到了。
六月决胜日,天气晴如画,罗盈春与往年一样,和高考考生一起到考场,负责跟班老师的饮食,只是多日忙碌,甚少能和曼招弟见面。
第一天考完试后,七中全体学子哀嚎怨天。
今年的试题难度不低,虽不至于棘手,但最后两道大题,曼招弟没有信心完全拿下。
正因如此,她更加专心备战下一科了。
这天晚上不少人偷偷对答案,各班班主任嗷吼说不要对答案,自习室变得吵杂,曼招弟复习累了,走到一边放空休息。
从大考前夕到如今大考进行时,她的心态意外平稳,原以为会紧张,可是并没有。
旺旺雪饼扇着捡来的广告扇子,走过来,“曼姐。”
曼招弟轻嗯了一声。
“曼姐,你紧张吗?”虽然饼子的性格大大咧咧放得开,可心里难免会慌,尤其今天两科都考得不顺利,心里更怯了。
“不紧张。”曼招弟坦言。
“果然学霸都是淡定姐淡定哥。”饼子羡慕道。
“并不是。”曼招弟抬头望夜空,说道,“为了这场高考,我准备了很长时间。”
一直沉淀,从初中开始,直至今天。
“你们顶多是从高二高三开始认真学,但我不是。”曼招弟说道,“我能从初二免试跳级到高一,是因为我从初中已经在学高年级的课程了。”
“不仅为了省学费,还为了今天。”
王雪娟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句‘曼姐,你会得偿所愿的’。
曼招弟不知道这句话算是祝福,还是愿望,但她也希望自己能得偿所愿。
没多久,另一个愿望来了。
罗盈春姨姨鬼鬼祟祟地来到自习教室。
曼招弟见着她,知道她是来找自己,忍不住扬笑。
连忙走过去,把她拉到教室外的楼梯角落,“怎么过来了?”
“我给你做了水果酸奶。”罗盈春拿出小饭盒,“快吃,不然呆久了老师该说你了。”
曼招弟打开盖子,叉起一块苹果。
酸奶冰凉酸甜,搭配水果的清香,一扫脑子里的浑浊与困意。
“里面还有坚果,你挑坚果吃,补脑。”
曼招弟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把里头的核桃和巴旦木都吃了,坚果仁咬在嘴巴里,咯吱咯吱响。
只有一支叉子,曼招弟叉起了一颗葡萄,递到罗盈春跟前示意她张嘴,“来,啊。”
罗盈春脸一红,“你吃。”
“我喂你。”曼招弟笑说,“小春姨姨别害羞。”
罗盈春窘得厉害,嗔言,“别闹了,我不吃。”
“那我就这么一直举着。”曼招弟多的是法子逗她,“等会儿老师出来找人,把我当成神经病,我就说是小春姨姨害的。”
罗盈春又羞又气,飞快张嘴咬住葡萄吃了,然后瞪她。
曼招弟得逞,笑得满足开心。
两人站在楼梯的角落吃吃聊聊,罗盈春问曼招弟会不会累。
“不累。”曼招弟摇头,“和平时考试没差,其实考试的人多半不会紧张,是你们陪考的紧张。”
罗盈春赞同叹气,“我今天一整天都坐不住,老胡思乱想。”
曼招弟唇角微翘,伸手勾住她的大拇指,“别担心。”
小小的触碰霎时让罗盈春心头大乱,慌得一下子收回自己的手藏到身后,故意板起脸,“你又来了。”
走廊灯无法把楼梯的角落照亮,曼招弟不能得逞,只觉可惜。朦胧微暗的灯光下,罗盈春低着头,眼神闪避脸庞微红,明显在害羞,曼招弟的心窝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得厉害。
无法牵手过于遗憾,曼招弟鬼迷心窍,忽地扯住罗盈春的下衣摆,把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罗盈春吓了一大跳,险些扑到曼招弟怀里,幸好反应快刹住脚。她气急败坏地抬头,结果对上曼招弟滚烫炙热的黑眸,瞬刻羞得厉害,尤其在靠近时,对方的鼻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耳际,让她连呼吸都无法平稳。
两人间荡漾着暧昧不明的气息,罗盈春心跳急促加快,大脑空白无法思考,猛地一个转身,飞快地跑了。
曼招弟愣,手心空了下来,只能无奈地望着那道仓促而逃的背影。
然后在心里暗戳戳,下次绝对不能让你再跑。
大考正式结束那天,高三学生坐大巴回学校,下车后,旺旺雪饼对着天空大声呜呼哀哉,“老娘的青春啊!就这样落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嗓子带动了惆怅的情感,班上不少人也跟着嗷嗷吼,一个班嗷了,其它班级也来了个琴瑟和鸣,整个高三年级像发疯的二哈族群,还有不少人边跑边撒书撒试卷,乱七八糟一片疯闹。
今天是周五上学日,孙主任瞧见一群猴崽子到处撒野,气得要命,嚷嚷着安静不要吵闹,结果被理科班的男生们逮住,大家伙兴高采烈地把他高高往天上抛。
“啊啊啊,快放我下来!”孙主任的悲嚎响彻天际。
欢腾不停,终于走到了终点,各班班主任随学生们放肆,不少人起哄抛自己的老师,连小牛子也被班里的人逮住闹腾去了。
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穿高中校服了。
曼招弟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一大群人拍照、欢笑,心里意外的平静。
天空蔚蓝,云朵俏皮,黄昏的夕光初升,明明仍是六月初夏,却有什么东西踉跄蹒跚,戛然而止。
要结束了。
要毕业了。
不仅她的高中生涯,还有她过去疲累被动、痛苦艰辛的数载光阴。
全部都要结束了。
曼招弟忍不住回头寻罗盈春的身影。
竟见罗盈春也站在不远方,静静地看着自己。
四目遥望,浅霞里的对视大方直白,曼招弟听到胸腔越发急促的心跳声,以及来自过往岁岁年年最热烈最响亮的回应。
过去好几年,她曾预想过无数遍高考终于结束的场景,可从未预想过,这个场景里,多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罗盈春。
眼中的罗盈春,鲜活明亮,笑意荡起,无比动人,无比耀眼,无比可爱。
仿佛是岁月赠予的礼物,嘉奖她的勇敢与坚持。
身后盛大的欢呼不停,承载着即将而来的离别。曼招弟心头燥热,匿藏的爱意在人声鼎沸的浪潮中交叠涌动,她不自觉迈腿,朝着罗盈春的方向走过去,走着走着再也克制不住,奔跑了起来。
“罗盈春!”
曼招弟在嘈杂声中高喊她的名字。
耳边有风,曼招弟扑拥住罗盈春,张臂把人搂抱得紧紧的,低呓,“我真的很喜欢你。”
第083章 改变需要机遇和温柔
罗盈春脸颊发烫,久久未能平复。
学生们都回教室去了,曼招弟也被王雪娟逮走了,高三各班还有最后一次年级会议,学校需详细告知查询成绩与报考志愿的注意事项。
食堂是周五下午开始放假,高三也不用再上晚自习了,罗盈春在食堂等着曼招弟。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
谁知越想越乱,罗盈春捂住脑瓜子恨不得原地滚两圈。
这臭屁孩的胆子真是太大了,幸好没有人听到,不然她得哭死。罗盈春心有余悸,心肝儿怦怦狂跳。
当初和曼招弟约好,高考结束后会正视问题给出答案,可眼见现在自己乱成一团,根本理不出思路来,罗盈春不仅想滚地了,还想钻到地下去长眠。
这臭屁孩到底从何而来的自信,笃定自己百分百喜欢她?
可恶!
约半小时后,曼招弟打来了电话,说自己的书太多了,得搬几趟,让罗盈春先到停车场等她。
罗盈春提出帮她搬,曼招弟说好。
来到高三年级的教学楼,到处是学生和家长,整理的,卖书的,光是收纸皮的三轮车都有好几辆,乱糟糟的一片吵杂。罗盈春来到高三一班,远远便看到被好几名学生包围的曼招弟。
曼大姐头今天人气爆发,旺旺雪饼心血来潮说要拿学霸的签名回家珍藏供奉,好沾沾大学霸的光考个好分数。就这样,班上不少人都拿着本子等曼大学霸签名。
合照是拿不到了,签名得安排上。
曼招弟本不愿意,但看在同窗一场,最后还是签了。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她现在心情好,好说话。
曼招弟看见罗盈春,笑着朝她招手,让她进教室。
“还没收拾完吗?”罗盈春注意到她座位旁推得高高的书,问。
“只拿重要的走。”曼招弟应,“小牛子让我把习题卷子都留下来,好让下一届当参考资料。”
罗盈春看她收拾出来的卷子和练习册,惊叹,这高高的一沓,堆起来都快到她肩膀了。
全是曼招弟努力过的证明。
罗盈春眼角莫名微热,问道,“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可以,拍吧。”曼招弟不晓得拍这些有什么用,但罗盈春姨姨的要求,大姐头无条件配合。
“这些都是你的脚印。”罗盈春说道,“小曼,你太厉害了。”
莫名被夸,曼招弟心里得意,继续整理资料。
离开学校时天已经黑了,两人又累又饿,先回家把书本和资料放下,又赶去琴姨的店。
为了庆祝曼招弟考完试解放,琴姨早早在家里弄了一堆好吃的。
“都辛苦了。”琴姨乐呵,拿出自己酿的青梅子酒,“苦尽甘来,以后全是好日子了。”
“承贵言!”几人碰杯,罗盈春一个陪考的,比应考的曼招弟还要高兴。
曼招弟不能喝酒,只能在一旁啃青梅,她定睛地看着罗盈春,口中的青梅脆爽,咬碎后泛起微涩的味道,夹杂了酒香,覆掩住青梅原来的清新。
罗盈春喝了酒,脸颊透红,曼招弟看得心痒,举起自己的果汁杯道谢,“罗盈春,辛苦了,多亏有你。”
罗盈春眨巴一下眼睛,笑了笑,“你也辛苦了,小曼,祝你前程似锦。”
两人相视而笑,喝光了杯里的饮料和酒。
就这样罗盈春姨姨把自己喝晕头了。
晕头了不代表醉,她们吃饱喝足后仍在店里坐着,罗盈春姨姨喝多了,脑子糊成一团,难受得锤额,曼招弟想帮她按摩,结果被拒绝了。
“不行,你别过来,我现在对你一级戒备。”罗盈春如临大敌。
曼招弟没好气,她又不是狼,犯得着这样防她吗?
“你和狼没有区别!”罗盈春瞪她,故意坐远了些,总之就是要离大灰狼两米远。
曼招弟无奈,琴姨不知内情只当她们在闹小别扭,时间不早了,习惯早睡的她回屋睡觉去了,留下曼招弟和罗盈春你看我我看你。
“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面包店旁边是旧小学,以前她俩也经常去散步,曼招弟看着罗盈春绯红的脸,担心她酒精上头难受,提议道。
罗盈春想着街上人多,曼招弟应该不敢再像今天那样乱来,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结果还没走出店门,胆大包天的曼招弟已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喝晕头了,所以也忘记了,没有大姐头不敢做的事。
罗盈春姨姨发懵,思维迟钝后知后觉,挣扎了几下不愿意让她牵,可还没收回手,曼招弟已十指紧扣握得更紧了。
“你放手!”
“不放。”
“你,你总是这样。”罗盈春生怕被谁看见误会乱传,急得不行,作势要掰开曼招弟的手。
“你喝醉了,要是摔倒了怎么办?”曼招弟理由充分,主打一个死缠烂打脸皮厚。
“摔不了。”罗盈春瞪她,“快放手,要被人看见了。”
曼招弟不在意,“没人看见,天这么黑,谁会注意到你?你要是再乱动,才是真惹人看见,到时候整条村传我们关系好,我铁定烧鞭炮庆祝。”
罗盈春气,不挣了,嘴上一个劲地念叨小屁孩耍无赖臭流氓。
曼流氓被醉鬼逗笑,任她喋喋不休,不反驳不还嘴,指腹轻轻揉捏着罗盈春的手掌心。
六月初的夜,微风细柔,吹拂在二人脸上,凉凉的。
夜特别安静,安静得,让曼招弟心底泛起了奇妙的满足感。
当然也有欢欣与窃喜,但更多的,是满足,是真正找到了目标,找到了方向,拥有了底气,看到了前路与光明的满足。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像在寒冷冬里,吃到了香喷喷暖乎乎的肉包子。
是幸福的心情。
曼招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得到幸福的一天。
曾经的她积怨何其深,宛如置身万丈深渊,周遭的一切黑暗、无光、无望。她都快以为,这辈子要在麻木窒息中度过。
直到她遇到了罗盈春。
记得以前读过一句话,‘改变,需要机遇和温柔。’
很赞同,她幸运地遇到了罗盈春,幸运地得到了罗盈春的温柔对待。
两年的时间,她在成长中步步蜕变,终于抛下过去的跋扈、消极与痛苦,找到了幸福的方向。
难能可贵。
曼招弟心头极暖,低头看了看迷迷糊糊的罗盈春姨姨。
“困了?”曼招弟俯身轻言。
罗盈春摇头,不困,只是越走越晕,脑瓜子天旋地转,眼前的东西都在跳桑巴舞。
“那回去吧。”曼招弟见她难受,牵着她往回走。
罗盈春如被摆布的布偶,傻傻地跟随她的步伐,可走了两步后再也走不动了,这种要醉不醉的状态太过难受,让她的胃开始翻腾,“先别走,我歇会儿。”
曼招弟停下脚步,“要坐下来吗?前面有石凳子”
“不坐。”罗盈春拒绝,“坐下来更难受。”
曼招弟只好陪她站在原地,路灯的光幽幽落在罗盈春身上,化成一片透明薄纱。
曼招弟见她眯着眼半梦半醒的样子便觉好笑,“你是醉了吗?”
“我没醉,我很清醒,只是头晕。”罗盈春深呼吸,无奈地捶了捶自己的额,“琴姨的酒后劲太大了,喝得我难受。”
曼招弟看着她,伸出了手。
这次她不问罗盈春,擅作主张地帮她按揉太阳穴。
罗盈春姨姨脸皮薄,顾虑多,又怂又胆小,她得不动声色占据高地。
晕糊中的罗盈春呢喃了两句,没有拒绝,乖乖站着。
这人明显是喝醉了,脸酡红,像熟透的蜜桃,还嘴硬说自己清醒。曼招弟没好气,指腹贴着她滚烫的太阳穴,动作轻柔。
“好些了吗?”曼招弟问。
“嗯。”罗盈春发了个鼻音,抬起头。
灯光下的罗盈春一脸醉态,是不设防备的小可爱。
曼招弟心里极软,那爱作死的手顺着罗盈春的太阳穴徐徐往下,抚住了那小巧的耳朵。
罗盈春吓得往后缩,却被曼招弟先一步揪住了衣摆,躲不开,二人贴得近,罗盈春被圈围在曼招弟高大的身影里,紧张得结巴,“你、你做什么?别太过分了,这是在大街上!”
表露心意后,罗盈春总在炸毛,以前曼招弟从不知道她的小脾气能这么好玩。
曼混球素来拽酷傲霸天,一旦认定某人某事,为达目的可谓不择手段,挑起唇失笑,“你第一天认识我么?我又不是你,怂得跟狗熊一样。”
大姐头一张嘴怼天怼地怼神怼鬼,平等地对待世间每一位,连喜欢的人都不放过。
罗盈春气结,但酒精让她大脑变得迟钝,想反驳却找不到词来,憋屈着闷气瞪她。
“好了好了,别气了。”曼招弟笑得开心,“我快被你瞪出窟窿来了。”
罗盈春似乎仍不服气,哼了她一声。
曼招弟既无奈又好笑,牵住她的手往回走。
夏夜蝉鸣聒噪,附近民居或传来聊天声,或传来责骂声,路上偶尔有摩托车经过,车头灯光远远照着,亮起数秒,随即飞闪而过,短暂地映出两人紧靠而走的身影。
“罗盈春。”
“嗯。”
“罗盈春。”
“嗯?”
“罗盈春。”
“嗯!”
罗盈春暴躁瞪人。
曼招弟又笑了。
“我只是想喊一下你的名字。”高考结束了,终于能放松下来的曼招弟变得愈发幼稚,握着罗盈春的手,像小朋友结伴逛街,一前一后地晃摆着两人的手臂。
“傻子。”罗盈春的评价精准且简骇,语气凶巴巴的。
曼招弟发出了一个长长的鼻音,带着暧昧微妙的调戏,“是清醒了?”
“我没醉!”罗盈春倔强。
曼招弟不拆穿她,顺着她逞强的口吻问出声,“既然清醒了,能给我一个答案了吗?”
第084章 满身荣耀想与你分享
问题骤然而落,罗盈春更晕乎了,缄默,心想还不如装醉呢。
曼招弟也不强逼她,这天晚上,追问停在短短一句问号上。
若换成别人,曼招弟未必能有这份淡定,可如果是罗盈春,她知道自己会赢。
罗盈春给予她的偏爱,实在太多了,多到让她心中笃定,有恃无恐。
既然罗盈春仍处于矛盾中,那自己只能一步步来了。
暑假到了,离查成绩和报考还有一段时间,罗盈春恢复正常上班,而曼招弟也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兼职。
是琴姨介绍的,帮一位初三升中的学生补课。
巧合的是,补课的地点在吴彤彤家附近。
曼招弟骑着自行车来到这片小区,远远望见吴家已空无一人的屋子时,心叹这到底是缘分还是作孽?
小姑娘的成绩中等,比吴彤彤勤奋好学多了,愿意听讲,布置的作业也认真完成,甚至主动完成父母额外布置的练习题。
经历过吴彤彤的气死人操作,如今面对努力勤学的小姑娘,曼招弟连连暗叹感动。
很快,查成绩的日子到了,这天是工作日,罗盈春姨姨不能陪在曼招弟身边,揣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不仅罗盈春,高三一班的任课老师们都约在办公室里蹲守,小牛子紧张得手心冒汗,鼠标迟迟不敢往下点,最后还得孙主任出马。
数字弹出电脑屏幕时,办公室一片寂静,两秒后,欢腾爆发!
是好消息!
小牛子哭着给曼招弟报喜,可惜曼招弟的电话占线,大姐头正给罗盈春报喜,谁都找不到她。
“是很厉害的意思吗?这个分数很高是吗,能报很多好大学对吗?”罗盈春姨姨问个不停,曼招弟耐心且好笑地点头,一个劲地说‘是’、‘对’、‘没错’。
罗姨姨呜咽,食堂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今天出高考成绩,人人以为曼招弟考差了,结果一听罗盈春说出的分数,都激动得鼓起了掌。
今天全校学生加鸡腿!
七中今年可谓大获全胜,除了最突出的曼招弟外,陈婷的成绩也达到了上年重本的分数线,最后统计出来的年级平均分更是比往年高出将近四十分,孙主任喜上眉梢,忙着订横幅做海报宣传去了。
成绩优异,曼招弟倒算稳得住,这个分数和她预估的相差不大,接下来是报考志愿,她早已决定报考的学校与专业,推掉了不少学校招生办的电话。
一切与平常无异,只是成绩出来后,说恭喜的人变多了,好像谁都知道七中出了一位跻身省内前列的大学霸,就连补课的家长也向她道贺。
直到罗盈春把校门巨大的拱形气球圈与横幅海报拍了下来,发给曼招弟,她才察觉到事情的雷人性。
简直是大写加粗的浮夸与社死,还有海报里的照片!到底是谁把她的学生证照片放大成这个鬼样子!
曼招弟恨不得冲回七中把这狗血大海报扯下来!
“哈哈哈,晚了。”罗盈春调侃曼招弟早已成为朋友圈的名人,“连我们楼下的邻居都在问你的成绩。”
当时曼招弟住院,楼下的租客帮了不少忙,罗盈春每逢过节都会给他们送去礼品,临近端午,又包了不少粽子送过去,租客们便向她打听曼招弟的升学成绩。
“他们还邀我们吃饭庆祝呢,但我没答应,得看你意思。”罗盈春这一周心情特别好,虽然还没开始报考志愿,但罗姨姨已经飘了,仿佛亲闺女一朝腾飞,对谁都笑嘻嘻的。
“我无所谓,你愿意去就答应吧。”曼招弟从书里抬起头,说道。
“那我再跟他们定时间。”罗盈春早想答谢租客们了,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加上曼招弟之前备考,更不敢擅作主张。
很快,分数线出来了,今年的分数线毫无悬念,曼招弟报了自己心仪的学校与志愿,她的目标明确,每一步都在意料之中,走得稳而扎实,水到渠成。
心头大石落下,只等录取结果,尽人事听天命,现在就看天命如何安排了。
对比曼招弟的从容,迷妹们可谓兵荒马乱,陈婷倒还好,超水准发挥,虽然成绩只比分数线高出几分,但还是冒险报考了省内有名的师范大学。
父母与老师让她求稳,可陈婷难得叛逆了一回,宁愿接受调剂,也要选择心仪的学校。
而旺旺雪饼,堪称凄楚。
她的分数停留在专A线,报考本地专科学校尚且有优势,可她偏不,死活要到外省去。
而且是纸醉金迷的S市。
这天曼招弟去补课,因在同一片小区,隔大老远都能听到饼子和王母吵架的声音。
吵到连学生家长也在叹气。
“你说小娟这孩子,留在本地多好,校址近,回家方便,有什么事爸妈能去照顾,只是念专科,哪里念不是念,怎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曼招弟没有应话,也无法言明自己的感受。
今天的补课依然很顺利,快结束时,曼招弟正布置作业,学生忽然抬头问曼招弟,“老师,您的成绩很好吗?”
“还行。”曼招弟应。
学生低头沉默,曼招弟正是疑惑,那小女孩冷不丁地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曼招弟吓慌了,连忙拦住她,“你做什么!你怎么打自己?”
小女孩脸上留下一道红而明显的巴掌印,嘴角顿时肿起一团,神色却异常漠然,似乎感觉不到痛,摇了摇头,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没关系,这样能让我清醒。”
曼招弟惊愕。
“可再怎么样也不能自虐!”曼招弟心头震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小玲,你以前也打过自己?”
名唤小玲的女孩儿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成绩差,可我绝对不能念专科学校,我必须要考到好学校!”
曼招弟难以置信。
直到结束,小玲依旧认为自己分数低成绩差,该打,曼招弟劝不住,只能等下一次上课。
莫名想起吴彤彤。
六月高考结束了,如果当初吴彤彤没有转学,而是和她们一起参加高考,结果会怎么样?
或许会念专科学校,或许会复读,或许变得和小玲一样。
曼招弟想象不到答案。
忽然迷茫,人耗尽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谁都说不出真正的答案,最后曼招弟把小玲的自虐行为告知了家长,并对小玲说,“自我要求高并非坏事,可你离高考还有好几年,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而且现在的成绩不如意,不代表以后的成绩也不如意,说不定随着你长大,在未来某一天,会豁然开悟理解这些难题。”
“不用焦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势和步调,你年纪才这么小,就有了目标,也肯为之努力,这已经赢过许多同龄人。高考的冲刺不是一鼓作气急于求成,它需要无数的积累,我相信,以你的认知,一定能让你未来的路,走得比现在更稳更踏实更出色。”
小玲似懂非懂,只点了点头,继续做题了。
她无法根改一个人心里的执念,只希望小小的开导,能起到作用。
而旺旺雪饼,几经波折后,终于争取到胜利。世界那么大,娟姐不管不顾,就要去看看。
“这说不定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王雪娟不后悔,“老说以后再去,以后再看,哪有那么多以后?如果这次我松口让步,以后更不可能走出去了。”
王雪娟忌惮处处禁锢的力量,惧怕在无形消磨中变得麻木的自己。
对啊,哪有这么多以后,现在不追求不争取,哪来的好结局?
连小孩子都知道为自己争取。
曼招弟窝在罗盈春家里,思绪辗转地看着罗盈春边啃西瓜边追电视剧。
已经放暑假了,曼招弟又接了一位学生的补习课。她的名气打响,镇上不少家长请她帮忙补课,她嫌麻烦只接了两位学生,别的都拒绝了,原因无它,主要是这两位给的实在太多了,大学霸俗人一名,抗拒不了。
今天是难得的周日,午饭后,曼招弟和罗盈春窝在家里吹空调吃水果,鹅仔狗舒服地打着哈欠伸懒腰。
七月了,等待录取结果的日子隐匿着焦灼,伴随燥热的暑气,让人无法平静。
曼招弟也平静不下来,只是她等的不仅是录取结果,还有罗盈春。
这段日子,曼招弟无数次暗示,可罗盈春就是逃着躲着,迟迟不给她一个答复,急得曼招弟抓耳挠腮,看到罗盈春姨姨,就像看到茶香扑鼻的碧螺春,这渣女,不表态不回应,吊着自己不放,妥妥的心机。
曼招弟哀出愁色。
虽说这段日子她偶尔占罗盈春小便宜,时不时揩个小油,但望梅终究不能止渴,曼招弟体内的肝火都盛了。
眼见都七月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离开C镇了,可她和罗盈春的关系依旧停滞不前,没半丁点进展,愈发郁闷的曼招弟又开始暴躁了。
“罗盈春!”
“嗯?”罗盈春从玛丽苏狗血剧情中抬起头,“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还敢问怎么了,曼招弟单刀直入,语气透着浓烈的迫切与不甘心,“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天空一声巨响,雷人台词霹雳而来,罗盈春姨姨啃西瓜的动作定格般猝然停下,目瞪口呆。
嘴里的西瓜塞得满满的,汁水快要流下来了,罗盈春久久不能回神,仿佛听到什么傻子话,震惊得连嘴巴子都合不上。
她刚才听到什么了?
“你要是喜欢我就赶紧说,别拖拖拉拉的,咱俩好好谈个恋爱,我快要上大学了,时间不多了!”曼招弟急得皱眉,恨不得拍案而起,让罗盈春马上点头答应。
这下罗姨姨连瓜都啃不动了。
现在的小年轻都逆行其道,开始走‘我自己当霸道总裁逼人爱上我’的套路吗?
罗姨姨表示很害怕。
艰难咽下嘴里的西瓜,罗盈春总算恢复理智,半晌后,摇头,“不行。”
“为什么!”曼招弟料不到自己竟会在恋爱上尝到滑铁卢的滋味,难以置信,“理由!”
罗盈春捧着西瓜满脸郁闷,这臭屁孩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可她怎么感受不到甜腻的爱意,反而全是要死不活的威胁。
屁的喜欢!恶棍!
被追求的人满肚子不忿,“没有理由,不行就是不行。”
“你耍我玩的吧?”曼招弟气急败坏,“你是不是耍我?你不喜欢我吗?”
“你管我喜不喜欢你。”罗盈春撇嘴,就没见过倾诉爱意诉成这个鬼样子,果然是母胎单身狗,横冲直撞只顾自己,玛丽苏小说脑对此十分不满,“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是给我钱了还是送我礼了,谁规定你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你?我是门铃啊?你按了我必须有回应?”
曼招弟傻眼,诧异中竟觉十分有理。
于是开始思考个中因果关系,原来罗姨姨嫌自己诚意不足。
这就好办了,可补习费还没到账,曼招弟只能用商量的口吻,“那我先给你送个礼?钱回头再补?”
“不要!”
“……”
“花呢?送花?”
“不要!”
啧,这不要那不要的,曼大姐头有限的耐心又濒临爆发了,连连深呼吸,耐着性子问,“那你想要什么?”
“都不要。”
曼招弟呲牙咧嘴,这人就是矫情!
两人互瞪眼,视线里全是炸裂的火花,看谁先把谁烫死。
可对持不到五秒,曼招弟熬不住先投降认输了,语气委屈巴巴,连声音都弱了,“那你想我怎么样?这不要那不要,你是故意的。”
这下罗盈春心软了,抿了一下唇,“没有故意,真的不行。”
“为什么?”曼招弟憋闷得难受,穷追不舍,“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一直缠着你。”
“你年龄还小,不懂事。”罗盈春说出自己的顾虑,“同|性|恋不是闹着玩的事,我怕你是一时冲动,误以为自己喜欢女生,所以不行。”
“我不是冲动。”曼招弟满脸认真,注视着她的脸,“我百分百确定自己的内心。”
目光真挚无比诚恳,罗盈春被看得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回应她专注的视线,“总之不行,现在不行,等你成年以后再说。”
“我成年了!”曼招弟强词夺理,“我十八岁了!”
“没过生日都不算成年。”罗盈春姨姨霸道地使出杀手锏,“就是不行!没得商量。”
抱不了美人归的曼招弟气得咬牙,罗盈春一避再避,高考前说等高考后,高考结束了又推等生日以后,现在才七月,离十一月还有一百多天啊!
可罗姨姨霸权主义强权政治,软硬不吃毫无商量余地,曼招弟奈何不了她,哀天长叹。
爱情失意,只能寄□□业。第二天,曼招弟本着‘我不好过别人也甭想好过’的赤子之心,给两位学生布置了大量的课外作业。
伤害达成,皆大欢喜。
很快,录取结果陆续出来,曼招弟被第一志愿录取,旺旺雪饼也如愿到S市去,而陈婷,虽然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但她的分数没有优势,是补录调剂专业进校的。
不管怎么样,总算得偿所愿。
曼招弟特意挑了人少的中午回学校领录取通知书,可还是逃不掉老师们的起哄道贺,原高三一班的任课老师们仍留在升学班,只是被分配到不同班级,几人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合影。
教语文的小沈子特别激动,“我在教育界的高光顶点大概就是你了。”
曼招弟头顶大问号。
离开时,罗盈春在学校门口等她。
七中校门的巨大拱形气球圈与横幅海报仍高高挂着,曼招弟眼不见为净,果断无视了。
只是走到罗盈春身边,对上她一脸自豪的表情,莫名心动,便拉住了她的手臂,“我们拍张照片留作纪念吧。”
满身的荣耀,想与你同享。
罗盈春点头,笑得灿烂。
照片是保安大叔帮忙拍的,采景不好,微逆光,但照片里的两个女孩笑得格外欢快,牵着手,不约而同侧头倾向对方,写满了志得意满的昂扬胜利,也暗藏下狡黠动人的甜腻偏爱。
炽烈盛暑,肆意娇阳,所有的美好定格在淋漓尽致的小镇夏日里,也定格在少女牵触的指尖上。
明亮欢喜。
第085章 藏爱的人心事满怀
高考结束那天,高三一班办了班级散伙宴,边缘人曼招弟不喜欢闹哄哄的场面,拒绝出席,为了弥补这个小遗憾,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罗盈春在骑楼办了一场小食宴。
邀请了二楼的租客们、琴姨、小牛子、陈婷和旺旺雪饼。
一桌子好吃的自然少不了,罗盈春姨姨还把三楼布置得格外有情调。楼台宽度不够,不能摆大圆桌,罗盈春便把家里的长形桌搬出来,叠加一块长板子,又铺上好看的桌布,摆出漂亮的餐具,还用小灯串围着楼台墙栏和楼梯扶手装饰了一番。
不仅如此,罗盈春还定制了一块大画布挂在墙上,上面印了‘前程似锦’四个艺术字,氛围感嘎嘎高端。
罗姨姨是有点文艺气息在身上的。
小聚餐办得热闹,租客们也准备了自己家乡的拿手好菜,惹得馋嘴饼子对着满桌好吃的咋咋呼呼。
“来来来,让我们举杯,庆祝伟大的八月!”旺旺雪饼举起手里的菠萝啤,“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桌上众人笑着起哄碰杯,只有曼招弟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她未成年,罗盈春姨姨不许她碰酒,杯子里装的是橙汁。
幸好没有分桌坐,不然接近175高的曼大姐头铁定被分到小孩桌。
一户外地租客带了孩子出席,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儿,平时留在山村和爷爷奶奶生活,放暑假才能到父母身边住。
曼招弟考上B大的事几乎全镇皆知,租客纷纷祝贺她,还让小女孩向曼招弟学习,努力读书以后考上好大学。
小女孩怕生人,一脸腼腆,缩在父母的怀里不愿意说话。
一伙人吃吃喝喝将近十点才散席,小牛子和租客们明天有工作,先离开了,罗盈春送琴姨回家,只剩下旺旺雪饼和陈婷留在骑楼闲聊。
王雪娟盯着墙上的‘前程似锦’,莫名惆怅。
陈婷少见饼子沉默寡言,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各奔东西这个词,还真让人伤感。”说着,王雪娟看向曼招弟,“曼姐,以后咱俩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王雪娟至今仍记得高二时,曼招弟在自家超市说过‘困在这里一辈子’的话,可她记住了,走出去了,并不代表有质的跃变。
其实一切都在原地踏步,她看似争取成功,离开了这片土地,然而事实上,她的根和魂都在这儿,没有真真正正地离开。
与披着满身荣耀出发新征途的曼招弟不同,她不过是任性地选择了一条短暂的、攀附的、横冲直撞的路。
普通的专科职校学生,如何能融入大城市?王雪娟没有这份底气,无法欢欣且肆意地产生期待。
再看曼招弟,考取名校,明明几个月前还是同一个班级的同学,可如今拉开的差距却越发的大。尤其刚才在席间,别人夸的都是曼招弟,学习的榜样也是曼招弟,作为同龄人,王雪娟羡慕妒意。
曼招弟看了她一眼,仰身靠在椅子上,望着楼台外的夜空,“前一段时间,网上不是冒出‘小镇做题家’这个词吗?”
“我很少上网,不太懂这个词的意思,我所理解的含义是,小乡小镇的学生苦读多年,终于考上好学校,结果被见多识广的同学碾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陈婷说道。
“这么解释的话,我应该属于这类人。”曼招弟说道,“在小乡小村里有名气,不代表在别的地方也有名气。天外有天,比自己视野格局更深更远的人多如牛毛,要怎么往上比?”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很难消除。”曼招弟语气平静,“不仅是分数,还有自身的智力、学识、眼界、家境、际遇、人脉等,就连运气,也是差距之一。而我除了成绩,没有一项能比得上你们。”
说着,曼招弟看向王雪娟,神态认真,“换个说法吧,如果我俩有机会调换,你愿意过我的生活吗?”
王雪娟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摇头。
“所以别说羡慕我的话。”曼招弟苦笑,“这种好成绩,是用苦日子换来的,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家境,有疼爱我的父母,说不定会选择摆烂躺平,舒舒服服过日子。”
“可你已经考上了好大学,以后会慢慢变好啊。”
谁能绝对保证未来?谁都不能。曼招弟摇了摇头,“或许吧,但我不会幻想没有保证的事,我只敢做百分百的事,因为我输不起。”
“像我们这种小乡镇出生的人,无非两样选择,要么奋斗努力逼自己成功,要么乐知天命享受生活。”曼招弟声调黯寂,“正因为我输不起,所以没办法理所当然地选择后者。”
“你们不一样,你们输得起。”
“没有不同的世界,世界是一样的,区别的是你我所看到的面。前路已定,没必要过分着眼学校或专业,既然有走出去的机会,那就保持清醒,好好利用资源,最大程度上提高自己的认知和见识。”
“我总说立足于本,其实就是认清自己,承认自己的无知,我不懂变通,诸多缺点,离开学校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如鱼得水,没准以后比你们混得更差。”
听至此处,陈婷笑了,“以后的事,真的说不准。当时报考,每个人都说教师行业饱和,出生儿越来越少,学校也会越来越少,都劝我放弃。可我在网上查了一圈,不光是师范,基本每个专业都有人劝退,根本没有前景百分百好的专业,反正都不好,我索性报自己中意的。”
座上二人轻笑。
“其实我对志愿没有执念。”陈婷喝了一口菠萝啤,冰冷带气的饮料在喉间散开,全是清甜,“只是,温萍老师给我的教训实在太大了,释怀不了。”
广式菠萝啤的酒精度很低,陈婷却像喝醉了般敞开心扉,“那一阵子,真的很难受,十分、非常、格外、特别、10086+的难受!”
“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本想装作看不到听不见,但根本不可能,哪怕那些人不是当着我的面说,可就是不好受,总会胡思乱想,太难熬了……当时我差点转学了,硬是留了下来,现在回头再看,真佩服我自己,居然能忍得下。”
王雪娟安慰她,“都过去了,别再纠结这种不开心的事了。”
陈婷看了曼招弟一眼,点头,“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能当上老师,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学生被孤立被流言攻击!”
“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幸亏那时有大刚在。”提到大刚,饼子随口问道,“大刚报考哪儿了?是留在本省吧。”
陈婷应,“是,和我的学校同一个区。”
饼子‘啧啧啧’了几声,“真成你的跟屁虫了。”
陈婷无奈摇头。
聊起这话题,瓜娃饼子开始八卦兮兮打探内情了,“其实你对他是怎么想的,他追你快三年了吧?你怎能这么稳得住?”
陈婷苦笑,“根本不是我稳不稳的问题,是我妈不同意。”
这话一出,连曼招弟也朝她看过去,十分不解为何会出现陈妈的戏份。
“我家里人对我的期望特别高,不许我早恋,甚至连我以后结婚的事都计划好了,只接受男方入赘。”陈婷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大刚家里只有一个儿子,根本不可能同意,所以没戏。”
曼姐与娟姐目瞪口呆,这骚操作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们家……果然不会让人失望。”娟姐惊叹总结。
等罗盈春回来,两位客人才离开。
罗盈春哼着歌调调收拾整理,她一整晚心情都很好,收拾完后还泡了玫瑰花茶,点了蚊香,在满是星星灯串的楼台上小坐赏月。
鸭鹅双杰一只趴在她脚边,一只缩在她怀里,无比惬意。
曼招弟靠着木椅子上,撑着下巴贪恋地看着她。
内心无比宁静。
曼招弟偶尔会觉得奇怪,按理说正是最喜欢的时候,不应该是害羞脸红,对罗盈春姨姨无脑滤镜无条件服从的吗?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心里仿佛注盈了一片汪洋大海,海洋湛蓝碧波净水,水面如明镜一般,无一丝回响,全是清透与安宁。
曼招弟把这片静谧归功于罗盈春。
八月盛夏,藏爱的人,心事满怀。
“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看?”罗盈春偷瞄她,结果瞄见小屁孩虎视眈眈的眼神,又紧张又郁闷。
“情不自禁,没办法。”说着曼招弟把椅子拉到她边上,两人的椅子相靠,坐得更近了,“下个月开学,你陪我去。”
不是请求,哪怕没有名分,曼大姐头也能若无其事地提出要求,霸道任性得很。
因为被偏爱,所以持宠而骄。
罗盈春觉得自己被小屁孩吃得死死的,到底谁才是大人?
忸怩,“可我要上班呢。”
“那挑休息日。”曼招弟不容她拒绝,“这么远,又要搬行李又要赶车,你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去?”
罗盈春眨巴眼睛,明显在犹豫。
“你不想看看我的学校吗?如果有时间,我们还能到附近逛逛。”
曼招弟乘胜追击,手搭在罗盈春的椅背上,“我这一走,起码等到寒假才回来,这么长的时间,这么远的距离,你不担心吗?以前只有我自己,迫于无奈孤零零一个人,可现在有你,我也想和别的同学那样,有人陪着到新学校去。”
引诱加卖惨,罗姨姨心动且心软了。
“好吧,到时候我陪你去。”
曼招弟得逞,笑得满足,伸手摸了摸罗盈春怀里的懒猫,借机靠得更近了。
罗盈春自然知道自己中了‘奸计’,但也不拆穿,她本也打算陪曼招弟一起去,这下是顺水推舟,如了小屁孩的愿,也如了自己的愿。
“我们坐飞机去吧。”罗盈春抚着鸭仔猫的头,“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机票应该不便宜,我上网查查。”曼招弟掏出手机。
“没关系,回来我坐高铁。”罗盈春说道,“高铁换乘到首都要坐十多个小时,时间太长了,还是飞机方便。”
曼招弟闻言抬起头看她,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坐高铁要十多个小时,你之前查过?”
说漏嘴的罗盈春姨姨赶紧抿住唇。
曼招弟噗哧一笑,凑到她身边,肩膀贴着她的肩膀,“原来小春姨姨也想去呀。”
罗盈春窘,眼珠游移,连忙别过脸,难为情地搂紧鸭仔猫,惹得大白胖猫‘喵喵喵’的叫。
曼招弟心里溢满糖,甜得过量,她看着罗盈春柔润的侧脸,悄声,“我想抱抱你。”
通常脑子想了,大姐头会直接动手,说出来不过是基于礼貌通知一声,给罗盈春姨姨一个心理准备。
就这样,罗盈春缩在曼招弟的怀里,花容失色呆若木鸡。
耳边明明还残留着‘我想抱抱你’的余音,结果下一瞬曼招弟已经张开双臂搂了过来,吓得她整个人发懵。
“你……你敢占我便宜!”罗盈春大脑一片空白,紧张中又惊又慌,曼招弟的气息缠绕着不放,让她不知所措方寸大乱,生怕越界,急忙挣脱曼招弟的怀抱,“快放开。”
曼招弟只好放手,因为鸭仔猫被夹在二人中间,兴许被挤到了,正不停地挪动着肉肉的身子,不住地叫唤。
可便宜已经占了,正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胆大包天的曼招弟果断占到底,她松开了手,却依旧埋头,前额贴在罗盈春的耳边,悄悄张开嘴,轻咬了罗盈春的肩头一口。
“你!曼招弟!”
隔着被津|液沾湿的布料,阵阵濡潮在肩头上晕开,如滚烫的熔岩灼烧皮肤,罗盈春心乱如麻,胸口似有列车呼啸驶过。
对上曼招弟笑得奸诈的脸,羞得恨不得揍人。
臭流氓!!!
第086章 什么时候才肯上当
九月,高中开学的日子到了,因有了曼招弟的辉煌成绩加持,新学年的七中可谓威风,报考新生更多了,扩招后,高一年级比上一届多了整整一个班。
而曼招弟的大学开学日在九月中旬,空闲的日子里,她在家里收拾准备,欺负猫狗,偶尔到琴姨的店里帮忙。
录取通知书下发后,七中和镇学办共奖励了她一万元奖金,加上暑假当家教补课的工资,曼招弟手上总算宽裕了些,交学费后,她本想先还一部分钱,可罗盈春没有收,还说到新学校后,花钱的地方很多,提议她用这笔钱买好的手提电脑。
曼招弟非常听话,但她在意的不是手提电脑,而是盘算着只要她和罗盈春之间债务未清,俩人仍能栓在一起。
最好栓足一辈子。
玛丽苏小说不是总有这样的剧情吗,把债主骗到手,让她反欠你一辈子。
曼大姐头心揣阴谋,诡计多端。
大学开学日快到了,曼招弟再不舍得,也要乘上前往首都的飞机。
她和罗盈春都是第一次坐飞机,罗盈春事事操心,提前查好了登机流程和注意事项,十分周到,而曼招弟全程充当黏人的傻子,只知道跟在罗盈春身后。
“别发懵了,好好记住,不然下次回家你还是不会坐,到时误机了怎么办?”罗盈春姨姨长忧九十九。
“回去我坐高铁。”曼招弟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又想耍赖靠在罗盈春的肩膀上。
可罗盈春姨姨不惯她,揪着她的领口就把她提起来,“坐好,这不是在家里,在外面坐要有坐相。”
曼招弟不满嘀咕,“在家里还不是一样不让靠。”
这趟机程将近四个小时,曼招弟全程胸闷难受,耳膜嗡鸣得厉害,塞了耳塞也不管用,下了飞机后,人更加晕乎了,浑身都不对劲。
罗盈春暗怨自己没有让她提前吃防晕药,下机后帮她按太阳穴,涂清凉油,在机场逗留了很久,就这样错过了好几班学校的接送车。
胃里翻滚得难受,想吐却吐不出来,曼招弟憋屈着一道闷气无法舒坦。明明罗盈春仍在身边,可远离了家乡的土地,呼吸异乡的空气,曼招弟真切地感受到离别在即的恐慌与不舍。
她不想和罗盈春分开。
“我总是给你惹麻烦。”心中有了软肋,无法故作坚强的曼大姐头破天荒地示弱,露出了属于未成年人的彷徨。
罗盈春看着曼招弟青白的脸,担心她胡思乱想,拿湿纸巾给她擦脸,“别这么想,晕机很正常,下次我们坐高铁,早一点出发,或者在首都住一天。”
“你还会再来吗?”曼招弟看着她。
“当然会啊。”罗盈春笑,“你考到好大学,我不得把握机会,多来几次逛逛?”
曼招弟得了保证,也笑了。
终于歇够了,两人坐接送大巴到学校去,一路上有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帮忙,曼招弟很顺利地拿到了班级资料和安排入住的宿舍号。
午饭时间早已过了,两人刚才只吃了零食干粮填肚子,根本不顶饿,把行李床位收拾好后,马上觅食去。
曼招弟原以为自己已经算迟入学了,谁知另外三位舍友比她更晚,寝室空荡荡的。
罗盈春很是可惜,她提前准备了自制的干果特产,本想分给曼招弟的舍友们,毕竟小屁孩什么脾性她清楚得很,漫漫长四年时光,她得帮忙打好关系,结果来得早没人在。
“记得把特产分给舍友们,还有,和别人说话的语气要尽量友善些,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总是黑脸怼人。”
罗盈春姨姨对曼招弟未来的学业生涯非常担忧,苦口婆心千叮万嘱,“这里不比七中,绝对不能惹事,更加不能打架!”
战五渣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我在七中也没惹事也没打架,是事惹我,别人打我。”
“……”
说出来谁信?你这一副不好惹的恶棍大姐头相。
明天是周一工作日,罗盈春要上班,得一天内来回,曼招弟不愿她一个人坐十多个小时的高铁,回程订的还是机票,晚上六点半的航班。
除去到机场的时间,两人还有一个多小时。
两人在学校闲逛,全国顶尖高等学府,地方很大,环境很好,到处古色古香。新生入学,学校挂了不少迎新横幅,一片热闹欢腾。罗盈春提前在网上做了简易的游玩攻略,领着晕乎乎的曼招弟到处走,比本校生更像本校生。
“这是图书馆。”
“这是离你宿舍最近的食堂。”
“操场从这条道走更近,你要记紧可不能迷路了。”
“我记得你们系的专业楼是在这儿附近。”
“你们学校真漂亮,就是太大了,还是骑自行车方便……”
曼招弟全程跟屁虫一样跟着罗盈春,佩服她导游般的熟悉程度,“你对我的学校也太了解吧?”
罗盈春没好气,“我在网上看了很多视频介绍,哪像你,不务正业,天天在家不是欺负猫就是欺负狗。”
“……”
时间过得特别快,该到机场去了,两人幸运地蹭上学校的接送大巴。
“其实你不用送我,要是等会儿坐不上接送车,就得自己打车回来了。”
曼招弟听了,但没从,跟着上车坐在她身旁,等大巴车发动后,悄悄牵住了她的手。
下午的阳光格外刺眼,光透过车窗帘的间隙洒进来,星星点点,落在她们相握的手上。
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都坐在车前头,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俩,罗盈春抿了抿唇,没有动。
若是往常,罗盈春必定会挣开曼招弟的手,责骂她胡来,但这一次,罗盈春任由她胡来。
因为下车后,两人真的要分开了。
于是,想任性一回。
这段日子,不,应该说这两年多里,她们朝夕相处,每天都能见面,如今即将面临离别,罗盈春心里很是茫然。
她对别人的情绪共情力强烈,却对自己的情绪反应略显迟钝,已是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表达欲早已在岁月中缓慢消磨,不像年轻时冲动执着、随心所欲,比起情感,更多的是理智。
唯独在面对不顾一切、真实率性的曼招弟时,才会露出被压抑的汹涌情绪。
掌心覆含着曼招弟的体温,小屁孩的指尖微凉,与自己十指紧握,连经脉的细微律动都格外清晰。
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全传进左心房。
罗盈春眼眶涨热,迟钝地感受到鼻尖有酸意。
无法躲避的分离,无法诉明的心酸,她真的,很舍不得。
“罗盈春。”不知道多久后,曼招弟开口。
“嗯?”
曼招弟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我舍不得你。”
罗盈春尾指轻颤,咬着下唇。
她,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样。
罗盈春垂眸,凝噎,发了个浅浅的鼻音,“嗯。”
“罗盈春,你要想我,要每天给我打电话。”曼招弟看向她,“在你睡觉前,给我发视频通话,说你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一天都不准落下。”
霸道总裁的油腻语录又来了,罗盈春吸鼻子,佯装不满,“我下班回家都要累死了,要收拾整理家务,要照顾鸭仔鹅仔,现在还要抽空给你汇报日常大小事务?”
曼招弟不容她拒绝,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少刷视频少看小说就能抽出时间来了,不许说不。”
罗盈春好气又好笑,点头应承了。
曼招弟看她笑,也不由跟着笑了。
下车后,取票办理登机,还有时间,两人在大厅等着,现在曼招弟不能再牵手了,她拿出家里的大门钥匙,递给罗盈春。
“给我?”罗盈春疑惑,“这不是你家钥匙吗?”
“这是新的,你拿着。”曼招弟把钥匙塞进她手里,“我早想给你了,你的学姐说了那些话后,我始终担心她哪天发神经又卷土重来,现在三楼只有你一个人住,太危险了,有事你可以随时去我家。”
罗盈春抿唇,“可是,你真的放心把钥匙交给我?不怕我把你家的东西偷偷拿去卖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曼招弟摸了摸她翘起的碎发鬓,“我家没什么值钱东西,最值钱的都上赶着讨好你,其它的还有什么要紧?”
罗盈春眨巴眼睛,闻言后脸微羞,没好气嗔,“自卖自夸,脸皮真厚。”
“我这是阐述事实。”曼招弟喜欢看她害羞的表情,挑起嘴角轻笑,数秒后又严肃说道,“可如果真遇着事,必须第一时间报警,不能以身冒险也不能心存侥幸,知道吗?”
“知道了。”罗盈春把钥匙收起来,“到底谁才是长辈,我这么大的人,会有分寸的,你少装老成了。”
“不都怪你耳根子软,人蠢又好骗,被人哄几句就找不着北。”曼招弟说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右耳。
罗盈春下意识缩起脖子,但没有躲。
她抬眸看着曼招弟,眼睛直勾勾的,如盛了一池碎玻璃。
曼招弟迎上她的目光,也没有收回手。
机场大厅的冷气很足,罗盈春的耳垂凉凉的,凉得像撩拨起一汪清泉,一圈又一圈地在心胸荡开无边的涟漪。
耳边的广播不断,不知何时会播放出罗盈春归家的航班,分离近在眼前,提醒着未来大半年两人即将无法见面,无法触碰的现实。
曼招弟心里泛酸。
“你这么好骗,怎么到现在,我还骗不到手?”
求而不得的呢喃带着幽怨,罗盈春依旧定睛看着她。
“罗盈春,你什么时候才肯上我的当?”
第087章 是谁纵容了谁
新学期,七中一如往常。
国庆假期到了,新的高三年级要补课,这天罗盈春回食堂值班,忙完手上的工作后,休息去了。
这个国庆长假,曼招弟没有回C镇。
倒是王雪娟和陈婷回来了,王雪娟还特意给她捎了特产,是齁甜的软糖糕,说是排了几个小时的队才买到,诚意满满。
曼招弟知道后,各种哼唧,小心眼地攀比说自己回C镇会带更多。
曼大姐头永不认输。
想到这里,罗盈春不由笑了,脱下围裙走出后厨。
食堂安静,以前专属曼招弟的角落,早已空了。
罗盈春看了一阵,最后走过去,坐了下来。
夏天过去了,窗户外的小叶榕长高了许多,树梢茂密,须根细长,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过去的六百多天,她们曾在这个位置上披着日光闲聊,载着晚霞努力。
四季辗转日夜堆叠,每分每秒都是回忆。
如今,破茧的灵魂已飘往远方,徒留下单薄的影原地踏步。
四顾皆是茫然。
记得当初收到曼招弟的表白,她惊喜且意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多余的顾虑束缚。她就像一部无声剧里的陪演,陪伴见证主角几经艰辛后获得声音,高亢嘹亮之音一鸣惊人,终幕,主角荣誉加身,收获掌声无数。
而陪演,无法一同走到聚光灯下。
她一次又一次地犹豫与怀疑,如此优秀强大的灵魂,停留在自己身边,真的好吗?
勇敢需要力量加持,自身微弱平凡,寻不到义无反顾的底气。生怕成为累赘,生怕日子越长,差距越大,各方面悬殊不对等。
小屁孩一腔冲动全凭喜好,成年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思念与忧虑无形,罗盈春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困意渐渐上涌,忽然下课铃声响起,登时惊醒。
今天得去琴姨的店一趟,不能再坐了,急忙起身往员工停车场走去。
途中经过学校公告栏。
罗盈春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公告栏,七中特意为曼招弟新建了一个荣誉榜窗口,窗口上贴了一张大大的照片,是曼招弟放大后的学生证照片。
十分醒目。
曼招弟为此曾抗议过,连侵犯肖像权的话都搬出来了,可惜无效,孙主任扯了一个吸引力法则,说是让学霸的光辉普照大地。
曼招弟郁闷得堵气,质问为何不贴文昌帝,光辉更光,照得更远。
结果孙主任棋高一着,把照片的背面翻了过来,角落处真的印上了文昌公的佛像,强强联合。
曼招弟彻底服气。
唯心主义无处不在。
罗盈春看着荣誉榜上的曼招弟,脚步不自觉停下。
小屁孩长得真漂亮。
罗盈春读过很多玛丽苏小说,肤若凝脂眉似柳叶樱唇琼鼻这些虚得千篇一律的词全与曼招弟无关。小屁孩皮肤不白,是自然健康的肤色;眉也不细,粗长有形,倒显得人格外精神;至于樱唇和琼鼻,更沾不上边了,曼招弟的鼻子高挺,鼻头有点小肉,唇薄,嘴角微微下抑,暗藏凌厉。
是童话故事里邪恶大女巫的长相,带着目空一切的不屑与蔑视,非常中二。
但罗盈春知道,小屁孩内里,比谁都温善。
是个可爱的好姑娘。
真不怪她当初对曼招弟存有私心,曼招弟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魔力,总吸引着人不自觉靠近。
谁都向往美好的事物,谁都憧憬自信的强者。
唔……不对,比起‘自信’,用‘自恋’来形容更加适合。
罗盈春笑着离开,又想起几天前曼招弟与自己视频通话时,那晒得黝黑黝黑的脸,更乐了,估计这回自恋不起来了吧。
深夜,远在首都的曼招弟还在看兼职网站。
虽然手上还有余钱,但她没有办理贫困生申请,只能尽快找到兼职,为下学期做准备。
国庆长假,同宿舍的舍友都不在,一场军训下来,她与宿舍的三个女孩总算是认识了,相处得不好不坏,一个富家女,一个本地人,一个北方姑娘,习惯给人打标签的曼招弟,死性不改。
于是更想念罗盈春了。
越夜越想,于是曼招弟打开手机,盯着罗盈春头像里的鸭鹅双杰发呆。
莫名其妙又开始烦躁,可恶!她都还没开始恋,已经要尝异地的苦了。
深夜一点多,饱受相思之苦的曼大姐头,在罗盈春姨姨的朋友圈里拼命蹦跶,赞遍了罗盈春以前发的朋友圈动态,一个劲地狂点小爱心。
现在的年轻人,示爱的方式地动山摇,人神共愤。
日子波澜不惊,很快到了十一月,后天便是曼招弟的十八岁生日,今年的生日意义非凡,因为她终于能改名字了。
为了这件事,她还特意请了假,打算回一趟户口所在地H市,赵珍的娘家。
曼招弟的生日在周末,且生日当天不能改名,只能等第二天工作日,罗盈春知道她要回来,也请了一天假,到邻市陪她过生日。
相隔一个多月的见面让曼招弟很是期待,而罗盈春在通话视频里问她要把名字改成什么。
“佗,单一个字。”
从初中起曼招弟已经心宜这个字了,明明是‘它’,却加了‘人’字作部首,自相矛盾却又合乎情理。
披着人皮外衣的禽兽。
“哪个佗,是华佗的佗?”
“对。”
“曼佗,曼佗……”罗盈春在屏幕里重复念了好几遍曼招弟未来的新名字,念得认真又好听,曼招弟不禁抿唇偷乐。
“可是我已经习惯喊你小曼了。”罗盈春笑说道。
曼招弟也听习惯‘小曼’了。
经历了那场骇人的家暴后,她曾打算连姓也一同更改,大不了跟罗盈春姨姨姓,但后来,没必要了。
看在那一丝稀微血缘的份上,曼招弟决定留下这个姓。
正想着,罗盈春又说道,“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到时一起给你送过去。”
曼招弟惊喜,“你买了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别问。”罗盈春保持神秘。
曼招弟刚点头说好,结果罗盈春姨姨趁机揶揄她,“送你东西也没见你用过,上年我送你的手环,运动功能你还记得怎么用吗?”
“……”
曼招弟尴尬得抠脚,那只手环她直接当手表用了,现在还戴着。
“我就知道!浪费!”
曼运动渣只觉好笑,任由罗盈春说不顶嘴,她听着罗盈春的喋喋不休,思绪飘忽,恍如回到一年前。
一年前的十一月,她经受暴力,在恐惧与痛苦中度过。如今,她艰难破茧,获得了新生。
也寻觅到钟爱的人。
何其幸运。
生日当晚,曼招弟坐上回鸡腿省的高铁,改名字是她目前为止最大的执愿,等了这么些年,眼见愿望只差一步便能达成,她激动得一路亢奋。
首都往H市没有直达高铁,下了换乘高铁后,曼招弟又转坐了一趟大巴车才回到县乡。曼荣祥与赵珍离婚后,她的户口跟着赵珍从M市转到了H市,后来赵珍再婚,外公去世,现在户口本上,只剩下她一人。
M市与H市两地相隔不远,坐车约需三个多小时,曼招弟到达目的地时,罗盈春仍在赶来的路上。
重新回到生活过好几年的小镇,曼招弟闪过一抹惆怅,然而时间不足,她没有停留太久,直接坐公交车到□□机关。
曼招弟早早查询过办理更名的流程和所需资料,暑假时已经开始准备,所以效率很高,办理员向她说明改名后,学业档案、银行卡、医保、产权证等都需要重新更改名字或出具有关证明,手续繁琐,让她再仔细考虑清楚。
曼招弟摇头,“我已经考虑了十几年,等的就是今天。”
办理员不再劝说,为她的申请盖上红章。
重重的盖章声落在文件上,也落在曼招弟心里。
离开□□大厅,罗盈春姨姨还没到,打电话去问,才知道路上大塞车,还得半个多小时后。
罗盈春的语气懊恼,暗怨自己出门太晚,害怕耽误曼招弟的回程。大姐头生怕她胡思乱想,心里再盼切,也不住地劝她别急。
“该到的总会到,该见面的总会见面,不急。”
希翼朝暮,也期盼长久,曼招弟坐在路边的石椅子上。
虽是十一月,但中午的阳光依然猛烈,晒得滚热石椅的直烫屁股,曼招弟只能站到树下阴凉处。
申请递交上去了,后续等审批同意,她就能正式改名了。
曼佗,曼佗。
罗盈春。
要是歪了个近音,以后她和罗盈春姨姨合起来能喊为曼陀罗,嗯,真是般配登对。
曼招弟自我沉醉自我攻略并开始在手机上查曼陀罗长什么样子。
结果发现这玩意居然有毒。
还是算了,别玛丽苏中二了。
无比焦急地等了四十多分钟,罗盈春姨姨终于到了。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曼招弟饿得前肚贴后背,远远望见罗盈春从公交车下来,急忙大跨步跑了过去。
结果没差点把自己给摔了。
好不容易踏进成年人世界的曼大姐头,出师不利。
罗盈春一脸疲惫,刚下车便看到小屁孩脚腕一歪踉跄往前扑,吓得不轻,赶紧跑过去扶住她。
“小心点。”再次见面的第一句,是小春姨姨爱的教育。
曼招弟恬不知耻趁机把人搂住,俯身把头埋在罗盈春的肩窝里,赖皮小毛狗似的蹭了蹭,“等你太久了,我饿得站不稳。”
“就你夸张。”罗盈春好气又好笑,用肩膀顶了顶她的额头,又拨开她抚上自己后背的‘咸猪手’,“大街大路的你要做什么,赶紧放手。”
曼招弟不情不愿地放开了。
一个多月不见,曼招弟比以前黑了些,估计是学校军训给晒的,罗盈春给她买了防晒乳,也不知道这懒蛋涂没涂。
“改名的申请递上去了?”罗盈春问。
“嗯,现在等审核受理,通过后就能办新的身份证了。”曼招弟语气里带着雀跃的期待,“虽然还没批下来,但我想听你喊我的新名字。”
罗盈春笑了笑,唤得温柔,“曼佗。”
曼招弟心里漾了蜜,牵住了她的手。
“你真是。”罗盈春没好气,可也只是嘴上轻嗔了一句,并没有抗拒。
太久没见面了,思念贯穿胸膛,泛滥于心,罗盈春纵容她,也纵容自己。
第088章 不提爱字处处是爱
“你这个背包装了什么?”得了罗盈春的默许,曼招弟乐得找不着北,手牵得更紧了,瞧见她背了个大大的帆布包,问道。
“生怕你嘴馋,我做了些你爱吃的。”罗盈春左右环视了一圈,看到不远处的小公园有一片阴凉地,指着说道,“我们去那边吃吧。”
曼招弟点头,两人走了过去。
“家里怎么样了?”曼招弟一边帮忙铺野餐垫,一边问,“你那个学姐没再来了吧?”
罗盈春只听前一句以为她关心家里的猫狗,没想到话头居然迅速转了方向,无奈,“她没来了,小心眼。”
“我不是小心眼,我这是防范于未然。”曼招弟神情严肃地阐明自己的态度,“绝不能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罗盈春拧眉皱脸摆出了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这位靓女,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鬼话?署磁
靓女不听,横行霸道。
“给你熬了汤,先喝。”罗盈春把包里的东西全拿出来,又把保温壶递给曼招弟,“首都很干燥吧,你还习惯吗?”
“不习惯,可难受了,昨天和今天简直是两个世界!昨天我在学校得穿薄外套,今天只是穿衬衫已经热冒汗了。”曼招弟挽起衣袖,郁闷道,“早两天起床我还流鼻血,吓得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总之现在我无比挂念凉茶,恨不得天天往死里灌。”
罗盈春被逗笑,“一南一北气候肯定不一样,我给你买了两袋夏桑菊,你带回去,听说之后还会有雾霾,你记得备上口罩。”
曼招弟应了一声,咕噜咕噜把补汤全喝了。
为了赶车,早上时间并不多,匆匆忙忙不好做饭,罗盈春便给曼招弟做了排骨蒸陈村粉。
“还有虾饺,虾饺是我昨晚自己包的,虾也新鲜。”罗盈春一个劲投喂小屁孩,“我做了很多,你慢慢吃。”
“你也吃。”曼招弟看她又拿出腐皮卷、马蹄牛肉丸和叉烧包,忍不住问,“你做了这么多吃的,花了多少时间,昨晚有休息好吗?”
“我只做了虾饺和粉,其它是今早在四喜茶点那儿打包的,我昨天特意让茶房给我留了,都只要了半份,你不是最爱吃它家的茶点吗,我用保温盒装,还热着呢。”
“谁让我养的是一百多斤的大猪崽,不多准备怎么行。”罗盈春本是故意逗她,可说着说着又担心起来,“你三餐都有定时吃饭吗,怎么好像瘦了?”
曼大猪崽没觉得自己瘦,估计是因为瘦得不明显。
她啃着叉烧包,感动得一塌糊涂,“罗盈春你对我真好,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冷不丁听到俗套台词,罗盈春以为曼招弟鬼上身了,惊骇,“发什么神经?”
“这是你家某本狗血小说里的剧情。”曼招弟一本正经,“暑假无聊,我把你的小说全看了一遍,还做了一本总结册子,你没发现吗?”
罗盈春目瞪口呆,“你不说我怎么可能发现,那些书我只看一遍,看过就忘了,谁会特意再翻?”
曼招弟吞下最后一口叉烧包,“所以你看这些玛丽苏小说的意义是什么?”
罗盈春深呼吸,忍辱负重胡扯胡掰,“提醒自己生活不易,做个好人。”
这意义真是深远。
曼招弟忍着笑意,佯装认同地点了点头,“其实它们带给我意义和影响也很深远。”
罗盈春警铃大作,“愿闻其详。”
“多亏它们,我学会了很多招数。”曼招弟好学宝宝,孜孜不倦,“毕竟我没有谈过恋爱,这些书参考性强。”
参考性……
“只是个别情节真的看不下去,有些书里的主角会说,‘你再凶我就亲你’、‘我终于得到你了’、‘哥哥疼你一辈子’、‘你没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
罗盈春尴尬扶额,可曼招弟越说越认真,并提出心中疑虑,“现实中真有人说这种话吗?而且我发现很多书的内容不是走强制压迫的路子,就是写腻歪下头的剧情,好像不犯几条大|罪,不说几句无脑话就得不到女主的芳心。”
“以前的小说主角虽然不切实际,但好歹富可敌国无所不能,现在都变成知|法|犯|法油腻尬雷了,难道主角们终于知晓自己没有魅力,只能靠变|态神经病的手段来取胜?
“那作者对笔下的人物还挺了解的,有自知之明。”
罗盈春眼前一黑,不断地深呼吸。
这还未完,曼招弟总结完毕,还郑重其事地保证,“罗盈春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我对你的喜欢是健康的,正常的,合法的。”
简直心梗窒息,罗盈春试图挽回形象,曼招弟又突然眨巴眼睛,声调徒然拔高了两个度,“不对!你总看这些书,难道你现在不喜欢霸道总裁,改喜欢这种疯批油腻的调调了?”
“???”
曼招弟一拍大腿,分外懊恼,“我蠢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要是喜欢,我马上转换风格!”
“停!停!停!”罗盈春急忙打断她的话,再说下去,她俩迟早变成疯批与油腻。
她疯,曼招弟油。
“你不是喜欢吗?”曼招弟摆出无辜的表情,“不必顾虑我,只要你喜欢,我都愿意为你做。”
“我不喜欢!”看小说哪有不发疯的,罗盈春光是想象已经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顿起,严肃表达自己的抗拒,生怕曼招弟走火入魔真要上演‘人设大变身’,她能一口老血把自己咽死。
她可接受不了曼招弟一脸邪魅地对自己说,‘你再凶我就亲你’、‘女人我终于得到你了’、‘你没拒绝,我就当你同意’的恶心油腻话。
要命,脚趾头抠地!
曼招弟逗人逗上瘾,继续佯装遗憾脸,“那太可惜了,没办法投其所好。”
罗盈春打了个冷战。
两人吃吃喝喝,曼招弟明天一早有课,要赶今天下午四点的高铁,相处的时间不多,罗盈春拿出送给曼招弟的生日礼物。
“虽然迟了一天,但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曼招弟接过,嘴角的笑意快要掩不住了,记得十七岁生日时,曾思虑过十八岁的今天,罗盈春仍否陪伴在自己身边。
庆幸的是,还在。
满心欢喜打开礼物,是某水果牌子的手机。
虽然不是最新的款,但曼招弟一看便知手机不便宜,登时一愣,罗盈春竟然送她这么贵的手机?
“你花了多少钱?”曼招弟早料到罗盈春送的礼物不会便宜,可没想到罗姨姨大手笔到这个程度,一时不知该给什么反应。要知道罗盈春自己才用一两千的国产手机,而且已经用了三年多,内存卡了也没舍得换新的。
“你怎么老是先问钱。”罗盈春哭笑不得,“上次送你手环也是。”
“我能不问钱吗?”曼招弟批评罗盈春的‘败家’,“你自己用旧手机,却给我买这么贵的手机,你真是!你再喜欢我也不能这么惯着我啊,这新手机你自己用。”熟此
“……”罗盈春呆若木鸡,服气了这位大学霸天真无邪的自恋。
就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是吧。
“姐,我喊你姐行么,你的自恋程度真是唯我独尊天下无敌了,请保持清醒与谦虚!”
“我哪有自恋,你敢说你不是。”曼招弟恬不知耻狂妄到底,“你这恋爱脑真该批评,人必须先宠爱自己,先爱己后爱人,哪怕再喜欢某个人也不能总送这么贵的东西,幸亏你喜欢的人是我,如果换成别人,肯定被压榨干净血本无归。”
这逻辑严谨且离谱,罗盈春嘴巴张了张竟然无法反驳,不由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对,你都对,我说不过你。”
曼招弟骄傲。
眼见她真要把手机还回来,罗盈春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手机你就收下吧,当是十八岁成人礼和生日礼一起送。你那台已经很旧了,屏幕也有裂痕,迟早要换,不如早点换了。”
“而且你现在的学校不比七中,条件好的同学肯定不少,虽然我们不跟他们比,但‘先敬罗衣后敬人’走到哪儿都通用,又不是买不起,咱们就用好一点的。”
“我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罗盈春郁闷,“好不容易到了好学校好环境,我可不想你比别人差。”
曼招弟一瞬怔神后宠溺失笑,“我没有比别人差,我不和别人比。”
说着勾住了罗盈春的小拇指,“可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很高兴。”
罗盈春抿唇,故意嗔哼着缩回手,“手机你就用吧,我托人到HK买的,赶上换新款打折,转算汇率下来比网上便宜很多,没花多少钱。”
曼招弟犹豫了数秒,最后点头,凝看着罗盈春的眼睛,“好,谢谢。”
罗盈春羞了脸。
“怎么办,我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了。”曼招弟趁机靠了过去,就差贴在罗盈春身上,“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但又吊着我。”
情肠一转,突变幽怨,满满的控诉带着深闺怨气,浪漫这玩意与曼大姐头毫无瓜葛。
罗盈春没好气瞪她,“我哪里吊着你了?”
“怎么没有!”曼招弟证据确凿声大气足,“我过十八岁生日了!”
“这不过着了吗,所以呢?”
“我十八岁了。”曼招弟知道罗盈春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罗盈春,我十八岁了。”
语气郑重,神情严肃,这次,罗盈春回过神来,听懂了。
十八岁了。
成年了。
未成年人再也不是未成年人了。
曼招弟眼波流转,黑眸里照出的影,清晰可见。
是自己的模样。
心脏霎时柔软,呢喃的细语如摇荡的风,曼招弟的声音仿似从遥遥远方而来,“你说过的,等我到十八岁,还记得吗?”
记得。
忘不了。
罗盈春胸腔如炸烟花,止不住如雷般的心跳。
“罗盈春,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也做你的女朋友。”
轻轻的一句话,仿似有回音,如震翅的红蝴蝶,扫过突出的脉络,追赶置身广漠废墟中被桎梏的灵魂。
路绵延于眼前,罗盈春看着坚定的曼招弟,曾经的犹豫与顾虑一瞬成了虚幻泡影,心底的欲望顷刻觉醒,渴望得到,渴望施予,渴望沉溺在追逐本心与真意的光明中。
何必束缚自我,这条路上,她本不奢求出现相伴人。
可如果幸运出现了,她一定要牢牢抓紧。
曼招弟如是想。
罗盈春也如是想。
最后,罗盈春郑重点头,“好。”
第089章 我家那个,谁家?
回到学校,曼招弟肉眼可见的好心情。
下课后,她到食堂吃饭,盯着眼前的炒菜花忍不住笑出声。
同寝室的富家女舍友以为自己遇到了菜花灵异事件,“招弟?”
曼招弟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徐静安惊恐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头都皱巴起来了。
“你……”徐静安欲言又止,那一句‘是不是磕到脑子’始终问不出口,最后决定视而不见,“吃饭吧。”
曼招弟继续乐呵,上课时乐呵,吃饭时乐呵,兼职时乐呵,就连睡觉,都捂住被子傻乐偷笑。
同寝室的舍友们头皮发麻。
“她怎么回事啊?请了一天假,鬼上身了?”
这边曼大姐头孤傲高冷人设不保,那头罗盈春姨姨心神恍惚思绪不定,又喜又忧,无数顾虑。
幸好勇敢踏出第一步后,曼招弟牵紧了她不放手。
被爱冲昏头脑的曼大姐头有了新主意,她让罗盈春过年时来首都陪自己。
“来吧,我想带你去玩。”确定关系后的两人,日常的视频通话就是盯着对方傻笑,以及畅想美好的相处时光。明明刚分别不久,曼大姐头已经跨步大跳跃,从秋蹦至下一个春,计划着新年的见面。
“可是我要到琴姨店里帮忙。”罗盈春为难。
“那忙完再来。”曼招弟展开霸道攻击。
“到时候再说吧,免得你期望落空。”尽管心里觉得是不错的提议,但罗盈春姨姨矜持,没有马上答应。
两人又扯天说地聊了好一阵子,挂线后,曼招弟对着罗盈春的头像傻笑。
这时徐静安拿着下周的调课公告通知走过来,看见曼招弟蘸了一蜜糖的脸,愣了愣,“招弟,公告。”
曼招弟瞬间恢复冷漠脸,道谢接过。
变脸速度之快,堪称演技之神。
演技之神不顾舍友们的死活与惊恐,更加奋发图强兢兢业业,她找了两份家教的兼职,还接了翻译的散活,心里盘算要多赚小钱钱给自家女朋友享福。
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
曼招弟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约一个月后,曼招弟的改名申请通过了,拿到证明文件时,孤傲高冷的大姐头人设再次绷不住,哈哈笑出了声,惹得寝室里的几个女孩满脸疑惑。
曼招弟一副重生逆袭的大女主姿态,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袋,笑得猖狂,“我改名字了,以后叫我曼佗!”
不再见了,狗屁的‘曼招弟’!
时间渐过,秋冬来临,鸡腿大省降温了,罗盈春给曼佗整理了一些冬季衣服,刚要到快递站去,骑楼的水果档老板娘喊住了她。
“盈春,你来。”
罗盈春只好走过去,“林婶。”
林婶笑吟吟地看着她,瞧见她车上大包小包的,“盈春,你这是去哪儿啊?”
“到驿站发个快递。”罗盈春应。
“又给曼家那闺女送东西了?”之前罗盈春给曼佗寄过几次书本资料,现在林婶一听罗盈春发快递,已经知道是给曼家闺女发了。
罗盈春点头,“冬天要来了,给小曼送些衣服。”
林婶眯了眯眼角,“你俩关系真好,我之前都没留意,你现在能进她家去了?”
罗盈春心里微一咯噔,不否认,“是,小曼让我保管她家的钥匙。”
“原来是这样啊。”林嫂笑了笑,没作声了。
小小的对话寻常无奇,罗盈春的生活亦是一如既往,上班下班,照顾猫狗,和曼佗谈恋爱。
异地是痛苦的,曼大姐头每天呜呼哀哉,于是罗盈春也开始暗暗期待春节假期的相约。
与曼佗确定关系后,罗盈春每天过得充实,尽管无法见面,但不减心里欣喜,冬日渐寒,春节近在眼前,罗盈春越发激动期待,可就在这时,冷清的骑楼莫名传开奇怪的流言。
罗盈春对流言蜚语与他人的视线敏感度格外高,于是她清楚地捕捉到,谣言的主角,是自己。
而出言中伤她的人,四面八方。
罗盈春揣听着流言的内容,竟然是传自己和曼荣祥!
说自己一直独居,曼佗搬回来后,骑楼第三层只有两户人家,无人知晓当中清白浑浊。
回想曼荣祥去世时,正妻前妻皆不在,而自己却自由出入曼家,现在手里还有曼家的钥匙,明显司马昭之心。
甚至越传越离谱,连后妻继女的荒谬无稽话都搬出来了。
罗盈春多少能猜到是哪些人在传流言,偏偏这种事无法逐一解释,只能等它自行停止。
小小的骑楼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表面的和睦都是幻像,实则布满了粗鄙无德的愚昧人。
谣言发酵暗窜,越发明目张胆,连工作也受到了或大或小的影响,罗盈春心灰意冷,将近过年,索性向琴姨说明情况,表示自己今年不会留在C镇过春节。
琴姨自然也听说了那些流言,知道她的心思,同意了,当天下午贴出公告,今年的迎香饼屋,不接受传统糕点的预订。
罗盈春不做,琴姨也不做,关了饼屋到外地和女儿过年,罗盈春则到首都去找曼佗,皆大欢喜。
至于C镇的长舌妇们?
谁在乎!
曼佗不知内情,放寒假了,她接到罗盈春的电话,说会提前到首都来,飞机票都买好了,年廿九下午到。
曼佗惊喜高兴,挂线后急忙订酒店。
回到寝室,舍友徐静安刚好拉起行李箱要走,“你不回家吗?”
“不回。”曼佗收起手机打开电脑,“我家那个过年来北|京陪我。”
说完自己先抿嘴偷笑,我家那个……
啊,真是不害臊。
罗盈春的航班落地时间在下午,但曼佗早早在机场等着了,这算起来是她们俩谈恋爱后第一次约会,曼佗兴奋得只想原地蹦跶。
甚至破天荒地借了舍友的直发夹子,把她那半长不短的翘发尾弄直了。
她要把罗姨姨迷得五迷三道。
可惜罗盈春并没有五迷三道,又赶车又延误,到地儿时,她累得够呛,结果在候站口,这臭屁孩第一时间向自己扑了过来,没差点把她创飞。
嗯,被创得五迷三道。
窝在温暖且熟悉的怀抱里,发现臭屁孩好像又长高了。
人来人往的候站口,多日不见的小情侣拥抱了许久才放开,两人相视而笑,曼佗牵住罗盈春的手,接过她的行李箱。
罗盈春局促拘谨,小小声,“这里很多人呢。”
“没关系。”曼佗应得坦荡,“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人在意我们,只要不违法,咱们就不违心。”
也对,罗盈春牵紧了她的手。
临近过年,回市区的路大塞车,两人把行李放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曼佗中午只啃了两片面包就往机场跑,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咕叫,只能赶紧外出觅食。
“下次可别这样了,饿出胃病你就知道。”罗盈春很是无奈,严厉批评教育。
“遵命!”曼佗妻管严,边嗦面条边接受‘家教’,“都听你的。”
真听才好,罗盈春没好气。
吃饱喝足,折腾了一天的小情侣慢悠悠地散步回酒店。
“你来了,琴姨的店怎么办,她一个人做不了过年的庆糕吧?”曼佗不知罗盈春被传谣言,问道。
街道热闹,罗盈春避重就轻,生怕曼佗看出什么来,眼睛一直东张西望,佯装看路上的商店,“琴姨到外地去了,她女儿远嫁,不怎么回来,琴姨每隔几年会去找她女儿一起过年。”
“这样啊。”曼佗不疑有它,“那家里的猫狗怎么办?得有人帮忙看着吧。”
“我让同事帮忙照顾。”罗盈春说道,“鹅仔还好,不认生人,鸭仔我哄了很久,真怕它惹事。”
曼佗听着也拧巴眉,那只阉猫,绝对会惹事。
今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后天便是新年初一了,家家户户热闹忙碌,两人都累了,没有多逛,回到酒店后,罗盈春把自己做的特产零食拿出来给曼佗解馋,一顿洗漱收拾后,倒头就要睡。
“这么累?”曼佗看她半眯着眼迷迷糊糊,“最近很忙吗?”
其实工作并不忙,新的高三级补课结束后,她便放假了,只是在骑楼里,曼佗不在,租客们也不在,剩下本地的长舌婶婆,让她烦闷且心累。
罗盈春发了个鼻音,胡乱扯理由,“家里大扫除,又赶着时间做这些吃的,太累了,而且今年过年晚,高三补课到前天才结束,我都没能歇上几天。”
“可怜的小春姨姨。”曼佗钻进被窝里拥着她,“我还想带你去看升旗呢。”
“明天吗?”罗盈春翻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回抱着曼佗,两人面对面躺着。
曼佗把她搂得更紧了,“对啊,已经预约了,我查网上的旅游攻略,说是来首都必看升旗。”
罗盈春问,“你来大半年了,看过升旗吗?”
“没有。”曼佗一想到要三四点早起就受不了,“国旗在心中,看不看都一样。”
罗盈春被逗笑。
“倒是看过雪了。”这两天首都和暖,没有下雪,曼佗向罗盈春分享,“我当时表面平静,其实内心巴不得扑到雪地里打滚几圈,南方人第一次看雪的通病。”
罗盈春更乐了,听着曼佗又说道,“后来大半个月都在下雪,慢慢觉得很平常,前段时间天气暖和,雪化了,路上湿答答的,到处是水,溅得裤腿上全是泥星子,而且那几天衣服总不干,比我们的回南天还潮,烦死了……”
罗盈春已经能想象到曼佗当时的烦躁了。
她安静地听着,慢慢睡过去。
房间开着暖气,暖洋洋的,缩在曼佗怀里,熟悉的体温让她无比安心,仿佛扫光了过去两个多月积攒下来的压抑与孤独。
以前也曾遭受过谣言的攻击,但那时的她无依无靠只能一个人面对硬扛,如今,她有了靠依,有了慰藉,也有了勇气。
曼佗发现罗盈春睡着时,愣了一下,怀里人呼吸绵浅,微乱的黑发遮住了莹白透粉的脸庞,曼佗轻轻拨开她的鬓发,露出了柔和的五官。
罗盈春是好看的,小家碧玉的乖巧纯良永远惹人怜爱,尤其是身上文静温柔的气质,与自己完全相反,曼佗越看越心动,怎会有长得这么可爱的人。
而且这么可爱的人还是属于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曼佗忍不住亲了罗盈春的脸颊一下。
像啃了一口软绵绵、甜腻腻的荔枝肉。
曼大姐头鬼迷心窍,见罗盈春熟睡无反应,又亲了一口。
然后抿紧唇傻笑。
反正是自己的人,偷亲也算光明正大。
第090章 姜是老的辣,又酷又辣
第二天,两人睡到了大中午才起床,曼佗看罗盈春这么累,取消了升旗的预约,暖洋洋的冬日,哪怕只是相拥而眠,也能生出无限温馨。
罗盈春睡醒时,曼佗正枕在自己的枕头上,几乎贴着她的脸。
于是罗姨姨第一反应是,自己没洗脸没刷牙头发乱不乱鼻头油不油眼角会不会有眼屎!
窘得她赶紧别过了脸。
“你醒了。”曼佗贴着她的背,手搂紧她的腰,曼大姐头狡猾心机得很,一大早偷偷起床刷牙洗脸把自己捯饬得人模人样,生怕罗盈春看不到她美艳靓丽的一面,连口香糖也嚼了两颗。
罗盈春仍‘惊心动魄’中,小小声埋怨,“你别抱这么紧,快要勒死我了。”
“我是故意的。”曼佗笑得开心,知道她在害羞,“你饿了吗,快中午一点了。”
“这么晚了?”罗盈春伸手扒拉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怎么不叫醒我,早饭也没吃。”
“一顿半顿没关系。”曼佗用额头蹭了蹭她的后颈,“你来度假散心,累了就好好休息,又不是工作日,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
罗盈春被蹭得痒,捂嘴笑,又吐槽了几句曼大姐头厚脸皮的油腻话,起床洗漱了。
已过饭点,曼佗把罗盈春带到附近的小食街,新春将至,出摊摆卖的人不多,但两人逛逛吃吃依旧开心,填饱肚子后又去了电玩城。
C镇没有大型电玩城,曼佗从出生至今都没有碰过这些玩意,仿佛进入了新世界未知领域,怎一个茫然了得。
要无数个茫然。
“小曼,我们玩投篮吧,那个最简单了。”罗盈春很是兴奋,电玩城很大,人也很多,嘈杂的游戏音效在各式各样的机械项目中传出,无比热闹,罗盈春很久没来过电玩城了,换了游戏币后拉着曼佗直奔投篮机。
某曼姓运动渣倒吸一口凉气。
“不如我们开两台机比一比谁厉害?”罗盈春往曼佗手里放了一枚游戏币,“你直接往那投币口塞硬币就行了,然后把篮球抛进筐里,这个距离最容易中了,没有难度。”
曼佗满头疑惑,真这么简单,国篮至于停滞亚洲?
可真就是那么简单,曼佗看着罗盈春一个劲地抛球且十有八中,分数嘎嘎往上升,惊讶得流汗,深藏不露啊小春姨姨!你怎么不奔赴赛场为国争光?
再看曼大姐头,十有九点五个不中,唯一投中的半个,还是她利用身高优势作弊,拼命踮起脚伸长手往篮筐里丢。
险些收到工作人员的警告。
这丢的何止是篮球,简直是一辈子的尊严!曼大姐头咬牙切齿。
罗盈春拎着赢回来的票劵,笑得格外大声。
两人又玩了别的游戏,打洞地鼠,曼佗感受到小春姨姨狂飙三十年的手速;枪射击赛,无声尽显小春姨姨视力五点二的快准狠;模拟汽车,更是凭借重考三次路试的强大自信横扫一众小学鸡。
这该死的魅力,小小的电玩厅已承载不下你的优秀。
曼佗看着罗姨姨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强大气势,心中恐慌无比。
以后绝不能惹小春姨姨生气。
两人在游戏厅里各种厮杀,不,是一个负责厮杀,一个负责沉默,战略合作共赢下,最后罗盈春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毛绒玩具离开电玩厅。
今天的曼大姐头彻头彻尾当了一回‘弱菜B’,她看着那只像被嘎了的恹巴大胖鹅,惊叹。
姜果然是老的辣,而且又酷又辣,快要把她辣死过去了。
“这只大鹅公仔,到时候怎么带回家?”曼佗最先想到这一点。
“对喔。”经这么一提醒,罗盈春也困扰了,“这鹅的体积塞不进行李箱。”
可接着罗盈春又说道,“不过没关系,放在你的寝室吧。”
曼佗惶恐,小春姨姨,你是认真的吗?
怎么看她的人设都不是萌萌哒的哈基米风啊。
“我好不容易赢回来的奖品,你嫌弃它?”罗盈春幽怨扁嘴装委屈。
送命题摆在眼前,大姐头哪敢造次,一把将大鹅抱了过来,“小春姨姨请放心,今后哪怕江湖再险恶,人在鹅在,人不在鹅也在。”
罗盈春笑得捂肚子,“胡说八道什么,后一句改了,鹅不在人也要在。”
于是曼招弟暗戳戳,这是代表她可以直接把鹅丢了?
但大姐头也只敢想想而已。
就这样,美丽的年三十晚,曼大姐头抱着一只半人高、恹巴巴像被嘎了的大胖鹅,招摇过市地走进金拱门。
附近的饭馆不是满人就是关门,两人问了好几家店都没有位置,大冷天的又不想排队,索性吃洋快餐。
她们打包了好几大袋子吃的喝的回酒店,满载而归。
罗盈春姨姨很遗憾,不能和曼佗吃一顿正经的年夜饭,但对于曼大姐头来说,只要罗盈春在身边,吃什么都不重要,形式只是表面的东西,关键是陪在身边的这个人。
酒店的电视台有限,两人窝在一起边啃汉堡边看春晚,中途罗盈春给琴姨打视频电话拜年。
琴姨没有去过首都,一个劲地问人多不多,天气冷不冷,还问了好些旅游景点美不美。
可两人都回答不上,因为她们都没去过。
“不去景点游玩,那你们今天干了什么?”琴姨不解。
两人双双望向身后的大胖鹅。
这时罗盈春在曼佗耳边小小声,“我忽然想起一句电视剧台词。”
本以为良辰美景好时好节,小春姨姨文艺气息涌现,来一段肝肠寸断婉然词句,谁料小春姨姨扑哧大笑,威风凛凛地指着大胖鹅,“看,女人,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曼:“???”
女人表示这个‘鹅江山’让她笑不出来。
琴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又问了曼佗好些关于学校里的事,叮嘱她学习生活上的各种事宜,说着说着,琴姨叹了叹气,语重心长,“小曼,你要争气啊,盈春为了你,吃了不少苦,现在……”
“哎琴姨!”琴姨话未说完,罗盈春忽然猛地打断了她的话,“您的外孙呢,不在家里吗?很久没和您孙子聊天了。”
话头被刻意打断,曼佗升起疑惑,看向罗盈春,视频画面里的琴姨也懵了,听见罗盈春问起自己的孙子,没多在意,随口应,“没在,和他表哥出去放烟花了,男孩子调皮得紧,坐不住。”
罗盈春又连忙接话说道,“能放烟花真好呢,我们这儿不许放烟花,可无聊了。”
“这有什么打紧的,等回到C镇,再买烟花放就是。”琴姨笑笑,恰好听见女儿唤自己,琴姨忙道,“不聊了,红包回去再给你们,你们好好玩。”
挂掉电话后,曼佗盯着罗盈春。
“琴姨刚才说的‘吃了不少苦’是什么意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罗盈春看了她一眼,脸不改色,“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我以前帮着你备考的事,现在回头想想真是一把辛酸泪,忙前忙后,各种补汤补品营养餐,而且一天不落,跟养崽似的,野地炊事员都没我辛苦。”
曼佗被逗笑,张臂抱紧她,哄得温柔,“辛苦了小春姨姨,咱们小春姨姨最厉害最伟大了,供养出一个优秀大学生,光宗耀祖呢。”
“就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罗盈春佯装没好气,随手捻起一根薯条,曼佗凑了过去,张口‘啊’了一声。
“懒虫。”罗盈春嘴上嫌弃着,还是把薯条放她嘴里喂她吃。
曼懒虫眯起眼睛笑,一副耍赖得逞的奸诈模样。
“还要吗?”罗盈春问。
“要鸡块,蘸甜酸酱。”曼懒虫索性懒到底,就要喂。
罗盈春又喂了她一口鸡块。
曼佗边嚼边说,“不如明天我们去景点逛逛?”
“你想逛景点?”罗盈春原以为曼佗宅女一枚,对这种事不会感兴趣。
“我去哪儿都无所谓,主要是想陪你。”曼佗说道,“本来就说好了,来了我带你到处玩。”淑磁
罗盈春笑,“你自己都没去过,能带我去哪儿?我还担心你迷路呢。”
“你放心,我做了攻略。”说着曼佗拿出手机,打开提前做的攻略笔记,“首都有名的景点我全看过了,几乎都在这儿,你挑感兴趣的,我们明天去玩。”
罗盈春接过来看,一页页的游玩攻略,密密麻麻数万字,连特产店的推荐与避雷也列明详细,不愧是大学霸。
其实这次到首都来,罗盈春只想好好待在曼佗身边,数月挤压下来的疲惫让她根本无心游玩,可看到眼前这份周到详尽的旅游攻略,心下不由感动。
这段日子,真的太累了,不是没有遭受过被指点被中伤被戳脊梁骨,她也始终坚信清者自清,可真的太累了,她变得越发敏感、多疑、忧虑,甚至会莫名怀疑身边是否存在怪异的视线与旁白。
她快要崩溃了。
饶是如此,刚才琴姨差点说破时,心里仍下意识感到慌乱,担忧曼佗为自己的事分心。
以曼佗不服输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己受了委屈,肯定要硬杠回去,可她不需要曼佗为自己做什么事,更不希望奔跑中的曼佗被迫停下脚步。
她清楚知道两人的步调不一,所以特别害怕因为自己的出现,让曼佗偏离了原本该走的轨道,不得不放弃或牺牲什么。
这些,她统统都不需要,她不愿意拖累曼佗,不愿意变成曼佗的绊脚石,她只要曼佗保持原样,只要曼佗继续往前走,就足够了。
第091章 么么儿多了一对兔耳朵
“你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也可以现在查。”曼佗不知罗盈春心里所想,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懒洋洋说道。
“嗯。”罗盈春收回心思,发了一个鼻音,强逼自己专注在景点攻略上,看到某一页划着大星标的游玩点,忙问,“北|京动物园?春节也开放吗?”
曼佗看过去,点头,“开的,现在还是淡季,门票便宜。”
“那我们去动物园吧。”罗盈春眼里闪着光,“可以去看熊猫。”
“行,就猜到你喜欢,所以我特地标注了。”曼佗坐直身,“现在应该还能网上订票,要是预订不上,到现场买也可以。”
玩瘾勾起,罗盈春满心期待,继续看剩余的景点攻略,最后她们还计划看升旗,拜寺庙,小春姨姨爱国且爱财,缺一不可。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两人早早起床,在酒店附近吃完早餐后,搭地铁去。
早晨的街道格外安静,空气清新,初春的朝阳带着余冬的寒,曼佗牵着罗盈春的手,说说聊聊,不紧不慢。
今天的动物园,人不算多,两人进了园区,先去看大熊猫。
小春姨姨真的很爱胖嘟嘟毛茸茸的小玩意,曼佗看着她一个劲地拍拍拍,录录录,隔着玻璃无声尖叫,比大型追星现场还要激动兴奋,服气了。
最厉害的是小春姨姨能精准地说出每只熊猫的名字、性别、特征,还告诉曼佗该怎么区分,最最最不可思议的是,连它们的玩具都了如指掌。
曼佗云里雾里,全程拎包与捧哏。
“这是萌萌,是大美萌,是女熊,我们刚才看到的萌大,就是它的儿子,熊猫宝宝的姓随妈妈。”
曼佗想起了熊大。
“这是萌二。”等到熊猫换场,小春姨姨拿出手机又是一顿咔嚓咔嚓拍,这下曼佗想到了熊二。
拍完后罗盈春给曼佗介绍,“萌二也是萌萌的儿子,是萌大的弟弟,它还有一个弟弟呢。”
弟弟?那就是萌三咯,曼佗自信,“叫萌三对吧。”
“不是,弟弟叫萌兰。”
“???”
凭什么不是一二三!因为最小所以偏心吗!
“萌兰不是最小的,它还有一对双胞胎妹妹,萌宝和萌玉。”
曼佗深呼吸,心有不甘。
但很快曼大姐头自我安慰,其实‘兰’也是‘三’,只是头上多了一对兔耳朵。
心里终于平衡了,不然她这辈子都要替大哥和二哥感到不忿。
最后她们去看了有兔耳朵的萌三和萌四萌五,这种天气,熊猫们的活跃度高,活泼又可爱,小春姨姨给她科普,“你注意到了吗,每只大熊猫都是不一样的,眼圈和耳朵不一样,还有后背黑毛的地方,也是有区别的。”
曼佗呆滞,她注意不到啊,不都长一样的吗,全是黑毛白毛黄屁|股,哪里有区别?
尽管曼佗脸盲眼睛分不清,并不耽误她嘴巴能说会道会演会装,配合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嗯嗯,我看出来了,你居然连这些都知道,太厉害了……”
不管对不对,先嘎嘎一顿猛夸。
敷衍又小心,谨慎且认真,新一代优秀情人,曼佗默默地赞颂自己。
她们在动物园里呆了一天,看了各种有趣动物,还喂了温顺可爱的小鹿崽,但都是小春姨姨喂,曼战五渣手抖人抖,拿着胡萝卜未喂先惊恐,总害怕小鹿崽扑过来,索性装逼称自己身娇体弱无法承受种族之间的重重障碍,逗得罗盈春直是笑。
下午闭馆前离场,她们尽兴地玩了一天,中午吃的是自备的三文治和饼干,这会儿早就饿了,离园后找了个餐馆吃晚饭。
中途罗盈春上洗手间,曼佗打开手机,才看到旺旺雪饼在微信找过她,而且是夺魂轰炸连环Call。
饼子:曼姐!曼姐!曼姐!大事件!后面省略无数个雷人表情包。
曼佗看着一连串狂蹦的信息顿时服气,只好回复:有事?
结果十秒不到,旺旺雪饼的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曼佗更服气了。
“曼姐!出大事了!”刚接通,饼子的惊天大吼从天而降,没差点把她耳膜震穿。
“说重点。”曼佗没好气。
“小春姐出事了,而且她不见了!”
曼佗傻眼,听着旺旺雪饼在话筒里激动咋呼,如果不是看到罗盈春从洗手间回来,完完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差点就信了。
罗盈春留意到她诧异无奈的表情,疑惑,“是谁打电话来了?”
“是王雪娟。”曼佗把手机拿开了些,捂住话筒小声应,“她说你出事了。”
罗盈春眉睫一跳,铁青着脸朝曼佗伸手,“我来听吧。”
曼佗随手把电话递给了她。
如果曼佗多留一个心眼,便会察觉罗盈春此时的不对劲,可她今天玩得开心,根本没注意到罗盈春微变的脸色,和听电话后强颜欢笑的表情。
与王雪娟聊完后挂线,罗盈春恢复了往日神色,浅笑着把手机递还给曼佗,“雪娟给我们拜年呢,这小姑娘真有心,我得给她买些特产才行。”
一听罗盈春夸别人,曼佗又小心眼了,“她什么都不缺,而且现在的特产都能在网上买,何必特意带,又重又占地儿。”
罗盈春好笑,“能有多重,送的是心意,琴姨那份也得买,顺便一起了。”
曼佗哼哼唧唧。
今年七中高三年级是初九开学,罗盈春回程订的是初七的票。接下来几天,两人游玩了不少景点,初六那天,她们还特意熬夜排队看升国旗。
为了能抢到前排的位置,两人听从攻略指引早早到达□□待检口,深夜里,她们手牵着手,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同胞们一同熬夜守候。
罗盈春从未如此疯狂过,曼佗更没有,尤其检票后的冲刺,呼啸的寒风从脸上擦过,呼吸沉重,胸口澎湃,无数人拼命狂奔的激昂热血,观看升旗时的庄严虔诚,永生难忘。
曼佗在狂风中笑得无比畅快,虽然曼运动渣最终没能抢到第一排的中间位置,但升旗仪式结束后,她对罗盈春说,“人生漫漫,总能找到为之奔跑的理由。”
朝阳晨光中,罗盈春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熬了一夜,能量消耗过大,两人吃完午饭后回酒店补眠,晚上又去了特产店挑礼物,罗盈春明天下午就要回去了,曼佗恨不得每分每秒都与小春姨姨黏在一块。
当天晚上,曼佗和罗盈春一起收拾行李,那只大胖鹅已经被曼佗扔回学校寝室了,这几天她都在酒店留宿,除了回学校拿换洗衣服,几乎没有离开罗盈春。
“特产都占了半个箱子。”曼佗无奈地拉上行李拉链,“回去还得转乘坐大巴车,买那么多东西,抬上抬下,自己辛苦。”
“又不是经常来,一次半次无所谓了。”罗盈春关掉吹风筒,把刚吹干的头发用手拨弄开。
曼佗走上前接过她手上的吹风筒放好,“下次我买了给你快递吧,不然拎得辛苦。”
罗盈春点头应好,曼佗闻着她馨香的发,忍不住亲了一下。
经过几天的相处,罗盈春对曼佗这种亲密的小接触已习以为常,刚开始她仍会心跳如雷紧张不安,可曼佗就像逐渐进攻的步兵,一寸一寸攻陷城池,让她慢慢地无力招架,落入败局。
亲吻从发顶蜿蜒转至额头,曼佗含住了罗盈春的耳垂。
当初表白时,曼佗鬼迷心窍,先被罗盈春的侧脸与耳朵勾了魂,现在整个罗盈春都属于自己了,她可谓放肆到底。
罗盈春觉得痒,不由缩了缩脖子。
曼佗趁机一把将她搂紧,低头寻到了她的唇。
两人不是第一次接|吻了,来北|京的第三个晚上,曼佗偷袭成功,夺了罗盈春的吻。
已是成年人,罗盈春自然知晓谈恋爱代表着什么,虽然害羞无措,但也默许了曼佗的索求,只是今晚,这小屁孩像是吃了火药,动作急切剧烈,恨不得要把她吞腹入肚。
曼佗温柔地吮|吸着她的唇心,沿着唇|壁,舌|钻进了罗盈春的口中,唇|舌|缠绵|勾|搅,相贴|相|吻,津|液|交|融。
罗盈春猝不及防,微声呜咽,被亲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不知多久后,曼佗才肯把人放开,紧抱着的二人身子滚烫,气氛暧|昧,对视的目光里,宛似闪动起猛烈的火花,劈哩啪啦全在胸腔炸开。
首都的天气干燥,房间暖气流窜,喷扑的热气涌动不息,落在彼此的脸上,尽诉不明的企图。
曼佗感官混乱,呼吸极重,眼里的罗盈春脸颊泛红,如黑夜中绽放的花,一簇一簇地浸染着神经与血液,她分明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如被牵引般,手掌无法克制地贴上罗盈春温软的腰|际,眼神交汇下,她看到罗盈春发红的耳根,就连脸庞上的酡红也更明显了,带着动人的慌乱与桃|色的羞涩,被吻|湿的唇|瓣透着晶莹的圈点。
曼佗眸光幽深,却一点也不隐晦,炙热的鼻息烫得人浮浮沉沉。
罗盈春目眩神迷,唇微微颤抖,被曼佗的双手紧箍着,不自觉捏紧衣角,喉咙干渴得如置身枯躁沙漠,大脑被风沙迷得片片空白。
无须一言一语,她已懂得曼佗暗示的意思。
曼佗在等着自己点头。
面红耳赤,相对而视的凝望让罗盈春的心跳愈发急促,眼前馨黄的灯光荡开了朦胧光圈,笼罩在二人身上,情动下,她抓过曼佗的手,往自己的胸|前抚……
战鼓乍起,离别的前夜,温柔且狂热。
第092章 惊人大瓜千真万确
最后两人相拥而眠,睡到第二天大中午才起,温情缠绵的一夜过后,曼大姐头难得表现出柔情似水的一面来,总是黏着罗盈春不放。
罗盈春又羞又涩,偏偏曼佗脸皮厚不害臊,不时缠着她说腻歪情话,粘粘糊糊的,格外要命。
幸好今天就要回去了,不然两人能一整天呆在酒店。
吃过午饭退了房,还有两个多小时的空余时间,曼佗把人带到自己寝室。
学校还未开学,校园格外安静,来到寝室后的罗盈春闲不住,老妈子似的帮曼佗收拾床铺,整理桌子,各种洗洗擦擦,又把自己做的果脯牛肉干之类的零食拿出来,叮嘱曼佗开学后分给舍友。
曼佗点头应下接过来,随手撕开一包番薯干吃。
“这不是给你吃的!”罗盈春没好气把番薯干抢回来,“你不是吃过了吗?别嘴馋,再吃就没了。”
曼大姐头装作委委屈屈无辜脸,忧伤哀怨小春姨姨不爱自己了,好歹一夜同床承妻恩,只是吃一块番薯干而已,咋这么小气。
罗盈春被调侃得脸颊飞红,赶紧拿果干塞住她那作孽的嘴。
中途曼佗要到舍管那儿去,罗盈春便在寝室里等着。
她打开手机追剧,正看得入神,寝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罗盈春吓了一跳,抬头对上一张美而贵气的脸,顿时呆愣,眼见那女生误以为进错门,回头要走出去,急忙站起身来喊,“哎,同学。”
女生脚步停下,一双魅而清亮的眼扫过来,眉睫斜翘,警觉地问了一句‘你是?’,再看那人的目光,明显落在自己右边脸的疤痕上,罗盈春下意识提了提毛衣的领口,把长发拨弄到颈前,忙道:“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是曼佗的朋友,她有事去找舍管了。”
女生闻言,脸容松弛下来,友好地点头打招呼,“你好。”
是清冷且好听的声音,罗盈春也回了一句‘你好’,猜这人一定是曼佗的同学舍友,连忙把桌子上的肉脯和果干塞到女生怀里,“同学,曼佗平时受你照顾了,这是我自己做的,小小心意,你笑纳。”
十足养崽的妈。
那女生一脸为难,并没有收下,罗盈春正要说什么,曼佗回来了。
“你这么早就回学校了?”曼佗见着徐静安,随口问道。
罗盈春松了一口气,悄悄给曼佗打眼色,曼佗挑眉,笑,对徐静安说道,“你就收下吧,她做了带来不容易。”
徐静安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收下了零食,罗盈春想着曼佗的舍友回来了,不好再留,便和曼佗离开了,只是离开时,大姐头那显眼包举动又来了,硬是要牵手。
罗盈春挣不开,又气又急,离开寝室后,压低声怨曼佗不顾场合,“你的胆子真大,要是被你舍友察觉到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拌呗。”曼佗说冷笑话,可惜罗盈春气头上,压根不领情不笑,一个劲地瞪她。
“好了好了,没事的,那人看不出的。”曼佗曲线救国安慰小春姨姨,“别看徐静安一副聪明的样子,其实都是假象,她没那么精明,反射弧慢,对这种事特别迟钝,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
“真的吗?”罗盈春依旧担心。
“真的真的,你放心吧。”曼佗搂住她的肩膀,哄得细声细气,“学霸都这样,学习聪明生活白痴,再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徐静安而已,她比王雪娟还缺根筋。”
“你怎能这么说自己同学。”罗盈春不赞同地看着她,“那女生多好啊,性子好有礼貌,人也长得美……”
“长!得!美?”罗盈春话未说完,曼佗已逮住了重点中的重点,“哦?原来小春姨姨觉得她长得好看啊,怎么,现在对笨蛋美人感兴趣了?”
罗盈春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没好气,“我又没那么说,你可别给我乱安罪名,我冤不冤啊。”
“你是没这么说,可我生怕你是这么想。”曼佗郁闷,把人搂得更紧了,“不准见异思迁。”
“我还怕你见异思迁呢。”罗盈春瞪她,“你天天和这么漂亮的女生在一个寝室,怎么从来不对我说,难道是揣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心思?”
“我又不喜欢她!”曼佗急忙抗议,“我只拜倒你的石榴裙下,专一正直得很。”
“哼,油嘴滑舌。”罗盈春哼唧。
曼佗故意拉长了音,揶揄她,“我是不是油嘴滑舌,小春姨姨昨晚没尝够?”
“???”罗盈春瞪圆眼,嫌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臭屁孩哪儿学来的油腻话!不准再说!”
曼佗厚颜无耻,“你的小说——我的哄人宝典。”
“……”
罗盈春发誓回家后一定要把那些害人不浅的玩意全丢了!
在机场办好托运后候机,两人找位置坐下,恰好也是上一次送罗盈春离开时坐的座位,曼佗悄悄牵住了罗盈春的手。
有行李箱遮挡,罗盈春任由她牵。
离别在即,然而这次的分离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曼佗看不够似的一直盯着罗盈春的脸,心里盈满欢愉,“回去给我发信息。”
罗盈春点头,“你缺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寄。”
曼佗笑,“我什么都不缺,只缺你,你最好和那只大白鹅一样,天天在我的被窝里。”
这话暗示了什么简直不言而喻,罗盈春羞着脸瞪她,“少不正经。”
曼佗笑得咧牙,被眼前人红红的脸庞撩得心痒,忍不住凑前亲了一口。
“你!”
温热的触碰让罗盈春骤然大惊,没差点被这臭屁孩气死,可对上曼某人耍流氓的脸,又舍不得真骂她,压低声,“你疯了!你做什么!”
曼佗伸手抚了抚罗盈春的发,“亲你呀。”
“这是什么地方!”罗盈春急怒,“别闹了。”
曼佗依旧笑着,这高个子撒起娇来地动山摇,“小春姨姨别怕,这里没人认识我们。”
罗盈春纵她宠她,压根说不出重话,又听了曼佗连哄带骗的安慰,想着不亲都亲了,还能怎么着,心思便渐渐转向别的地方了。
于是两人都没有发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一部手机悄悄举着,摄像头正对准她们的方向。
罗盈春回C镇了,而当晚深夜,七中某个毕业生班群忽然炸响,沉寂了将近两年的班级群,爆出一个惊人大瓜。
吃瓜群众们立刻就位,纷纷围着爆料者追问,‘这是真的吗?别信口开河啊。’
‘千真万确,有图有真相,如果有半句假话我直播吃翔!’
紧接着,群里又叮铃叮铃地响起了一连串提示音。
全是首都机场的照片,还有一段视频。
点开照片和视频,里面的人竟然是曼佗与罗盈春,两人的脸照得格外清晰,一点也不发糊。
‘哇!活生生的女同啊!我头一回见。’
‘她们居然牵手了?还凑这么近说话,大庭广众真敢啊,恶心。’
‘这些照片已经很含蓄了,我当时还看到她们亲脸,简直三观震碎!如果不是来不及开手机,我肯定拍下来给你们看,绝对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瞎!’
‘咱们的小师妹真是非同凡响。’有人调侃,‘她考上B大的时候不是很风光吗,镇上的新闻台也播了,真没想到是个变态同。’
‘如果爆出来我会笑死,高岭之花跌落神坛,亲自下场啪啪打各位大领导的脸啊。’
‘这是别人的私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积点口德吧。’
‘帮她说话呢,难不成你也是个同,感同身受了?’
‘滚吧好吗!’
‘哎等一下,我怎么觉得矮的那个很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她是七中食堂的打饭阿姨啊。’有人认出了罗盈春,‘怪不得以前总看到她们在食堂角落聊天吃饭,擦!原来这么早已经有迹可寻。’
‘靠!老牛吃嫩草?她们起码差了五六年吧,年轻人玩得真花。’
‘大学霸也逃不出食堂阿姨的手掌心啊……’
调笑的话不断,发酵的流言蒸腾,甚至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小镇,最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这种‘刺激悖道’的话题。
骑楼三层,总有‘惊喜横生’。
从过年前的罗盈春与曼荣祥的谣传,到如今罗盈春与曼佗的流言,小乡镇的风从未停歇。
短短两个月,窥探、中伤、暗讽,明嘲,哪怕只有两人的牵手聊天照,已衍生出无数污秽的想法与违德的标杆。
等到罗盈春回过神来时,不仅骑楼,连工作的地方,已流言蜚语遍地。
曼佗在七中的影响力大,学校论坛上的相关帖子满天飞,行政老师私下找到了罗盈春,询问具体情况。
罗盈春愕然震惊,难以置信。
她一直以为最近的不对劲只是自己多疑多虑,外面传的不过是以往的谣言,可万万没想到连曼佗也被牵扯进来了,更没想到的是,她和曼佗在机场被人拍下牵手照。
罗盈春心脏钝痛,手颤得厉害,不得不强压住心里的慌乱面对一泼泼脏水,硬气抵赖,“不是!我没有!女孩子牵手多正常啊,我们俩是邻居,关系好,像亲姐妹一样,牵手根本不能代表什么,我不接受别人污蔑我,更不能让别人污蔑小曼!她是好苗子,为七中争了光,领导,您不能相信这些话,咱们得为她澄清啊。”
自己被传谣言无所谓,但曼佗不行,所以她绝不能承认,也绝不能让曼佗的名声蒙受污点。
行政老师无奈叹气,“小盈,这已经不是学校该不该相信或者表态的问题,按理说曼同学已经毕业了,学校再也不能管束她的行为,所以我们无法为她做什么。反倒是你,小盈,你在学校里工作,传出这样的谣言,对学校的影响非常大,论坛上全是你俩牵手的照片。”
“先不说这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有照片有证据,你俩确实在公共场合里牵手了,哪怕你们的关系再好,哪怕你澄清了,怀疑的人依旧会怀疑,根本改变不了那些人扎根于心的想法。”
罗盈春大脑一片空白,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几乎哑言,“领导,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盈,针对这件事,学校商讨了解决办法。”行政老师为难说道,“或许学校的工作已不再适合你,你这个月的工资与补偿金部分,我们会在五一假期前全发放给你。至于下个月,你就不必再来了。”
罗盈春晴天霹雳。
第093章 温柔与强大,互补互顾
两天后便是五一假期,罗盈春还有一周年假,被辞退后,她无心继续工作,提出用年假抵扣剩余的工作日,学校同意了。
现在她与一猫一狗窝在家里,脸容呆滞眼神空洞,怀里抱着的是四月生日时,曼佗送给她的仿真熊猫娃娃。
已经两天没出门了,猫砂未倒垃圾积囤,被辞退的憋闷让她越发压抑,却无处可诉。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伤害任何人,她明明是这场谣言里的受害者,为什么最后是她来承担事件的恶果?
委屈、难受、郁窒,罗盈春哭不出来,曾经在王家的超市,她也受尽了这样的冷讽白眼,陷入谣言中险些无法自救。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她?
罗盈春搂紧怀里的熊猫娃娃,死死咬着唇。
曼佗已连续三天没和罗盈春视频通话了,以前她们每天晚上都会聊半个小时左右的电话,可几天前,罗盈春忽然给她发来消息,说最近要忙新糕点的短视频拍摄,需要安静的环境,晚上没办法视频通话,只能打字回复。
尽管不解,但曼佗想着这是罗盈春的事业,不好插手打扰,只能听从。可渐渐地,曼佗发现罗盈春的消息回复得越来越慢,频率也越来越低,经常自己说一大段话,罗盈春隔大半个小时才回应。
曼佗的疑心病冒出来了,她患得患失,好几次想问却又担忧是自己多虑,如此辗转反复下,旺旺雪饼的信息到了。
旺旺雪饼:曼姐,五一班里办同学聚会,你来吗?
曼佗心烦气躁:不去。
饼子回了个‘哦’的表情包,又发来一条信息:很久没见小春姐了,她找到工作了吗?
曼佗一愣。
这话什么意思?罗盈春为什么要找工作?
疑问接二连三,曼佗连忙给旺旺雪饼拨去电话。
谁知饼子比她更懵,反问,“你不知道小春姐被七中辞退了吗?”
曼佗诧异,“怎么回事?”
旺旺雪饼赶紧把自己八卦听来的事和曼佗一一交代,又说道,“我以为你早知道了,过年的时候我不是给你打电话吗,就是想告诉你C镇在传你爸和小春姐的谣言,结果你让小春姐接电话了,我想着既然你们在一块,你应该知情,就没多嘴了。”
“最近这两个多月七中的人都传你俩的事,传得可厉害了,学校论坛已经删过几次帖子,还把小春姐给辞了,这种事吧……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和你说,所以一直没联系你。”
“曼姐,虽然不是真的,但你还是回来澄清一下吧,谣言害人呐……”最后王雪娟这样说道,可曼佗已经听不下去了,直接挂线给罗盈春拨去电话。
“嘟嘟嘟……”
不通,没人接。
不安乍然而起,曼佗心里急疯了,在微信上拼命给罗盈春发语音,可依然没有回复。
电话不接,语音不通,曼佗打字的手直发颤,脑子开始不受控地往坏方向奔,她不敢赌,害怕被罗盈春抛弃。
始终没有回复,曼佗眼眶涨热,泪眼模糊地打开订票软件。
徐静安回寝室时看到曼佗边流泪边收拾书包,吓了一跳,“曼佗,你去哪儿?”
“回家。”曼佗哭腔沙哑,近乎无声。
徐静安提醒,“可明天还有两节课。”
“我请假。”曼佗抹了一把眼泪,手忙脚乱地把手提证件充电宝一个劲往包里丢,急匆匆跑了。
订了最快的凌晨航班,到达机场时才晚上九点多,还得等几个小时,中途曼佗不停地给罗盈春打电话,但始终没人接,她又急又慌又怨又怒,无数情绪汹涌而上,险些把她压垮。
登机后又是原机延误,曼佗用不了手机,联系不上人,焦心不已。
长达十多个小时的煎熬,终于踏上C镇的土地,快一年没回来了,这个地方依旧惹人厌,曼佗一夜没睡,顶着一双黑眼圈,站在路边找回骑楼的车。
可早上五点多的天,公交车还没发车,而网约车无人接单,曼佗打不了车,强忍着乘机后的不适难受,一边哭一边往骑楼的方向跑。
朝阳未升,带着末夜的昏沌,灰蒙蒙的无一丝亮光,曼佗心里郁沉,眼泪止不住。
越是接近,越是害怕。
害怕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害怕罗盈春退缩,害怕罗盈春放弃,害怕罗盈春承受不住把自己丢下……无数胆怯的想法冒出,无法挣脱,深深浅浅地扎在心里。
身体与心理双重折磨。
曼佗跑了七八公里的路,双腿发涨脚如灌铅,肺部更似撕扯了般,人近乎虚脱,她叉压着疼痛的肚子,呼吸粗重在骑楼下仰头而望。
三楼,快到了。
街上已有不少过路行人,他们偷瞄打量气喘吁吁的曼佗,看着她咬牙跑了。
“那不是曼家的闺女吗?”
似乎有人在身后小声议论,曼佗充耳不闻,她眼里只有罗盈春家。
攀着扶手艰难跑上楼,曼佗终于站在罗盈春家门前,耳边听着鹅仔狗久违的吠叫声,气喘不断,大脑一片空白。
鹅仔还在,是不是代表罗盈春也在?
曼佗鼻尖发酸,一丝希望涌进孤寞的胸膛,连忙用力拍门。
甚至越拍越不解气,最后急得发怒,心里愤懑不忿,好你个罗盈春,等你开门,她绝对要把你揍一顿狠的!
可看到开门人后,所有的埋怨所有的怒恨都消失了,不安与难过,慌乱与恐惧也统统不见了,曼佗像迁徙的侯鸟,回暖归巢,寻到了属于自己的根茎。
“你怎么回事!”曼佗泪流满脸,紧紧拥抱住罗盈春。
熟悉的体温与气息抚平了心底无形的焦灼,曼佗哽着哭腔,劈头盖脸骂得大声,“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出了事也不说,你想吓死我啊!”
罗盈春脸色憔悴萎靡,开门的一霎还以为是自己幻觉,不敢相信,直到真真切切地触摸到曼佗的身体,听到曼佗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不是梦,也忍不住鼻酸,眼圈发红。
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罗盈春的心从湿软黑暗的沼泽泥,踏在了坚实滚烫的硬土地上。
曼佗回来了……
她居然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一猫一狗围着二人打转,鹅仔狗还不断叫吠,跳到曼佗身上蹭抱。
罗盈春生怕狗吠声惹来其他人注意,流着泪,连人带猫狗都拽进屋里。
曼佗搂着她不肯放。
泪痕依旧荡在眼眶,无法诉说心中的恐惧,彼此只能靠对方的存在来汲取勇气。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走了。”曼佗沙哑着声,无助彷徨,“罗盈春,我害怕,我害怕你不要我了。”
罗盈春无声呜咽,眼泪大颗大颗滴落,沾湿了曼佗的衣。
沉默让曼佗内心更加不安,死死地搂紧她的肩,什么都不顾了,胡乱出声,“罗盈春,你不能丢下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你了,你不能放弃我,不能抛下我……罗盈春,你绝对不能放手,你当可怜我,你可怜可怜我,有事我们俩一起扛,我不能没有你……”
声声哀求让罗盈春哭得更厉害,听着曼佗慌不择言地求自己,心如刀割,不住地摇头,“我不放手,我不会放手的,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会放手……”
“可是……小曼,我难受,我很难受,有人欺负我,他们欺负我……”
从王雪娟口中得知内情,早已猜到罗盈春这段日子肯定不好受,曼佗看着她毫无生气,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脸,心痛得无以复加,手抚上她的脸庞,“谁欺负你了?”
罗盈春哭得狼狈,心中酸楚涌上,缩进曼佗的怀里委屈诉苦,“都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呜呜呜……都欺负我……”
哭泣声听得人揪心,曼佗拥紧她,又亲她的额头,“别怕,我在呢,我回来了,不用怕……别怕,有我呢,罗盈春不要怕……”
罗盈春号啕大哭,听着曼佗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再也克制不住。这段日子她一直压抑着,强忍着,可无论如何安慰自己劝解自己,都是徒劳,她找不到情绪的宣泄口,就像被禁锢在无方向的迷宫,用尽一切办法却始终探不出真正的出口。
她弱小胆怯,光是让自己振作已花光了所有力气,根本无法奢望奋战辩解,与所有人对抗。
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恨跛脚人走不出沙漠。
等到罗盈春哭累了,天已大亮。
压力一下子释放,罗盈春困意上涌,这段时间她一直休息不好,这会儿窝在曼佗怀里睡着了。
曼佗轻力把她抱进房间。罗盈春瘦了,体重也轻了,曼佗摸她的腰,以前软软的小肚子没有了,盘骨的位置明显凸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本来胸就小了,现在估计更平了。
曼佗心疼,吻她的泪眼,又拿湿毛巾帮她擦脸,好让她舒服一些。
四月末的天已略感暑气,曼佗开了风扇,轻轻地在罗盈春的身边侧躺下。
旧式落地扇咯吱咯吱响,有节奏地慢摇送风,吹起了窗边的白纱窗帘,漾开了一波又一波如浪涛般的弧度,晨光透过窗帘,懒洋洋地在地板上胶缠出朦胧的影。
这时鹅仔狗和鸭仔猫钻进房间,鸭仔猫还跳到床上,远远地朝沉睡中的罗盈春‘喵’了一声。
曼佗手指贴在唇前,发出‘嘘’声,示意鸭仔猫不要打扰主人,鸭仔猫似乎听明白了,蹑手蹑脚地走到罗盈春身边躺下来,十足一团大白棉花糖,蹭了蹭罗盈春的手臂后,顺滑的猫背贴挨着主人。
鹅仔狗的体型太大上不了床,只能端坐在床边,它摇着尾巴,下巴垫在床上,眉和嘴巴向下拱着,露出一个粉粉湿湿的大鼻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罗盈春,似在讨抚摸。
可惜罗主人睡着了,看不到它的心思,曼佗撑着头笑了笑,伸手抚向鹅仔狗的头。
“乖,待在我身边。”
曼佗悄声细语,不知是对鹅仔狗说,还是对床上人说。
等到罗盈春醒过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
她肿着眼睛红着鼻子,哭得浮肿的脸显得格外狼狈,曼佗心痛地亲了亲她的唇,“饿吗?我给你煮个面条?”
罗盈春刚睡醒,意识不清醒,手揪着曼佗的衣摆不放,被亲后,整个人埋在曼佗的颈窝里蹭娇,“不饿,再躺会儿。”
曼佗求之不得。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课吗?”罗盈春缩在曼佗怀里,问得小声。
“请假了。”曼佗一想到这个就来气,惩罚般捏了一下她的屁股,惹得怀里人嗔哼,“还不是因为你不接电话,我以为你躲事逃了。”
罗盈春无奈,“我能去哪儿,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曼佗闻言,知道她说的不仅仅是今次的事,轻‘嗯’了一声,良久才抚着她的黑发,说道,“不管怎么样,幸好你还在。罗盈春,我真的害怕你会不要我。”
寂寂呢喃中全是不安,罗盈春莫名想,她和曼佗,其实都是幸运的,一个寻觅到属于自己的软肋,一个拥有了珍爱自己的臂弯。
尖刺被温柔收拢,懦弱被强大填满。
互补互顾。
“不会的。”罗盈春抬眸,凝目,通红的眼藏着一汪汪眷恋,“我舍不得你难过。”
曼佗心中悸动,低头吻住她的唇。
唇舌交缠,罗盈春主动环住曼佗的肩颈,那匿隐在日日夜夜里的深切思念、焦渴爱意,伴随着一声声细微的呜咽与动情的哼唧,消融在彼此的血肉中……
第094章 一声曼姐一生曼姐
缠绵过后,两人都饿了,这次曼佗亲自下厨,煮了一锅不方便的方便面……
罗盈春倒是不挑,只有可怜的鹅仔狗偷吃时没差点把狗生辣死过去。
罗盈春看着不停干呕的鹅仔,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容,赶紧让狗喝水去。
“我对自己的厨艺过于自信了。”眼见狗子过于惨痛,曼佗吸取教训,“下次我点外卖。”署词
看着鹅仔狗喝水的罗盈春笑了笑,忽而说道,“不会有下次了。”
曼佗低头看她,看她专注的侧脸,看她莹亮的双眸,走了过去,从背后搂住她的肩膀。
“罗盈春,不要怕,也不要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曼佗下巴垫在她的肩颈上,“你和我过日子,不是和他们过日子。”
“我知道。”罗盈春握住她的手臂,声音沉闷,“是我钻牛角尖了。”
曼佗笑,罗盈春千百样好,坚强又温柔,脆弱又敏感,统统都是可爱的模样。
曼佗吻她发顶,“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和我说,反正现在我们的关系人尽皆知,不用再遮遮掩掩了,更有利于关系和谐发展。”
罗盈春一愣,回头诧异地看着她,满脸都是‘你这打不过就加入,是认真的吗?’
当然认真,曼佗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的逻辑合理且正确。”
呃?但好像真就是这样,罗盈春的脑子被绕弯了,无力反驳。
曼大姐头的自信强大,无时无刻随时随地,展现在方方面面。
于是张口结舌的罗盈春,最终说出来的话是,“对。”
明天是五一长假,曼佗问罗盈春假期想去哪里玩。
罗盈春摇头,“不太想出门,你呢,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你。”
罗盈春被七中辞退的事,曼佗是知道的,她指尖敲了敲桌面,说道,“倒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还是待在家里吧,只是五一这天,有点事要办。”
罗盈春问她是什么事,曼佗应:“同学聚会。”
原高三一班的同学聚会定在长假首日,当曼佗出现在包厢时,全场人目瞪口呆。
旺旺雪饼非常兴奋,连忙招手让大姐头坐自己旁边的座位。
“那天你就这样挂线,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旺旺雪饼殷勤地给曼佗拿来新餐具。
曼佗出席同学聚会本意并不是为了吃饭,她斜眼睨向同一饭桌的旧同学,仅一眼便看懂了那些人眼中的探究与鄙夷。
却并不介意,来之前她早猜到自己将要面对何种眼光,这些都是意料中之事。
“小春姐怎么样了?”旺旺雪饼一番犹豫,终于问出声。
曼佗没有应,漫不经心地发了个鼻音,那天她着急罗盈春的情况,并没有在电话里问仔细,只知道她与罗盈春的恋情被传开了。至于是谁先传,从何处传开,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她一点都不了解。
问罗盈春,罗姨姨也是一头雾水,只听说七中论坛曾发过相关的帖子,但发帖人是谁,罗盈春并不知情。
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弄清情况。
旺旺雪饼一听曼佗想了解具体情况后,愣了一下,“曼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事,是小春姐让你问的吗?”
曼佗看向王雪娟,“是我自己要问。”
说着,又故意反问道,“你觉得很奇怪?认为我不应该把这些事拿到明面上谈?”
王雪娟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说实话她心里的确是这个想法,毕竟‘同性恋’不是什么光荣事迹,尤其在这种偏僻且民智未全开的小乡村,贴上‘异类’的标签等于与传统观念打对抗赛。
到外地读书后,王雪娟也算见识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事,但见过是一回事,身边真的存在这类人又是另外一回事,膈应与别扭终究无法避免。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雪娟装镇定,安慰自己曼佗是为了澄清而问清事情缘由,故作轻松说道,“学校的帖子早删了,我也没有看过,是有人拍到你和小春姐在机场牵手的照片,所以才传开了谣言。”
机场?曼佗心里一沉,“把照片给我看看。”
王雪娟为难,但还是翻开班级群聊,点开聊天记录里的照片,递给她,“就是这些。”
曼佗接过来看,竟是她与罗盈春在机场候机时的照片。照片拍得很清晰,可全是侧脸,没有一张正面照,拍摄角度相同,足以证明是偷拍,曼佗大致能猜到偷拍人当时的位置,估计是在自己位置的右下方。
曼佗看着照片里她与罗盈春紧牵的手,神色变得阴冷。
偷拍者固然有错,但曼佗万万没想到,竟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罗盈春承受了长达数月的伤害,甚至连累她丢失工作。
胸口窒闷难受,曼佗的表情沉如墨,问最先传照片的人是谁。
王雪娟摇头,说传播度太高,早已不知源头,只知道是往届的毕业生,至于具体是谁最先传,根本查不了。
“其实吧,女生之间牵手也很正常,你和小春姐关系好嘛,我们都能理解。”王雪娟小心翼翼地观察曼佗的脸色,“小春姐被辞退是无妄之灾,或许你回学校跟行政老师解释一下,没准她的工作能保住呢。”
曼佗紧咬着后牙关,没有马上应话。
关于罗盈春的工作,昨天两人已经详细商讨过。这种情况下,七中选择辞退无可厚非,学校有学校的顾虑,校风与名声都是顾虑的要素。
社会是一个巨大的圈笼,笼子里有大大小小无数规则,谁也无法强迫笼子为某一人而改变,身处其中如果无法融入,那只能改变自己,或者退出笼子。
于是同样在意名声的罗盈春,宁可选择接受辞退,也不愿意再顶着同事们奇怪的目光工作。
“没必要。”曼佗企图用理智来完结这件事,“这是事实,没什么好解释的。”
王雪娟目瞪口呆。
不仅王雪娟,就连同一桌上的旧同学,皆是清一色的惊诧表情,谁也料不到这荒唐事竟然是真的,更没料到曼佗会亲口承认,就这么当众出柜了。
“曼姐……”
“而且是我追的她,是我先喜欢她。”
曼佗在群里看到了‘老牛吃嫩草’的话,气得打不过一处来,故意站起身大声说道,“别他妈歪曲事实,我俩挺好的,别乱传乱说给我惹事!”
全场呆若木鸡,落针可闻。
曼佗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转身就走。
“曼姐!”王雪娟回过神来,虽然未能完全消化这惊世骇俗的瓜,但还是急步追了上去,徒留下诧异万分的同窗们面面相觑。
陈婷与曼佗并非同一桌子,听到曼佗宣誓般的出柜发言后,愣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连忙跟着跑出去。
包厢外,王雪娟正跟在曼佗身旁,一个劲地问‘是真的吗’。
陈婷见状,也急忙走上前,一同追问。
若是旁人,曼佗未必会解释,但眼前二人,多少与普通同学有所区别,她耐着性子开口,“我没必要骗你们。”
王雪娟深知曼佗从不开玩笑,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陈婷却是难以置信,头嗡鸣般的响,半晌后猛然大吼出声,“招弟,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你,你明明考上了好大学,明明比我们都有更好的前途,你怎么能喜欢她?你怎么能喜欢女生?这是不对的,不正常的!你糊涂啊!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笑话?她们会鄙视你,会嘲讽你,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冲动!”
听着忽如其来的大声苛责,王雪娟比当事人曼佗还要错愕,茫然中想开口劝,但陈婷像受到巨大的刺激,骂得格外厉害,一个劲说曼佗不顾名声,公开出柜当同性恋自毁前程,王雪娟根本找不到劝说的机会。
而曼佗,全程不发一言,她安静地听完陈婷的话,最后冷冷地留下一句,“陈婷,我改名字了,不叫曼招弟,叫曼佗。”
说完转身走了。
陈婷骤然一怔。
离开的背影略显孤冷无情,一如初识时,身旁的王雪娟呼喊着追了上去。
陈婷鼻子一酸,泪腺无法克制地变得涨热,眼泪落了下来,都念大学了,她还是那么爱哭鼻子。
“曼姐!曼姐!”王雪娟追到曼佗身后,惹得曼佗瞪出一个白眼,不由缩了缩脖子,“曼姐,你别把陈婷的话往心里去,其实她没有坏心,她只是担心你,害怕你行差踏错才这么说。”
行差踏错?曼佗没有理会,陈婷的想法是大多数正常人的想法,思想观念难以根改,存在偏见是情理中的事,尤其她们都出身于充斥着旧陋习旧观念的小乡,根本不存在坦然接纳的可能性。
但她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喜欢一个人没有对错之分,她是这么认为,罗盈春也这么认为,至于其他人的想法,与她无关。
“曼姐……”王雪娟喋喋不休。
“烦死了!别跟着我!”曼佗烦躁。
王雪娟扁着小嘴巴摆出无辜脸,“曼姐……”
曼姐‘啧’了一声。
王雪娟看着她,语调忽变正经,“曼姐,一声曼姐,一生曼姐。你是怎么样的,喜欢男的女的,我都能接受。”
曼佗惊讶。
良久后冷笑,“你就不怕我看上你?”
王雪娟双手反搂住手臂,惊恐瞪大眼,“你,你个花心大渣女,你居然饥不择食想掰弯我?我只喜欢男的,我不喜欢女的!”
曼佗翻了个白眼。
恢复往日神态,曼佗漠然道,“王雪娟,我不会因为你的接纳而感动,你也千万别摆出‘我能理解你所以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施舍姿态。这种事,如果不是真心接受,谁都会排斥抗拒,没必要勉强自己。”
“我心知肚明这是异于常理的事,可我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无论是谣言还是中伤,我都无所谓。但你和我不一样,再跟着我,难保会被牵扯,这个地方,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我建议你离我远点。”
王雪娟站定在原地,闻言后脸容略显怔忡,好几秒后才说道,“曼佗,我王雪娟肯定是积了八辈子的福,这辈子才遇到你这么一个朋友。”
曼佗反愣了一下。
王雪娟甚少会喊她的名字,没想到这声‘曼佗’说出来,竟然这么自然。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王雪娟正色道,“这次,我说的是真的,不管你是怎么样,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都能接受。你就是你,没有任何改变,我也是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曼佗挑眉。
“我相信榜样的力量。”王雪娟说道,“在我心里,你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榜样,由始至终都是。”
“当然,我指的不是你喜欢同性,而是喜欢同性,依然敢于表达和承担的力量。”
“曼姐,你影响我太多太多了。”
第095章 好人的另一面是傻子
最后王雪娟跟着曼佗一起离开。
曼佗到琴姨的店接罗盈春,而王雪娟回家去,曼佗留下这么大一个地雷,估计高三一班的聚会早乱成一团,她已经不想参加了。
“曼姐,你什么时候改了名字?”王雪娟问道。
“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曼佗应。
王雪娟抿了一下唇,又问道,“如果你爸爸还在,你还会改吗?”
曼佗看向她,目光中传递的答案不言而喻,根本无须再问,王雪娟看她坚定的眼神,叹了叹气,“手持大女主剧本的人就是不一样。”
曼佗满脸问号。
“你真的很厉害。”王雪娟感叹,“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一颗大心脏,无坚不摧勇往直前。我报考学校那会儿,光是家里人的反对,已经够呛了,更别提家附近和超市里的亲戚长舌妇,天天给我爸妈洗脑,我每次回家,我爸妈总逮着我问长问短,生怕我在外头学坏。”
曼佗面无表情说道,“我自己的事,自然是我自己做主。而你的情况,已经不属于敢不敢说,敢不敢做的范畴,你是属于被亲情干预,被道德裹挟。”
“好人才会被道德裹挟。”曼佗冷冷说道,“在意别人的想法活着,不累吗?”
王雪娟急问,“坏人就不会被道德裹挟?”
“坏人没有道德。”
王雪娟愣神,听着曼佗继续说道,“有道德的人,会插手别人的家事?有道德的人会对无辜者指指点点发出恶意?他们深陷在一成不变的麻木日子里无法自救,于是嫉妒心作祟,见不得别人的出彩,打着‘为你好’的名义绑架勒索,生怕你过得好,映射出自己可悲的人生。”
“好人的另一面是傻子。”曼佗定睛看着眼前的路,“我不当好人,也不当坏人,谁也别想把我拖进深渊。”
来到琴姨的店,因大半年不见,琴姨很是高兴,寒暄了好一阵,又留曼佗在店里吃午饭。
曼佗欣然答应,到后厨去看罗盈春忙碌。
被迫宅家多日的罗盈春,在厨房里对着糕点自娱自乐,有手艺在身,哪怕被七中辞退,她也不愁没有谋生的路子。
关于工作的问题,两人昨晚认真商讨过,罗盈春不愿意再回七中。
“小曼,你会介意我的步调与你不一样吗?”二人相恋难免有差距,尤其她俩异地,更容易产生隔阂或误解。失业后,罗盈春顾虑过重患得患失,她本就比曼佗年龄大,现在丢失工作,没有了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心里更焦虑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消极悲观的思想无法控制,罗盈春不愿成为曼佗的绊脚石,决定主动面对。
曼佗理解罗盈春的不安,并没有正面给出答案,她把罗盈春抱进怀里,耳语,“罗盈春,你知道吗,我看着很厉害,考好成绩上好大学,但其实我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人,和所有人一样,害怕被抛弃。”
“从小到大,我都是被丢弃的那个,从来没有被谁坚定地选择过,也没有成为谁心里的唯一,永远是其次和可有可无。罗盈春,是我先对你说的喜欢,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愿意向你走很多步。我不会比较我俩谁付出的喜欢更多,但我希望,你也能坚定地选择我。”
“罗盈春,不要放弃我,不管以后我们走出怎么样的未来,都不要轻易放弃我,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罗盈春红了眼,她很喜欢曼佗,很喜欢很喜欢,虽然是曼佗先说的喜欢,可是她先爱上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曼佗得了保证,把人搂得更紧,“那就不必在意这种虚设的东西,没有情侣的步调是一模一样完全同步。我和你在一起,从来不想这些,能共同进步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或者我们某一方停了下来,并不代表你不好,或者我变差,只能说明我们的进步空间不一样而已。”
“你厨艺好,好学求知敢于尝试,也肯努力,在我眼里全是优点,一定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曼佗说着,亲了亲罗盈春的脸,“你忘了?你还是我的债主呢,欠债人永远跟随大债主,不离不弃。”
罗盈春被逗笑。
“但如果你想我哄哄你,也是可以的。”曼佗一改正经脸,调侃嬉笑,“小说和电视里不都有这么一句台词吗,我养你啊。”
“咦!油腻。”罗盈春嫌弃,“没保准以后谁养谁呢。”
曼佗笑,“所以我不会这么说,我知道你有多棒,柔韧的人,不轻易投降,你就是。”
罗盈春红着脸说她不害臊……
曼佗自然承认自己脸皮厚,还身体力行,顺道做了更不害臊的事……
而此时,不害臊的人站在面包店的厨房外,倚靠门框看着罗盈春忙碌个不停,又敲了敲门,吹口哨调戏,十足街头大流氓,“是哪家的可爱姑娘在洗手作羹汤?”
罗盈春回头看了她一眼,抿起唇笑,“你回来了。”
“哦,原来是我家的。”曼佗穿了围裙带着卫生帽走进去,在背后偷亲她的脸,“在做什么?”
“小酥饼。”罗盈春嗔哼着瞪了她一眼,又应,“还有几个,做完就能开饭了,忙过头了忘了时间,午饭还是琴姨煮的呢。”
“我帮你?”曼佗心血来潮。
“不!”罗盈春严厉拒绝!
“……”曼大姐头EMO了,连连控诉,“好不容易来个厨房甜蜜互动,罗姨姨你怎么回事,这么不配合,让小说里的浪漫情节如何开展?”
“你这是浪漫情节吗?你这是浪费粮食。”曾经历过厨房杀手的帮忙,罗盈春怎说也不肯让步,“前车之鉴过于深刻,无法配合,上年暑假的事还记得吗,你把糯米粉当面粉用,足足浪费了我两斤糯米粉,现在还好意思提甜蜜互动,我甜不起来。”
“……”旧罪重翻的大姐头更EMO了。
吃午饭时,琴姨问两人今后的打算,“现在村里的荒唐话传得厉害,骑楼也有人知道小曼回来了,这嘴怕是更闲不住了。”署刺
面对老人的担忧,两人只是劝慰了几句,没有多说。
她俩的事太惊世骇俗,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接受,过于强人所难,二人默契地选择隐瞒。
“琴姨对我真的很好。”回到骑楼,罗盈春锁好电动车,站起身说道,那声调微沉发哑,曼陀知道她在难过。
不由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不要有负担,你没有做错事,能正大光明地接受她对你的好。”
罗盈春眸色幽幽,轻‘嗯’了一声。
正巧这时,住在二楼的老人走下楼来,碰见正牵着手的曼佗与罗盈春,眼睛顿时瞪圆。
罗盈春慌乱,下意识想收回手,曼佗却握紧了不放。
她知道罗盈春心里害怕什么,却刻意站在罗盈春前头,目不斜视,与老人擦肩而过。
罗盈春低着头,没再挣,也没有和老人打招呼,跟随曼佗的脚步上楼。
徒留下老人在原地探究窥视。
“别怕。”到三楼后,曼佗说道,“流言蜚语不是子弹,只要不放在心上,它打不倒你,这种时候,选择面对,比逃避更有用。”
罗盈春抿唇,点了点头。
进屋后,曼佗问罗盈春关于以后的想法。
中午琴姨问她俩今后的打算,让曼佗意识到,她和罗盈春是奔着长久去的,既然如此就需要认真讨论未来,“你在面包店的后厨里干活,的确不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但长期下去不是办法。”
曼佗说着,犹豫了几秒,最后问出声,“罗盈春,你有想过离开C镇吗?”
罗盈春一愣,摇头,“我没有想过。”
“我想过。”曼佗说出自己的规划,“毕业后我打算离开C镇,到别的地方定居。”
“你要留在北|京吗?”曼佗在首都上学,罗盈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不一定,只要不是C镇,哪里都可以。”曼佗沉眸,“我对这个地方没有留恋,可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
曼佗凝看着罗盈春的眼睛,“虽然言之过早,但你已经在我未来的规划里了。”
罗盈春抱着怀里的熊猫娃娃,被曼佗认真的神色深深吸引,如陷漩涡,不自觉点头,“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曼佗笑,靠过去揉她的脸,“小春姨姨,不要被我的美色所惑,这是大忌。”
“……”恋爱滤镜一瞬打破,她就知道,甜蜜浪漫这种事和直女沾不上边。
玛丽苏文学中毒患者咬牙切齿,心里恨!
“我希望你慎重考虑,给我的答案不违心不后悔。”曼佗贴着她坐下来,把人搂紧了,“我们的未来规划,必须经过双方意愿协商,达成统一,所以你的意见非常重要,要谨慎,更要参与其中。”
罗盈春点头,肩膀挨向曼佗的手臂,“嗯,我会认真考虑的。我很喜欢和你讨论这些事,有一种,未来就在眼前,一切都能实现的错觉。”
“不是错觉。”曼佗自信,仿佛眼前繁花锦簇,“我们一定能实现,哪怕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们能如愿以偿。”
“有了计划和目标,就有了期盼,离我毕业还有好几年,这期间就是我们蓄力沉淀的阶段。你一人留在这里,肯定会听到更多刺耳的声音,无可避免无法根拔。”
罗盈春抿唇,心微沉。
“如果你不能忍受,我们就提前搬走。”
罗盈春错愕抬头,定睛地看着她。
“搬走不是逃避。”曼佗留意到她的表情,以为她不愿意,“或许你觉得这是退缩,但对付这种事,真正远离才是……”
“不是,我没有这么想。”罗盈春鼻尖泛酸,“我以为你让我继续忍着。”
曼佗一愣,俯身吻她的额,“傻瓜,你怎能这么想。”
“我已经让你受了委屈,再让你窝囊忍耐,我还算是人吗?”曼佗悔愧,“虽然心里明白,错的是偷拍人,但如果不是我任性不懂事,在机场上亲你牵你手,也不会害得你白白丢了工作,还被人传流言。”
罗盈春沙哑着声,“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很多事情没有道理可讲。”曼佗深深叹气,“是我不够成熟不够周全。”
犹记得自己曾说过曼佗幼稚不成熟,那时候曼大姐头还逞强嘴硬,现在居然主动承认自己的缺点,臭屁孩真是长大了。
一种奇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养成系’?罗盈春欣慰浅笑,捏起熊猫娃娃的爪子挠她的脸。
曼佗觉得痒,郁闷往后躲,“现在不仅有鸭鹅双杰,连这国宝都成了攻击我的武器。”
“好用称手。”罗盈春被她的表情逗乐,笑得开心。
曼佗也跟着笑了,拨开熊猫娃娃,把头埋在罗盈春的肩窝上,耳语,“罗盈春,我是奔着和你过一辈子去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096章 屠宰场般的人间
两人理智商讨,最后罗盈春决定留下来。
“现在搬家不合适,而且我走了,琴姨的店也会受影响,找不到顶替我的人,她只能卖早点小面包。”罗盈春认真盘点自己手上的工作,“现在空余时间多了,我可以更专注小平台的副业,贸然搬家反而耗费心力。”
曼佗尊重罗盈春的意思,自然同意,但也再三叮嘱她不可强忍硬撑,“尤其不准再瞒住我事!”
一想起这事就来气,曼佗发出强烈控诉,“请对你的女朋友多一点信心,她还是很靠谱的。”
“王婆卖瓜。”罗盈春吐槽。
“最值得夸。”曼佗扭曲真相。
罗盈春姨姨果断送出一个大白眼。
这个五一假期有甜蜜有苦恼,流言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曼佗公开出柜的事传遍七中,学校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论坛里无数帖子评论留言蜂拥而至,家长也纷纷打探投诉,质疑七中推崇异类,败坏风气。
学校逼于压力,不得不撤掉曼佗的荣誉榜,但那又如何,罗盈春已不在七中工作,曼佗根本不在乎。
至于流窜在骑楼附近的传言,曼佗更不在乎了。
曼大姐头主打一个厚颜无耻原地发疯,既然公开了,肯定是怎么明目张胆怎么来,与罗盈春手挽手出入,当众腻腻歪歪说话。要是有人盯着她们看,她就反瞪回去,还故意走到人家跟前,面对面地站正,怼起鼻孔瞪,一副‘我是神经病你敢再说我就撒泼发疯’的模样,就是要比谁先尴尬扛不住。
一物治一物,对付长舌妇就要用神经病。渐渐地,无人敢在她们面前指指点点了,甚至开始传曼家那闺女读书读坏脑子,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无父无母,罗盈春看她有病可怜,照顾傻子……
这波‘发神经’的骚操作可谓曲线救国,连罗盈春也竖起了大拇指,不得不赞一句服气。
短假期过得很快,回校前一晚,王雪娟来找曼佗,支吾着有重要的事说。
明天下午就要离开了,曼佗心里埋怨旺旺雪饼的不识趣,大晚上良辰美景春花秋月,她想回去跟罗盈春恩恩爱爱啊!
“曼姐,这事,我是刚听我哥说的。”王雪娟一脸哀色,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曼佗正疑惑,冷不丁听到饼子说道,“吴彤彤死了。”
蓦然怔愣。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王雪娟留意着曼佗的表情,见她如按下暂停键般的呆滞相,索性全说了,“今天晚上,我哥同学聚会回来,问我还记得吴彤彤不,我说记得,我哥说,她上个月自杀,在邻市私立高中的教学楼天台跳了下来,六层高,人,没救活……”
曼佗眼睛睁圆,一时哑言无声,竟不知该如何消化这巨大的悲耗。
头晕目眩。眼前是吴彤彤懦弱畏缩的影。
甚至清晰地唤醒了初见时的记忆,那个女孩儿怯生生地喊住了她,紧张小声地问自己要去哪儿,并善意提醒,早间操时间,不出操的人不能离开教室。
曼招弟鼻头一酸,眼眶涨涩得厉害。
怎就永远离开了呢?
明明那时候还是鲜活的,明亮的……
“曼姐……”王雪娟小心翼翼地轻唤。
曼佗紧咬住后牙关,强忍着泪意摇了摇头,不知过了多久后才缓过神来,沙哑着声问,“她葬在哪里?”
王雪娟也很是难过,“不知道,她们家搬走后,没人知道这一家人的去向,这还是我哥的一个同学,之前看到吴彤彤大哥朋友圈里发的动态,才聊起来的。”
曼佗抬头望天,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灰蒙蒙的一片。
“这事,先不要和罗盈春说。”曼佗说道,她不确定王雪娟和罗盈春是否仍有微信上的联系,保险起见,还是叮嘱了一句。
王雪娟答应了。
转身缓步上楼,快到三楼时,曼佗站定在楼台口,怎么也跨不出最后一步。
惨白的灯光孤冷寂寥,光晕落在脚下,映出黯暗的影,五月初的夜夹带微风,穿过廊台,安静幽谧。
上个月,四月的天。
春末初夏,画上命运休止符的吴彤彤,再也看不见今年盛夏的绚烂,也无法再感受日月的滚烫。
怎就……
曼佗低下头,眼圈发红。
是因为病吗?
还是因为活在这屠宰场般的人间,太痛苦了?
如果当初自己再勇敢一点,继续坚持下去,不因为吴父的打击而让步,一切,会变得有所不同吗?
曼佗心里如压巨石,极沉极重,思绪纷乱。
许久后,才走进屋。
罗盈春正拿着逗猫棒逗鸭鹅双杰玩,鹅仔狗看她回来了,比主人先一步扑了上去,跳起来讨摸头。
“你回来了。”罗盈春没动,朝她抬头问,“聊什么了,聊这么久。”
“王雪娟这人废话多,乱七八糟找不到重点,说了一晚上相声。”曼佗胡乱扯了个借口,走到罗盈春身边,俯身亲她的脸。
罗盈春羞,拿逗猫棒在她面前扬了扬,惹得曼佗勾起了唇角,坐在她身边搂住她。
气氛馨和,心底的郁结却不散,莫名记起罗盈春曾说过吴彤彤遭遇电击的事,而吴父也承认了吴家把吴彤彤送去电疗,所以,罗盈春说的,都是真的。
曼佗眼底骤暗。
执起罗盈春的手,曼佗仔细观察她的指甲缝。
干干净净没有半丁点伤,似乎并无异样,可她没有见过被针导电后的指肉,所以无法判断。
“怎么了?”罗盈春脸带疑惑。
曼佗没作声,又盯着她的太阳穴看。
“你到底怎么了。”罗盈春被看得心里发毛,“怪瘆人的。”
曼佗凝目,静默了少顷,问,“当时你为什么会知道吴彤彤被电疗?”
逗猫棒上的铃铛骤然停下,残余细微的叮铃声在屋里回荡。
鸭仔猫跳了两下,终于抓住逗弄了一晚上的羽毛棒子,高兴得‘喵喵喵’叫唤。
曼佗看着罗盈春怅然无措的眼神,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冒泡,暗怨自己的残忍,吻她的唇,又压低声,“如果你不愿意说,就不要说了。”
交错的呼吸层叠拼合,罗盈春抿了抿唇,犹豫片刻道,“没关系,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就这样,曼佗知道了罗盈春更长远的曾经。
之前罗盈春的学姐找上门,曼佗嫉妒心起,连哄带骗外加威迫让罗盈春交代了关于学姐的事,几乎把罗姨姨年少无知时的社死暗恋史翻了个遍,没想到这事还有后续。
罗盈春没有读高中,念的是职业烹饪学院,毕业后她想报考大专学院,结果父母以家中贫穷为由,拒绝承担学费,并称她已经念够书,应该像亲姐那样,尽早找工作结婚。
罗盈春不同意,当时职高毕业的她二十岁不到,而且那时候的她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根本无法接受婚姻。
正僵持,这位学姐来到了罗盈春的家里。
原来学姐早察觉到罗盈春暗恋自己,她的前男友借网|贷,担保人写了她的名字。分手后,前男友无力偿还欠款,债主上门追债,无论学姐怎么解释都摆脱不了债务,她走投无路,来问罗盈春借钱。
学姐苦苦哭求,罗盈春却无能为力,同是刚毕业的学生,根本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如何承担巨额债务?可面对喜欢的人,罗盈春无法一口回绝,也不忍心赶她走,只能让她暂住在自己家。
父母对学姐的到来并不欢迎,尤其知道她是来借钱后,三番四次暗示她离开,学姐心急如焚,为了躲债,她不敢回家,更不愿意离开罗家,于是她怂恿罗盈春,偷父母的钱。
“盈盈,你不是喜欢我吗?你的喜欢只有说说而已?”遭到罗盈春的拒绝后,学姐彻底急疯了,大吼大叫,“难道你想看着我被卖到非|法地下场去!?”
罗盈春不知所措,不懂如何安慰处理,但又担忧学姐的境况,犹豫间,学姐突然扑过来抱着她亲。
罗盈春吓慌了,还没来得及推开,学姐已经拍下了她俩亲吻的照片。
“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把这张照片给你父母看,让他们知道自己养了个什么变态玩意!”
面对威胁,罗盈春心如刀割,可她年纪太小了,不敢反抗,想着拿到钱后就让学姐走,以后也不念大专了,出去找工作,尽快补上这笔钱。只是她的计划落空,父母发现了她偷钱。
不仅如此,还看到了那张照片。
就这样,罗盈春被打上‘逆女’的标签,‘盗窃’、‘同性恋’都是小乡小镇无法接受的荒谬错误,父母嫌她脏,嫌她恶心,嫌她不正常,火速为她谈了一桩婚事,五万块彩礼把她卖给了同村的傻老汉,她不愿意,被打得体无完肤,脸上的烫伤疤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婚事越来越近,眼见罗盈春奋力抗争依旧不愿从,父母便听了邻居的建议,把罗盈春送到村里的电疗所。
迂腐落后的小山村藏着一所地狱般的暗坊,里头都是外村人,穿着不正规的大白褂,装作医疗工作者的模样,专治村里深陷网瘾或不听话的小孩,是附近几条村心照不宣的存在。
被送到电疗所的第一晚,罗盈春拼命挣扎不断呼喊,哭得声嘶力竭,但仅仅是电流过脑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然而,逃走的学姐突然出现,救了她。
学姐趁着夜深偷偷潜入电疗所,那间破旧小屋因为村民们的暗里维护,多年来无人捣乱盗窃,所以电疗所里的人并不设防,偏瘦的学姐利用身形优势,爬窗潜进罗盈春被关的房间,带着她跑了。
不敢坐车也不敢求人,两人没日没夜地跑,离开了小村,离开了镇子,后来罗盈春的身体熬不住发高烧,学姐把从罗家偷出来的身份证丢给罗盈春,抛弃她想自己走。
“你偷了我家的钱?”罗盈春虚弱难受,哑着声质问。
“我也没办法,你就当是他们罪有应得吧。”学姐看着罗盈春濒死的模样,终究是不忍心,丢下两百块,“盈盈,我是对不起你,但也救了你,一桩抵一桩,我和你的事算是扯平了,你别怪我。”
罗盈春苦笑,“扯平?如果不是你,我能遭这些罪吗!”
“你别他妈的全赖我!”学姐心虚,吼得大声掩饰罪行,“是我把你送去电疗?还是我逼你嫁老汉逼你当同性恋?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如果你是个正常人,会遭着这种事?要怪就怪你自己又傻又蠢,是个同性恋就算了,还敢让别人知道,怪谁啊!”
学姐怒骂着跑了,罗盈春悲痛欲绝,身上只有两百块,没有手机也不敢在路边截车,咬着牙拖着病躯走了六七公里路,找到最近的小村,在药房里买了退烧药,硬生生扛了下来。
后来,罗盈春一路坐公交车,辗转了好几个市,没有毕业证,她能选择的工作很少,派单员、外卖员、服务员,刚开始还因为缺钱捡过纸皮饮料罐。
最初的那几年,她生怕被找到,不敢长时间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只要挣到一点钱就马上搬家离开,直到六年前,她来到M市,来到C镇,遇见了琴姨,才安心地定居下来。
“那时我租琴姨楼上的房间,是因为她的面包店。”罗盈春陷入回忆,说得缓慢,“我很喜欢做小糕点,以前学校上糖糕课,我做的中式糕点常常被老师夸,可逃出来的前几年,我几乎没碰过这些。”
曼佗泪流满面。
第097章 过日子如同吃苦瓜
罗盈春很少见曼佗哭,曼荣祥去世的那一晚,曼佗因无一滴眼泪被村里人诟病,她以为曼佗是不会哭的,直到那天清晨,曼佗哭求着自己别放弃时,罗盈春才知道,原来小屁孩也会哭。
现在,曼佗又哭了,无声落泪,泪痕满面。
“别哭。”罗盈春吻她眼角,“已经过去了。”
曼佗低泣呜咽,紧紧搂着罗盈春,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罗盈春,幸好你还活着。”
不敢深想当年的罗盈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但她知道,如今的轻描淡诉下,都埋藏着折翅的痛。
若非罗盈春得到了逃生的机会,若非罗盈春咬牙坚持,是不是代表,世间多了另一个‘吴彤彤’?
无法言语此刻的怜惜,曼佗把罗盈春抱得更紧。
感谢你的坚强,感谢你的勇敢。
感谢你当初选择了与吴彤彤相反的道路。
“都过去十年了,我不在意了。”罗盈春不知曼佗心头沉重,抚着她的发,柔声安慰。
曼佗心里阵阵绞痛,沙哑着声,“后来呢,后来为什么搬到骑楼来?”
“后来呀,后来发生挺多事的。”罗盈春无奈苦笑,“那时候琴姨的女儿刚嫁到外地去,只剩琴姨一个人顾面包店,经常忙不过来,我提出帮忙,她起初还不相信我会,后来看我熟练,便雇我在店里打短工。”
罗盈春回忆着说道:“记得我刚搬来的前半年,面包店旁边的小学还在,我早上帮琴姨做面包,中午和晚上到商场的超市上班,虽然忙碌但很充实,也能存下钱,可不久后小学合并搬走了,来买面包的人也变少了。”
“琴姨的店受到影响,生意大不如前,我便主动辞了面包店的工作,专心做超市的服务员,结果在超市遇到了不好的事。”
曼佗认真地听着。
罗盈春闭了闭眼睛,继续说,“其实老板和老板娘,就是王雪娟的父母,他俩对员工们都很照顾,只是他们家的超市员工多半是亲戚,那些人抱团排外,导致超市内部的暗里矛盾很多。那天我值夜班,下班后在员工室换衣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沾了精|液。”
曼佗瞪圆了眼。
罗盈春也是抿着唇,明显在强忍恶心,好半晌才继续往下说,“我当时马上和值班经理说明情况,女更衣室出现男人的精|液,肯定是有人偷进去过,我要求他查出入口监控,但他不愿意,并呵责我闹事,我不肯罢休,拿着证据找老板,要求老板给一个说法。”
“后来查到了犯人就是经理,但他是老板的亲侄子,有这层关系在,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留在超市了,要求报警,但老板娘生怕事情闹大影响生意,劝我算了,承诺解雇那位经理,也赔了我一大笔钱,劝退了我。”
“发生这样的事,我已经不想留在那种恶心的地方,拿了钱就离开。”罗盈春咬着牙关,语气忿忿不平,“谁知我离职后,那位经理扭曲事实,把所有脏水往我身上泼,到处说我不检点,说我勾引他和老板,才分到这笔钱,就这样,谣言从超市里传了出来。”
“那时候我委屈极了,回超市要与他对质,但他已经被解雇,根本不在超市里。那天领导层只有老板在,就是王雪娟的父亲,他怕我惹事,把我叫到办公室去,说给我一笔钱让我忍了,我吃过亏没敢要钱,直接走了。结果就因为我进了他的办公室,谣言越传越离谱,那段时间我呆在琴姨的阁楼上,压根不敢出门。”
罗盈春眼角闪着泪花,她把委屈咽进肚子,又深呼吸道,“我害怕被人指指点点,可不出门又找不到工作,琴姨知道我的情况后,问我是否愿意学做嫁女饼和传统糕点。”
“因为传统糕点制作成本高,工艺和流程非常繁琐,琴姨年纪大了,没办法一个人制作,好些年前已经拒接了春节糕点的订单,现在看我没办法找工作,打算教会我,好让我有门手艺,也能让小店重新接单经营。”
“我很感激琴姨,她也听到那些传言了,但仍然相信我。就这样,店里慢慢有了起色,越来越多人来订货,王雪娟的妈妈也来订,后来她知道这些糕点是我做的,找上门说七中食堂正在招工,要求会做糕点甜品,建议我去试试。”
“但我没有学历证明,连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拒绝了,结果她又来找,说如果我有兴趣,她可以利用关系让我得到这个职位。”
“那时候我不愿意面对她。”罗盈春沉下脸,“她是帮凶,害得我丢了工作丢了人,压根不想沾她光,可琴姨却劝我接受。”
“琴姨说学校的工作稳定,待遇福利好,机会很难得,既然王雪娟的妈妈有意补偿,证明她也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行为不对,坦然接受反而能证明我和老板的清白,也能消除外头的谣言。”
“我觉得有道理,就到七中工作了,可琴姨的面包店离七中实在太远了,而且阁楼的居住条件也不好,冬天特别冷,夏天特别热,蚊子也多,时间长了受不了,我就搬到骑楼来了。”
罗盈春说着,笑了笑,轻力捏曼佗的鼻尖,“后来,就遇见你了。”
曼佗红着眼,吻住了她的手。
“现在回头想象,我经历过的事都能写成小说了。”罗盈春知道曼佗心里难受,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道,“标准美强惨女一号。”
曼佗唇角微挑,“近朱者赤是对的。”
罗盈春马上听明白她说的话,“放屁,我是近墨者黑,怎么是我尽学了你的厚脸皮,你就不能学学我的谦虚?”
“学不会。”曼佗一脸理所当然,“过分优秀,无法低调。”
罗盈春送给她一句‘欠揍’。
相看莞尔,所有的过去用玩笑结束,但二人心底沉重,默契地不矫情不多提。过日子本来就如同吃苦瓜,真正的开解与宽恕,只能靠岁月渐逝而得到。
剥去生活表面的坑洼,抠褪出藏在底下的苦种,若幸运,命运会借点糖,中和入口的涩,若不幸,只能委屈味觉。
人也一样,若幸运,遇到同路人相约陪伴,若不幸,只能硬着头皮承受。
罗盈春觉得自己很幸运,不管是一路上帮助她的人,还是如今同路而行的曼佗。
“人性真的很复杂,很矛盾,再不堪的事,时间长了,竟然会看到另一面。”
罗盈春目光虚空地看着地上酣睡的一猫一狗,幽幽说道,“那时候学姐害我遭遇了那些事,我心里充满了怨恨。可回头再看,她不过是把我未来要面临的事提前上演罢了,我没办法和男人结婚,迟早会与家里闹掰,而且在我最绝望的时刻,是她救了我,所以我根本没办法彻底恨她。”
“甚至偶尔,我会找理由为她开脱。毕竟当时连我姐和我弟都不肯帮我,可她偷了我家的钱后,明明可以直接逃跑,却帮我把身份证偷出来,还冒着被抓的风险来救我。证明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带我离开,中途把我丢下,说不定是迫于无奈。”
罗盈春叹气,“不仅是学姐,就连王雪娟的妈妈,我也时常劝自己别太计较。站在她的角度,为了维护超市的利益,自然不希望我追究,更别提她事后顶着所有的谣言,帮我找到了七中的工作,我根本怨不起来。”
“你心太软了。”曼佗揉着她的指骨,“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委屈自己,你为她们找理由开脱,可你有想过吗,如果不是她们,你会有不一样的路。”
“可能是吧,但说不定,是我想放过自己。”
罗盈春说道,“这些事已经成了过去式,再怎么懊悔,再怎么执着,都无法改变重来,一直背负着它们,只会让我越来越累。”
“我想放过自己,想好好过日子,所以我总对自己说,不要回头,也不要在意,世间苦难人太多,能健康活着已经是一大幸事。而且尽管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但阴差阳错地,我总能得到和收获,我得到了琴姨的帮助,也收获了你,真的很幸运了。”
生活曲折坎坷,无人知晓是否真正存在所谓的‘上天安排’,更无人知晓经历了种种苦难后,上天会否有圆满的嘉奖,那看不见尽头的漫漫前路,除了咬牙坚持,没有别的办法。
正如罗盈春所说的,世间苦难人太多了。
夏夜的一声蝉鸣传进屋内,尖锐绵长,仿佛要刺穿交替的昼夜,曼佗哽言闭目,许久后才开口说道,“罗盈春,我会让你一直幸运。”
回校前的一夜,曼佗心头沉重久久无法入眠,她抱着熟睡的罗盈春,数不清诉不尽的情绪翻覆涌上,吴彤彤的离开,罗盈春的过去,全是无法排解的窒闷郁沉。
刚开始还有鸭仔猫睁着一双镭射激光眼陪她失眠,后来连那只臭阉猫都睡着了,曼大姐头彻底崩溃,想着绝不能只有自己失眠,于是夜半三更给旺旺雪饼轰炸了无数个表情包,然后写:‘别让我在街上看到你们王家的亲戚,我见一个呸一个!’
可怜的饼子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回复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包,谁知曼大姐头把她拉黑了。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满头问号的王雪娟彻底清醒,火急火燎地给她曼姐打电话,结果曼佗关机。
这下好了,世间从此多了一位可怜失眠人。
第098章 无人听花,人只听己
第二天一大早,罗家大门被敲响,打开门一看,是顶了一双黑眼圈的可怜饼子。
曼佗顶着同款黑眼圈瞪她。
“曼姐!你怎么把我拉黑了!”旺旺雪饼的控诉铺天盖地,“张三审刑也得有个由头啊,你大半夜把我吵醒,就是为了删我好友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曼佗给了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分外无情。
屋内的罗盈春目瞪口呆,这臭屁孩的心眼真比针眼小,自己不就提了一下以前的事,这人居然转头把无辜的王雪娟给拉黑了。
真不愧是你,连带责任玩得一个溜。
罗盈春只好让王雪娟先进屋,自己借口出门倒垃圾,临出门前悄悄给曼佗使眼色,让她把人加回来。
曼佗‘妻管严’,哪敢不听‘霸王花’的指令,添加好友后又瞪着旺旺雪饼,意思很明显,好友加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饼子果断无视,她今天上门,还为了别的事。
虽然嘴上说着接受了曼佗和罗盈春是一对儿,但王雪娟心里仍旧别扭,尤其知道她俩住同一屋后,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饼子不停抚着鹅仔狗的大狗头,好缓解自己的局促,迟疑了好一阵后终于开口,“曼姐,你几点的飞机?”
曼佗随口应了时间,王雪娟又问道,“那,陈婷,你打算跟她和好吗?”
无端端说起陈婷,曼佗眼神里闪过一抹异色,一下子猜到了饼子的意图,“她找过你?”
王雪娟知道瞒不住,点头坦言,“昨晚回家后,她来找我聊聚会的事,看样子挺懊恼的,其实那天她就是冲动,一时接受不了,她是怎样的人你最清楚,并不是有心对你说那种话。”
曼佗给鸭仔猫喂小鱼干,“我已经忘记了。”
这是真心话,谁也没有义务接纳某个人的异处,她明白同性相恋有多惊世骇俗,保持主流当道才是明智之举,一旦强行让大众接受,只会衍生出无数恶果,所以陈婷的话,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我看她挺想跟你和好的,估计是摸不准你的态度,怕你还生气。”王雪娟说道,“反正你下午才走,不如现在约她出来,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
曼佗轻挠着鸭仔猫毛茸茸的下巴,心里思考王雪娟的话。
不放在心上,并不代表要让步。
从一开始,她就不妄想获得谁的理解和尊重,但也没打算接受任何人的质疑。
更何况陈婷在意的远不止曼佗是同|性恋这件事,恐怕让陈婷更无法承受的,是‘完美’的曼佗,突然变得‘不完美’。
曼佗曾思考过陈婷的心理,刚开始以为陈婷是基于自幼接受的旧观念碰撞,无法接纳同|性恋的存在,可再度深思后,她发现或许并非如此。
陈婷骂她自毁前程,骂她明明考上好大学,明明有好开端,却做出不正常的糊涂举动。
与其说陈婷担忧她被人笑话,被人鄙视嘲讽,不如说是无法接受一直赢自己的曼佗,变成了世俗眼中的‘地底里的泥巴’。
她被陈婷定义了,那可怕的固有思维,定性了她的一切,站在道德最高点强行要求她不许行差踏错。
就像一朵花,花本身不具任何花语,是人们擅自赋予了它们含义。一朵白花,被刻板认定纯洁无暇、谦逊君子;若是红花,便判决为热情如火,雍容华贵。
可强逼它们接受附加在头上的意义,真的合适吗?或许白花狂野,红花羞怯,或许花朵本身就与所谓的花语相悖呢?
可惜无人听花,人只听己。
完美的虚拟形象不再完美,真实与虚幻相违背,重重滤镜破灭碎落的那一刻,最让人崩溃。
曼佗更倾向于这样解读陈婷的思维。
“没必要,无法接受的事就是无法接受。”曼佗说道,“她或许是真的懊恼,但并不是懊恼自己说错话,而是懊恼惹我生气。我们并非幼儿园小孩,许多思想观念已根深蒂固,很难改变,再怎么聊,都勉强不来。”
“而且由始至终,我都不需要她理解我的性取向,更不需要她接纳我和罗盈春的事。我从不给任何人预设幻想,自然也不会在意别人对我看法。”
“但陈婷给我预设幻想了,我无法满足她幻想中的曼招弟,既然这样,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最后,曼佗这样说道。
中午,罗盈春送曼佗到机场,在大巴上,她脸容踌躇,明显在担忧今早上王雪娟说的事。
曼佗捏她的脸蛋儿,让她放宽心。
罗盈春不用猜都知道臭屁孩肯定有自己一套道理,说了也是白说,叹息,“只是觉得遗憾。”
同路而行的人,关系出现了裂口,多少生出唏嘘可惜。
“谁都不能保证永远与某个人同行。”曼佗牵住罗盈春的手,“现在陈婷没办法真心接纳我们的事,哪怕表面和好了,也只有勉强和尴尬。与其别扭相处,还不如给彼此冷静成长的时间。说不定在未来某一天相聚,事过境迁,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幼稚得很,大条道理还神经兮兮,于是一笑抿恩仇?”
很多事情只能等待,等待月出,等待花开,等待彼此破茧蜕变。罗盈春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含笑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们也一样,时间不会终结,但生命有长短,没办法永远同行。”曼佗语调怅然,“我们年龄有差距,十一年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有时候观念或生活习惯的差距可以跨越,但岁数的差距却无能为力,唯独这一点我没办法追上你,你也没办法停下来。”
“或许我们还能一起走四十年五十年,幸运的话走六十年七十年,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分离,以好的或坏的方式。”
罗盈春靠在她的肩膀上,鼻尖泛酸。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曼佗深呼吸,“正因为有了这些无能为力,才察觉自身的渺小。珍惜身边人真的很难,嘴上说说容易,可背后付出的代价和牺牲远远比想象中的多。”
“就像我们的关系,从我俩在一起开始,就承担着分开的风险,未来的考验林林总总,谁也猜不到我们现在的爱意能维持多久。”
车窗外有零星光点抖落,带着炙热的温度,烫进二人心里,烧出密密麻麻的窟窿。曼佗低头看着罗盈春,“说不慌是假的,每次分别,我总有一种把你留下来的错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这一次,你还不得不面对一堆破事。”
“我没关系,我已经想通了。”罗盈春说道,“再难受的事情都会过去,你不用担心我。”
曼佗却是摇头,“我不喜欢看你逞强的样子,但我没办法留下来,所以只能把握好现在,一分钟也好一秒钟也好,想告诉你,我有多在意你,多喜欢你,哪怕你觉得这是压力,我也希望你能为了我,勇敢些再勇敢些。”
“我已经在跑了在追了,你多坚持一会儿,等我毕业等我长大,我们慢慢走剩下的几十年。”
罗盈春眼圈微红,重重地点头。
曼佗吻住她的额,“罗盈春,虽然我迟到了,但我爱你,和你爱我是一样的。”
回到学校,曼佗的学业继续,但因为吴彤彤和罗盈春的事,导致她无法专心,选修课的作业迟迟未有着落。
脑海里萌生了想法,可惜这个想法单凭她一人难以实现,她在尝试中处处碰壁,无比沮丧。
看着眼前的新闻报表,曼佗在思考中闪过一个新点子。
于是她盯上了刚聊完电话的徐静安。
“静安,你最近忙吗?”曼佗转过身,手搭在椅背上,神态认真。
徐静安警惕,“先说你的企图。”
曼佗胸有成竹,“咱们一起建个网站吧。”
徐静安不解,“为什么找我?”
“你有钱。”
“???”
“而且最闲。”
“???”
后来,富家美人徐千金终于理解了这句‘有钱且闲’,纵观整个寝室只有她没有兼职,空余时间多,用曼佗的话就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一票吧’。
曼佗向徐静安讲述自己建站的想法和内容,网站主框架为每日精选的社会类新闻,同时穿插大众热点事件,主张引理证今,从‘封建愚昧、保守伦俗、人性心理、中伤造谣、偏见霸|凌、原生家庭、恶性侵|害、男女对立、父权大背景下的性别无形压制’等观念着手,鼓励网友们大胆畅言,展开讨论,以碰撞出更多暗黑处无法张口的声音。
徐静安被忽悠得愣乎乎,越听越感兴趣,二人一拍即合,立刻动手。
当天晚上,曼佗与罗盈春聊起这事。
“是寒假时,我遇到的那位舍友吗?”罗盈春问。
“对,就是她。”曼佗诉苦,“现在只能暂用租借的域名与虚拟主机,估计网络语言应用与数据库系统这些复杂的东西,都得找其他人帮忙,以后有得忙了。”
罗盈春听不懂这些专业名词,只能鼓励她加油,“这次你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战斗,还有那位漂亮小姑娘呢,要对自己要有信心。”
然而小心眼的曼大姐头自动屏蔽了罗姨姨的鼓励,只听到了‘漂亮小姑娘’五个字,眼睛顿时瞪圆,“呵,呵呵,呵呵呵!小春姨姨不知道徐静安三个字怎么读吗,为什么刻意强调她是漂亮小姑娘呢?嗯?解释,马上解释。”
罗盈春翻白眼,论恋人过于幼稚小气是种怎么样的体验。
“我不比她漂亮吗?我比她高!”曼佗心急如焚,拼命搜刮自己的优点,然而除了高个子,大姐头都碰壁了。运动比不上,徐静安长跑全班第一,成绩是比上了,但徐千金当初保送进校,硬是赢了自己半条街,真奶奶个大灰熊。
不仅如此,罗姨姨还用沉默打击她,的确是笨蛋美人更美。
冷战十秒钟!
可五秒不到,曼大姐头已经想到了更损的阴招,“其实她不是什么好人,她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
啥!?罗盈春目瞪口呆无比惊讶,瓜猹属性上线,小脑袋自动想歪并一发不可收拾!这是什么大型抓马‘姐妹终成有情人’现场?现在的年轻人都玩得这么刺激了吗?
谁料亲手种下瓜种子的曼大姐头,看到罗姨姨好奇八卦的眼神后,满足了得意了,皮痒作死,“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罗盈春:“……”
这下好了,被判冷战十分钟。
第099章 拆字一喷喜提大奔
建站的任务如火如荼,从五月中旬开始,到暑假再到国庆忙碌了大半年,曼佗和徐静安边摸索边尝试,慢慢有了起色,虽然中途遇到的困难不少,但逐渐上手后,二人开始往高难度挑战,网站的内容也越来越硬核完善。
在原先的设想下,附建数个网站模块,分区成各个小组,囊括了生活、健康、职场、学习、法律、医护、网络、政务等方面,网友们可以咨询自己的苦恼困惑,彼此分享交流经验。
同时添加了更大的主旨点,增设一个主要栏目,由二人共同完成,针对性地为女性打造,可匿名发布文章,说出曾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或更深刻的心路历程,共勉共警。
不仅如此,她们的路子铺得越发的大,最后还想扩充一些具有设计感的页面。
比如在书单推荐、效率打卡、常识科普等日常模块上,加上插画场景与人物,让页面更具吸引性。
于是徐静安推荐了自己的妹妹,麦小玘。
曼佗调侃:“传说中的‘带关系进组’?”
徐静安嘴硬否认,“她最合适。”
我信你个鬼,你个奸诈姐姐坏蛋得很。
看到麦小玘时,曼佗故意板起了黑脸,打量的神色明晃晃,从头发丝到脚趾缝看得一个认真仔细,那眼神,堪比过安检的金属探测仪。
个子小小,脸蛋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除了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整个人都是小小的一只,十足毛茸茸的博美宠物狗。
尤其那大眼睛,曼佗终于能现实化儿歌里唱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是眼前的麦小玘可没有歌词下一句‘射出闪电般的精明’,不知为何格外愚蠢且格外自信,仰着头回视自己的打量,一副生怕落了下风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个倔强姑娘。
曼佗睨了徐静安一眼,笨蛋美人正笑得开心,脸上是少见的开怀畅快,还暗藏了丝丝甜蜜。
啧,可恶,居然在她面前撒狗粮!
正事要紧,曼佗和徐静安就各自负责的部分提出相关的要求,麦小玘设计的插画,整体风格与网页统一之余,还需兼具符合模块特色与主题的条件。
麦小玘把事先准确好的各种素材风格让她们选择,同时说明哪一种是自己最为擅长,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等,又建议可以适当增加一些简单的动画效果,说自己现在正在学,一些线条的延展,标识的移动、颜色转换之类的都会。
这无疑是锦上添花,徐静安和曼佗说不影响存容量的条件下可以尝试,三人又商议了不少内容,敲定了一些议案,忙到晚上八点多才去吃饭。
吃完饭后,徐静安送麦小玘离开,曼佗边回寝室边给罗盈春打电话。
十一月中旬了,现在罗盈春在琴姨的面包店工作,同时兼顾小平台的短视频工作。
自从罗盈春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小平台后,粉丝量大增,上个月有相关的经纪公司找上门商谈合作,签订了罗盈春的平台号,提供获得更大的流量与曝光。
就这样,罗盈春成了一名小小的美食博主,平台号也有了收益进账,除了广告和打赏,不少宣传商品还有可观的分成。
虽然忙碌,但自由支配的时间变多了,两人不必再顾虑打电话聊天的时间。
罗盈春听曼佗聊完笨蛋美人与倔性子妹妹的小八卦后,说道,“你最近能抽空回来一趟吗?”
“回去?为什么?”曼佗疑惑。
“你们村委发了公告,骑楼可能要拆迁,需要户主们签名同意,骑楼三名户主,就剩你家没签了,村书记没有你的电话,让我帮忙联系通知。”
拆迁!曼佗双眼顿冒精光,想不到这天大的喜饼居然往她头上砸,啊啊啊!祖坟冒青烟了,终于轮到她当拆二代了!
曼佗马上查日程表,下周是校运会,连着周六日假期,腾出的时间更多,回去也合适,曼佗心心念念拆迁款,马上敲定了回C镇的日期。
罗盈春笑她掉钱眼子里了,曼佗不以为耻反而为傲,还不停追问,“到手有多少钱?”
“具体是多少我不清楚,但听骑楼的人说,如果每户按平方数算,大概一户能分到十到十五万吧。”
曼佗懵,不是拆字一喷喜提大奔吗?怎么拆二代的剧本轮到她就少了两个零?
“怎那么少?”曼佗难以置信格外郁闷。
“我也不确定,这是我偷听来的消息,不保真,要不你回来后再问问村书记?”罗盈春为难道。
她当然得问,拆人房子才分这么点钱,以后让她睡大街?
结果火急火燎赶回C镇,到村委签名打听时,村书记比她还茫然,“你听谁胡说,县里只是筹建新的土地规划,所以调研签拆迁意向书,还没落实方案前,拆不拆都是未知数。而且拟定的不仅是骑楼,附近很多荒楼都要签意向书,旧小学那一片全在规划范围内,真要拆,也是先拆那一片区。”
曼佗表示很社死很尴尬,枉费她千里迢迢从首都赶回来。
“面包店也在旧小学的片区范围。”罗盈春闻言很是惆怅,“琴姨没跟我提起,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对我开口。”
曼佗让她放宽心,“房子一移兰博基尼,琴姨是心里乐得忘了你。”
“……”好有道理喔,简直无法反驳。
两人回家去,拆迁需要提供房产证,曼佗搬回骑楼至今还没见过那玩意,她得回家找找去。
曼佗翻箱倒柜,把曼荣祥以前的房间都翻过来了,还是没找到家里的房产证。
这时曼佗才傻了眼,老天爷,你该不会这么绝情绝义吧?几万也不肯施舍给她?
罗盈春看她消沉的模样,也跟着急,“或许是放在祥叔朋友那儿?”
曼佗摇头,如果真这样,当初曼荣祥去世时,他的朋友早把房产证拿出来了,恐怕是放在县城的新房子那儿。
但县里的房子,已经被吴美芳卖出去了,根本没办法找。
说不定吴美芳早拿着房本跑了。
曼佗都要哀叹自己的倒霉人生了。
“没想到还是保不住这破房子,我这狗血身世,妥妥的小说女主标配啊。”
罗盈春没心思和她开玩笑,“没有房本,如果真要拆迁,到时你怎么办?只能租房子住了。”
“是啊,我当包租婆的梦想啊!没了!”曼佗本就打算毕业后搬出骑楼,现在没有房本,真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天意,索性摆烂不管,抱着爱人撒娇。
罗盈春被逗笑,“那你以后只能跟着我了。”
“求小春姨姨包养!”
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未到真正拆迁的日子,房子还是可以住的,学校这两天是校运会,加上周末,曼佗凑足了假期宅家。
她的日子充实,平时在家处理网站的事,偶尔到面包店陪罗盈春,她们这些天都在琴姨家解决三餐,老人家前段时间因雨季犯风湿,膝盖关节隐隐作痛,干不了粗活,店里的工作只能由罗盈春负责。
曼佗便去帮忙,顺道留在店里吃饭。
这天晚上,两人如常八点回家,曼佗明天就要回校了,罗盈春打算帮她收拾几件冬装一起带去,免掉再发快递的麻烦。
正在曼佗的房间收拾着,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紧接着有人大咧咧地打开曼家大门的声音,房内二人惊诧,急忙走出房间。
对上闯入者的脸,曼佗的脚步猝然顿住了。
赵珍。
已有五六年不见面的赵珍。
看着眼前保养得宜,依旧明艳年轻的亲生母亲,曼佗死死地握紧了拳。
这人居然还敢出现!
“招弟,你在正刚好。”
赵珍睨了一眼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两人,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弃养而愧疚,理所当然地走进屋,“听说骑楼要拆迁,你签名了吧,有说赔偿多少钱吗?”
数年不见,赵珍贪婪的本性不改,目的企图毫不掩饰,甚至连一句虚伪的问候也没有。
曼佗冷眼讥笑。
罗盈春局促地看了她们母女一眼,小声问曼佗,“不如我先回去?”
“好。”曼佗暗里翻涌,但表面的神态语调如常,她不愿意罗盈春卷进这种肮脏的破事里。
等罗盈春离开后,曼佗不满地瞥向已把自己当作屋主人的赵珍,“你来做什么?”
赵珍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那修得精致的眉往上一挑,“还能做什么,骑楼拆迁的事都传开了,这破房子能分到钱。曼荣祥死了,那女人也跑了,拆迁款全该你拿了吧,我是你妈,你不得把钱给我?”
曼佗冷笑。
居然敢来要钱?哪儿来的狮子开大口?
“赵珍,我真佩服你。”曼佗踏前一步,仰起头高高俯视着眼前如吸血虱子般的亲生母亲,“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厚脸皮是遗传谁了,原来全是你的基因。你怎能这么不要脸,当初断了我的生活费,拉黑弃养,现在竟然有脸上门问我拿钱?”
不敬不尊的话惹得赵珍怒目而视,“曼招弟,你给我好好说话,这些年我养你供你上学可花了不少钱,现在你出色了有钱了,回报我是应该的。”
果然狮子就是狮子,不管张不张口,威胁与贪婪的本性永远不会改变。
曼佗嘲侃,“你养我什么了?每个月丢来一千几百就是养?就是供我上学?你生了不养,怎么好意思舔着脸让我还,你就不怕我到外面大肆宣扬你爬床当小三的丑事?”
“你敢威胁我!我是你亲妈!你敢威胁自己亲妈?”被踩中痛脚,赵珍好看的脸阵阵扭曲,“曼招弟!你跟谁学的阴阳怪气,是曼荣祥教你的?我告诉你,子养母天经地义,你现在这个态度,小心遭雷劈!”
“你都不怕百年归老后下地狱,我怕什么遭雷劈?我还得感谢雷公让我毫无痛苦离开这个世界。”
曼佗恶狠狠说道,“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这些年你怎么对我,我现在就怎么对你。你仗着是我亲妈让我赔,那把我的命拿走吧,反正我不稀罕。”
说着,曼佗猛地扑到赵珍跟前指着她的鼻子,“但你动手的时候最好干脆利落狠心一点,不然弄不死我,我就拉着你一起死,反正你这人破坏别人家庭,龌龊脏事做了不少,正好为民除害了。”
“你疯了!”
赵珍被曼佗狠厉阴冷的表情吓了一跳,曼佗比她高大半个头,这一扑过来,赵珍虚汗冒出,后颈都湿了,急得一把推开她,“曼招弟,你敢这么说你妈!你个不孝女!”
说着赵珍抓起手边的玻璃杯往曼佗身上扔,曼佗躲闪,杯子落地,‘啪啦’碎了一地,惹得隔壁屋的鹅仔狗又一阵吠叫。
罗盈春闻声跑了回来,隔着半掩的门担忧地看着屋内二人。
曼佗站定原地,给了罗盈春一个放心的眼神。赵珍怒火上头,看到她俩的眼神交流,顿时明白到什么,当即骂开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她就是那个贱人?”
曼佗一听‘贱人’二字,怒:“你别乱说话!”
赵珍哪管那么多,一个劲地骂,“你不要脸啊!你居然是个同|性|恋!外面传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曼荣祥都教了你什么!你这样子的就该浸猪笼!怪不得想把钱全私吞了,原来是你俩贱人是想把钱吞了自己花!”
“你给我闭嘴!”
赵珍却是口不择言骂个不停,“知道急了?难道我说错了吗?曼招弟你个赔钱贱货!到底是谁生的你,没有我能有你?你现在为了个贱蹄骚货过河拆桥,你良心被狗吃了!”
“当初曼荣祥拿了黄家的钱一分不给我,现在轮到你想全贪了养贱蹄子?你做梦!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是你妈!是我生的你!我要去告你!”
“你去啊。”曼佗如看小丑般看着赵珍疯吼,“这是曼荣祥的屋子,就算拆了分赔款,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姓曼吗?你不过是他的前妻,这些年你对我弃养不顾,我倒要看看你去了法院,法官反罚你多少钱!”
“你!你居然帮着曼荣祥说话!”
赵珍难以置信,瞪圆了眼,崩溃般尖声大嚷,“曼招弟!你个贱人!你真以为你顶着他们家的姓就是他们家的人?”
“你就是个狗养的种!我告诉你曼招弟,曼荣祥不能生!我跟他之前早怀你了!你这个赔钱白来的玩意,敢跟我顶嘴,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值钱东西,呸!你就是一垃圾杂种!连狗都不如!臭贱人!贱蹄子……”
第100章 控诉有声却无答案
谩骂不停,耳膜处的嗡鸣更是不停,曼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被赵珍的嘶吼吓傻了,还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恶心事,总之,她魂魄出窍般怔愣在原地,对赵珍的辱骂毫无反应。
脑海不断回响着那一句:曼荣祥不能生……
忽然想起自己被曼荣祥家暴的那天晚上,曼荣祥嘴里也是这样不断地咒骂自己是‘臭贱货’。
“狗贱货!死杂种!我他妈让你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呸!你跟你妈一样!都是贱货!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居然敢耍我!还耍了十几年!我他妈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野种畜生……”
曼荣祥狠毒的话犹在耳边,与赵珍口中的侮辱不谋而合。
全是赤|裸|裸的真相。
所有迂回的、混乱的、残酷的无休止因果在此刻缝合,曼佗终于明白了当年的一切。
当初黄小丽的家人为了谅解书,给了曼荣祥一笔钱,结果这事让赵珍知道了,要求分钱,曼荣祥没同意,赵珍抖出了曼荣祥不能生育的事,以及自己并非曼荣祥亲生的真相。
原来当年自己惨遭家暴住院,始作俑者竟是赵珍。
不仅如此,多疑的曼荣祥还做了与儿子的亲子鉴定,证实了赵珍的话,吴美芳的儿子,也非自己的种。
曼佗双唇发抖,胃一阵阵痉挛抽搐,疼痛难忍。
赵珍!赵珍!!!
这个人!永远有办法找准她的致命弱点,让她彻底崩溃!
曼佗目眦欲裂,恨不得和眼前的女人同归于尽!
“你滚!!”曼佗几乎丧失理智,指着赵珍歇斯底里吼得大声,“你给我滚!”
一直以来,曼荣祥轻生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甚至偶尔会不可控地心生愧责,明知与自己无关,可就是克制不住这种情绪。但无论如何,她还能理智地劝慰自己,曼荣祥的死并非她的错,不必在意多想。
可现在,一个歹毒的巴掌将她打醒,残忍宣布,曼荣祥的死,她逃不了干系。
砖瓦的细小裂缝撕裂扩大,曼佗听到高楼墙塌的声音,天崩地裂,险些将她压死过去。
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叫喧着冤屈,但大脑却不听,她自欺欺人的道德观被钉上沉重的刑架,审判着名为‘曼招弟’的罪。
脚底生寒,曼佗无法排解这如毒咒般的禁锢,只能用最野蛮的方式一遍又一遍驱赶赵珍。赵珍却回以泼妇姿态推搡曼佗,嘴里提及关心的,永远只有拆迁款。
屋外的罗盈春再也听不下去,冲进来护住曼佗,挡在二人中间。
罗盈春的出现,让曼佗的理智回归几分,她眼底发红故意说道,“想分钱?你想得美!这笔钱不仅你拿不到,我也拿不到,这房子没有房产证,曼荣祥死的时候,我把房本和他的旧衣服一起烧了!”
赵珍一听,不可置信地睁圆眼,“曼招弟!你疯了!你居然敢烧房本,那是钱来的!房本烧了这房子分不着钱了!你个赔钱货!我就知道你没用!”
强忍下满腔的愤懑,曼佗轻蔑冷笑,“分不着钱关我屁事,反正我就是一贱蹄子,又不是曼荣祥亲生的,这房子跟我没关系,跟你更加没关系!”
说着,曼佗不顾赵珍的咆哮拉着罗盈春就要走,可赵珍气头上显然不肯放过她,跟在她身后不停地骂曼佗‘贱蹄子赔钱货杂种’,还动手打曼佗。
濒临崩溃,曼佗整个人处于压抑克制中,赵珍的一声声谩骂,手臂处的一阵阵刺痛都成了抽打在她身上的鞭击,痛得她撕心裂肺,却不得不硬生生忍耐,强控着自己不还手。
罗盈春护在曼佗身旁,不停地劝赵珍,却是无用,躁动的赵珍转头把火气迁怒到罗盈春身上,骂她勾引曼佗,并用力扯住着罗盈春的头发,硬是要拽她的头。
曼佗伸手想拦却迟了半秒,因挡不住赵珍的暴行,罗盈春头皮吃痛,不由尖叫了一声……混乱间,曼佗终于爆发,狠戾地锢攥着赵珍的手腕,抓过她的衣领口猛地把人拖到楼台的石栏杆上,手臂横压,用尽全身力气抵按住赵珍的肩颈,压得赵珍上半身直往楼下坠。
“我让你滚!你他妈聋了吗!”曼佗声嘶力竭,吼得眼睛发红脖子青筋尽现,她用身形死死地压住赵珍,逼得赵珍半个身子悬在栏杆边缘,头倒着往下垂,头发被风吹晃。
赵珍一下子被悬架在栏杆上,脚尖无法碰到,后背被碎石沙硌得生痛,眼见曼佗如发怒的暴兽,吓得唇抖手颤,生怕她一松手自己就要掉下去,“你放开我,曼招弟你不得好死!我是你妈!你这是杀人!杀人啊!救命啊!”
“我没有妈!我就是狗生狗养连猪狗都不如的玩意!”
曼佗不管不顾嚎得比她还大声,这一声怒吼在无边黑夜中荡开了刺耳回音,惹得附近的狗吠声不断,骑楼下也陆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
但此刻她大脑一团浑浊,什么也顾不得,独独剩下某个邪恶狠毒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真的,真的恨不得和赵珍一起跳下去,一了百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可悲?
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为什么依然活得比蝼蚁还贱!
谁他妈能告诉她!
“小曼,别这样……”罗盈春吓坏了,她扑上前紧紧攀住赵珍的肩膀,生怕曼佗一时冲动铸成大错,流着泪颤着唇劝得哑声,“小曼,放手,再不放手真的会出事,小曼,冷静点,我求你了……”
曼佗无动于衷却满面是泪,十一月萧瑟的风打在脸上,全是无声的悲鸣。
“小曼,你看着我,求你了,你想想我,你出事了我怎么办……求你了,别吓我,你为我想想好吗……如果只剩我一个怎么办……曼佗,我求你了……别冲动,放手,放手好吗……”
罗盈春哭得悲痛,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在赵珍的挣扎呼救中显得格外弱小无助,曼佗心底扯过一阵阵钝痛,僵持间,终于松开了手。
随即整个人疲软地瘫坐在地上,后怕地出了一身薄汗。
罗盈春急忙把赵珍拖下来,安全着地的一刻,赵珍大跨步足足避开两米远,一边往楼梯逃一边咒骂曼佗不得好死迟早遭雷劈。
“你个贱货蹄子,你以后都别想好过!不把那些钱吐出来,我就去告你,一天到晚缠着你,呸,赔钱货!居然敢动手想害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但无人顾及她,罗盈春半跪在曼佗跟前,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嘴上不住地说着‘不要听,我们不要听……’
曼佗早已泪如雨下,她哭得凄楚,哭得竭斯底里不管不顾,呜咽声不断,这近乎发泄的痛哭,仿佛要把多年挤压的愤怒与憋屈全哭出来……突然,曼佗双手不受控地剧烈颤抖,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猛地用指甲去挠手臂。
她死死咬着牙,右手发狠地抓挠自己的左臂,仿佛感受不到痛,一下又一下,动作逐渐变急变快,只恨不得把皮肤撕扯下来,罗盈春被吓到,急忙阻拦。
很早以前罗盈春就知道曼佗有这个坏毛病,但这些年都没见过曼佗挠手,她以为曼佗已经改掉了,没想到竟然还潜伏着,心头慌乱得很,急劝,“小曼,不挠,不要挠……”
手臂留下的红痕痛得钻心,但曼佗现在只想让自己痛,最好痛到让脑子麻木,什么都不用想,痛到能把刚才的一切乃至过去二十年所遭遇过的坏事统统忘记……
“小曼,停下来!不要挠,流血了,你手上都是血……”罗盈春哭喊着,心痛得无以复加,最后索性整个人扑到她怀里,死死压住曼佗的手臂,“小曼,别伤害自己,不值得……她不值得……”
曼佗哭得更厉害了,哭哑了声,泪水沾湿了衣襟。
终于她停下手,回抱住怀里同样哭个不停的罗盈春,一抽一抽地吃力喘气,“怎么办……罗盈春,我该怎么办……”
罗盈春紧紧回抱着她不放手,听着一声声的‘怎么办’,心如刀割。
“我快疯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我要扛不住了,我真的扛不住了……为什么总有这些破事!为什么躲不开!为什么!”
控诉有声,却无答案,罗盈春泪眼模糊地帮她擦泪,却怎也擦不完,曼佗发鬓全沾了泪,黏糊狼狈。
“罗盈春……”曼佗泪痕满面,悲怜无助的声音带着哀求,“我们搬走吧。”
惨白的灯光下,罗盈春眼圈肿红,不住地点头,“好,我们搬走,不住这儿了,我们不住骑楼了……”
第101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当天晚上,罗盈春费了很大劲才把曼佗安抚下来,赵珍下楼后,在楼下到处控诉曼佗要‘杀人’,惹得骑楼附近的邻居都往三楼张望,就连二楼的租客们也上楼询问情况,罗盈春只说跟小狗闹着玩,无事发生。
而曼佗,累得早已沉睡过去,根本无心力顾及太多。
罗盈春只好帮她改签,又请了一天假,尽量让她镇定些再回校。
在赵珍的煽动下,附近不少人添油加醋曼佗的‘不孝’行为,都传曼佗是真的失心疯了。
罗盈春早已猜到必然会起新一轮传言,昨晚赵珍被曼佗吓得不轻,看样子拿不到拆迁款估计不肯罢休。
昨晚答应了曼佗搬走,罗盈春根本不在意这些传言。只是琴姨问起时,她把事情的原由全部说了。
赵珍弃养却反逼曼佗拿出拆迁款,罗盈春对琴姨说,“来店里订饼买面包的街坊不少,把实情传开了更好。”
琴姨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第二天,曼佗回校,罗盈春送她到机场,曼佗先开口,“你真的愿意搬吗?”
罗盈春坚定点头,“我和你一起走。”
曼佗扯起一抹酸楚的苦笑,“抱歉,都怪我,你最近的工作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是我害得你……”
“小曼,我们搬走是迟早的事。”罗盈春知道她心里仍在难过,安慰道,“不仅与你有关,和我也有关系,骑楼要拆,我怎么住不久了,既然下定决心搬,就不要多想了,我们往前看。”
曼佗定睛看着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罗盈春不仅要面对找新家的奔波,还要应付赵珍耍赖泼皮的骚扰。
曼佗回校后,赵珍缠上了罗盈春。每天晚上都到骑楼来,她进不去罗盈春的家,站在楼台开骂,骂的内容千篇一律,无非就是想要钱,刚开始鹅仔狗还会吠叫几句,慢慢地连狗也懒得理她了,而罗盈春,则是每天抽空到隔壁镇找合适的房子。
大半个月过去,天渐渐冷了,赵珍泼妇骂街的行为终于消停下来,二楼的租客们实在受不了她的扰民行为,报警处理,赵珍怕事,被警告后不得不减少上门的次数。而罗盈春,也在元旦前寻到了一套合适的公寓房,地址在邻镇,除了离琴姨的店较远,挑不出毛病。
“我打算给定金签下来。”罗盈春对新公寓很满意,她拍了很多视频给曼佗看,“尤其是这个带落地窗的露台,吸引力太大了,可以让鹅仔和鸭仔晒太阳,我抵挡不住诱惑。”
两傻儿崽总能先得到优待,曼佗笑,也满心期待,“你喜欢就行,我不挑。”
就这样,罗盈春签下了租房合同,一月十日后生效。
今年春节来得早,罗盈春忙碌得像陀螺,她一边采购布置新家,一边准备庆节糕点,累得够呛。她粗略计算过从新家到面包店所需要的时间,如果开以前的电动车,来回起码得四十分钟,于是罗盈春冒出了买小车的念头。
最可怕的是罗盈春姨姨是名副其实的行动派,她念头刚起一天,马上在网上选车,从选款到挑车再到车行试车下定金,签约合同,上牌办保险,一周内完成。
曼佗都惊呆了。
“现在政府对电动汽车有补贴。”罗盈春很满意自己挑的电动二人座小车,虽然小小的像老头车,但很能装,不占地,出入也方便,重点是便宜,全款几万有交易,新家公寓附近有公用充电桩,非常便利。
曼佗的寒假到了,晋升为有车一族的罗盈春姨姨,兴高采烈地开着心爱的小车车来接人。
虽然在视频通话里见识过这可爱的小粉红,但看到车身被贴上更可爱的小卡通时,曼佗社死得只想笑。
小春姨姨还给心爱的小车车起了名字,叫‘小粉嫩’,简直萌得无懈可击。
“遮风挡雨居家必备。”罗盈春也乐了,“怎么样,有没有被姐的魅力迷倒?”
“简直是五迷三道至死不渝。”曼佗系好安全带,“你的开车技术怎么样?”
“放心,稳如老牛。”罗盈春姨姨战神附体,对自己有十足且莫名的信心。
于是曼佗默默地、紧张地握稳了车门的座扶手。
临近过年,这段日子赵珍没有找上门,罗盈春便趁机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新家去,她在骑楼的租期到二月份,所以这些天仍住在骑楼。
相比之下曼佗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些衣服和书,其余的,她全留在曼家,什么都没搬。
直到现在,她依旧无法释怀自己并非曼荣祥亲生的事,既然她不是那个家的人,里面的东西自然不属于她。
只是,她带走了曼荣祥送给自己的金手链。
假期就这样在忙碌奔波中度过,由于罗盈春工作的原因,二人最后定在年初十这天乔迁,罗盈春回骑楼交还钥匙这天,曼佗在曼家门前站了很久。
熟悉的格局摆设,熟悉的一桌一椅,这是她自幼成长的地方,是她曾苦苦挣脱的枷锁牢笼。
莫名想起自己恐吓赵珍的那天晚上,明明在父母的暴戾蛮横下苟且长大,苦等有朝一日能彻底解放,殊不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耳濡目染,早已熏沾了同样的凶暴脾气,难以摆脱。
曼佗远远望着屋内的旧神台,上面放着曼荣祥与曼母的牌位,数年不上香打理,台子早已发黄发霉,甚至生了蛛网,完全掩埋了昔日的木纹痕迹。
不知看了多久,最后,曼佗缓步走进屋,站在神台前。
她记得,台子下的小柜放了香。
吃力地把木抽屉拉出,果然放了香,只是香支发霉变黑,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曼佗也不在意,抽出几根香支,拿起柜里的打火机,点了香。
打火机也有好几个年头了,曼佗咔嚓点了很久,又晃又甩,终于打着了火点着了香。
燃着的橘色火苗冒起缕缕细烟,曼佗把香插进香炉里。
这就是‘香火’?曼佗苦笑。
依稀记得,以前曼荣祥点了香后,总爱对着神台双手合十,祈祷家中添男丁。
但早已死亡的人,能听到什么?
那些所谓的‘保佑’、‘还愿’,到底是去世人的愿,还是在世人的愿?而当初曼家人心心念念求一男丁,又是谁的愿?
曼招弟。
她的出生背负了一个飘渺怪异的愿望,可认真想想,这些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东西,真的断了,又能怎么样?如今夙愿不达,到头来又有谁受到了惩戒?
并没有。
所以重男轻女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初她深受‘重男轻女’其害困囿,受尽不公平对待,如今再回头看,碑牌上的二人,又何不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
一个,一辈子都想得到男孙,另一个,一辈子都想得到儿子,被愚蠢□□的思想禁锢,难以解脱,只知道往死胡同里钻,哪怕撞了南墙也绝不罢休,自大又卑怯。
这追随国民数千年的封建观念,真是毒瘤。
小时的她不懂事,因为‘重男轻女’,偏激地认为只要是个男的都不是好人。
殊不知男女对立并不能解决矛盾,反而加深这种矛盾,让人更容易走向极端。接受过新教育新思想的年轻一代,对两|性观念有了更深刻的见解,但只接受新的思想仍远远不够,剔除旧陋习旧观念,同样重要。
这条路,任重道远。
这时,罗盈春来唤她,曼佗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香炉上的香熄了。
火星子变成黑色的暗点,停据在香支最高处,烟也灭了。
曼佗只看了一眼,走了。
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是飘零孤茫的魂,人间或地下,有何差别?
冬日寒冷,早两天下了毛毛细雨,带着潮气,走出曼家家门,抬头而望依旧是被杂乱电线遮挡,黯寂无阳的天,楼台的边角长出了大片的湿青苔,散发着雨后清新的味道。
曼佗想,真就是一间破屋子。
一间囚锢了她二十年的破屋子。
就像当初‘曼招弟’这个名字。
而如今的她,终于能离开这间破屋子。
骑楼老旧,带着岁月烙印下的破败与沧桑。她与罗盈春一同下楼,脚踩在楼梯的湿石砖上,因砖缝里残留雨水,不时发出踩水般的滋滋声。
莫名想起高二时初见罗盈春的那一天。
尽管是夏日,但也是今天这般的阴雨天。
曼佗出声,“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对我的初印象是什么?”
冷不丁被问,罗盈春微微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就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曼佗不放过她,“好看还是不好看,有好感还是没好感,总得有个答案。”
罗盈春红了脸,“忘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很久吗?曼佗在心里粗算,好像真挺久的,从高二九月转学到现在大二寒假,快四年了。
这短短的四年间,真的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曼佗牵住了罗盈春的手。
乔迁宴,二人邀请琴姨和王雪娟上门做客。
本来曼佗没打算喊王雪娟,只是这小妮子放寒假后一天到晚窝在琴姨的面包店里,还打听到她俩搬家乔迁的事,不请怪不好意思的。
主要是罗盈春不好意思,曼佗脸皮厚如城墙,根本不管这些,要不是旺旺雪饼手持大礼包上门,她肯定来一句私闯民宅格杀勿论。
过年后,赵珍来骑楼闹过一回,但等待她的只有闭门羹,因新春佳节,骑楼空荡荡,二三楼无一家住户在,赵珍气冲冲跑到一楼的水果档,问曼佗和罗盈春的去向。
水果档的老板娘知道罗盈春搬走了,但并不知道曼佗也跟着搬走,“我哪晓得?是没回来吧,你那闺女神出鬼没的,本就很少回来。”
赵珍打听曼佗的学校,结果惹得一旁闲聊的街坊们都笑了,“有你这样当妈的,连自己女儿考哪儿去都不知道?赵珍你要点脸吧,现在谁不知道你是冲着拆迁款来?阿祥白事出殡你没回来,房子要拆你才回来争钱。”
“别再来了,这屋子分多少都跟你没关系,而且你那闺女是个出了名的疯婆子,你天天找上门,如果她躲着你不肯回来签拆迁书,我准保跟你拼命!骑楼是联合户主,这楼拆不了,整条街都拆不了,别为了你们一家子的破事,害得我们分不了钱!”
“就是!别连累我们!”
涉及自身利益,众人齐声讨伐,赵珍灰溜溜地走了。
“作孽摊上了这么一个自私的妈。”琴姨也是叹气,关于曼佗家里的事,她听说了不少,尤其得知赵珍到骑楼闹钱不成而骚扰罗盈春,让她罕见地冒了火,“真是狠心呐。”
曼佗低头,在粥底火锅里捞出一片鱼肉。
关于赵珍,她已经看得很淡了。
母女间本无情可言,或许以后随着时间变迁,心里的戾气会渐渐消逝,待赵珍百年,尽一份当子女的责任。但现在,她不想牵扯过问。
就像当初罗盈春说的,她只想放过自己。
“可骑楼是稳拆的呀。”王雪娟啃着牛肉片,“别听村支书瞎说忽悠人,正式文件年前就下来了,不仅拆骑楼,旧小学那一片统统都要拆,县里有新的交通规划,咱们镇在县里的偏边旮旯地,肯定先动我们。”
琴姨又叹气,她不支持拆除,C镇这个小地方,明面上说赔付市内规定的拆迁款,但实际到手是多少,谁知道呢。
而且琴姨年纪大了,买新房子不划算,只能投靠女儿,“临老还得背井离乡。”
罗盈春连忙安慰她,琴姨却是摆了摆手,豁言,“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以后去了我女儿家,估计就不回来了,再可惜也无补于事。”
几人心里皆是惆怅。
“曼姐,我忽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吃完午饭,王雪娟坐在大露台上晒太阳,脚边是吃饱喝足昏昏欲睡的鹅仔,她望着落地窗外的细叶榕,莫名恍惚唏嘘。
公寓在第四层,这个高度,刚好看到老榕树茂密的树冠,仿佛回到了七中的食堂,那时的窗外,栽种了年轻的细叶榕,榕木枝桠横布,初萌新芽,满布生机。
所有的一切,都被时间推着走。
而昔日人来人往的追逐,竟在不知不觉中戛然而止。
脚边的鹅仔打了个哈欠。
曼佗心里却无一丝感触伤怀,她回头看向客厅,正与琴姨说话的罗盈春似有所感,抬起头来。
视线交叠时,罗盈春扬唇朝她笑了笑。
时光更替又何惧?她已幸运地找到了陪自己度过漫漫岁月的人儿。姝赐
第102章 谁人不爱她
回校后,曼佗的学业继续,经过将近一年的努力,她与徐静安创建的网站越办越大,注册用户也日渐增多,受众得益群体覆盖面变广后,有一所省外大学注意到她们做的网站,邀请二人做相关的经验分享。
曼佗和徐静安求之不得,这样不仅能更大范围地宣传网站,还能让网站的中心主旨走进校园,扩展网站在各大高校的影响力。
二人的指导老师得知此事后,提议她们索性办一场各大高校的联合宣传推广,并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为她们联系了相熟的高校负责人,搭建平台。最终活动院校定在W大,在五月中旬开展一场联合分享会。
分享活动会当天,曼佗意外地遇到了陈婷。
当时得知陈婷的大学也在名单中时,她并没有过多在意,现在冷不丁遇见,莫名有一种‘缘分真是奇妙’的感觉。
陈婷见到曼佗时,神色尴尬闪避,视线却一直鬼鬼祟祟地追随曼佗的身影,明显得连迟钝的笨蛋美人都注意到了。徐静安问,“怎么回事,她好像一直盯着你看?”
还能怎么回事,矫情呗,曼佗勾唇笑笑。
分享会的流程简单,先是曼徐二人在台上讲述网站的主旨和初衷,以及各栏目的创建与用法,紧接着是现场学生提问,最后由指导老师作总结,全程大约两个小时。属此
学生主持人是陈婷,活动开始前,老师们领着她们互相介绍,又让她们先对一遍大致流程,待会儿进行简单的彩排。
彩排前,工作人员给她们拿来水,曼佗拧开水瓶喝了一口,不远处的陈婷一番犹豫,终于走了过来。
曼佗看了看手表,这人真够扭捏,足足踌躇了六分钟。
“招……”陈婷脱口而出差点喊了曼佗以前的名字,‘招’字一出马上改了口,“曼佗。”
曼佗拧上水瓶盖子,发了一个鼻音当应了。
徐静安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游移,“你们认识?”
这话是对曼佗说的,陈婷不好接,抿着唇偷瞄身边人,只见曼佗又‘嗯’了一声,神情泰然,“认识,是我朋友。”
陈婷明显一怔,眼睛微微发亮,随即笑着向徐静安伸出手,“你好,我叫陈婷,是曼佗的朋友。”
分享会结束后,接下来便是期末考和暑假了,上一年暑假曼佗没有回家,但今年罗盈春租了公寓楼下的小商铺,规划开一家甜品小店,她得回去监工帮忙。
热火朝天的七月,曼监工戴着大大的农工草帽,穿着大裤衩人字拖,站在小铺子前,用小沙铲刮外墙上的广告贴。
一代优秀高校人才的美丽归宿。
曼监工咬牙切齿,对着一张张黏得牢固的‘通水渠’、‘开门锁’碎碎念,可恶!贴贴贴!她得记住这些牛皮癣,以后绝不光顾!
不到半小时,曼战五渣已汗流浃背叫苦连天,她躲进铺子里吹风扇偷懒,人瘫成□□状。
很快,外出采购的罗盈春回来了,还把闲得慌的旺旺雪饼一并带回来,“我俩碰巧在批发市场遇见。”
旺旺雪饼格外兴奋,得知罗盈春正在筹备开店,第一时间赶来凑热闹,虽然小店刚租下,目前只有雏形,但不妨碍饼子的八卦劲头,绕着罗盈春东问西问,还说帮罗盈春发圈宣传。
最后才把注意力转到她曼姐身上,“曼姐,你在做什么?”
曼佗没好气地指了指店门。
王雪娟不明白,罗盈春解释道,“外面墙上贴了很多小广告,我用洗涤剂也刷不下来,只能拜托小曼帮我弄。”
王雪娟邪魅一笑,高举小拳拳给了曼佗一个鼓励的眼神,“曼姐,加油!”
曼姐不想加油只想揍人。
这边小店装修如火如荼,另一边的骑楼,也终于贴出了拆迁公告。
不仅骑楼,琴姨的面包店也准备拆了,已到政府规定的最晚搬迁时间,琴姨拖磨数月,最终还是要离开。
离别总带着伤感与不舍,琴姨握着曼佗和罗盈春的手,不断叮嘱她俩要照顾好自己,还让她们有空到外地找她。
“现在交通方便了,出省也就一张车票的事。”
二人点头应了,罗盈春眼圈极红,她悄悄往琴姨兜里塞了一个信封,里头留了一张银行卡和密码,是她存了大半年的积蓄,结果被琴姨发现,连忙推托,“你这是做什么?”
“琴姨,您是我的恩人,大恩人。”罗盈春吸鼻子,“您就收下吧,如果不是有您,我现在肯定还居无定所,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游荡。”
“那也是你命里有福气。”琴姨说着,又看向曼佗,眼神幽远,少顷后才开口,“你们俩啊,不管怎么样,都好好过日子吧,有个伴也好,不孤单。”
最后,琴姨并没有收下罗盈春的钱,已是花甲之年,她头上添了银丝,但身上温婉矜持的气质始终不变,坐上女儿女婿的车后,还朝她们挥手。
罗盈春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车子远去,她遥望着那道车影,泪眼模糊,“琴姨,好像知道了我们的事。”
曼佗握紧了她的手。
七月末的午阳酷热难耐,曼佗手心出了汗,她轻‘嗯’了一声,并在心里感激琴姨的看破不说穿。
以罗盈春的性子,如果琴姨把这事放到明面上,只怕会一直耿耿于怀。
罗盈春的眼泪止不住,她转身看着眼前的店面,泛黄的店招牌上,是掉漆开裂的‘迎香饼屋’,旁边的住房建筑早已围上了绿色的防护网,只剩下孤零零的面包店仍维持着原来的模样,仿佛被周遭抛弃。
一股无名酸楚入喉来,再望向不远方,旧小学也围满了黄色警告线,明明立于阳光下,却显得荒芜萧瑟。
宛如经过岁月洗礼的老人,写满了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我们真的很幸运。”罗盈春眸光廖寂,“起码得到了身边人的体谅和理解,你的朋友知道后,也没有疏远你。”
曼佗微张口,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其实王雪娟和陈婷未必是真正的接纳,大概是出于对友谊的重视,选择给予最大的尊重。
可无论如何,这确实如罗盈春所说的,很幸运。
“不如我们回骑楼看看?”罗盈春说道。
曼佗应好。
从面包店到骑楼,沿路大部分旧房屋都贴上了搬迁公告,住户们在收拾,有的门前停了几辆搬家车,就连收买破烂的三轮车子也比往日多。
都准备离开了。
骑楼的拆迁通知比旧小学片区稍晚些,附近仍有不少居民在,公告下来后,马路几乎被周围居民的杂物堵死,两人只好下车,往骑楼的方向走。
一楼的水果档早关门了,那锈旧的卷闸门上,密密麻麻全是牛皮癣小广告,看得曼佗眼底发黑。
记得第一期赔付金下发后,水果档夫妇把档口的剩存货全分给邻居街坊,一家人几乎是两天内搬走,速度之快,可谓叹为观止。
而曼佗,并没有拿到一分钱赔付金。
她找不到曼荣祥的房本,自然沾不上这个光。签同意书时,附近的户主得知她的情况,替她惋惜,只有曼佗毫不在乎无比洒脱,她故意把实情说出来,好让消息传开,免得赵珍继续痴心妄想。
抬头,如今骑楼更显陈旧破败,缠满黑苔锈迹的墙体,残缺崩角的镂空石雕花,沧桑得仿佛一夜白了头,处处透着老迈无神的悲怜与孤独。
那是将要被尘世遗弃的旧物。
曼佗仰视凝目,望着骑楼的某一处。
树上的鸟啼与蝉鸣缠绕入耳,曼佗不由琢磨她与骑楼的关系。
自幼在这栋建筑长大,它包容了她成长时的跋扈与强势,又埋葬下她所有的憋屈与痛苦。
纵然再不堪,分别之际,难免惆怅与不舍。
天空晴朗干净,无一丝杂质,夏风吹过,大朵的云像撕开的棉絮,渐渐飘移,再也遮挡不住明亮又炙热的阳。
清澈日光透过树梢缝落下,团团折射在骑楼一角。
如斯阳光下,骑楼的楼体呈现出一光一暗的交锋重合,那一分为二的边缘被光照精准切割,变得清晰而强烈,呈现出巨大的反差。
曼佗一瞬惊喜。
这份惊喜是莫名的,是奇妙的,只因眼前的光影,她竟生出了不可思议的宁静与温暖,全身似乎被无尽的炽灼包裹,沉浮的心脏不再混沌,那是获得明净与完满的柔软。
是旧与新的交接更替。
若万物有音,大概,旧骑楼在与她说话。
驻守人间近百年,崭新过,灿烂过,风光过,一岁一年地见证每代人的虚妄涤荡,终于能坦然地、痛快地、不留遗憾地永远消失。
日后这寸方土,不管变成废墟或是田泥,只要洒下种子,大地必定会再次生根,发芽,开花。
重燃希望。
曼佗在心里默默言,‘老伙计,承蒙关照了。’
然后与罗盈春转身离开。
回公寓的路上,曼佗心底盈满暖意,总想写些什么来记录此刻的心情,她点开朋友圈,看到了徐静安发的动态。
是徐静安与麦小玘十指紧扣的牵手照,没有露脸,配文就两个符号,一个小彩虹,一个小爱心。
好家伙,公开出轨?
曼佗挑了挑眉,趁着罗盈春停车等红绿灯,赶紧牵过罗姨姨的手,也拍了一张牵手照。
罗盈春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该死的胜负欲上来了。”曼佗跟风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也是两个符号,一个小彩虹,一个小爱心。
炫耀谁不会,曼大姐头好胜心何其强,绝对不能输给那对假姐妹!
罗盈春不知臭屁孩做了傻不拉唧的作孽事,绿灯亮了,她发动车子,口中闲聊家常,“中午想吃什么?”
“冰箱不是有昨晚的剩饭剩菜吗?”曼佗随手打开车里的收音机。
“吃些有营养的,别老是剩饭剩菜,用不着你替我省。”罗盈春刚说完,调频的电台里正好播出一首《好一朵迎春花》。
‘好一朵迎春花,人人都爱它……’
曼佗噗哧笑,“又不是过年,怎么播这首歌?”
嘴上虽嫌弃,身体却很诚实,不由跟着唱,“好一朵迎春花……”
庆节歌让车内气氛变得欢快,罗盈春扬唇弯了眉眼,“你的‘白话’发音真的很好笑。”
曼佗无奈,“到底是谁说鸡腿省人都会讲‘白话’?刚念大一的时候,我那几个舍友一听我是鸡腿省来的,都让我说一两句听听,郁闷。”
“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艇仔粥里没有艇,煲仔饭里没有胡建人,粤省人民也不是全说粤语的呀。”
罗盈春被逗乐,曼佗忽地‘哎呀不对’地晃了晃手指,“老婆饼里还是有老婆的。”
未等罗盈春反应过来,曼佗抬起左手隔空做了个‘C’的半圆手势,看上去就像捏住了罗盈春的脸蛋。
曼佗笑,张嘴‘嗷呜’一大口,“我把我老婆吃了。”
“???”罗盈春‘哈哈哈’笑得厉害,“幼稚!”
臭屁孩哄得老婆欢心,满足了,听着电台里的歌继续播放:
‘好一朵迎春花,谁人不爱她……’
……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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