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修士没那么容易染上风寒,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当好人当习惯了,能送的人情,尤其是口头上的,一点不肯少。 沈容别过脸去,鼻子很酸,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很委屈,原本还没这么委屈,但周清扬一来讨她的好,反而让她更气。 她不说话,周清扬也没有再哄。 只跟在沈昔全背后,往山下去了。 那些弟子不敢亵渎沈宗师贵地,都在山下等着这位天才下来,一睹真颜。顺带去戒定碑,看看神灵根的天资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于是乎,离沈宗师和周清扬十丈开外,跟着一大票人,浩浩汤汤地走到了七十二峰深处,戒定碑所在的谷底。 此处,十年前,周清扬也来过。那时她八岁,混在一众被挑选来的仙童里毫不起眼,磕磕绊绊地迈过了穿越过后的第一道坎。 戒定碑,一考战力,二考心性。 进入之后先通过险象环生的六关,再入心魔幻境,两者失其一,便是必死局。 想想前世,最开始的六关周清扬就过的困难,她本是靠着讨好主考官才得了个进首阳山测试的机会,天资比别人差,战力约等于零。 唯一的优点是能抗,反正在戒定碑里神识不溃散就不会死,她便咬着牙硬生生捱过了前六关,被人揍成了个沙包。 至于心魔嘛…也就是她在现代刚进孤儿院时那点破事,现在看来不值一提。 如今,谷底聚集了不下百人,有长老,有同门,都只为了一观她的测试结果。 周清扬心中豪情万丈,觉得平生志向便始于今日。 她刚要上前去,沈昔全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借着袖袍掩盖,偷偷递过来一块玉牌。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顺着风传来:“若是撑不过去,就捏碎这块玉牌,幻象自解。” 周清扬眼皮一跳,抬头对上沈昔全那双深潭一样的眸子,完全看不出她在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好吧…她捏着玉牌想,终究是前世的我不配了。 一位长老结印打开了戒定碑的结界,周清扬毫不犹豫地踏进去,将手放于石碑之上。 灵力顺着手掌蜿蜒而出,和石碑隐隐共鸣。 一团金色大盛,石碑结界内风起云涌,深不见底的黑涌出来,将周清扬整个人包裹进去。 外面的人什么也看不到,周清扬神智一阵恍惚,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一片荒原。 她面前,一位老人拄剑而立。 说是剑,其实就是一根形状不太明朗的木条。 周清扬想起了被这木条暴揍的恐惧,一阵肉疼。 没有任何介绍和寒暄,老人向她发起了进攻,那木条带起阵阵疾风,毫不留情地抽过来。 前世毫无招架之力的招式此时却好像放慢了数倍,周清扬甚至能看到木条运行的轨迹,她只是一侧身,一记手刀伴着灵力,劈在了老人颈部。 万物静止。 风停止了呼啸,荒原上的黄沙还来不及吹起,这一局结束了。 啧,看来这戒定碑不太先进,也不会随着人天赋的提高而增加难度。 周清扬随着世界的坍塌进入了下一关,黑山白水,犹如水墨画一般的世界,却暗藏着杀机。 这一关是找出路,位置布局都没变。 她循着记忆,避开了暗藏的机关和恶兽,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破局。 接下来的四关,合起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周清扬在六关的尽头,落入了一片虚无。 万籁俱寂,身下是寒意彻骨的水,四周一片黑暗,宛如坠入黄泉。周清扬睁眼,眼前模糊不清的是一尊神像,而她正躺在神像的手掌心里。 “天道无常…” 这声音远远地、自上而下传过来。 “天道?” 周清扬的意识模糊,微微熏染,像是喝醉了酒,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此刻的她才卸下了伪装,露出最里边的自命不凡和心高气傲,翻了个身,道:“天是个什么东西?” “我只信我自己…” 她喃喃自语,心里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你不信天,那么你向下看看。” 周清扬依言,往下看去。 一滩水如镜面,在这样暗的地方映出了她的影子。 凤目薄唇,平眉高鼻。 没错啊,是她。 “真的是你吗?” 周清扬抚了抚水面,冰凉的水从她指尖流过去。 水里的人神清天真无辜,好奇地在望她。 那双眼眨了一眨,随后弯起眼睛,笑起来,甚至张开了手臂想要抱住她。 周清扬碰了碰自己的脸,一片桃花飘落下来,轻轻浮在水面上。 神像温柔的光辉映着那片桃花。 周清扬知道哪里不对了。 水中的她有一双完全湛蓝的眼眸。 这念头一升起,水中的人也终于伸出了手臂,揽周清扬入怀,将她整个人拉入水中。 没有窒息,只是终于进入了幻境。 周清扬很明白这一点,心里甚至还有功夫猜测,会是什么呢? 瘴气谷旁,沈昔全刺她那一剑吗? 周清扬并不紧张,她不信自己会沉溺于虚假的痛苦。 说不定…还能当作对过去的释怀。 世界完全颠倒,时间停止了流动。 周清扬再醒来,入眼的是雕梁画栋的房梁。她还剩一点意识在垂死挣扎,想自己究竟是到了哪段时间。 外边骄阳似火,人声沸腾。 门口不多时传来一声骄横的呼喝:“周清扬,宗主叫你过去,你现在还不动身,是心怀不满吗?” 周清扬定了定神,将那一线清明的意识留在神识深处,放松了呼吸,任由自己的表意识被幻境控制。 她知道,自己回到了四年前,那段漫长而磨人的时光。
第14章 周清扬扶着门,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来,再抬头时已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幻境。 她眼瞧着齐照颐指气使,不觉好笑。 “齐师姐倒是孝顺,赶着来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亲师姐呢。”周清扬半点情面不留,直戳她心窝子。 齐照气得发抖,柳眉倒竖,怒道:“谁管你!是宗主唤我来叫你,你爱去不去。” 周清扬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懒得再缠斗,抬脚便走。 沈昔全三年前率领三千首阳弟子,进驻平京。 跟着她的弟子与长老在皇宫门前辟了好大一块地,大兴土木,建了一座“文灵院”,实则充做修士下榻的行宫,数百座金屋将天上日月的光辉都掩盖去了。 不过她自己不住那儿,反而叫人打扫了从前在俗家的沈宅,孤身一人住着那冷清清的大宅院,且一般时候不让人靠近。 周清扬出了文灵院,顺着平京城的康庄大道一路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弘,却年久失修的府宅前。 如今只要是个人,无不知沈昔全大名,这座宅邸前也就远远围了好些人参拜,比佛寺香火还旺盛。 毕竟佛祖看不见,而这位是真神仙。 众人将沈宗师的坎坷经历编成了各种类型的话本子,每每去个饭馆、听个戏,必点一出关于沈昔全的。 添油加醋虽多,但大体还不失真。 主要因为在当年,沈家确实大大有名,说书先生想自由发挥条件也有限。 先从沈宗师的父亲沈相爷说起,这位的为人自不必说,必是清正廉洁,胸有丘壑。 传说他一手扶持年轻的帝王,一手实施新政,独个儿撑起了这个破败的朝廷。 因此,皇帝为表钦恤,下嫁皇家嫡长公主,便是沈宗主的母亲。 沈氏一门后生上进,前辈又未衰老,可称得上是满门英才,家风严正。 但天有不测风云,年轻的皇帝很快长大了,由少年变成了青年,该娶媳妇了。 娶的是谁呢? 有人说是只狐狸,有人说是蛇精,有人说是北疆来的妖人。 ……都不太可信,但总之,这位红颜祸水挑拨着皇帝,一边说沈相爷功高盖主,一边暗讽长公主心向外人,早已不堪信重。 最后,沈家满门抄斩,夷三族。 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幼童,斩首之日,人人奔走呼号,大叫冤枉。清洗断头台的血水流入乱葬岗的污泥之中,腥臭荒野里乌鹊不栖。 沈昔全一个六岁孩童,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自然是不清楚,这往往也是说书先生们说得最尽兴的地方,因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到末尾,拍案陈词,这位出身公侯之家,却幼年失怙,流落街头的沈宗师,必是仙人下凡,吉人自有天相,才能逢凶化吉。 周清扬站在烈日底下,望进这座黑洞洞的宅门里,只觉得骨头都冷了三分。 很难想象,住在里面的,是个活生生、有热乎气的人。 她解了结界进去,心里很明白沈昔全为什么叫她。 沈昔全出山自立宗派,首当其冲就是皇室,但她自己是不好动手的。 一来,天道有桎梏,皇家与她算是一半的血亲。 二来,她要维持自己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的仙人形象,不好沾了血腥。 所以,后入首阳的一批批长老便为爪牙,替她扫去凡间逆党。 原本,周清扬以为不会轮到自己动手,可……昨天的事,推翻了她的猜想。 甚至于,总有另一种念头,缠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周清扬思绪万端,边走边想,来到了后堂。 沈昔全正卧在堂中美人榻上,闭着眼小憩消暑。 庭中绿色的荫凉和紫色的花藤拱门烘托的这一方小天地还有点人味,周清扬进去,坐在美人榻的沿上,细细看去,觉得沈昔全瘦了。 她浓密的眼睫轻轻颤着,双唇没有血色,睡得不甚安稳,也许连梦也是血腥味的。 周清扬的心受到一种震动,轻轻抬起手,抚上沈昔全的眉,向下描摹去,划过她的鼻峰,最后到了她的鬓角。 绿鬓红艳,心却已憔悴不堪。 周清扬当然懂得她的恨意,任谁被灭了门都该痛恨。 可这太过了,从她出山以来,伏尸何止百万。 那些反抗仙门修士、仍然拥立帝王的儒生,以及只是听从命令的士兵,飞蛾扑火一样对抗着。 然而天下的形式如此,只有修士才能对抗日益猖狂的幽冥妖兽,百姓的心向着谁,不言自明。 所以,一波又一波的人死去,死在他们心向往之的理想和坚持上。 周清扬不忍,不愿。 沈昔全说,这是为了恢复秩序。 周清扬信了,所以她冷眼旁观。 但现在,她还要将皇室屠戮殆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不是风骨高标,这是以权谋私,是自甘堕落。 周清扬疲倦已极,她看尸体看的恶心,更不要说是要借她的手将皇族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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