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冥凝视着少女眼中的星火,恍惚看见若干年前的自己,心口似乎长出一缕丝。景冥反手将一把匕首拍在案几上,震得碗碟叮当: “明日卯时,新兵营报到。” 帐帘掀起又落下——景冥意识到自己怕是有点冲动了,竟将宝刃“残月”给了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女子。而帐内,昀佑摸着匕首上镶嵌的墨玉,在渐起的风雪中笑出一口白牙。
第4章 昀佑没想到,景冥给她上的第一课,是从军先从军法。容国,擅闯军营者,杖二十发配边疆。如今昀佑在边疆是一定的了,这二十杖亦没能免,到底补上了。 杖棍破风的闷响撕裂了军营的清晨。 昀佑俯身在校场中央一个长凳子上,十指关节发白,粗麻衣料被冷汗浸透。她盯着不远处随风晃动的营帘——那是景冥的帅帐,此刻垂得严严实实,连道缝隙都不肯施舍。 “十八!十九!”监刑士兵报数的嗓门震得她耳膜生疼眼前发黑。当最后一杖挟着罡风砸下时,却没有预料的疼痛……她忽然听见极轻的甲胄摩擦声,玄色披风一角掠过刑场边缘……再睁眼,已是身在自己的营帐中。 当夜,新兵营的草席上趴着个浑身药味的黑影。值夜的伍长晃进来,却见本该昏死的新来女兵正借着月光翻阅《北狄风物志》,书页间还夹着半块硬如石头的饼子。 “嘿!这小娘皮,是从军还是找郎君?” 糙汉们的哄笑在触及她背上渗满的血迹时戛然而止。 昀佑慢条斯理地咬了口冷饼,碎渣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劳驾,谁给我讲讲北狄战马?”然后又将之前她从狄人斥候尸体上剥下的护心镜拿出来,“有谢礼。” 帐内一片沉寂,唯闻书页轻动。 “北狄战马肩高五尺,蹄铁带倒刺。”不知沉默了多久,角落才传来沙哑嗓音。独眼老兵拄着断枪挪近,指尖点向书页某处,“但这图错了——狄人驯马时会在马尾绑火绒,冲锋时点燃,马匹吃痛便疯跑。” 昀佑将冷饼掰成五块分给众人,“谁能教我破这疯马阵,明日校场比试,我让他三招。” 络腮胡喉结滚动,突然解下酒囊扔过去:“用烧酒送药,比干咽强。”转身时“不小心”踢翻了铺边破盾,让月光更亮些照在书页上。 帐外传来巡夜梆子声,昀佑枕下多了几块肉干,掌中躺着络腮胡的北狄布防图。她望着帐顶漏进的星光,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这娘们......是块硬骨头。”这一晚,就连平日那七道此起彼伏的鼾声都比往常轻了许多。 — 容国女子从军并非个例——三百年前出过位骠骑女将军,八十年前有位郡主披甲守过孤城,如今的景冥公主更是威名远扬。 然而史官笔下记载过持斧钺的巾帼,却从未描摹过跪在泥泞里啃冷馍的女卒,低阶士卒那栏永远填满男性名讳。直到这个残冬,昀佑的名字像景冥赠与的匕首,生生剖开凝固的铁甲洪流,成了容国立国500年来头一个从火头军杀出头角的女人。 — 暮春的沙尘扬起一股马粪味,先锋营十夫长昀佑刚刚带人端了流寇窝,她将得来的最后一份战利品抛给身后的兵士。铜钱落在少年掌心发出脆响。 她反手用用力拉起瘫坐在地的兵士,“三成抚恤金,两成修甲费,余下的——”玄铁护腕磕在钱袋上,“今晚加餐!” 欢呼声惊飞了辕门处的乌鸦。角落里几个老兵油子却啐了口唾沫:“娘们儿带兵,晦气!” 终于到了自己的营盘,昀佑随手将长枪插进土里,摘下头盔抹了把额前热汗。身后九个新兵歪七扭八地瘫坐在地,有个长相憨厚的兵士正捧着水囊猛灌,漏出的清水在沙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省着点喝。”她抬脚轻踢那人的膝窝,“运水的骡车还得两天才到呢。” 话音未落,东边训练场突然炸开哄笑。三个十夫长带着二十余兵痞围拢过来,冷不防将昀佑身边的兵士撞了个趔趄。 “娘们儿就该在炕头奶孩子。”黑长脸的刀鞘挑起昀佑的下巴,铜铃眼里泛着腌臜笑意,“听说你昨夜带人端了黑风寨?莫不是用这身皮肉......” “王夫长,”昀佑一枪挑回刀鞘,歪头轻笑,枪穗上的红缨拂过对方抽搐的腮肉,“你牙缝里的菜叶,可比黑风寨二当家的首级更惹眼。” “看这平胸平屁股,怕不是嫁不出去才宁愿挨棍子也来军中给自己找脸面的吧?”另一个矮胖的十夫长调笑。 昀佑按住身后少年抽刀的手。 “他们打不过咱们昀夫长,这是冒酸水呢。”与昀佑同队的一个文绉绉的青年安抚队友。 黑长脸猥琐的凑过去:“哟,小娘皮能归拢人了,他们几个不会都尝过味儿了吧。” 第三个也接茬:“不知道上了哥哥的床,也能这么厉害吗?” 昀佑淡然将对面三个人从头打量到脚,最后带着满眼的戏谑:“瘦的像弱鸡,肥的像猪脑,(库)(当)都没嘴硬,一个两个想屁吃呢?”昀佑的兵士哄然大笑。 对方恼羞成怒:“反了你个娘们儿,真当自己也有景冥公主的能耐不成!” 昀佑终于一声冷笑,挥枪近身,三五下将那男兵的衣襟挑成了对开,染着汗臭的里衣“唰”地敞开,露出颤巍巍的肚腩。 校场瞬间炸开沸反盈天的喝彩。 另两个十夫长刚拔出佩刀,就见昀佑旋身掠过,腰带应声而断。两个汉子慌忙提住裤腰,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群兵痞见昀佑动了手,纷纷上前准备施暴。 “你们几个别动!” 眼见要变成集体斗殴,昀佑大声喝止自己的几名兵士,独自在十数人之间周旋往返。 “凭你们这臭嘴——”昀佑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得双膝跪地,“也配提景冥公主的名号?!” — 辕门望楼上,景冥捏碎了手中的土块。 “殿下,”副将小心提醒,“是否要……” “急什么。”公主倚着箭垛轻笑,玄色绣金的披风在沙尘中烈烈如旗,“且再看看这小豹子,利爪还没露全呢。” — 昀佑虽比一般女子强壮些,但毕竟不似男子,景冥望着校场中央那道小巧灵动的身影正拎着一十夫长的耳朵训话,周遭已经多出十几个赤条条的汉子捂裆跪地,活像褪了毛的猪崽。 “若不是军中禁止私斗,碎的便是你们的皮!”昀佑回手收了刀锋,满意的看着三个十夫长脸上羞愤的神色。“这是给你们的警告,以后别来惹我!” 扬长而去。 “传令!”景冥忽然甩开披风,“让昀佑来帅帐见我。” — 帅帐内沉香袅袅,昀佑单膝跪地。 “军中禁止私斗。”景冥笔尖悬在军报某处,束发金冠纹丝未动,“本月第三起械斗,两次涉及你麾下兵士——自己说,该当何罪?” “末将熟知军法,自然不会明知故犯。因此末将之罪,还请殿下明示。” “十夫长王猛衣襟开裂,李四钱五当众失了裤子——”景冥抬眸,目光似淬火钢针,“你当本宫的玄武营是勾栏瓦舍?” “回殿下,是大家仰慕末将女红。”昀佑抬头,歪了歪脑袋,“非要末将帮忙改裤腰。” 景冥差点笑场,强绷着脸:“你现在是十夫长,你手下人又肯护着你,你怎的不让他们替你出头?” “昀佑身为十夫长,怎可让他们为我一人乱了军中风纪。” 昀佑脊背绷紧,余光瞥见案角压着份沾满黄沙的密报,赫然露出“黑风寨余党”几个字:“不过末将昨日带人剿匪时,确实缴获三袋狄人箭簇。” “本宫问的是校场之事。”景冥冷笑,抽开案下暗格。染血的破碎衣料哗啦倾泻,每片布帛都钉着张罪状:猥亵同袍、克扣军饷、通敌疑云......最上方正是王猛衣襟残片,内侧赫然缝着北狄狼头图腾。 “你倒是能说会道。”景冥指尖抚过狼毫笔杆的裂痕——那是三日前被毒镖击中的旧伤,“或者说,你故意激他们动手,就为扯碎这些衣裳?” 昀佑忽然仰头,眸光清亮如出鞘匕首:“殿下既然早将密探安插在伙房,何必等他们骂您七次‘牝鸡司晨’才收网?”她指向景冥战靴边缘的泥点,“而且您寅时便潜伏校场,却等到末将扒光那群人的裤子才现身——“ 狼毫破空而至,昀佑偏头时嗅到墨香里混着金疮药味。笔杆深嵌立柱的裂痕,与三日前流寇弩箭的射入角度分毫不差。 “既肃清内鬼,又试出新兵忠诚。”景冥终于抚掌大笑,“好个一石二鸟。” “殿下漏说一桩。”昀佑握住腰间“碎月”,匕身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那些被当众羞辱的兵痞,今夜定会冒险与狄人联络——”她指尖划过匕首吞口处新添的凹槽,“末将赌他们的暗桩,近日必有动作。” 残阳透过帐缝,景冥甩出块腰牌砸在昀佑膝前,“即日起,你就是北境百夫长。本宫给你七天时间,若找不出真正的通敌者......” “末将的脑袋正好给您试新弩。”昀佑捡起腰牌。 帐帘落下,景冥摩挲着狼毫笔杆的裂痕轻笑。那小豹子故意露出袖口伤布,实则遮掩了指间墨渍——她今晨分明潜进帅帐,早看过暗格里的罪证,还偏偏带出了幌子。 而昀佑踏着暮鼓把玩怀中腰牌,鼻子分辨出轻微的铁锈味——公主今早亲手处决的部分内奸,怕是已埋在黑松林那歪脖子树下了。
第5章 北境某戍地,昀佑伏在瞭望塔的阴影里,指尖捻起一撮新翻的浮土。月光下,三辆满载蟒竹的牛车正碾过龟裂的官道,为首的正是被有意放出去的逃兵——十夫长王猛,随后,车辙印在鹰嘴崖下诡异地消失了。 “第七批。”她咬开炭笔在羊皮卷上画叉,墨迹顺着地图上蜿蜒的红线延伸——那些消失的蟒竹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位:断龙坡。 副将风轻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冷气:“这坡后是飞虎涧,涧底藏着三条暗河......” “暗河直通关隘粮仓。”昀佑将炭笔狠狠戳在舆图上,“有人在挖地道。” ————— 寅时的帅帐仍亮着烛火。景冥披着银狐大氅站在沙盘前,狼毫笔正点着北邙山至鹰嘴崖的布防,忽听帐外传来甲胄铿锵之声。 “末将求见。” “进。” 昀佑挟着寒气入帐,发间还沾着夜露。 “昨夜截获的商队,护卫靴底都沾着断龙坡特有的赤土。” 景冥忽然抬眸:“你如何断定是地道?” “三日前暴雨,”昀佑抽刀在沙盘划出沟壑,“鹰嘴崖西侧出现地陷,露出半截蟒竹支架。”刀尖挑起砂砾洒落,“从断龙坡连鹰嘴崖这种搭法,是北狄工兵营独有的‘地龙翻身’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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