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巳时三刻。 景冥与昀佑清理了十个有权有势却居心叵测且手下不干净的朝臣,当第十名罪臣被拖出大殿,昀佑突然听到卡簧声。她旋身扑向景冥: “陛下小心!” 三道淬毒弩箭自藻井破空而下。昀佑剑光如银蛇狂舞,斩落的箭簇钉入景冥面前的御案,皇位扶手上的龙首砍出一道槽。 “护驾!”昀佑大喊御林军。 暗卫方才自梁上倾泻而出,女帝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玄衣曛裳与垂珠冠不见丝毫凌乱。 当刺客被暗卫全数拿下,昀佑拄着剑单膝跪地请罪——无论什么理由,君前拔剑都是大不敬。昀佑眼眸微抬,瞥见景冥袖中露出的机括——那分明是改良过的袖箭触发装置。 “护国元帅昀佑,救驾有功。赐兵符,领兵部尚书,授一品军候。”突如其来的圣旨震惊了在场每一个人。 “陛下!”昀佑猛然抬头,看见景冥藏在龙袍下的手腕有新结的血痂,那是试验袖箭时留下的伤痕。 退朝钟声撞得昀佑耳鸣。她攥着兵符穿过回廊,玄铁棱角刺破掌心。景冥的内侍追上来时,她正将染血的帕子掷入莲池。 “元帅,陛下召您……” “本帅要巡防九门。” “可陛下说……” 昀佑望天——这是掐准了现在自己不能抗旨! “我知道了。”昀佑踏入内殿时似要踩碎地砖,景冥正俯在案前描摹疆域图。 “舍得来了?”女帝未抬眼,笔尖继续游走,“北境军报说狄人……” 昀佑不顾君臣之礼,拿起个茶盏重重磕在桌上,然后盯着她腕间渗血的绷带,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拿自己当诱饵,很有趣?” 朱笔陡然顿住。景冥起身绕过龙案,帝王的玄衣曛裳扫过昀佑战靴:“暴殄天物,那可是你爱喝的‘鹰嘴梅’。”景冥伸手想捏她的脸,“朕若不做饵,怎么钓出这些害虫?” 昀佑忙的后退:“陛下万金之躯……” 景冥突然贴近:“这里没有陛下。只有怕你皱眉的景冥。” 昀佑猛然抓起景冥的手,却发现腕间绷带又渗出血丝:“你!” “疼。”景冥顺势将她揽在怀中,青丝铺满甲胄,“昨夜试新弩,机关卡住了……” 昀佑所有怒气都碎在这声示弱里。她认命地扯过药箱,却见女帝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锦盒:“赔你的。”盒中白玉冠流转月华,与当年被挑落的木簪形制一般无二。 “帝王冠冕易得,知心人难求。”昀佑的青丝水一样在景冥指尖辗转,变成堕马髻,“这江山太重,你得陪朕扛。” — 宫人通报打碎两人之间的寂静:“前皇长子景奕,与陛下登基的同一时辰,在府中自尽了。” 景冥最不想看的手足相残,还是出现在了眼前。
第9章 景衍澜国丧三十六日,景冥要在帝陵跪礼七天。丧服沉沉的压在肩上,冕旒垂珠遮住眼底寒芒:前太子景奕的旧部与四皇子景然的门客仍在暗流涌动——礼部侍郎呈上的“先帝遗诏”墨迹未干,户部尚书哭诉“北境军饷亏空”,桩桩件件皆透着争储余毒。 某日议事,五王爷景禹掀帘而入,银狐氅上沾满碎雪,目光扫过静立一旁的昀佑——因未着战甲又穿着丧服,昀佑显得身形又小了一圈,眉目低垂如普通女子,可指尖按在腰间残月匕上的力道,却让景禹想起沙场上斩落敌首的寒光。 “五弟可还愿为朕分忧?”景冥嗓音沙哑,冕旒垂珠随她转身轻晃,露出眼底血丝。景禹单膝跪地,喉间哽了哽:“皇姐,景家江山也是臣弟的命。” “那么……请五弟去替朕办件事……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去了……” ——— 景禹踹开景奕私宅密室,火盆余烬还未熄灭——三十七封密信只剩焦黑残片。“来迟一步。”他攥紧剑柄,蹲身捏起一撮灰烬轻嗅——赤黏土混了硫磺,那是四皇子封地特制的火油。他用剑尖探入砖缝,抠出半片未燃尽的信纸,朱砂印鉴赫然是景然私章。 地牢内,被铁链吊起来的是景泰,他冲着景禹狞笑:“五弟,可知为何密信烧不尽?我故意留了破绽——”他猛地咳出血沫,“景奕已死,那些勾结北狄的信……全是景然!与我无关!”景泰嘶声:“景冥若杀我,宗室不容!” 景禹还穿着丧服,突然拎起景然的衣襟:“景弈与景然斗了七年,北狄趁机连破三城、遍地都是子民尸体的时候,还有三姐领兵破敌、你在背后捅刀子的时候,你可想过‘宗室’二字?”景禹一拳打在景泰脸上,“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带人,自己来见你?是为了给景家留下一点颜面!” “颜面?五弟,景家的颜面,早就被景冥丢光了!” 景泰突然挣断镣铐——铁链竟是活扣!他袖中淬毒刃首直刺景禹心口。 “叮”的一声,飞来的匕首射穿景泰的胳膊——是昀佑奉命赶来:“陛下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景泰被昀佑扔回了牢门:“二王爷,得罪了。” “五弟,你认识这位元帅了吧?她可是景冥暖床的炉!”景泰的脸贴着狱栏,癫狂的笑着,“自古君王枕畔容不得他人酣睡,何况是女流!”看着昀佑和景禹愈发阴冷的脸,景泰满脸满身的血,笑得像景冥幼年捉到的那只阴暗肮脏的鼠。 “昀佑,等景冥睡够了你,你就要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 “你住口!景泰,此刻我不杀你,是赌你还有一点景家人的血!说!景然在哪儿!” 景然爆发出一串大笑,震得锁牢的铁链翁鸣。 “五弟装什么清高?当年你被我推进冰湖,景冥抱着你捂了一夜。怎么?如今学会替她藏娇了?”景泰对着景禹毫不掩饰的露出嘲讽,“你这个没用的半吊子,但凡有一点能耐,也不至于让这些龌龊女流践踏我景家江山!” 昀佑走过去,一掌劈晕了他,然后,天牢里就是死一样的沉默。 景禹看见昀佑指尖貌似无意识摩挲着残月匕的螭纹,声音平静得可怕:“自领兵起,疯话臣听得多了。”然而刀鞘分明在微颤,音轻得像雪落剑锋,“殿下要打要骂,只管动手吧……臣这般悖逆的罪孽,合该千刀万剐。” 而此时,景禹内心早已转了千百道弯。看昀佑的反应,可见景泰说的未必全是虚言——开了眼了,他自幼仰慕三姐文能安邦武可定国,从小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却没想到这杀伐决断的君王,口味竟也这般惊世骇俗! “我……”他喉结滚动,最终叹道:“昀帅言重了……” 这话说得艰难。景禹自幼长在深宫,他见过父皇将谏言的臣子踹下丹陛,也目睹景奕为夺权毒杀乳母,景然为嫁祸屠戮平民,兄弟们为争那把椅子干了多少祸国殃民的事。可眼前人身负赫赫战功,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郁色,那不是一个佞臣该有的眼睛——景泰当真混蛋,到底是谁在践踏江山! “殿下不必为难。”昀佑归刀入鞘,“臣这条命押在边关风雪里。待陛下江山稳固……”她顿了顿,“臣自有该去的归宿。” “昀帅……说什么呢……”景禹嗫嚅着开口。 以前一直都是景冥护着他,十一岁私宴发觉有人在他杯里下毒,十四岁春猎为他挡了只黑熊,景奕景然相争、景泰上蹿下跳的时候,自己一丁点忙没帮上,反倒是景冥替他挡了不少来自兄弟手足的残害……这吃人的皇城里,容得下阴谋算计,却养不活赤子之心。 “我......我不懂那些弯绕。但皇姐既选了你……”年轻的王爷露出赴死般的决然,“我总归要护住的。” 父王骂他“温吞水的性子”骂了一辈子,此时,就让他做一次决然的选择吧——更何况,女子情爱在容国又不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早不稀罕了,只不过因为景冥与昀佑的身份显得特殊。 说来三姐姐已登临九五,坐拥天下,未来也会有皇夫男妃,三宫六院更是应有之义。既然如此,多上个把红颜知己简直天经地义好吧?只不过,昀佑若只是个寻常闺秀甚至普通民女,陛下养也就养了,收入深宫也不过添段风流佳话。可偏偏,昀佑是护国元帅!元帅与帝王……还都是女子……这盘棋也的确太险了些。 “本王理解,也尊重。”就是有些头疼,“你们以后……咳,小心点……别再让人知道就行了……” 就在景禹亲手封住景泰口舌的时候,城外突然火光冲天。景禹的亲兵撞开地牢门:“四皇子府兵造反,打着‘清君侧’旗号围了灵堂!” ——— 景冥眸色一沉,指尖在袖中无声收紧。她早料到景然不会坐以待毙,却没想到他竟敢在父皇灵前作乱——这是要逼她背上“君父面前残害手足”的骂名。 “多少人?”她声音冷冽,目光扫过地牢外隐约的火光。 “至少三百,全是死士。”禁军咬牙道,“他们趁禁军换防时突袭,灵堂已被围住,御前侍卫正在抵挡。” “陛下,他们这是要——” “要让天下人以为他起兵是‘顺应天意’。”景冥冷笑一声,指尖轻叩腰间佩剑,眸中寒芒如刃,“他们在灵堂闹事,若调宗室府兵或是御林军镇压,反倒坐实了罪名。” 景冥脱下帝服,只穿孝衣,利落的将帝冠髻束成马尾,动作干脆如当年在战场点兵,“他不是要‘清君侧’吗?我便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君’。” 亲兵立刻明白了帝王的意图——景冥要重新以护国公主的身份,亲自镇压这场叛乱。如此一来,景然的“清君侧”便成了彻头彻尾的谋逆,而她,则是以雷霆手段护住先帝灵柩的忠孝之女。 景冥推开灵堂大门,素服在雪夜中猎猎翻卷,如一只振翅的白雕。 灵堂外,喊杀声扫遍半个皇城。景然叛兵高喊着“诛杀妖女,匡扶正统”,刀剑碰撞声混着哀嚎不断传来。景冥立于阶上,冷眼看着混乱的人群,忽的抬手,鸣镝箭破空而起,尖锐的啸声瞬间压过所有喧嚣。 场中骤然一静。 “四弟。”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父皇灵前动兵戈,你是嫌自己的罪名还不够重吗?” 人群后方,景然脸色铁青,显然没料到她会亲自现身。他咬牙冷笑:“三姐好手段,先囚二哥,再逼我造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大义灭亲’了?” 景冥不答,只是缓缓抽出佩剑。剑锋映着火光,在她眸底燃起一簇冷焰。 “谋逆之罪,无赦。”她一字一顿,“既然四弟自寻死路,那便——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埋伏在暗处的军士已如潮水般涌出,瞬间将叛军团团围住。景然瞳孔骤缩,这才惊觉自己早已落入彀中——景冥根本不曾松懈,她从北境带来伏兵,等的,就是他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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