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对上的瞬间,苏喻眼睛蓦地点亮,嘴角浮现浅浅的笑窝:“你怎么来了?” 倪禾栀捕捉到她上扬的弧线,心里某一处不由欢腾起来,反问道:“小狗不想见主人么?” 苏喻不经撩,听到这话不知该怎么接,仿佛上课开小差忽然被老师点名,不知所措又惶恐不安。 倪禾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继续逗她,转身走到舒慧身边,把小土狗从纸箱里抱出来,交到她怀里。 舒慧眸中瞬间迸出惊喜,嘴唇“阿巴阿巴”地张合,像是有点急,手语打得飞快。 倪禾栀笑盈盈地说:“别急,你姐姐同意了,我们可以养它。” 舒慧开心的不行,伸手轻轻摸摸小狗的背,小狗很享受,黑眼珠溜溜地望着舒慧,讨好的“汪呜”一声。 倪禾栀放慢语速:“洗过澡了,你给它取个名吧,它是女生。” 舒慧上翘的嘴角就没下来过,她伸出食指,在头顶打了个圈,表示要慎重想一想。 倪禾栀被逗笑,侧头朝苏喻看了眼,目光带着一点揶揄。 苏喻感受到左斜方有道视线,手上的动作顿住,倪禾栀冲她做了个俏皮的鬼脸,一把勾住舒慧肩膀,同时背过身去。 苏喻头顶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角度望过去,依稀能瞧见倪禾栀的唇瓣在蠕动,但不晓得说了什么,接着两人便抱成一团,嘻嘻哈哈地快要笑倒。 不用猜也知道她们是在笑自己,苏喻由着他们闹,心里腾升起一股不真实的幸福感。 父母过早离世,苏喻被迫挑起养家的重担,十三岁跟着村里人翻山越岭去挑农肥料,肩膀被扁担磨出水泡,血水和衣服粘连在一起,每揭一下就疼得面部扭曲,她默默咬牙撑着,从没有对奶奶和妹妹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因为她知道,自己肩膀上不仅承载着家庭的希望,更承载着对爸爸妈妈的承诺。 在奶奶和妹妹面前,苏喻总是一副坚强稳重的模样,就像一颗还未长成的小树,努力张开枝干,为她们遮风挡雨。 只有在无人看见的黑夜,苏喻才能找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将身子蜷得紧一些更紧一些,抬头仰望天上的星星,寻找哪两颗是爸爸和妈妈,直到望到脖子痛,望到眼中噙满泪水。 到了白天,她又披上“铠甲”,变成无坚不摧的庇护所。 苏喻可以借着繁重的农活忘却烦恼,可奶奶困在床榻,免不了胡思乱想,每每忆起过世的儿子儿媳,禁不住潸然泪下。 贫寒的生活﹑沉重的债务﹑离世的亲人……让这个家到处蔓延着一种泰山压顶般的窒闷。 苏喻也不喜欢这种气氛,可她无力摆脱。 自从倪禾栀来以后,奶奶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嘴巴甜,手也灵巧,给老人家修剪指甲和蓬乱白发,替她按摩腿脚,入睡前陪她唠嗑,哄得老人眉开眼笑。 舒慧也不似从前那般胆小,变得活泼许多。 倪禾栀像一颗小太阳,照亮这个破败的小家,驱散奶奶心头的丧子之痛,救赎怯弱自卑的舒慧。 苏喻端着盐罐子,望着倪禾栀的身影发呆,整颗心像被暖风拂过,唇角漾起微末笑意。 瞥到小呆瓜神游天外,又笑得傻乎乎的,倪禾栀不动声色地靠近,凑到她耳边“哇”一下:“想什么好玩的事呢?” 苏喻一惊,回过神,忙低下头撒盐:“没,没什么。” “倪禾栀,能不能帮我拿个盘子?”她找了个借口支走倪禾栀,好留给自己一点时间消退脸上的深红。 “哦。”倪禾栀走到矮柜边拿盘,回头看见苏喻脸颊的发丝被汗黏湿,莫名有些心疼。 她掏出再次贴向苏喻额头,轻柔擦拭:“天这么热就别做菜了,煮点稀饭就好。” 苏喻脸颊彻底红了,羞赧地往后倾了倾:“没关系,再炒一个菜就可以开饭,你到外面坐着吧,这儿太热了。” 倪禾栀摇头:“外面也好热。”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灶台:“苏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用了。” 苏喻浅浅一笑,她把蒜苗装进菜篓,起锅烧油,转头让倪禾栀躲远些,倪禾栀听话地站她身后,探着脑袋看她把菜倒进锅里。 “呲啦”-- 油爆声响起,油星子溅出来,倪禾栀吓得扑进苏喻怀里,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肢。 苏喻整个人僵住,叫她躲远些,怎么反倒贴上来? 苏喻窘的不行,却还是第一时间抬起手,护住她裸./露的手臂不会被油溅到。 倪禾栀意外地察觉到苏喻竟没有推开自己,心里止不住的雀跃,手臂悄然收紧几分,勾住她校服的衣摆,绕在葱白的指尖把玩。 咦? 小呆瓜的衣服怎么还是湿的? 童村地势高,白天日头当空确实酷热难耐,但随着暮云袭近,温度骤然降低,现下外头还起风,她穿着湿衣服捂一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倪禾栀的心揪拧起来,想到自己带来的行李箱里好几套宽松的运动装,比照苏喻的身量应该能穿。 思考的几秒,倪禾栀忽然意识到对小呆瓜是不是太过关心。 她哪里关心苏喻啦! 只不过……苏喻为了救她跳下水,若是生病,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没错! 只是责任!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听到苏喻窘迫的语调:“倪禾栀,你能不能松开?我要把菜盛出来。” 倪禾栀破天荒地没有勾缠,松开手稍稍退后,倚着木板搭建的置物台灵灵地笑,眼睛像极了狡黠的狐狸,眼波流转,妖气四溢。 苏喻哪里禁得住这样勾魂的眼神,慌乱地错开视线,心跳如鼓。 倪禾栀半天不见她抬头,好奇地凑近,目光落在她手里两个红艳艳的番茄上:“不是说再炒一个菜就可以开饭,还拿番茄做什么?” 苏喻抿唇不语,从大瓷缸里舀了杯水,仔仔细细的将番茄洗净去蒂,撕掉外皮切成小块。。 又似做贼一般,往灶膛看了眼,见自家妹妹正全神贯注地给小土狗梳理毛发,才移步至门后的木架边,掏出平时舍不得吃的白糖罐头,挖一大勺淋在番茄上。 接着,挑出几块搁在另一个碗里,剩余的全捧到倪禾栀面前。 铺满白糖的西红柿,流淌着红色的汁水,就像火山口飘着皑皑白雪,沾着些糖水的甜腻在鼻尖氤氲。 倪禾栀顿了下:“给我的?” 苏喻鸦羽般的睫毛扑闪,脸上还残留未能及时褪去的赧然:“嗯,这个糖拌番茄很好吃的,你尝尝。” 倪禾栀下巴点向灶台上的小碗,问:“……那些呢?” 苏喻小声说:“那一碗是慧慧的。” 倪禾栀揶揄地看着她:“怎么慧慧碗里的番茄这么少,她知道自己姐姐……” 倪禾栀故意拉长尾音,直到苏喻耳根烧的发热,才矮着身靠过去,在她耳边低低的笑:“慧慧知道她姐姐胳膊肘往外拐么?” 苏喻紧抿着唇,发觉自己确实不大称职,以前家里有好吃的都先紧着慧慧,如今却处处以倪禾栀为先。 自己何时变得这么……重色轻妹?
第18章 姐姐怀里好暖 视线转回来,忽然感觉腿上传来被挤压的触感,苏喻低头一看,倪禾栀的腿不知何时抵着她的膝盖,正磨着她的小腿,一寸寸往上游移。 苏喻紧张地往后退,倪禾栀便往前跟进一步,把那磨人的动作全套来一遍。 苏喻被撩拨得全身发麻,思绪混乱间,不禁想到屋后种的爬山虎,每当春夏交替时,藤叶顺着墙体慢悠悠往上缠,交错复杂地绕在一处,不留丝毫空隙。 现在她就像那面墙,藤蔓正肆意地往她身上攀缠,缠得她呼吸加速,心跳一点点失衡。 这种令人心旌荡漾的入侵,苏喻根本无力抵抗,也不愿去抵抗。 耳边,拂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倪禾栀继续在她腿上厮磨,唇角绽出玩味的笑:“小呆瓜,你的手在发抖……碗可要打翻咯。” 苏喻不由臊红了脸,捧着碗的手放也不是,递也不是,就这样无措地悬在半空。 倪禾栀不忍再逗她,接过盛满番茄的瓷碗,舀一片放嘴里,酸甜汁液迸发而出,清甜爽口的滋味萦绕舌尖。 倪禾栀第一次吃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番茄,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味,太绝了,她现在才知道,从前吃过的番茄都是在运输过程中催熟的,无论口感还是香味跟自然成熟的完全不能比。 最重要的是……这些番茄都是小呆瓜亲手种的。 倪禾栀缓缓抬眸,眼睛里映出潋滟的光彩:“苏喻,你好能干,怎么什么都会?” 倪禾栀说这话时,全然没有方才那种不怀好意的逗弄,是很真心的,从心底夸赞她。 苏喻顿一下,声线忽然轻了些,似乎有点难为情:“也有不会的……不过我可以学……多做几次就会了。” 她说的轻松随意,倪禾栀心头却漫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是呀,这世上哪有“不会做”、“不能做”,当一个人失去所有依靠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学会了。 倪禾栀看得出来,苏喻一家过的并不富裕,甚至称得上困顿,连寻常人家吃的白糖都舍不得用,在这之前,她还未见过哪个女孩像苏喻一样,需要干这么多辛苦而又劳累的体力活。 命运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出身在罗马,有的人却拿到一手烂牌。 生活给的一切苦难,苏喻照单全收,没有抱怨,没有逃避,她身上似乎蕴藏着一股引而不发的力量,不屈不饶,向阳而生。 她真的是倪禾栀见过,内心最强大的女孩。 什么呀! 好端端的做什么夸那个臭呆瓜? 倪禾栀努力把脑海里冒出来的赞美词像打地鼠一样砸回去,简直心慌意乱,想着自己到底怎么了。 她默默对自己重申一遍:苏喻只是猎物,她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把苏喻驯服,臣服在她面前。 既然要诱捕猎物,总要下点饵料。 倪禾栀掀起眼皮,从上至下打量苏喻,她穿着Z市一中的校服,左心处印有一个麦穗的校徽。 倪禾栀听过这所学校,全国排名前十的重点高中,出了名的难考。不过这校服,实在丑的出奇,配色也难看,穿在身上毫无美感,要不是苏喻这张脸撑着,简直要多灾难有多灾难。 苏喻发现她视线的落点,不自在地扯了扯校服的下摆。 倪禾栀越看越觉得那身校服土的碍眼,二话不说立刻搁下碗,牵起苏喻的手往外走。 苏喻脚步跮住,疑惑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去换衣服。”倪禾栀驻足,见她转目看过来,顿了顿:“刚刚我摸到你……你的衣服还是湿的,去换了吧,捂着会感冒的。 苏喻垂在身侧的手无措地蜷起,她统共就两套校服,现下换了又要沾一身汗,明天没衣服可替换。 她以前从不羞于谈论贫穷,可面对倪禾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苏喻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甚至于有一丝 ━ ━ 自卑。 苏喻指节曲拢,闷声回:“不用了,晚上洗完澡再换。” 倪禾栀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她比苏喻大不了几岁,能体会这个年龄段过于敏感的自尊心,短暂的沉默后,她转身走到舒慧身边,一把将她拽起,方舒慧还在翻词典给小狗取名,冷不丁被带着往前走,一脸茫然地望向自家姐姐,打着手势询问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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