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刺王杀驾也算常事,平均三年一小刺五年一大刺,如果遇上帝王昏庸便是一年一刺。 红莲教行事太勇猛,短短三个月刺了两回。 雁朝一时人心雀跃,期盼着昏君早日驾崩。 唯独勇毅侯府例外。 府内,曲金遥疾步穿过抄手长廊,越过垂花门径,直直闯进内宅的玉阶院。 院子里内,小杨柳正拿起水瓢给茉莉花浇水,盛夏时节,雪白的花朵渐次开展,像冬日里铺就的一层浅浅积雪。 见他进来行了一礼:“小侯爷,县主她——” “妹妹,你起了吗?妹妹?”曲金遥火跳上台阶,站在门廊下咣咣砸门。 他情绪非常激动,发髻并没有完全束好,头发散下来盖住了一边耳朵,发冠也不知去向。 成何体统! 小杨柳将他与门隔开,挺拔的像个门神,插着腰道:“县主从宫里回来就一直哭,把自己关在房内两天没出来,您别烦她了。” 曲金遥惊讶地问:“怎么了?” 小杨柳眼睛瞪得像铜铃:“奴婢想问小侯爷您呢!县主和您一起进的宫,一定是您欺负她!” 曲金遥委屈,他们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疼她还来不及呢。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一直不肯抬二房的位分,管家的事自然落在了妹妹这个嫡女的肩上,要操心的事有许多,但妹妹是个坚毅的性子,从没有过掉眼泪。 连着哭两天,真是头一遭! 他继续咣咣砸门:“妹妹,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哥!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再把他大卸八块!丢进护城河里喂鱼——” 门吱呀一下开了。 一袭白色裙衫在门内一晃而过。 曲金遥抬脚进去,仍是不停地追问。 但曲今影并不理会,拨开珠帘进了东梢间,坐在窗边发呆,纤白的指尖不时拨弄着一小盆薄荷。 盯着她孤单秀颀的背影,曲金遥努力思索万寿夜宴上,是否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家公子冒犯了她。 问了几个名字,曲今影都摇头。 恰逢小杨柳端来早饭,一碗小米粥和几碟清淡可口的小菜。 “小侯爷竟然来了,也陪县主吃点吧!”她的指尖贴了下碗口边,确认温度刚好后把碗捧进曲今影手中。 曲金遥在小妾的房中吃过了,果断拒绝。 一抬眼,对上小杨柳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小侯爷,县主两日没怎么吃东西了。” 他会意,撩开墨绿衣袍坐在了桌边。 窗边,曲今影依旧在枯坐,手倒是不再抚弄薄荷,捏起了碗里的调羹。 曲金遥悄悄打量她的脸色,青中带了苍白,哪有一点神采。
七月的清晨,阳光明媚,屋内却安静的出奇,略带诡异。 曲金遥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自己高贵端雅的妹妹变成这样子。 无奈脑子不够用,只好求助小杨柳。 “二房又挑事了?” “又和爹爹置气了?” “下人里又出刁奴了?” 小杨柳摊摊手,表示不知。 曲金遥拿起竹筷夹了两口菜塞嘴里,决定先说正事:“好妹妹呀,咱们家要完了!” 大清早的就来给县主添堵。 小杨柳瞪他一眼。 曲今影还是一动不动。 曲金遥索性搬了绣墩过去,坐到她跟前:“你还不知道吧,万岁遇刺了。” 嘉懿皇帝是开国以来第九位皇帝,昏庸无能暴虐成性,御极四年,遇刺次数屡创新高。 “这跟咱们侯府有劳什子关系?”小杨柳插了句嘴。 曲金遥嫌她不懂规矩,赶她出去,又才接着道:“太后连夜赶回了宫,听说一夜没睡,这会儿正查人呢?你猜查谁?查万寿宴上的所有人。” 一番自说自话后,曲今影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看他,眸中有几丝疑惑。 曲金遥:“万寿夜宴,三品以上的京官携所有家眷入宴,人来人往,难免不混点闲杂人等,说不定刺客就混在其中。” 那岂不是要查到每一个人头上来? 曲今影一点就透,揉了揉哭的发酸眼睛:“……你是怕查到你勾搭宫女?” “哪里勾搭了,我们那是……交朋友。” 夜宴时她哥中途离席,偷偷绕去十八棵槐与一名宫女幽会,迟迟未归,她不放心前去寻人,结果迷了路,绕进了武英殿,遇上了那登徒子…… 思及此,她又怒又恨,眼眶不争气的染上一圈红。 恨不得将那登徒子千刀万剐。 “好妹妹,”曲金遥讪讪地笑,揪住她袖口扯了扯,“这是要被刺字流放的大罪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自作孽不可活。” “会牵连侯府呀,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曲今影暂时从悲伤中抽身,眉宇间有了昔日的沉静,呷了口小米粥,又端起碗在闺房里来回踱着步,试图寻找对策,左思又想,觉得问题实在太棘手。 刺王杀驾是大事,太后素来溺爱皇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加之是个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性子,侯府怕是会受牵连。 “万岁可有受伤?”她旋过身,衣摆荡漾开来,仿若园中的茉莉花。 曲金遥跳起来:“听说被扇了一巴掌!” 曲今影愣住:“扇……巴掌?” “嗯。” “……在哪被扇的?” “武英殿。” 轰隆隆,有五雷霹了曲今影的天灵盖。 曲金遥大咧咧的骂:“那刺客真会挑时候,早不杀驾,晚不杀驾,偏偏我跟人幽会的时候杀。武英殿离十八颗槐多近啊,如果查到我头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曲今影双膝一软,跌坐到美人榻上。 登徒子是皇帝。 那个昏君! 她打了昏君一巴掌! “妹妹哟。”曲金遥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形,“吓坏了?” 他妹妹向来最有主张和办法,不是寻常人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连她都吓成这样,怕是真遇上大坎儿了。 他慌张倒了杯茶水,递到她嘴边喂了一口,动作太急,一大半都洒在了她的衣裙上。 “完了完了,我是真给咱们家惹事了!妹妹呀,你倒是说句话呀,可别吓我。” 曲今影眼珠一动,语调异常平静:“我在数数。” “数……什么?” “株九族的话,我们家有多少颗人头落地?” 曲金瑶的唇顿时失了血色,全身如同筛糠一般簌簌抖着,摔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道:“我就和宫女眉来眼去一会儿就要诛九族了!妹妹啊,哥哥对不起啊!父亲啊,孩儿不孝啊!母亲啊,儿子马上下来陪你啊!” 他问候完所有直系亲属,捶打着胸口做最后的总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曲今影:“哥,不是你的错,是我——” 还没说完,前院的管事就来了,有内官来传话,请小侯爷和她进宫。 曲金遥喘着粗气:“妹妹,我们跑吧。” 与此同时西院的管事也来了,请曲今影务必去一趟,二房娘子又再找三房娘子的麻烦,差点大打出手。 三房本是官家小姐出身,父亲官至中书舍人,因罪砍了头,连累全家被发落,她则充了官妓,遇见心善的老侯爷,娶她过了门。 出生书香门,一生大起大落,自然知书达理又豁达隐忍,鲜少与二房正面起冲突,今日是怎么了? 曲今影纠结之下到底去了一躺,一个时辰才折回来,匆匆随父兄一起入宫。 宽敞华丽的马车上,一家三口各怀心事。 勇毅侯曲傲:“多事之秋,进了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曲金遥心虚地点了头。曲今影没言语,身子随着马车轻微晃动。 前者最不能藏事,耷拉着脑袋怯生生道:“爹,儿子糊涂,平日里胡作非为,辜负了您的悉心教导。” 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颇有临终遗言的味道。 曲傲沉声道:“竖子,你又闯祸了?” “嗯。” “多大的祸?” “……泼天大祸……” 话刚出口,曲傲已经开始实践“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箴言。 他原本是文官,后来弃文从武混迹军中,有儒生的风采,又染了些莽夫的粗鄙,不过莽夫这一面只在竖子面前展露。 曲金遥嗷嗷喊疼,越喊他打的越起劲。 受不了了,曲今影唤了停车,掀开车帘欲要出去透口气,将将探出头,发现宽阔的皇城道上居然堵了车。 各家的车马拥挤在一处,全是要往宫里去的。 烈日灼灼,马儿们热得受不了,争相嘶鸣。各家车夫也在互相斗狠似的催促。人更像困在火堆上,渗出一身大汗。 曲今影心烦意乱…… 作者有话要说: 曲今影:欺负了我,还要反诛我九族,没有王法了~ — 感谢大家的支持,支持都收到了,快安爪子,我给你们发红包~
第3章 她定下心神,再看的仔细一些,发现都是出席过万寿夜宴的皇亲贵戚。 太后果然要动真格的。 她内心纷乱如潮水,前去拯救曲金遥出火坑,拉他到街边,告诫他说:“一会儿进了宫千万别战战兢兢露破绽。” “可是那夜有内官把我的离席登记在册。”曲金遥两腿还在打颤。 夜宴之上热闹喧嚣,众人推杯换盏,歌舞渺渺。因为困了、乏了、醉了而离席的官员及家眷不在少数。 按照规矩,离开席面后女眷可在东配殿歇息,男子则在西配殿。 曲今影:“那你从西配殿离开,也有内官登记在册?” “自然没有的,我与宫女私会,哪敢让人知道。” 他终于开了窍:“你是让我一口咬定自己哪也没去!” “嗯,记得找机会和那宫女通个气。” 拥挤的车马慢慢疏通,车轮嘎吱嘎吱往前转动,曲傲撩开窗帘催促他们上车。 从西凤门入宫,照样男女有别,男子被带去保和殿,女眷则由女官领着进了慈宁宫。 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就听见棍棒重重打在皮肉上的闷声,配以嗷嗷的惨叫,时不时穿插一句:“太后娘娘开恩啊!” 大家都是娇养在深闺中的世家贵女,哪里受到了这样的场面,小鹌鹑似的瑟缩成一团。 领路的女官见怪不怪,平静到几乎冷酷的地步,要她们继续向前,切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 曲今影的母亲曾与太后是手帕交,幼年时她常随母亲入宫,认出趴在长凳上挨棍棒的人,正是太监总管易东坡。 此人两鬓已经花白,干干瘦瘦,后背已是血迹斑斑了。 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一阵冷汗沁在手心,用一副看似清贵端庄的模样,行礼蹲福。 太后端坐在紫檀漆心的宝座上,接过兰嬷嬷捧来的清茶,淡淡地呷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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