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忘尘眸色一深,她微微地摇头,不赞许地说道:“有些药你该停了。”见晏歌脸上那不以为意的神色,她别开了眼,转了个话题,“你就这么放她走了?不怕她见了桑不留就不会再回来么?” “桑不留是她的朋友。”晏歌低应了一声,她知道归隐想要什么,在这等时刻,除了她晏歌,归隐还需要一个能够一起开怀痛饮的朋友。那是仇人、也是朋友的桑不留,或许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然,她为何会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去赴约呢? 弹剑歌一曲,醉倒在人前。 黑衣的衣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只不过头上不再簪着一朵白花。恍惚间,忽然觉得桑不留还是当初的桑不留,而她也是那个自在的、无忧的在江湖上闯荡的人,那时候谁能够料到,一年的时间,心态竟苍老如斯? 相比归隐那抱着坛子痛饮、恨不得钻入了酒坛中的模样,桑不留很是斯文,她把玩着酒杯,偶尔才呷上一口。屋子中很静,隐约只听到烛花劈剥声,是无话可说?还是得意忘言?“我们还是朋友么?”桑不留缓慢地开口,还没等归隐回答,又轻笑一声道,“这个问题我似乎已经问了很多很多遍,其实早就不用你说答案了。” 归隐轻哼一声,又抛开了一个酒坛子,如果此处有酒缸,她恐怕会将自己浸在里头。包裹着的是酒味,润喉的是酒水,而她就是一个酒人、一个醉乡中狂客,筷子击在了刀上,发出一串叮咚声响,归隐缓缓笑道:“喝酒吧,顺便说说你游历时的见闻。” “只有出去走走才知道一切多么的有趣。”桑不留轻哼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到过很多地方,也看见了很多的人,你也知道我专心于药与香,会关注的也不过是那些。曾路过一个地方叫做大鼎山,它那儿有一个海潮寺,天下寺庙不都是一个样?楚细腰那厮还非要进去求神拜佛。如果神佛有知,江湖又岂会是如今的模样?再说那寺庙吧,距离它半里处有一处泉水,名唤‘伤生’。这泉水酿成的酒呢,可是天下一绝,只不过,又是天下一狠,饮者莫不中毒。”桑不留盈盈笑说道,目光落在归隐手中的酒坛子上,仿佛她饮的就是那能够毒死一头牛的毒酒。 “有意思。”归隐勾了勾唇,轻笑一声。 桑不留的笑容微微收敛,她长叹了一口气,应道:“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如果我要杀你呢?归隐,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你知道我的,我不想跟你走到对立面。”有些事情是避不过的,她们面前横亘的是一个又一个欺骗与陷阱。 归隐勾了勾唇,可是僵硬的嘴角扯不出一抹的笑容,她想沉溺在过去,可为何桑不留非要将一切给扯开呢?是不是一旦走向了对立方,做不得朋友,连一个过往的念想都不能留下?眨了眨眼,用手抹去了唇角的酒渍,归隐懒声问道:“楚细腰呢?她死了么?” “没死。”桑不留恹恹地应道,“楚细腰确实是偷了‘云梦令’,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唆使的,我也从她的手中拿到了其中的口诀,但是没有剑式光有剑诀有什么用处呢?我们两个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棋子?”归隐轻哼一声,是兵、是马、是车、是将、是象?持子的人困入了局中,而局中的棋子却想着跳出棋局,纵使是摔得粉身碎骨,归隐不相信桑不留没有这样的心思,反杀,弑主,这是棋子唯一可以挣脱束缚的道路。 “楚云朝的人追个不停,江湖之大,还真是无处藏身。我和楚细腰为何能够堪堪避过那些危险呢?只不过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只不过,计划终究是计划,设下的局也会一变再变,或因风吹或因草动。在我们中原武林,一直流传着魔教、修罗场一类的传说,那些生活在异域的普通人一点点被妖魔化,譬如神鼎教。说他们心狠手辣,可是咱们所谓的江湖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说他们不择手段,我们又何尝不是费尽一切心思?神鼎教经过当年一役,已无心再干涉江湖中的事情了,他们回来只是报仇。” “可是朝暮门想要利用他们。”归隐嗤笑一声,“楚云暮才是狠辣,她一个武功不怎么高、傲慢自我的女人怎么在这凶险的江湖存活下来的呢?她身边的‘三头六臂’一个个死去,就连她的同胞兄弟楚云朝都死在了她的手下,更何况是其他的人呢?” 桑不留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掠向了窗外,眸中隐隐带着几分歉意。 “你要走了?还没能尽兴呢。”归隐挑了挑眉,带着几分遗憾地说道。她不想醉,便没有人能够让她饮醉,一双醉意朦胧的眼轻轻一眨便恢复了清明,她又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要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创造那个迷离而绚丽的醉梦,有月有酒有刀,怎么能够缺了诗?怎么能够少了梦?”说着,她站了起来,一掌击碎了那飘摇的窗。 “归隐,我们是朋友。”桑不留双掌按在了桌上,她的眸中笼上了一层悲哀之色,冲着窗外那转身即逝的身影,她又跌落在了椅子中,伸手拉过了一坛酒,学着归隐之前的样子痛饮,抹了抹鲜红的唇,她合上眼轻叹一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刀锋上绽着血花。 寂静的长街上,只有几家几户门前那几盏红色的灯笼飘摇。 六个人。 “一往直前”曾无畏、“气蒸云梦”岳泽、“直钩钓翁”姜太王、“湘灵鼓瑟”任湘灵、“小蓬瀛”张涵虚。 或许前头还需要加上朝暮门三个字。 听完了他们自报名号,归隐微微一拱手,淡声道:“归隐。”她不需要江湖上的那些名号,她只是归隐,只是自己。 曾无畏的绝招是“冲”,他就像一头蛮牛,他的武器也确实是那锋利的的两个特别打造的牛角;岳泽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掌,掌风像火,将水汽蒸发,如果落在了人的身上呢?能够叫血肉给烤焦了;姜太王自称是姜太公的后裔,他用的是一根钓竿,姜太公是愿者上钩,而他呢?不管愿或者不愿,都得上钩;任湘灵是一个歌者、是一个舞者,在刹那间蛊惑人的心神,曲终人不见,这个不见,不是说湘灵不见,而是她要杀的人已经从世上消失;归心正炽的人想去哪里呢?小蓬瀛不是隐居之地,而是丧命之处,张涵虚的招式正如他的号,很有诗情,叫做“山水小蓬瀛”。这些人或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侠、或是武林新秀,可是现在他们有了同一个身份,那就是朝暮门的人,是楚云暮的心腹。 要怎么对待一头蛮牛呢?从他凝聚力量的点上骤然消失。炽热的掌风从后颈袭来,这热到了极致便只能够用更炽热的鲜血来冷却。归隐是像风一样掠动的人,她不是鱼,不管是弯钩直钩她都不会上钩!心中已有神女,又何必再听湘灵鼓瑟?江山数峰青只能够留给那些多情的人来感慨,至于小蓬瀛,江山之大,何处不堪隐?刀光盖过了月光,血光又盖过了月光,深深的孤寂与怅然凝在了刀尖。
第97章 曾无畏并不是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人, 不然他也不能够在江湖上留下名声, 归隐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他吼了一声, 那壮硕的身躯瞬间变得灵活起来,像是猫扑蝴蝶般轻盈。朝着自己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 他只是往前一迈,便封住了归隐的去路。湘灵鼓瑟岂是一种声音?陡然变调, 将夜色撕裂出一个口子, 曲子是热的, 跃动的人也还是热的。 归隐叹了一口气,她的面色苍白而又凝重, 刀光拉出来的口子下一瞬间就被声、色、形等填满。无往不利的刀忽然间失去了它当初的威风, 在这困顿的境地中,嗡嗡地哀鸣,如潮退时的低落。衣袖被岳泽的掌风给烤焦了, 龙牙刀上了姜太王的钩,张涵虚以血作画, 在半空中留下了一副山水图。 归隐弃了刀, 弃了掌中刀, 还有心中刀。 八步赶蝉这绝妙的轻功,能够让归隐在五人中游走,她似乎要去抢夺湘灵的瑟,可是在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赶上了那飞掠出去的龙牙刀, 刀光在姜太王的头上绽出了一朵花。身后有破风声,归隐腰一折,一双赤红的肉掌贴着自己的脸擦过,仿佛闻到了一股焦味。归隐的眸光微变,在这时候她竟是一挑眉,勾出了几分戏谑之意。这一次没有人逼迫,她自己丢到了龙牙刀,唯有没有刀的时候才能够将刀意挥洒地淋漓尽致。萧长歌能够以指风作剑?她为何不能够以此为刀呢? 姜太王的身躯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可是他还没有死,颤抖的手摸到了那钓人命、钓人魂的竿子,他意识到了面前的敌人远比江湖上传说的可怕。他的钓竿动了,那鱼线从血泊中拉过,被染得鲜红。崩直的线可以瞬间将人割成两截,可鱼软绵绵垂落在地时,便只是普普通通的线。姜太王舔了舔唇角的血,猛地一掌拍向地面,他要站起来,可就是在他动作的一瞬间,那原本藏在了他伤口中的刀意忽地炸开,这一刀中有万千的化相。
流血的何止是姜太王一个人?归隐与他们五人拼杀的时候也在身上留了几道伤口,那鲜血仿佛被鼓瑟声牵引着,不住地从手臂上淌出。要战胜他们得花上一些功夫,可是自己若要走,再来十个人都拦不住。这些是朝暮门的人,如果今天他们不死在此地,那么就会与晏歌站在对立面,不如自己替她除去这些麻烦。归隐的脸上盈满了笑意,而她的刀中也仿佛带了笑。 寂寞而又冷清的春夜长街,如金石脆鸣般的声音连接不断,隐隐还藏着几道已不成调的鼓瑟声。如果这里出现的第七个人又会是谁呢?月光照着一个倒骑着小毛炉的醉书生,缓缓入了视线中。此时,已是岳泽等人第三十七轮进攻,气急、气弱、气竭!他们发了疯一般,攻击着归隐,也攻击着那误闯入此中的年轻书生。 折了曾无畏手中的牛角,就像是折一朵梅花。 他叹了一声,冲着鼓瑟的任湘灵眨了眨眼,低吟道:“苍梧怨,水风悲,帝子远游归不归!” 帝子已逝归不得,空留思慕之悲,那破空的、艳烈的刀光归不归呢?书生的动作是轻盈的,有如撷取枝头的梅花,而刀光则是诡谲、变幻莫测的。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片刻静谧后,任湘灵急退,那张二十五弦瑟在刀光中被搅成了碎片。朝暮门的四个人负伤而走,归隐没有追,她只是微微一挑眉望着那骑驴的李君临,淡声道:“你怎么会出现这里?” “四处讨杯酒喝。”李君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揪了揪小毛驴的尾巴,懒声道,“晏大小姐怎么样了?你不是该跟她待在一起么?” 归隐剜了李君临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沉吟了片刻,又问了一次:“你不是和连云寨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连云寨啊。”李君临捂着唇轻咳一声,应道,“我跟你一样,并非是连云寨的人呐。不过倒是知道一些事情,你有没有兴趣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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