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当真是没睡醒,如何便开始疑神疑鬼了。眼前这位,可是大夏国之重器,君子瑾玉啊。 老人连忙敛衽,正色施礼:“殿下伤势未愈,千万保重身体,切莫再熬夜啦!” 颜乔乔刚踏出门便听到了这一句。 她有些揪心,指尖浮起春生道意,恨不得立刻便将殿下拉到房间里面治伤去。 忽然听见梦道宗师又接了一句,“熬夜啊,伤身事小,秃头事大!年少不知发珍贵,中年对镜空流泪!” 颜乔乔:“……” 孟安晴:“……” 孟安晴抬手摸了摸自己不甚茂密的头顶薄发,心中对另一魂的怨念更加深重——总是在她睡着之后起来乱动吧,这下可好,头都秃啦! * 颜乔乔懒得理颜青,便让孟安晴去与他细说。 她自己则跟在公良瑾身后,前往城墙看京陵夜灯。 “殿下,”颜乔乔忧心地劝道,“您伤势未愈,不然我们还是改日再观灯吧。今夜我用春生道意为您治疗,可好?” 说着话,她的指尖已自发氤氲起翡翠般的碧透道意。 公良瑾登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另一侧,让受伤的肩膀远离她。 “不急。”他道,“离魂之症已彻底解决?” 说起这个,颜乔乔顿时来了精神。 她负起双手走到他的前面,转身,面对着他,一边轻盈地倒退,一边侃侃道来。 她选择性遗忘了自己瑟瑟发抖的事情,得意地挑着眉,向殿下描述了一个英勇无畏地从可怕的恶鬼手中救下自己的朋友,助她藏进红木衣箱躲过恶鬼追杀的故事。 “待天明时,我又设下一计,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不动声色地引导阿晴设下陷阱,困住了那个恶魂。再然后,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恶魂,教化它改邪归正——当然,殿下您也功不可没,是您告诉我没有至纯至澈的善恶,我这才寻到了突破口。” 她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冷静机智,完美无情的形象。 吹嘘完自己的功绩,顺嘴还拍了他一个马屁。 颜乔乔觉得自己这一通话术简直无懈可击,完全有资格列入教材,成为明年的必考项目。 公良瑾微笑垂眸。 颜乔乔偷偷转了转眼珠,斩钉截铁道:“殿下您看到我哭着醒来,那是装的,是为了迷惑那只恶魂!” “知道了。”他扬了扬下颌,语声微懒。 颜乔乔:“?”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殿下此刻的眼神有些无奈,还有些……她也说不上来,大约就像自己偶尔提出过分要求时,阿爹和大哥叹息着答应的样子。 就那种“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随便你”的感觉。 说话时,二人已登上了城墙。 破釜沉舟先一步便打点好了城墙上下,颜乔乔踏上高雄壮阔的深青色城墙时,发现周遭空无一人,只有经年风化的痕迹、墙道正中泛着微光的踏步磨损,以及墙垛旁边洇上的金属铠甲和兵器烙印。 它们就像最忠实的说书人,向每一位来客陈述这座古城悠久的历史。 颜乔乔的心绪变得沉静高远,她不知不觉放下了微微踮起的脚跟,收敛好自己的得意。 走到墙边,放眼望去。 广阔无垠的京陵城下并非繁华盛景,夜幕罩着庞然巨城,像一块黑色的厚重布幔,布幔上,星星点点地渗透出一些朦胧光晕。 细看便知,那是一户户还未熄掉夜灯的人家,光芒从小窗上透出。 在这样一个宁和静谧的春夜,每一粒细小的微黄光晕都显得十分温暖祥和。 颜乔乔的心神从城墙上方掠下,顷刻便越过一处处亮着灯的窗口。 她仿佛听到普通百姓在灯下数着银钱,计算着今年的柴米油盐;仿佛听到年轻夫妇在为了谁哄夜哭的婴儿争执不休;仿佛听到老人在为年纪渐长却无甚出息的大儿发愁;仿佛听到夫妇在愁隔壁家闺女找到了好女婿,自家姑娘却眼高手低…… 太平盛世,便是如此啊。 忽地,心弦轻轻一震,眼前风云变幻。 她想起被神啸铁蹄践踏过的江山,想起战火纷飞的城墙,想起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孤守这座空城足足月余,耗干了心血性命的殿下、夫子和将士。 胸口激荡着悲愤与热血,她扶住身前坚硬无匹的巨大城石,热泪滚滚而下。 “殿下,我愿付出生命,与您一同守护这盛世太平!” 颜乔乔握紧手指,许下一生诺言。 公良瑾:“……” 半晌,他轻轻叹道:“颜乔乔,你时刻不忘向我表忠心,是想要入朝为官吗?” 颜乔乔:“……” 她飞快地逃到远处,偷偷抹干净眼泪,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回到他的身旁。 “殿下,灯看好了,回去为您治伤吧。”在他面前,她的脸皮早已厚如城砖。 公良瑾不禁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道:“除治伤之外,再无维持道意的方法?” “有的。”颜乔乔如实告诉他,“看不见殿下的时候,我只要想着殿下厌弃我了,再不愿见我了,便可感受到‘秋瑟’道意,也能长久维持。” 公良瑾眸光凝了一瞬,旋即蹙眉道:“胡闹!” 颜乔乔被他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 “殿下?” 公良瑾薄唇微抿,片刻后,沉声告诉她:“春生,该对秋收、秋藏。凄瑟实非正道,休要行差踏错。” 颜乔乔恍然大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可是殿下,我不知如何悟那收和藏。” “无妨。”他侧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先为我治伤。” “嗯!” 不知为什么,颜乔乔隐隐觉得殿下的目光有那么一丝丝……悲凉? * 公良瑾向前踱出一段,望着远方的灯火出了片刻神,然后回眸看她。 “方才哭什么?” 颜乔乔抿抿唇,道:“想到前世凄惨,推己及人,为这万家灯火而难过。今生,想要河清海晏,盛世安宁。” 他微微挑眉,微笑道:“允了。” 颜乔乔:“……” 他踱出两步,又道:“无意冒犯,方才听到孟安晴提起,有个生得与你肖似之人?” 颜乔乔轻轻抿住了唇。 若要阐明此人种种,难免要说起她与韩峥之间的纠缠。 那段过往,她着实不愿向任何人提及。 可是她更不愿因为自己隐瞒了信息,以致殿下无法得出正确判断。 在她犹豫之时,公良瑾便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温和,不鼓励,也不催促。 半晌,颜乔乔深吸一口气。 “殿下,韩峥前世灭我父兄,夺我性命,便是为此人铺路,扶她做君后——假以我的名义!” 短短几句话,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小腿打着转,几乎站立不稳。 胸腔一阵接一阵痉挛抽搐,想呕,呕不出。 她紧紧咬着牙,抬眸望向他。 他正向她大步走近。纯黑的大氅在风中猎猎拂动,身影清瘦颀长,周身仿佛环着暗怒。 几步便到了她的身边。 他探出双手,轻轻托住她的肘。 颜乔乔视线模糊,眼前之人看不分明,只觉与前世所见再度重叠。 她悲从中来,泣声道:“殿下前世斩了韩峥与此女,会,会将她错认成我么?” “不会。”他扬臂拥住她,垂头,嗓音沉静而认真,“错认你,绝无可能。”
第35章 陈年旧秘 颜乔乔脚下微一踉跄,前额便抵上了公良瑾的胸膛。 听到他说“不会”,她的情绪霎时失控。 她抬起颤抖的双手,揪住他两边腰侧的衣裳,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殿下您斩了那对狗男女,我死而无憾……不,不对,有遗憾的,”她抽抽噎噎,“当时唯一的遗憾,便是担心您将那个女人认成我,那样,可真,可真是太失礼了,呜呜……您不会错认,我死也瞑目了!” 她感觉到他的胸腔闷闷震动,清冷低沉的嗓音贴着她响起。 “不愿做韩峥的君后?”他问。 颜乔乔拼命点头。 “那……”他仿佛想说什么,忍了忍,终是没说,只叹息着,抬手拥住她的后背,轻轻拍着,替她止啼顺气。 颜乔乔把脸上的可疑液体全部擦在了公良瑾的深灰锦底乌云暗纹袍上。 许久之后,终于冷静下来。 盯着面前一片颜色更深的灰布料,她的耳朵迅速发烫,装模作样抬起袖子擦眼泪,用衣袖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公良瑾忍无可忍,吸一口气,捉住她为非作歹的爪子,将她从他身上撕开。 她退后一步,见他外罩的纯黑大氅合拢过来,遮住那一片水渍。 “呼……”看不见,就当没有。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城墙上的冷风一吹,立刻便冷静下来。 她转了转眼珠,偏头看他,问:“殿下为何不可能错认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眸中一片好奇。 “……”他淡声开口,“因为世间再无你这样的呆子。” 颜乔乔:“……” 她狐疑地瞥他一眼、再瞥他一眼。 “殿下。”她正色道,“您以后,请千万离颜青远一点。” 好好的孟安晴和殿下,都被那个家伙带坏了。 他朗笑起来,负手走向前方。 * 颜乔乔小跑着追在公良瑾身后,城墙上的夜风拂起她的头发。 站在高处,身边仿佛环着无尽苍穹。前方有密密繁星坠着夜幕,后方投来月华,照出人影。 身处这样一片星空下,凝望温馨恬淡的安眠之城,谁又能想得到,巨大阴影早已悄悄笼罩在这块大地上。 如今颜乔乔已然确定,那场灭国之祸绝不是漠北勾结神啸那么简单。 无论是南越“来年冬末,举全族之力,以灭公良”的巫祖神谕,还是大夏境内一众诸侯稳兵不发,这一切的背后必定藏着惊天秘密。 与之相比,自己那点事似乎完全不值一提。 公良瑾却停下了脚步,静静望向她:“没有别的话要说?赤红之母,难道不是与此女有关?” 颜乔乔:“……”她一字未提,他如何就知道了。 她弯起膝盖,用足尖一下一下刮蹭着城墙的石砖。 有些难以启齿呢。 纠结片刻,她破罐子破摔道:“那个女人对孟安晴说,等我有了……男人,便给我下药。还说赤红之母能令我们全家痛不欲生。” 他的眸光渐渐冷凝。 “若我没有记错,你曾提过孟安晴对苏悠月下毒之后,南山王与颜世子的态度便发生了极大变化。” “是啊。”颜乔乔点头,“就那一夜之后,阿爹与大哥对我……” 她忽然失声。 瞳仁微颤,她缓缓抬眸,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黑眸在月色下清澈至极,琉璃般,映着她的身影。像神明的视线,沉静透彻,看破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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