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放站上跳台, 观众们默契地停下喧哗。 中国观众们其实没有太多现场看跳台滑雪的经验, 就能肃静得仿若看自家球队踢任意球,其实主要是靠本能判断——开玩笑, 那么老高跳下来, 生死胜负都是一锤子买卖,乱嚷嚷啥, 可别吓着人家…… 第二跳, 凌放上跳台时就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觉得自己这回能跳得不错。 虽说当前环境条件其实不如第一轮。 他用余光瞥着右前方:在跳台的固定位置上,风场指示信号灯正在快速闪烁。 红、绿、长红、绿、红…… 每次绿色安全信号持续都不过两三秒就再次转红灯。 这情况肯定也不止他遇到,在整个第二轮中, 高空气流条件愈发复杂, 风向变换加快。涞源新跳台的气象感知设备、系统又都是国际最先进的, 反应灵敏迅捷。
凌放觉得这个倒是没什么影响, 反正发愁选风的是叶飞流,他对此可以放手不管, 潇洒得很。 他安静地调整着呼吸, 感受着风的流动。 风是狂肆、变幻的, 自然界的风, 哪里能真正和风洞实验室的初级模拟中一样恒定持久、提前预判呢? 哪怕如此, 他还是更喜欢实跳,或者也可以说, 这正是他喜欢实跳的原因。极限运动类别的现代竞技体育, 本就是现代科技带来的极致精准的确定性, 和不可控的天时地利不确定性,共同交织出的火花。 红灯时间稍长,高清镜头试探着拉近到凌放的面庞,想来也是导播很懂观众心理——目镜后,中国运动员的眸光凛冽而清澈。 镜头刚拉近到特写,只见凌放深茶色目镜中倒映的那枚指示信号灯,忽而转绿。于是,再一次地,电视直播切到他的全身镜头,只因怕错过真正的出发时刻。 本轮风场特殊,指示信号灯一直来回转换,变动频次很高,现场导播也是不容易,推拉镜头都要实时监控着。拍凌放的前几位选手准备阶段的镜头时,这个操作也都重复了好几轮呢。 终于,本次绿色指示灯持续达到了10秒。 12秒、14秒……在某个玄妙的时刻,凌放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微抿,心说:到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教练台上的叶飞流给了信号。 凌放骤然出发! 纤瘦的身体如同势不可挡的冷锐刀锋,急速劈开了空气,在滑道中几乎0阻力地向下、向前——直至起跳。 他用了全力。 这是有些冒险的,几乎每次起跳的瞬间,大家都是爆发和控制二选一,不可兼得,以超出平时训练基准值的力量竭力起跳,很容易出现失误。而且在运动中后期,由于力量消耗过大,加上大赛中紧张心理引发的肌肉负荷倍增,也容易失控。 凌放却不假思索地做出判断:这块跳台上,理应放手一搏。 前方晴空万里,他高高地跳起—— 很好,平衡得近乎完美,和预定轨迹没有分毫偏差。 凌放开始俯冲。 扑通、扑通……在高空的急速运动中,除了狂肆的风声,他只能隐隐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稳定而精准、几乎没有变化。 滑翔时间过半调整时,也还是如此。 长期的高强度训练和竞技中的肾上腺素的刺激,让凌放在这一次竭尽全力的起跳后,短暂维持住体能的巅峰。 他调用身体的所有机能控制身体,依靠极致的控制力,体验到了极致的自由。 必须要说,这是一次超水平发挥。 凌放并非没有异常,极高的速度中,他却体验着极致的平静——也可以说就是放空。 出色的肌肉记忆让他能够控制下去,但跳雪不是只靠肌肉能完成的运动,脑子运转放缓可不是好事情,这短短十几秒内,风向风速一直很稳定,这是他运气好。 由于迎面而来的高速风影响,运动员在空中会有不自觉的屏息,经过训练,会调整为均匀的、比平时略慢速些的呼吸,助滑加上空中飞行一共十几秒的时间里,一次半到三次呼吸都属正常,具体因人而异。 对凌放而言,这一次的呼吸比平时缓慢许多,直到落地,他才在滑翔开始后第一次呼气。 他双脚踏着雪板,弓步稳稳落在了超越前一名选手成绩线的位置,观众席的人群已经开始欢呼。 还没停下,凌放心无旁骛地直视前方。 直到落地的这一刻,他心里才打了个突:刚才挺险,能平安落地算走运。 侥幸环境条件眷顾他,赶上这阵风比较正。 他距离远,速度也快,在着陆缓冲期间,两旁的景色飞掠而过,经过观众席时,凌放还没完全脱离比赛状态,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又转开。 他在关注自己的身体反应——从出发到现在的全过程里,他的心跳基本没有加过速。 他能感知自己超越了琼斯的距离线,却依然很平静。穿过停止线,进入停止区域后,没有怎么停留就离场等待出分数。 凌放的心理素质本就远超常人,无论从日常生活还是比赛状态都能体现,专业心理测验也给出过同样的结论。 但经历心理专家组长期的跟踪咨询后,现在的凌放比以前最重要的进步或许是:他能清晰地什么是异常。 这种和外界若有若无隔绝开、仿若独处的冷漠状态,许久未有。 毕竟前世,他就是在这座跳台摔下去退役。 现在的感觉,像被封闭在一个虚拟的黑匣子里,不接天也不挨地,飘然物外,仿佛外面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这在凌放看来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坏事,它帮他“屏蔽”情绪带来的一切状态波动,在这样重要的赛事中,或许还有正面效果也说不定。 当然,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只有小孩子才会以为像打过镇定剂一样的神经能帮助稳定竞技状态——比如几年前第一次被PTSD打懵的他自己。 曾经的经验告诉他,身体过度兴奋和过度沉寂都不行。 幸好第二跳已经结束了。 看来,还是要跟心理医生们谈谈……他这样想着,在压抑着激动的赛场志愿者带领下,步履匆匆地回到休息室,默默推开门,站进了屋子里。 守在室内的人们,就像刚才通道中咔嚓咔嚓拍摄的几名摄影记者一样,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凌放十分平静地接受着工作人员的祝贺,他太平静,以至于眼神有些淡漠。 现在的感觉……很复杂。在上一世北京冬奥前的折戟沉沙后,他对于今天的金牌,几乎有似真似幻的虚无感,以至于情绪波动和现实结果有些脱节。 王副教练和观察着凌放的队医默默对视了一眼——一个板上钉钉要拿下一块奥运金牌的正主儿情绪居然不怎么激动,有些怪异。 边上的队友和工作人员们七嘴八舌一通兴奋过后,莫名也没了气氛,声音都低了下去。 这时,凌放看到实时高清屏幕画面,才有些反应。 在休息室的墙上也有实时转播画面,比赛结束等排名的时候,会持续拍摄观众席,配合动作回放。 “我们看到第二轮凌放起跳前后,风向变动频次几乎是最严重的,而且他这一次起跳的跃高非常高!没有想到啊,滑翔还是这么稳……极致的稳定!”解说间里,主持人们还在压制激动,保持专业性。 “好的,现场马上出分了——” “凌放第二跳也是全场最高分!” 观众席眼看着凌放落地是最远距离,到现在一直鼓噪沸腾,看到分数后掀起了又一阵欢呼。 “出分了!”“第二跳也是第一!”“总分第一啊!” “冠军!!!啊啊啊——”观众看台上,沈擒舟和很多人一同蹦蹦跳跳,她疯狂挥舞手中统一发放的小旗子,丝毫不顾形象,像年轻二十岁的蹦迪少女。 她戴了墨镜和口罩来,为了好好看凌放比赛就摘了。 幸好摘了,不然也要甩飞。 凌放走近几步看着大屏,不用怎么仔细分辨就认出了几个人:姥姥姥爷在边上笑得合不拢嘴。韩墨京也站了起来,伸手拦着沈擒舟,预防她过度兴奋跳出看台。 他们几个是在包厢区,下头前排有个拿着手机的观众欢笑着比耶自拍,背景是狂欢庆祝中的观众席,他拍完立刻看照片,随即动作明显一顿,和同伴窃窃私语又频频回头看,明显是发现这个大美女眼熟。 ……来之前说好的要低调呢?好在是体育运动赛场,大家都不是来看明星的。散场时,沈大影后应该能快速脱身吧……凌放对着屏幕里那个角落无奈地摇摇头,眼神温柔。 仿佛是凝固的春冰开化,他的表情松下来,休息室里气氛好起来了。 “——凌放,咱们准备去领金墩墩!”叶飞流和方唐比凌放回来的距离远些,此时才兴冲冲地进来,方唐用力拥抱他,叶飞流干脆展开大长臂,抱住了这俩人。 凌放整张脸被埋在叶飞流和方唐一人一半的肩膀里,又被跟着队里助理教练从运动员观赛区一路闯来休息室的马尔赛兜头抱住。 这帮糙老爷们谁还管他表情淡漠还是冷酷的,上来就是把人疯狂往肩膀上按。 凌放被搂来搂去,简直能闻到这几个人羽绒服领子里透出的那股汗味儿。 什么“孤独的黑盒子”、“虚无”、“亦真亦幻”呀,在如此真实鲜活的全方位感官冲击中,通通都飞走。 “……”快被勒得翻白眼。 “你们要闷死我啊、放开点……”凌放微微抿着忍不住开始上扬的嘴角,嫌弃地抗议。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今天评论给大家发红包包!
第102章 任凭新出炉的北京冬奥跳台滑雪标准台冠军本人表现得多么淡(别)然(扭), 也没什么用。大家就是要拥抱,要抛举、还要大声欢呼着簇拥着他,在屋子里和十几个大马猴一样, 跳来跳去撒欢儿。 平昌奥运金牌也宝贵, 但那时候, 一是去之前没有这么大期许和压力,二是除了马尔赛和几位教练, 其他队员基本没去现场。 中国跳雪如今在自家门口能有这样的时刻, 往前十年做梦也想不到。 年轻人们欢呼雀跃的时候,有老教练在边上偷偷抹眼泪。 江卓和滕九中也狼奔豸突地冲进来, 看到师哥们和年轻的助理教练们都在抱抱, 立刻选择加入,积极地把凌放裹成一颗菜芯儿。 凌放扫视过大家的笑脸,心头有些触动。 甚至还看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女队几个姑娘。 还行, 好歹姑娘们到底是矜持些的, 没有人直闯进入开着门的男生休息室…… ……哦, 夸早了(。) 一看到屋里情况一切正常, 阿依努尔蹦蹦跳跳地进门带着女队员们,都呼啦啦扑了进来, 围着凌放, 叽叽喳喳地恭喜他。 职业女运动员们的劲儿可不小, 兴奋地冲撞过来, 隔着两层人还能让凌放晃一晃。 凌放不再控制嘴角的弧度——他拿下了北京2022冬奥会的一枚金牌, 值得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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