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惊,疾速撤回身子,以为是鬼魅施放的幻术。然而那场景却令他十分怀念,仿佛他很久以前曾置身其中。而且,尽管说不出原因,但他凭直觉感到,那是温柔无害的东西,并非鬼怪要迷惑他。 那些画面似乎是…… 是尉檀的记忆。 苏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定一定神,又低了头,噙住尉檀的唇瓣,舌尖轻轻抵入。 果不其然,方才的画面再度浮现。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一个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散发坐于桃花树下,缓歌一曲《清平乐》: 梦魂寻遍,忽向樽前见。好似乌衣春社燕,软语东风庭院。 丁宁记取儿家,碧云隐约红霞。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 少年身旁卧着一只黑色小兽,状如小狗,却有四蹄。一双黝黑透亮的眸子透出欢喜的神色,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少年。 一曲歌罢,少年向小兽转过头。苏看清了他的样貌——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他自己。 “小黑,你喜欢这曲子么?”少年问道,一手轻轻抚摩小兽的颈毛。小兽摇头摆尾,欣然舔舐少年的掌心。 少年与小兽玩耍一回,看一看天色,“时候不早,我该回家去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小兽咬住少年的衣角,口中呜呜低鸣,似是万分不舍。 “我也想养你,可我爹不许。”少年柔声叹惋,把小兽抱在怀中,掰了掰它软软的小蹄,“他们说,你犬身羊蹄,必是妖物。不过,我才不信他们胡说八道。我猜你定是神兽,只是尚未长成,那些俗人不认得。” 小兽仰起头看他,眸子莹光熠闪,口中犹自呜呜做声。 少年微笑,低头在小兽的头顶印下一吻,“若你真是神兽,等你长大了,可还要记得我,记得这个地方。” 少年说着,举头环顾,似要把周遭景物悉数刻入眼底。 苏的视角随着少年的目光四下逡巡。这里的地形宛然正是阁如今坐落之处,然而阁所在的位置上,却是一组巍峨高耸的兰若精舍。山门前的匾额上,书写着五个苍劲挺拔的金色大字:敕造寺。寺前几树桃花临着流水,曲桥宛转,亭榭玲珑,映着天际落霞。 “我听说,就要起兵祸了。”少年的神色黯了一黯,殷殷叮咛小兽,“不过,他们说寺庙不会被拆毁。若我以后不能常来,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安定下来,就到这里寻你。好么?” 小兽安静聆听着他的话,双眸闪动,竟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又恋恋不舍抚弄了它半晌,才终于一步一回头地慢慢离去了。小兽始终站在原地,凝望着他。 丁宁记取儿家,碧云隐约红霞。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
…… 苏抬起身子,又觉一阵头痛猛地袭来。 是的,他想起来了——单单在这个世界里,他也有一段前生。虽记不真切,但依稀有些残存的印象。 二百年前,他是一个住在寺附近的布衣少年,偶然拾得一只饿得奄奄一息的小黑兽。他偷偷喂养了它,把它藏在寺外的桃花林中,一得了空便来看它。 后来,狼烟四起,天下大乱。寺也渐渐断了香火,终至废弃。 他再也没有回去寻那只小兽。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死于战乱之中。那一次桃花树下相别,竟成了他们前生最后一次相会。 一百年后,寺变成了阁。品香楼里莫名多出一只自愿被封印的獬廌,等待着他命中注定的主人。 之后又过百年,阁来了一位新阁主独孤苏。 ——原来,这一段前生往事,便是尉檀那日所说的“夙缘”。 苏出了一回神,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又是疼惜,又是感慨,还略略夹了一丝微妙的怅惋。 当时,听到尉檀那番没头没脑话,苏心中曾经蓦然闪过一念:莫非尉檀是在向他暗示,尉檀也保留有他们每一世的记忆? 为此,他特意又将目前已知的设定偷偷咂摸一番。设定中的确不曾说明,每个世界里的尉檀究竟是什么状态,是否仍记得前面经历过的一切。 然而眼下看来,却像是苏想多了。尉檀口中的“夙缘”,似乎仅指他们二人在这个世界里的那段前生,而并没有更多含义。 想了一想,苏又俯下了身子。 虽然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一次他打算吻得更深一些,试试能否看到更多东西。 脚下的地面却在这时簌簌摇晃起来。摆在桌角的一盏茶格格颤响,跳动着从桌沿跌落,摔得碎裂。 院落之中烛火通明,许多人在奔跑吵嚷,一时乱哄哄闹成一片:“地火!‘地火’来了!”
第19章 五行之中,唯有火能克金。 能克制金神七煞的不是普通火焰,而是地下蕴藏的真火。此火由神兽的元神、元气、元精三昧激发,水浇不灭、土扑不熄。 此刻,地火被獬廌的元神控制着,在地表上下徐徐浮宕。颜色明炽如岩浆,却有形而无温,宛如一幕幻象,不会灼伤人和物。 然而这般景象看上去却甚是骇人:整个阁仿佛矗立于地狱业火之中,红光冲天如血莲怒放。 “该死的!那头畜生竟然真的勾动了地火!” 苏隐约听到,窗外的七煞发出一声压得极低的咒骂,房间四围那些幢幢鬼影旋即消失不见。 地面的震颤渐渐止息了,然而火光依旧在流动。邪气的脉络被映照得历历分明,仿佛一幅红莲图上纵横氤氲着淡淡墨晕。阁中众多弟子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立在院中不知所措。 见此情形,苏心中一动,点足跃出窗棂,登上屋脊凭高而望,果然见品香楼方向的火焰颜色最为纯净,毫无邪气侵扰。而与品香楼相对的另一隅,则聚集着一团暗青色的冷光,是七煞被地火驱赶到了那里。 苏立即跃到屋内,为尉檀穿衣。 这短短片刻工夫,尉檀腹部的瘀痕又向上蜿蜒爬行了寸许,但速度明显比方才慢了。越接近头部,阳气越盛,邪气上行便越受阻。 「公子要做什么?」煤精印不解问道,「要送他去品香楼么?」 苏点头。 「可我不太明白。」煤精印又道,「既然品香楼那边的邪气最少,为什么他不直接把你送到那边?那样不是对你对他都更安全么?」 “我想,他应该是综合考虑了所有因素之后,才决定让我待在这里的。”苏手里不停,一面匆匆解释,“品香楼虽然可以辟邪,但对付不了活人。孤立一隅,四面平地,如果有敌人同时从四面进攻,很难守得住。而这个房间位处中枢,易守难攻,也能趋避邪气。他再用结界为我隔阻七煞,可谓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煤精印感慨道,「他这么安排,全是从你的角度来考虑的,没顾及他自己。」 这时,只听得门外有弟子匆促回报:“公子,大事不好!第一道阁门已被攻破,请求阁主指示!” “不必惊慌。”苏沉声道,“命所有人退守二道阁门,我随后就到。另外,调集五十名高手,在品香楼外守卫。” “品香楼?”那名弟子面露几分疑惑,却不暇细问,立刻传令去了。 给尉檀穿好了衣服,苏从腰间解下煤精印,举到眼前,对它叮嘱道:“我把尉檀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看护他。” 「啊?」煤精印瞪大了煤球眼,「我怎么看护他?」 苏用指尖撬开尉檀的牙关,把煤精印放入他的口中,“我会叫我的小厮过来,送尉檀去品香楼。那里有五十名高手把守,很安全。如果有人胆敢玩忽职守,你就说话吓唬他们。他们会以为是神兽的元神显灵,必定不敢造次。” 「这么重要的事,公子竟不亲自做么?」煤精印茫然问道,紧接着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噢,我忘记了,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不,我不是要躲在这里,而是有其它事要做。”苏握紧了剑柄,“趁现在七煞被地火制约,我得出去打退那个国师。” 他转头望着外面的火光,“獬廌的元神已经很虚弱了,这火应当无法持续很久。一旦地火熄灭,七煞卷土重来,那个国师的人马又杀到了这里,我的处境就会很被动。一旦阁被灭,我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可是……」煤精印露出担忧的神色,「离开这个房间的话,你的性命就很危险了呀!」 “有一句俗话,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苏微微一笑道,“应当死在井里的,就不会死在河里。” 「你的意思是……」煤精印耸然一动,似有所悟。 苏点头,“直到刚才我才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在被作者误导。我总是在想,我在什么情形下会死掉,却忘了反过来想一想,我在什么情形下不会死。” 苏横剑在手,眸中闪过一道细细的微光,“每一次我会怎么死,原因都是唯一的。也就是说,只要不遇到这个必死的因素,我就是不死之身,谁也奈何不了我。作者给了我这么大一根金手指,我怎么能放着不用。” . 雨下得更密了。 来犯阁的五百兵卒已经冲破了第一道阁门,正在向第二道门行进。那辆由八匹大宛马牵引的战车碾在青石道上,轮蹄隆隆如雷。 突然之间,最前沿的探路尖兵爆发出一阵大乱,人喊马嘶,似是遭遇了极为强劲的敌手。 “停车。”战车内有人悠然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片刻之后,一名副将从前方飞奔而来,翻身跪倒在车前,“启禀国师!已经到了第二道阁门,然而无法通过!” “哦。”车内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这道门有多少人把守?” “一个人!”副将的声音微微发着抖,仿佛遇见了活鬼,“只有一个人!” “什么?”车内的人声音里透出愕然,似乎也有些沉不住气。 少顷,锦帘啪嗒一声揭起。车厢中缓缓步出一人,峨冠博带,手中轻摇一把青色羽扇,生得一副鹰视狼顾之相。 鹰视,即是目光锐利如鹰;狼顾,即是头颈可以如狼一般转到自己的后背。据说,这般奇异的容貌,乃是帝王之相。 刘芒是三朝元老,理应年事颇高,然而看上去却如同三十馀岁。从来无人知晓他确切的岁数,也无从查探他的具体来历。 两旁的随从急忙撑开黄金曲柄七宝蓬盖,为国师遮蔽风雨。刘芒摇着羽扇望向对面,见石阶尽头远远立着一道修长人影,隔着雨幕看不清楚。于是问左右道:“那是何人?” 副将膝行两步,颤声回道:“那、那个人就是阁现任阁主,独孤苏。”
第20章 一旁的随从上前补充道:“独孤苏,字破达,屠龙英雄榜排名第一的高手,江湖人称‘玉面八命猫’。轻功盖世无双,尤擅独孤剑法。” “八命猫?”刘芒摇扇一哂,“猫有九命,此人为何缺了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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