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点头，片刻后换了正色，“原有酒楼经营的石掌柜用的是自家的地界铺子，这处除了开食坊酒楼，换做旁的生意也是极好的去处，石老板这一出隐退江南，转赁的消息一出，盯着的不只闻翠一家。京都里头的老板讲究些局气，各有各的排场爱好，这一位石老板后日在酒楼广开宴会，招待的就是对他铺子有意的人，许老板可要走一趟？”
拓印描金的两张请帖掏出来按到桌上，被周衍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着一推，就落到了许棠眼前。
既然下了决心要闯这最繁华的京都，那这一处闻翠的配置，她样样都要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岂有不去的道理？
“好，我同你去。”
二人都是容易投入的性子，说定了后日同赴酒楼的事情，许棠便将自己先前对于京都闻翠的盘算一一同周衍道来，聊的越多许棠对周衍的看法便多一分改观。从前只当他是世家望族里头稀松平常养起来的公子，在隔所见得他随遇而安的性子，端得起一个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但说到底也只是在脾性上的好。她其实本质有些慕强，会不自觉地被比她厉害的人吸引，今日长谈下来，周衍对她这般天马行空的想法很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世家公子将养那么多年的眼界和见识，正好可以弥补她在这一处的欠缺。两人就着鹤鸣酒楼的简餐囫囵吃过，许棠借来罗掌柜的笔墨刷刷记了许多，丢了筷子就想要赶紧回家添补到自己的小本本上，生怕自己忘记了。
她带着四萍同周衍在鹤鸣酒楼同罗掌柜辞别，出了门瞧见门口只有她和四萍来时坐的小马车，便问周衍道：“你怎的来的，我们往桃花巷去，若是顺路可送你一程。”
周衍面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异样表情，不过他很快调整好，道：“说来也巧，桃花巷确实顺路，那就多谢许老板搭我一程了。”
三人同乘马车，只有四萍一个人觉得有些扭捏不自在，躲在许棠的身边一动不动，眼睛是时不时透过帘子往外瞥，只盼着周衍早些下车。她自不会知道眼前看起来气定神闲的两个人已经同屋住了有半月的时间，这般同车而行，即便没有寻常的寒暄也处之怡然，偏偏她这般热闹的性子，夹在二人莫名相洽的气氛中有些莫名的多余，弄得她是周身不舒坦。
许棠察觉到她的异样，眼看着马车离桃花巷越来越近，她也觉得巧的有些离谱了，硬着头皮对周衍道：“天色暗了，周公子瞧着路，若是错过了下车的时机也不要同我客气，麻烦车夫大哥再走一遍就是。”
周衍倒是坐得稳当，颔首一笑，“多谢许老板提醒。”意思是他还没到呢。
马车悠悠转进桃花巷口，紧凑雅致的小院从马车窗格里一一往后掠过，达达马蹄声再转过一处墙角，周衍正了正身子叫停了马车，道：“就停在此处吧，多谢许老板相送，不知后日同行在哪处相见合适，我就依着许老板的时辰来。”
许棠不动声色扯了扯嘴角，拉着四萍下车来，周衍见了还故作客气推辞，“许老板不用这般客气，怎的还请自下车相送，真真是折煞我也。”
马车停落的宅院门口，两对儿华灯高挂，许棠硬着头皮抬手一指隔壁那制式相似的小院，挤出一个不成形的笑，“说来真巧，既然周公子同咱们还有邻里的缘分，后日倒不用另寻他处碰头了，这还问什么时辰呢，隔着院墙叫一声出来走便是了。”
难怪说鹤鸣酒楼的罗掌柜晓得他住处呢，起先她还没往这处想，都是周询的熟人，都拜托了罗掌柜接应，这住的地方可不就顺势都赁在一处了！她这才回想起来周衍在鹤鸣酒楼门口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原是就在这儿等着看她反应好玩儿呢！
许棠掏出荷包付了车夫的工钱，拧着半分气性拎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进了门，她倒也不是真生气了，就是说不清为什么，偏生想要他觉得自己是生了气。
四萍摸不着头脑，往日里脾性顶顶好的小棠姐姐，怎么前两句都还好好的，一转头冷言冷语丢给人家，头也不回地就跑了！这公子也是奇怪，恼也不恼，面上笑意不减，等院里人都跑没影了眼神还收不回来。她来来回回院里院外瞧了几遍，方才在马车上那般格格不入的奇怪气氛又兜头扑了下来，搅得她头昏脑胀。
哎呀不管了！
四萍悟不出关窍来，一跺脚同周衍轻轻行了个礼算作道别，便转头跟个兔子似的撵上了许棠的步伐，留下一个门口眼里温柔得快要化出水来的周衍，轻轻摇头无奈般轻叹了一句，“许老板啊许老板，你在外头若是这般性子，闻翠怕早就被同行吃干抹净咯。”
可许棠的性子既是冲他来的，他也乐得受了，哄便哄罢。
后日是合安坊石老板的场子，要搭什么台子唱什么戏他们这些客人只有听的份，这当中一日空闲，许棠便不做他想，只安排了去钱庄兑张银票，挑家京都排得上号的衣铺，置办一身配得上她闻翠老板响当当名号的行头。逛街可是个体力活，这宅子里只有许棠和四萍两人，她也懒得开火，这些日子都是转出去在巷子口的早点面食铺胡乱对付一下，白日里在京都城闲逛，瞧上什么新奇的都买上两份试一试，都没正儿八经坐下来吃过几顿正餐。
白日没有什么要紧的正事，许棠一个懒觉睡起来，也没见四萍，自顾自洗漱收整好了，才跨出房门去寻她到巷口去吃早食。
“四萍，你好了没，昨儿不是还说巷口的猪蹄混面看着软乎要去吃么，我都饿了。”
许棠寻了半圈不见人，绕到紧凑的后院，才发现那小小的灶房上冒着淡淡的炊烟，她一推门进去，就瞧见四萍守着小小的泥筒炉在热着什么。
“不是说出去吃么，怎么还做起饭了？”她伸手垫着帕子拿起锅盖，氤氲的鲜香热气下，是一锅嘟嘟冒着热气的杂粥，偶见翻滚的晶莹米粒间，夹杂了数种食材，粗粗一看倒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不是我做的，你先尝尝嘛。”四萍拿了白瓷小碗替她盛了，许棠看她这般神秘，拿起勺子细细翻过，粥里山珍菌蕈干贝虾米齐全，还有剁得细碎入味的肉糜鲜笋，怎么瞧这炮制的手法都无比熟悉，她尝过一口，这熟悉的咸粥滋味在口舌间弥散开来，精准地踩中了她每一处口味的取向，也自然而然地暴露了藏在背后的厨子。
许棠拼命按下自己不听指挥非要上扬的嘴角，端出老板的架势闹着唬一唬，就让四萍老老实实交代了。
“就早上起来我在院子里头扫地，隔壁周公子就来敲门了，说他去粥铺买的，顺便给我们带了一份，感谢昨日咱们捎他回来。”
这般丰盛乱搭的食材，若是哪家粥铺肯下这么足的料，也不怕把裤子都赔掉了。也就只有她胡乱教的那个徒弟，才会体着她的口味这样乱来，还骗说什么外头粥铺买的，看我明日不戳穿你才怪。
“说来也奇怪，周公子怎的知道小棠姐姐你平日里爱晚起，还提醒我记得在炉子上温着……”四萍自己也盛了一碗，端着坐下来嘟囔了一句，带着亮晶晶两个问号的眼神就直勾勾盯着她。
许棠对着四萍忽而转来的真挚疑问，莫名地有些心虚，“许、许是只瞧见你一个人在院子里，胡乱猜的吧……”
第131章
早先那一份“来路不明”的咸粥不晓得替了谁的意,反正四萍只晓得她小棠姐姐欢欢喜喜进了个干净，拉着她到衣铺采买的时候，那上扬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京都这般繁华之地,是一板砖掉下去能砸中三个权贵的地方，更不要说扎堆的贵女命妇们，这一条绫罗绸缎堆起来的长街，进进出出都是相携打发时间的高消费人群。靠着闻翠如今在云川和江州如日中天的盛况，许棠捻了捻自己怀里那一沓颇为丰厚的银票，如今也能在当中混个气定神闲姿态。
这绫罗美衣如瀑如蝶，精巧繁复的衣样从临街铺子二楼一直摆到堂前,着实让人挑花了眼。明日是混进京都城商圈第一步，头一回抛头露面道台前的日子，她这张代表闻翠的脸，怎的说也要收整些招牌的意思来。这衣裳挑得讲究,要要端庄、要雅致，要衬得起她春水一般潋滟的面庞，许棠带着尽管得了两身新衣还越逛越蔫儿吧的四萍，终于在一家焚香雅致的铺面里，寻到了自己的心头好。
那银绦丝打底绣了墨绿色棠梨花的衫子,配的是寒烟似的重纱洒裙，墨绿衬闻翠的名号,寒烟纱的材质相配又添一丝俏皮,掐腰一收服帖身段，正好配她这年纪不大的闻翠老板,端庄清丽两厢打衬,饶是累得瘫倒在一旁游神的四萍，看了也眼前一亮。
“小棠姐姐,这上头绣的棠梨花呢！”
“嗯，我知道。”许棠拎着裙子在等身的铜镜前头转了好几圈，越瞧越满意，当即拿定了主意要买，那跟着伺候的姑娘却引着她来了另一边成衣列挂的地方，“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掌柜两个定的规矩，店里的衣服都是成套卖的，讨的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由头，京都城里好多眷侣成对的，都是咱家的常客，您看看这件相配的男子衣装，要什么身量的合适？”
捆绑销售是见怪不怪的老套路了，许棠当了这么久的老板，连自己闻翠也搞过不少次套餐消费，买卖你情我愿的事情，她既瞧上了女款，就要随人店里的规矩，多买一件也不是付不起。
她本想着随便拿一件男款便结账了事的，可那银绦丝打底的同色墨绿衣衫一拎出来，上头滚边棠梨花的叶子暗纹顺着光线明暗起伏勾着她的眼，她莫名就看见了周衍穿着这一身衣裳立在门口等她的样子。
许棠垫脚伸手在自己头顶虚虚比了个刻度，道：“这么高，身子骨看着挺瘦的，肩宽腿长，腰腹精干，但也不是没肉……”许棠回忆起在隔所时替周衍上药的印象，世家公子到底是精细养起来的，即便外面看着清瘦些，里头还是有若隐若现流畅的肌肉线条。
一旁的四萍听她大言不惭点评起男子的身材，听得是心惊肉跳，什么腰啊腿啊肉啊的，小棠姐姐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般自然地大肆谈论呢！
衣铺的姑娘见她这般娓娓道来，便笑着接话道：“姑娘对郎君可真是上心，这身材体量的说起来这般细致。二位稍作片刻，等我们家裁缝改改尺寸，拿回去穿上任谁瞧了，都要说郎君与姑娘是璧人一对呢！”
什么郎君璧人的……许棠用极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倒不曾追着去解释，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觉得没必要，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
四萍老老实实和许棠并排坐等，小口小口抿着店里上奉的花饮，瞧见许棠有一阵没一阵勾起的笑，实在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小棠姐姐，我瞧那男子的衣装尺寸，你说起来有鼻子有眼的，是买给谁的啊？”
许棠这些日子对上四萍是不是炸出来的疑问，已经能从一开始的心虚掩饰进化到睁着眼睛编瞎话不带喘的境界了，早上咸粥那次有失水准，这回便张口便来仿佛要搬回来一成般，道：“明日我同周公子去石老板的酒楼赴宴，铺子争不争得成是后话，但是我要咱们闻翠在京都一露头就让人过目不忘，那光靠我一人光鲜是不行的，还得捎带着同行的人，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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