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头跟个趴窝鹌鹑似的周询鲜少出门,遇上许棠头回请客,破天荒地早早到了场,这会子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调侃道:“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瞧见咱们许老板这般有排场,我也跟着沾光了。” 许棠和周询整日拌嘴,阴阳怪气的本事连天见长,张嘴要讽的,被揉着额头进门打招呼的沈钧打断了。 “来来来,给二位老板把炉子点上。”沈钧招手来,圆桌当中藏得巧妙的一处灶眼被捅开,硕大一盆奶白色的羊肉汤被端上桌,不过须臾便翻腾起了细小的气泡。 “这专从黔中运来的萝卜,汤锅打底熬过,入口嫩脆一抿就能化。还有这肉也是专门挑的,一半羊杂爽口一半羊肉软烂,昨夜里就小火炖上的,熬不白就不能上桌!还有几味热菜,等许老板人齐了再上,这汤不讲究,若是等久了就先喝碗暖暖身子最好!”沈钧介绍着自家的招牌,话说一半忽的又皱起了眉头很是难受的模样。 许棠上前关切,道:“沈老板这是怎么了?” 沈钧摆摆手,“不碍事,老毛病了,一入冬吹了冷风就头疼,许是这几日忙冬节的事情没注意,缓上两日就好了。” “沈老板没用药么?可去医馆瞧过了?”许棠捧着一碗鲜香滚烫的羊肉汤,抬头问到。 “每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云川城的医馆瞧遍了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听说近处又要开一家新的医馆,我也打算到时候再去瞧瞧,总这么折腾也受不住。” 这附近倒还真没什么排得上号的医馆,往常宁儿发个热,都要驾车带着他跑上好远,若是真有医馆开过来,倒也能便利不少。 “那听说是要开在何处了么?”许棠问道。 “就黄十全搬走的那处铺子,一整个都成医馆了,前日我才瞧见那新挂的招牌,好像是叫什么梅心医馆来着。” 许棠一愣,随着包厢木门应声而开,好巧不巧就看到了门外立着同样错愕的何云锦。
第115章 薄片透光的萝卜清甜脆嫩,青红辣子鲜香火辣,带有韧劲和弹脆的羊肚羊杂羊肉往里头一裹,吃得人是满头热辣爽利的汗,在这数九严冬的开头,暖暖活活松泛了一身! 今日许棠请客,大手笔一带,把亭阳山庄一众老小都算上了,羊汤羊肉管够不说,各色西北菜式饶得沈老板的照料,皆是码着尖尖儿地堆了一桌,一桌人敞开肚皮吃了个痛痛快快,连宁儿这个小孩子也都嚷着要了四五碗羊汤喝,唯独何云锦这一顿,有些心不在焉。 许棠拿了长长的公筷给她碗里添了一注菜,道:“往常家里都是你做饭我白吃,今日既是我头一回做东,云锦姐可要多吃些!” 何云锦回过些神思,打趣般悄悄在她耳畔道:“我们许老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我心疼着,替你省些。” “这才哪到哪,往后闻翠就这么开下去,咱们账面上的银钱就同这雪球似地滚起来了,山珍海味都请姐姐吃得!” 何云锦最喜欢她这般不输人的豪气云天,心下方才游走在饭桌之外的思量轻了两分,给自己斟了一杯薄酒,敬向许棠,道:“那我就祝咱们许老板心想事成,闻翠红红火火,到时候我也能偏倚着沾点好!” “好!” 何云锦起的这个头,莫名就带起了吃饱喝足一屋子人开始敬酒,果酒花泡酒轮番上一遍,度数虽不重,可耐不住玩儿似的喝,等这厢撤了桌,一行人出门全都是七倒八歪晕乎乎的模样。 许棠和周询两人各雇的车夫在楼下厅堂单给他们点了一桌,大厅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这会子两人正笼着袖子挤在一块儿拉家常,听见热热闹闹的响动从楼上下来,连忙起身去备车。 许棠虽然喝得晕乎乎的,但心里还惦记着重要的事情没说,便安排道:“齐大哥,周老板和元丰这俩醉得不轻,你多看着些。阿温带着春桃四萍坐我们的马车,把宁儿带上,我和云锦姐有话说,反正也不远,走走就到了。” 齐成道:“这入了夜怎能让你们两个女子在外头单独走动,许老板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也成。” 喝酒上了头的许棠有些难缠,心里光记着要和何云锦说的是顶顶重要私密的事,回了家到处都是人,怎么说得开,这会儿齐成说得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带上斗篷的帷帽,拉着何云锦的手撞开厚重的门帘就往外头去了。阿温赶紧追上,给齐成留了一句,“你们先回,我跟着去。”便踩着两个人歪歪扭扭的步子追了上去。 在西固酒楼热闹了这么些时辰,外头黑沉沉的夜幕已然落下,道路两旁悬悬高挂的灯笼,透下昏黄的灯光映在雪上,踩起来咯吱咯吱似那薄脆的琉璃。 冷霜似的空气入肺轮过两遍,许棠方才的醉意消了大半,拉着何云锦的搀扶她的手就开始交代了。 “云锦姐,我有件事得跟你坦白,但是你不能生我气!”她两分醉意嘟嘟囔囔,语气里倒有些娇蛮的不讲理,惹得何云锦哭笑不得,“哪有小棠你这般不讲理的,那我若是说要生气,你岂不是就不告诉了?” “那倒也不是,云锦姐生不生气我都得告诉你的,咱们一家人之间,当然是不能藏事的!所以这件事也不是我故意要瞒着,纯粹是先忘记了,后来也没找到机会要说……”许棠似那小孩心性,好好铲了雪的正中不走,偏要踩那道便堆积的白雪,踩到下头藏的砖石还白白趔趄了一下,何云锦赶紧把她拽回来,道:“你既说不是故意瞒我,那我不生气便是了,你自说来听听。” 许棠掂量了一下措辞,说起了在林琴容喜宴之日在前厅见到程青山一事,“当时事发突然,咱们从庆安走后你同他好像再无联系,我也没曾想能在此处遇见程大夫,当时他还特意强调了不让我告诉你见过他的事,本来我老老实实想着喜宴完了就告诉你的,接过吃得太开心又有那么多事打岔,一来二去还真就循着个好的时机告诉你……”许棠悄悄抬眼确认了一下何云锦的表情,不像是又太大波动的样,连忙起手发誓,“我対老天爷保证,我和那程大夫铁定不是一伙的!这梅心医馆怎么要到云川来开我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何云锦眉目恍惚了一瞬间,按了按许棠的手,轻轻扯出一个笑,“急什么,这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那一家梅心医馆,说不定咱们相错了。” “可是,可是当时程大夫还说什么,等他准备好一切,自会当面来同你解释,我当时一时嘴快,就告诉了他闻翠的地址……” 何云锦静默了良久,当时庆安一别,她话说得不近人情,如今旧事翻涌在前,一时心绪难安。 准备?准备什么?难不成还真要忤逆父母准备好来娶她这个带着孤儿的寡母么?她巴巴地这般心绪起伏,倒还真存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么?何云锦在心中自嘲过,将搅起波澜的心境又抚平,却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就这么相伴往亭阳山庄的宅子走去,许棠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试探问道:“当初程大夫如何待你,我们大家都是真真切切瞧在眼里的,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了。程大夫他分明还没放下你,你们之间,可是有什么难处?” 何云锦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表现出来不在乎的样,道:“能有什么难处,男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拢不过就那些花样。他既做不了主娶我,我自不会再有旁的心思——” “什么?!之前你们都都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何云锦话没说完,许棠忽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平地一声雷忽的就炸了起来。 “倒也说不上是,当日是我单开口问的,够不上谈论。” 许棠眼睛瞪得滴溜圆,直愣愣地瞧着眼前的何云锦,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她那般新奇的目光。从前她只晓得何云锦的性子是如水般温柔内敛,却从未想过面対情感她居然可以是这般快意直言的爽朗。既然何云锦愿意说了,她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就问道:“云锦姐你当时是如何问他的?” 从前种种,一旦借着微薄的酒力开了倾诉的口子,就像在说旁人的故事那般波澜不惊了,何云锦回忆道:“他那日说了许多,我都听进心里去了,可我认定说得做来是两码事,就问他说了这些要娶我么?” “然后呢,然后程大夫说什么了?” 何云锦摇了摇头,那笑中分明带着些苦涩和无奈,“他能说什么,他那样的家世那样的性情,婚姻大事他做不了主,也没有办法娶我这样的女子,所以他当时什么都法说。不过也好,他到底没骗我,做不到的事情没轻易同我承诺。” 许棠想起来当时程青山在喜宴上说的等他处理好一切,便道:“我记得程大夫是因为家中父亲病重才关的医馆,眼下他既然寻到云川了,定是家中事宜处理好了才来的,若真有相见那一日,姐姐打算怎么办?” 雪夜同行,借着周围寂寂无声的景,还有心里酒气肆意的那一股劲,何云锦尘封许久那一处隐匿疤痕,不知不觉间有了松动,以为要暗藏心中一辈子的秘密,忽的就有了要倾脱的欲望。 她循着雪夜微弱的光亮看向许棠的眼,接着些混沌的酒气轻声问道:“小棠,若是我从前害过人命,你如何看我?” 许棠心中忽的咯噔一下,醉意又没了两分,面対这般突如其来沉醉的话题,忽的想起来在那个泼天的雨夜死在她屋中的那个人。 “求生无罪,求活有路。”何云锦不会这般无缘无故发问,可这么久扶持相携一路走来,她自信知道何云锦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便用了当初在山神庙求的一签来回她。“我自认姐姐是天下第一善良之人,若不是当初伸手你当初伸手相救,今日我还有无命在世上晃荡都未可知了。所以在我这里,不管姐姐身上从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我都是信你的。”她眸子黑亮,映在雪光里是满是坚定和真诚。 何云锦听完,双手轻轻捂面,两行清亮的泪珠便扑簌从眼中落下,在斗篷下都还略显单薄的肩膀轻轻颤动起来。许棠不追问,只停下来一下又一下缓缓拍着她的背。何云锦在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中,撕开了自己最为隐匿的伤疤。 “是、是宁儿的爹,那个畜生,他是死在我手里的……那夜他喝得极醉,回来対我下了死手的打,我哭着喊着护着宁儿,生生挨到了下半夜,等他打累了睡死过去,我们娘俩才喘一口气……宁儿还那么小,他怎么下得去手!我恨啊……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我摸着菜刀都比到他脖子上了,可我想着杀了他官府让我偿命,宁儿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谁曾想老天开眼,那畜生吐得一塌糊涂,污秽呛了口鼻脸都憋青了,我替他收拾了那么些回,偏生这回想赌一把,若是他死不了,不过咬牙挺一顿打……若是,若是——”何云锦松开手,在寒夜里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我赌成了,我看着他一点点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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