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肉眼所见,到处是氤氲着的水汽,飘渺地恍若仙境。 “你们是谁家的小辈?”两人刚将身上的湿意去除,便有人隔着水雾而来。 来人一身白衣,皮肤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看容貌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的。 那人见他们没有回答也不在意,打量了一眼继续道:“或者,你们是刚刚飞升上来的?” 飞升?陆拾遗仅存的记忆告诉自己,只有修士的修为到达大乘大圆满,又安然度过雷劫,才能飞升至仙界。 可如今他的修为离大乘大圆满何止十万八千里。 那人见陆拾遗懵懂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能够飞升的仙人越来越少,你们一无所知也是正常,跟我来吧。”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如今也只能跟着对方走了。 那人一路带着他们,没有自报身份,也没有询问他们身份,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刻板的工作。 舒墨却察觉到了什么,用食指在陆拾遗的掌心写下了一个“神”字。 神?陆拾遗的目光停在那人的背后,回想起对方以为他们是刚刚飞升的仙人。而能让仙人飞升的只有早已崩塌的神界,难道他们阴差阳错来到了神界? 舒墨见他走神,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手心,陆拾遗这才回神,发现四周的景色大变。 “宸月殿就在那里。”那人遥指顶立苍穹,隐在雾色之后的殿宇道:“每个刚飞升上来的仙人都要在那里留下自己的命牌。”即使只能看见翘起的一个檐角,陆拾遗也能够想象出它的美轮美奂。 两人此时还罩着黑色的斗篷,站在纯净的世界中便显得有些扎眼了,尤其是这里到处都是穿着素服的神祇们。 看着斗篷下封廉准备的素衣,忍不住赞了他一句周全。脱下斗篷的两人终于不再显得格格不入,只是周围还是有不少目光停留在了他们身上。 “我们现在去宸月殿?”陆拾遗问道。 宸月殿看似挂在云端,实际上却并不远,两人循着那人指的方向一路找去,很快就到了殿外。 悬梁飞檐,与在远处看到的别无二致,只是走到近前才能看清殿外梁上雕刻着的图案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只是不等他们细看,便有火焰从梁上飞出,直达苍穹,陆拾遗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后退了一步,火焰吹过他的脸颊,却并没有留下炙热的温度。 火焰在穹顶转了几个圈后逐渐散去,两人这才看清隐在烈火之下的神兽。嫩黄的尖喙,身披火羽,它仰起细长的脖子,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清亮啼鸣,像是震慑又像是欢迎。 陆拾遗摸了摸下巴,总觉得眼前的火鸟有些眼熟:“它要是再胖一些,是不是有些像护食。”舒墨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没想到护食瘦下来之后还挺威风的。”这趟回去之后就督促它减肥!远在剑宗的护食还不知道陆拾遗下定了决心,而自己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 火鸟一闪而过,片刻后又重新隐入梁上的雕刻中,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等火鸟失去踪迹,宸月殿的大门才由内缓缓打开。 门内的景色像是陷在雾里,除了一片黑暗再无其他。 “进来吧。”见他们迟迟没有动作,门内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像是穿越了亘古的叹息,穿越了时空的屏障,在耳边回响。 两人对视一眼,想离开这里似乎只能走这一遭了。 等踏上台阶,身体便由不得他们控制了,好在陆拾遗紧紧攥着舒墨的手不肯松懈分毫,两人才没有再次被分开。 在进入宸月殿之前,陆拾遗做过许多设想,可还是没想到殿内竟是这样的。 殿门随着他们入内缓缓关上,隔绝了门外的猜测与惊讶,搜魂敛魄孤独地伫立在殿内,支撑起整个宸月殿。 它像垂垂老矣的老人,茁壮的枝干被压得下垂,一半的叶片毫无精神地耷拉着,好似只要一阵微风就能把它们全部吹落。 看着眼前这一幕,陆拾遗的双眼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红,一股酸涩自他见到眼前的搜魂敛魄后便由内而外地开始散发。 他知道这不是属于自己的情感,而是龙鳞甲的。 搜魂敛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伸出枝干递到他们眼前。舒墨看了眼前的枝干一眼,他与封廉来时,搜魂敛魄虽对他有所感应却是不咸不淡地晾着自己,此次陆拾遗在身侧反倒变了态度,十分地殷勤。 若他此时退缩他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陆拾遗身上的余毒也没有办法清除。若他印下自己的名字,那搜魂敛魄所承载的命运便要由他一起背负了。 舒墨看了陆拾遗一眼,或许那日他将龙鳞甲挂于对方胸前时就已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因果循环,一线生机。 他能做的也只有赌一把了。 将手搭在枝干上,舒墨的额间依然滚烫,他干涸的识海突然变成了活火山,到处流淌着炙热的岩浆,金色的名字随着他的动作烙印在了搜魂敛魄的枝干上。 楚殊墨三个字带着滚滚的金光和氤氲的仙气在整个神界扩散。 陆拾遗还没意识到什么,识海中的龙鳞甲便愉悦地舒展着身体。恍惚间,他的意识被那道光芒万丈的金光吸引,昏迷之前只有殊墨二字烙印在他眼底。 陆拾遗晕的时间并不长,在旁人眼里,大概也就是水珠滴落在他眼中,他眨了眨眼的功夫。 太过真实的景象让他陷在幻境中,没有立刻醒来,好在他们回到了最初的黑暗洞穴里,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来理清彼此的头绪。 两人的手仍旧交握着,往日冰凉的手指能带给他安全感,而今日却只让他遍体生寒。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了今日的目的地。 前一刻在他们眼中还是伫立天地,以一己之力支撑起神界的上古神木,下一刻便只剩下一根枯死的枝干。 眼前的枝干被五彩的光球包裹着,代表五行的灵石在它周身运转,源源不断地供应着灵力,不让天地间最后一株搜魂敛魄就此消失。 舒墨上前一步,将陆拾遗挡在身后,对和与枯枝无甚差别的搜魂敛魄说道:“你能救他吗?” 陆拾遗的心提了起来,此刻他反倒不怕搜魂敛魄无法清除自己身上的余毒,而怕它提出什么为难舒墨的要求。 只是此时他还不知搜魂敛魄为了重焕生机,早就被舒墨收服,乖巧无比。 舒墨扬手,撤去阵法,灵石内蕴藏的灵气已被搜魂敛魄吸收殆尽,阵法甫一被撤去便变成了灰扑扑的石头,跌落在地碎成齑粉。 搜魂敛魄被舒墨收入识海之中,巫族用灵石温养也只能保证它不完全枯死而已,如今进了舒墨的识海却像是如鱼得水。 陆拾遗一怔,看着对方失去血色的唇色担忧道:“你怎么了!” “没事。”舒墨一时不察,没有压制住搜魂敛魄,被消耗了不少灵气,他的识海又储存不了灵气,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修为堪堪堵住搜魂敛魄的好胃口。 封廉在洞外守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期间沈飞琼和黄络砚来劝了几次都没能让他离开。 如今他一见有人从洞内出来便激动地冲上前去,今日是沈飞琼陪着他,见两人安然无恙地出来也松了口气。 封廉从两人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但从舒墨体内泄露出的微弱气息已足够让他激动。他上前一步,在舒墨脚边跪下,沈飞琼见状也忙不迭地跟着跪了下来。 “巫族族长封廉,恭迎……”封廉心思一转,见陆拾遗还在一旁,默默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老祖二字收了回来,继续道:“舒道友。”说完又以额扣地,真心实意地行了个大礼。 舒墨垂眸,心知他们跪的敬的究竟是谁:“搜魂敛魄已被我取走,你们的聚集之地很快就会暴露,三日后便随我一同离开。” 封廉不敢有异,何况舒墨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这一方净土本就靠着搜魂敛魄才得以保存,如今搜魂敛魄被取走,他们没有结界保护,想要在极北之地继续生存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倒不如随他一起离开,互相牵制。 早在舒墨和陆拾遗进入禁地之初,封廉就知道巫族不会在极北之地久留,果然,这一日终哇哇哇于来了。 至于如何在短短三天之内带着整个巫族离开极北之地就不是舒墨需要考虑的事情了。他现在更急迫的是要清除陆拾遗体内的余毒。 回到了封廉为他们准备的房间,舒墨便立刻运转周身灵气,源源不断地供给搜魂敛魄,被压制在陆拾遗识海中的龙鳞甲似有所觉,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好在搜魂敛魄在舒墨的掌控之下,依附于它的龙鳞甲很快乖觉地安静下来。 搜魂敛魄与龙鳞甲相伴相生,它们间的羁绊似乎也影响到了舒墨和陆拾遗。 陆拾遗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比以往更加地想要亲近舒墨。 干枯的搜魂敛魄经过灵气滋养终于冒出了一小株尖芽,脆弱地好似一阵风就能让它消失。陆拾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识海中的龙鳞甲似乎兴奋了一些,不断怂恿着自己靠近舒墨。 而等自己靠近之后,他才发现对方的脸色白得可怕,比搜魂敛魄刚植入识海之时还要难看几分。 陆拾遗上前握住舒墨的手,刚想开口询问便被对方制住,舒墨的脸色苍白,手上的力气却没有丝毫削减,他的双眼亮得惊人,趁陆拾遗没有准备,一个转身将他压在了墙上,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吻了上去。 陆拾遗一怔,双颊和耳垂染上了一丝红色,半眯着的眼眸里盛满水光,意识犹如悬浮在天际,自然没有察觉到在自己迷迷糊糊间,舒墨将什么喂进了他的嘴里。 “好些了吗?”听着对方在耳边的呢喃,陆拾遗哪里还有功夫再想其他,木然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未从那个一触即离的吻中清醒过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隔着一层纱的烛火,若是没有意外便会一直暧昧朦胧下去,可这趟极北之行却突兀地将纱扯去,让两人的心思暴露在烛火之下。 虽然更早之前就说了会负责的话,可这几日忙于奔波,陆拾遗还未好好打算将来,如今对方的吻让他回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他突兀地揪住舒墨的衣袖,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们。”他磨蹭了半天,才闭上眼视死如归道:“回到剑宗,我们便结为道侣!”舒墨似是惊讶,一时竟没有言语。 话刚说出口,陆拾遗便有些忐忑,虽然早就下定决心负责,舒墨也已爽快地应下,但无论修为还是容貌,对方都值得更好的。 此时的陆拾遗就像蜗牛,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从自己的壳里探出脑袋,又因担忧顾虑立刻缩了回去:“你……你再仔细想想,我不急的。”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虽然恨极了自己这幅磨磨叽叽的小女儿姿态,但心里却是又惧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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