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家里捐个功名就更不可能。 那就只剩第三条,递个谒帖去拜一拜山头了。 谢轻裘想了想,真想出来一个人——夺嫡时太子最大的对手,五皇子。 这次虽然叫新皇顺利登基,五皇子明面上是斗败的一方,但凭他的了解,五皇子的势力在朝中纵横交错,短期绝不可能根除。他若投进五皇子麾下,想给付良沉找麻烦就易如反掌。 谢轻裘正在这样想着,突然感觉衣袖被一个人拉扯住。 那人扯着他跌跌撞撞跑下石桥,轻车熟路摸进一个廊洞里。 这廊洞两侧都是凸起的石块,四周被葱茏的绿柳遮蔽着,水流的分支从中穿过,是个避人的好场所。 谢轻裘惊了一惊,厉声道:“你是谁?” 边说,边将手伸进袖内,捏住匕首。 拉扯他的是个黑瘦的小孩儿,皮包骨头,被他一吼,哆嗦了一下,脸上慢慢露出委屈的神色。 谢轻裘意识到他没有恶意,手松开匕首。 小孩儿“呜呜”叫着,咧开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谢轻裘想:原来是个哑巴。大概跟池衣认识……他想说什么?他在街上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摸摸他的头……还给了个什么东西——是这个意思吗? 小孩看他没反应,有些着急,抓耳挠腮一阵,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 谢轻裘看了一眼,脸色就僵住了。 那是付良沉的钱袋。 他还曾经讨来过一个。 那一次,他跟付良沉扮成平民在街上游逛。 他身边一贯有小厮跟着,不习惯自己付钱。逛街时,他看上什么玩意,点一点,便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等付良沉拿出钱袋来付账。 逛完回府,他打着呵欠说:“今日叫殿下破费不少。殿下就从臣下个月的俸禄里扣吧。” 付良沉看着他,很无奈地笑了笑。 谢轻裘道:“殿下的钱袋能给臣看一看吗?” 付良沉从怀里拿出钱袋,递给他。 谢轻裘弯一弯眼,笑道:“还真是平民的样式,料子却不错。殿下出来逛一趟街,准备得真是齐全。”他说完,也不把钱袋还回去,拿在手里捏来捏去,一会揉揉布料,一会拉拉抽绳。 付良沉道:“你要不要?我送给你好吗?” 谢轻裘慢吞吞道:“哦。”说完,便把那看着很简陋的钱袋收进怀里。 小孩“呜呜”叫着,把那钱袋往谢轻裘手里塞。 谢轻裘半垂着脸,手指不断抽搐,咬牙切齿道:“带我过去!” 他把钱袋捏得变形,手伸进袖子里,手指握住匕首的刀柄,紧紧的,好像要把它捏断。 小孩应该听懂了,但看谢轻裘神色很不对劲,口内“呜呜”叫了两声,怯怯地打量着他。
谢轻裘定下心神,捏着钱袋,想道:这个小哑巴大概今天意外得了钱,连忙拿来给他——那个池衣混得什么玩意!竟然还要叫小孩子来接济。 他把钱袋塞回去,冷冷道:“我不要。你拿回去。” 小孩看他冰霜般的神色,委屈地瘪瘪嘴,头低下去,默默接过钱袋,往前走了两步,示意谢轻裘跟上他。 小哑巴沉默地在前面带路,拐来拐去,终于停在一条大街中。 来往都是行人,却并没有那人的影子了。 谢轻裘嘲弄地勾起唇角,冲小哑巴道:“你走吧,我想自己逛一逛。” 那小孩偷偷看了他一眼,像是很难过,却还是依言走开了。 谢轻裘漫无边际地四处走着,走过一家茶铺,脚步却忽然顿下来。 铺子里坐着许多人。 他却只看得见那一个。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人的半张面容。墨发束在脑后,长睫卷曲,嘴唇抿着,目光微拢,修长白净的手指撑着瘦削的下巴。他皮肤极白,衬得那双眸子格外黑,点点微芒细碎闪过,又转瞬即逝。 好啊。 付良沉。 谢轻裘几乎要从这个名字里碾出血来。 他手攥住茶铺的帘子,终于吸了口气,一把掀开,径直走到付良沉的桌子旁坐下。 付良沉垂目饮茶,并未看他。站在他身边的男子倒是扫过来一眼。 又是熟人。 那个男子是付良沉手下最得力的侍卫,曾替还是太子的付良沉挡下数十次暗杀,名叫曾豹。 茶馆的伙计走过来问:“客官想喝点什么?” 谢轻裘心念一转,故意道:“火青。” 付良沉忽然抬起眼,朝他看过来。 谢轻裘以前最爱火青。 下面上贡到东宫的火青,几乎都进了谢侯府。 谢轻裘迎着付良沉的目光,弯了弯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付良沉的眼珠颤了颤。 谢轻裘道:“兄台是哪里人?” 他这么说,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因为以往都是别人腆着脸来跟他搭话,他还没这样搭话别人。 付良沉缓缓道:“我是京城人……内陵一带的。” 谢轻裘“哦”了一声:“那就是老皇城根底下了。”又问:“兄台高姓大名?” 付良沉默然一瞬:“我叫谢……沉。” 谢轻裘盯着他,声音古怪:“这名字是触到谢兄的什么伤心事了吗?怎么讲得这样勉强……要是真叫谢兄不快,倒是小弟的罪过了。还请谢兄恕罪。” 付良沉睫毛动了动:“无妨。”他似乎很不愿谈这个话题,道:“还未问过小兄弟的名字。” 谢轻裘微微一笑:“我叫池衣。” 付良沉:“表字是什么?” 谢轻裘看着他,一字一字柔声道:“轻裘。” 付良沉嘴唇哆嗦了一下。 曾豹目光如电,迅疾地刺过来。 谢轻裘讶然道:“这位兄台,怎么了?” 曾豹扭开脸,硬邦邦地道:“无事!” 谢轻裘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刚才他说出自己的名字,除了付良沉和曾豹,周围人都没什么反应。他本来还在想,这茶楼里不知真的喝茶人有多少——现在看来,付良沉当真胆大,刚登基,微服私访竟然只带了曾豹一个。都不怕有哪个贼心不死的,埋伏人来给他一刀。 他想到这里,恨恨地磨了磨牙,心道:这人!他是觉得自己命很大吗! 火青上来,谢轻裘沾了沾嘴唇就放下了。 这个茶馆就是来往闲话喝水的地方,自然没有好东西。他的舌头被贡茶养得娇气,吃不惯这样不伦不类的味道。 谢轻裘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便故意举起茶盏,朝付良沉刺道:“谢兄要不要尝尝?”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付良沉骤然发白的脸色。 付良沉缓缓道:“……不用了。” 谢轻裘扬眉一笑:“也是。这茶的滋味不过尔尔,谢兄不尝也罢。” 他站起身,朝付良沉拱了拱手:“小弟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付良沉:“等等。” 谢轻裘:“怎么,谢兄还有事么?” 付良沉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很勉强地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起来,我身上还带着一包火青,倒是不错的。小兄弟若不嫌弃,我便将它赠给你。好么……轻裘?” 谢轻裘笑道:“谢兄这话说得太客气,我明明是在占便宜,怎么还像是谢兄在承我的情?” 他的性子高傲,以前看上什么东西,也不说,只拿来翻来覆去地把玩,等着别人意会了送来。 不过很多人并不能意会。 他有时忍不住跟付良沉抱怨:“那些人脑筋都不好使吗?送个东西都送不对!还能指望他们干成个什么事!” 算起来,次次都能意会的,只有付良沉一个。 付良沉每次送东西都道:“轻裘,我送给你好么?”姿态放得很低,好像生怕他不收。谢轻裘就慢吞吞地“哦”一声,然后很给他面子地收下。 谢轻裘接过茶包,茶香隐隐透出来,他赞道:“真是好茶。”又道:“包得这样精致,谢兄原是准备拿去送人?” 付良沉嘴唇动了动:“……嗯。我的一个朋友,他,很喜欢火青。” 谢轻裘明知故问:“哦?那怎么不送了?” 废话。人都死了,送进坟里吗? 付良沉涩声道:“今日是他的三七。” 谢轻裘:“抱歉。” 付良沉黯然道:“无妨。他如今……只怕也不愿再收我的东西了。” 谢轻裘将茶包收起来,客气道谢,然后走出茶铺。 阳光太烈,刺得他闭了闭眼。 五皇子的府邸在五陵道,离这里不近。但他听说,新皇登基后,五皇子就迁去了偏宅里——这也是当初定逼宫大计时就定好的,五皇子一下子除不掉,就钝刀子割肉,慢慢收拾。 第一步,就是把他从皇亲国戚朝廷重臣遍布的五陵道迁出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那个偏宅,离这里只有三条街。 【第四章】 五皇子原来是个讨饭的。 老皇帝一辈子于政绩上毫无建树,倒是因为风流成性,给后代的戏本画册留了很多素材。五皇子的母亲,据说是个青楼里唱曲的女子。皇帝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体察到她头上,一夜之后拍拍屁股回宫,却在那女子的肚子里留下了龙种。 那女子发现时已经迟了,只好生下来,偷偷养着。过了几年青楼开不下去,那孩子就流落街头,成了乞丐。 第一次遇到五皇子时,谢轻裘正在茶楼上听评书,推开窗,下面临着一条僻静狭窄的小巷子。他看见一个讨饭的小孩,黑瘦伶仃,衣服破烂,脸脏得看不清模样,唯独一双眼又黑又狠,正在跟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厮打着,抢一块白面馒头。边打,嘴里边“操你婊子妈”地大骂。 谢轻裘听了一会,弄明白了。原来馒头是那小孩捡到的,白面馒头是个稀罕物,另外几个大孩子看他长得瘦弱,便来要,小孩不给,他们就一哄而上动起手来。 小孩虽然嘴皮子厉害,但根本打不过那群人。不多时就被按在地上,被人踢得滚来滚去。他竟也不服软,依旧骂骂咧咧不停,腾出空当还手,专门阴人下三路。 自然是被打得更惨了。 大孩子们出了气,拿脚狠狠踩在他背上,朝伤口碾了碾。小孩浑身一搐。那些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得意洋洋地握着白面馍馍,勾肩搭背走了。有几个人走掉前,还不忘再多踹上几脚。 小孩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大约是被打得狠,他爬了半天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跌坐到地上。 他呆呆坐在地上,突然发狠地拼命捶打自己那条使不上力气的腿,整个身体抵在一起,像是在用力压制着什么,但渐渐在呼吸声里带出刺耳的哭腔。终于抑制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干呕一样含混破碎的呜咽声,痉挛一样浑身发抖:“我馒头——呜——我馒头,我馒头……” 谢轻裘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递给他一方手帕。又递过去一把匕首。 小孩愣愣地看着他,脸上还满是眼泪,狼狈地抹了一把。 谢轻裘带着嗤笑,语气却很赞赏:“小小年纪,手段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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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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