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禅自觉地从奶茶店走了出来,这还是他头一回点了奶茶却没喝几口。他又进了一家不那么讲究的大排档,找了角落里一个位置坐下,修长匀称的手指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服务生系着布满油渍的小围裙问安禅要吃点什么,安禅想说其实我就是想抽根烟,但在人家店里干坐着什么也不点还怪尴尬的,他胡乱点些东西意思一下,外加两瓶啤酒。 服务生吩咐后厨把安禅点的东西烤了,安禅一摸裤兜,脸上顿时比烤蒜苔还绿上几分。 好家伙,他不但没有烟,他还没带钱。 自从二维码支付铺天盖地地席卷国内收银界,安禅身上带的现金越来越少,而他的手机被他自己塞在了枕头底下,这会儿屏幕上估计还在显示霸道总裁的卡面。他出来得急,没穿外衣也没带钱包,现在是真正地兜比脸干净。他刚想叫住服务生说刚才点的那些我能不能不要了,谁知道服务生小妹做事这么利落,只听“咔咔”两声,啤酒已经起了瓶盖放在安禅的桌子上了。 安禅盯着酒瓶里晃动着的黄色液体和白沫,只好认栽。 行。 反正人生不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 既来之则安之,安禅整个人垮了下来,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一说一,综合各方面的要素,被顾羡告白并强吻大概算不上是人生挫折。换作任何一个人来,被这种男神级别的人物来过一次如此惊心动魄的告白,就算顾羡不是这人的菜,少说也能吹十年。 但安禅不是别人,安禅还是倒霉催的那个傅安禅,虽然他给自己改掉了原来的姓,事实上,他并没觉得自己比从前的傅安禅强到哪里去。 直接的家庭暴力,间接的校园冷暴力,以及后来的网络暴力,要说这些完全不打击一个人的自信与自尊,是不可能的。 安禅除了能想到顾羡是玩游戏输了所以捉弄他以外,找不到任何理由。 他抬起头给自己倒酒,看似凌厉的面容上写满了失神落魄。 其实,被顾羡按墙上啃一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本来就不是直的,他俩接吻算起来还是顾羡吃亏。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嘛,喝多了酒开些出格的玩笑。等他酒醒了骂一顿就好了,何必像是被轻薄了的小姑娘似的。 死矫情,安禅暗骂自己。 骂完,心底的惆怅止不住地向上翻涌。 BOG的咨询师曾经和安禅聊过,这姑娘专业水平十分过关,几句话就看出安禅的悲观本质。 其实也很正常,被毒打得多了,悲观反而成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安禅刚进DDM的时候贵庚十六,也曾经以为这是新的人生起点,他终于脱离可怖的原生家庭。只不过小动物刚刚露出柔软肚皮,很快被扎成了一只刺猬。 李行岳说的话也未必全是胡编乱造,除了他和安禅的“爱恨纠缠”以外,他说得还是挺对的。 安禅小城市出来的,家里又穷得叮当响,正经好饭都没吃过几顿。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安禅却比现在还面黄肌瘦,脸和身上还总挂着伤,衣服洗得发白,甚至残存着洗不掉的血迹,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看起来有点脏。 老DDM的队员们大多数是正常家庭出身,或许不是那么富裕,但胜在父母都是正常人。其中李行岳和叶漌算是小富二代,和高文石没法比,但家中也可以称之为有座小矿。 李行岳第一次见到安禅就笑了,安禅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安禅做了他的队友,他还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活成这个逼样的同龄人。 叶漌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也是个清高的,虽然他对安禅不是友善的态度,但他没有李行岳那么恶劣。 李行岳一面看不起安禅,一面忍不住像是耍小土狗似的逗他。 安禅十六岁就是个刚破壳的鹌鹑,他知道些什么,他还以为李行岳是好人,真心想和他做朋友。 李行岳买了一块廉价的奶油蛋糕给安禅,然后看安禅小口小口地端起来啃。这种蛋糕李行岳平时看都不看一眼,但对于安禅来说,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除非他又想挨他爹的一通暴打。然后李行岳就嘲笑他吃相,什么好东西还能吃这么认真,像他妈个傻逼。 安禅确实挺傻逼的,他还以为这是朋友之间的玩笑。 后来李行岳就上瘾了,像是羞辱似的给安禅施舍些小恩小惠,然后把安禅受宠若惊的样子指给叶漌看,像看一只吃香蕉的猴子。 叶漌看安禅一眼,只觉得一言难尽,又看了李行岳一眼,你他妈无不无聊? 李行岳说当然无聊,我感觉安禅比打游戏还有意思。 安禅不是一味接收别人好处的人,他以为李行岳对他好,他当然更要对李行岳好。当时电竞选手的工资只有几千块钱,各种比赛的奖金分到队员头上也多不了多少,他赚的钱大部分寄给了弟弟,自留的都攒着,反正战队包吃包住。也不知道攒了几个月,他终于攒够了一双球鞋的钱。 安禅是没条件追求品牌的,但他知道李行岳喜欢这个,时常为没有买到某双鞋唉声叹气。安禅不懂什么限量新款,只是看着好看就买了一双。 签收快递那天李行岳正好在场,他还笑着跟安禅说:“哎呀,小禅还会买球鞋啦?” 安禅本来打算生日那天送,既然被发现了,只好坦白:“不是我穿……过几天你过生日了,我想送你生日礼物。” 李行岳也不客气,打开包装一看,笑得花枝乱颤。 他把球鞋塞回安禅手里:“还是你自己留着穿吧,这都多久之前的款了,我早买了,还用等你送。” 球鞋没能作为礼物送出去,反而成了安禅看清李行岳的转折点。 安禅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孩子了,或许是先天的基因,也或许是父爱缺失的后天环境,总之他忐忑不安地接受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与大众不同,他无意徒生事端,始终隐瞒着。直到有一天,他躲在卧室里看BL动画被李行岳撞了个正着。 安禅撞见过李行岳看口味不轻的小电影,李行岳都当没事人似的,还问安禅要不要一起看。而安禅看个连打啵都要拉灯的BL动画却成功让李行岳差点掀了DDM的房盖。 李行岳说好啊安禅,怪不得你平时看我的眼神亮晶晶的,穷酸成那个样还攒钱要送我鞋,你恶不恶心你? 安禅想解释:“不是的,因为……以前没什么人对我好过,你把我当朋友,所以我也想对你好。我不是想对你有别的想法……” 换作现在的安禅,他妈的难道基佬没有择偶标准吗?你是异性恋你就不能跟女生说话了? 李行岳一听,炸得更厉害:“你还敢对我有想法?老子是看你一副乡巴佬样把你当个乐子玩,你以为我真对你好啊你个大傻逼,谁他妈喜欢你,少自恋了行不行?别恶心我了!” 矛盾爆发的时间点很巧合,谁也说不清究竟是这场争吵引发了DDM的崩盘,还是外强中干的DDM终于透支了最后一丝虚假繁荣。李行岳当天就把安禅的性取向昭告天下,并添油加醋了许多内容进去。叶漌虽然不至于像李行岳一样无聊,但他本质是个恐同直男,和李行岳关系还蛮不错,李行岳说的话他听信了大半。于是叶漌对安禅的印象急转直下,就连和安禅在同一个房间待着都令他呼吸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DDM的崩溃是必然的结果。 安禅那个血缘上的亲爹在打他的时候经常骂他,骂他是个丧门星,克死他妈,又想克他,这辈子就是个天煞孤星,什么时候死在外头才好,省得浪费他的钱。 后来安禅上了学,同学们怕他,老师也怕他,时间一长,安禅就知道了,他应该是天生不讨人喜欢。 如果只是一个人不喜欢他,或许是别人的问题。但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好像只能是他自己的问题。 李行岳曾经给他一种错觉,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差,并不是惹所有人的讨厌。 经过证实,人家李行岳从来都没看得起他,什么好兄弟好朋友,那纯粹是他自作多情。他把李行岳当兄弟,李行岳把他当什么,当笑话。 他终于彻底接受自己这个“天煞孤星”的设定了。 仔细想想,他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除了打游戏什么也不会,长得比夜叉还凶,又穷又没品味,连挑生日礼物挑不好。 确实是个铁孤儿。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做一个孤儿,而是他连做一个安静的孤儿都不行。 就像李行岳这个崽种。 大排档用劣质音响高强度播放近几年的网络热曲,歌词趁着安禅发呆的空档钻进他还能用的右耳。 安禅听了一耳朵,冷冷地哼了一声。 要不是他突然闯进我生活,我怎会好端端没了四千多。 很快,安禅再一次低落下来。 人心到底是多么容易被击溃的东西啊。 即使是现在,安禅也会冒出一种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如果有人真心和他做朋友,那真是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 如果有人真心喜欢他…… 就像是年幼时不敢开口的奶油蛋糕一样,安禅连想都不敢想。 偏偏顾羡要用这种玩笑来撩拨他。偏偏是这种玩笑,偏偏是他。 他应该笑吗? 难道忍着难过哈哈大笑也是人生的一种修行?
第四十三章 两瓶啤酒下肚,安禅成功地给自己喝成一只熟透了的番茄。他的酒量不错,不至于两瓶就倒,但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有的时候一个人醉或不醉不取决于酒量多少,纯粹是看心情。 服务员敬业地来给安禅结账:“先生,一共是六十八块。” 安禅:“……” 他满兜连六块八都掏不出来。 服务员重复了一遍:“先生?” “请问您的手机方便借我打个电话吗?” 小姐姐露出商业笑容:“我在上班时间不允许随身携带手机,去休息室拿是要扣工钱的……” “……” 安禅正愁如何是好的时候,邻桌的某个酒鬼猛然大叫一声,威力不亚于网上流行的那只土拨鼠。 这一嗓子给安禅的脑袋震得嗡嗡作响,满心想着我的好哥哥您就行行好给我留只能用的耳朵叭! “操!顾羡怎么还不开直播啊!老子还等着看呢!” 安禅顺着声音回头看去,邻桌坐着一伙大学生打扮的男生正在侃大山:“今天DDM的比赛太过瘾了!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DDM粉丝。” 另外一个小黄毛哈哈大笑:“你做DDM粉丝,不怕安禅草粉啊?” 安禅心道我不是我没有。 谁成想这男生故作娇羞地回答:“那也不是不可以。” 安禅本人只觉得头皮发麻,你可以,但我不可以! 不过眼下安禅面临着吃霸王餐的窘境,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硬着头皮去和小伙子们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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