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大人’等于‘相公’?
“你的朱大人都走了,还紧盯着不放,要不要我让人将你送去朱府?”阴恻恻的声音从纪新雪耳畔传来。
纪新雪立刻摇头,抬起脸对嘉王扬起个乖巧的笑容。
嘉王紧绷的脸色稍缓,却仍旧不肯轻易放过纪新雪,“你为何唤他‘大人’?”
纪新雪见嘉王动了真怒,哪还敢继续撩拨狮子尾巴,垂着头老实开口,“我见阿耶待他亲厚,便想尊敬些。”
没想到吃了没常识的亏。
“尊敬?!”嘉王从牙缝挤出两个字,胸口起伏猛得剧烈起来,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呵,钟素竟然如此教你?”
纪新雪的心猛得跳动了下,抬头窥见嘉王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立刻抱住嘉王的腰,“阿耶!阿娘整日为我忧愁,除了教导我礼仪,大多数时间都卧在病榻上,并非是她教我这样。阿娘也不知道我今日会被放出来,从未与我说过要如何称呼王府属官,都是我自己擅自猜测,才会说错话。”
嘉王垂头望着纪新雪漆黑的脑瓜顶。
王府的每个孩子都是在他膝上长大,唯独这个最像他的孩子,眨眼的功夫就从小小一团长到他腰间。
“送他回去。”嘉王对悄无声息回到此处的松年道。
纪新雪箍在嘉王腰间的手臂无声收紧,终究还是没敢像在钟娘子面前似的装傻卖痴,生怕会导致与他所愿相反的后果,成了坑娘之人。
在松年的注视下敲开院门,纪新雪勉强打起精神编了个谎话安抚钟娘子,说他的发髻是被突然出现的小猫抓乱,他太害怕,以至于忘记去捡掉在地上的发钗。
钟娘子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心疼纪新雪遭受的无妄之灾,抱着纪新雪哄了半宿,等躺在锦被中的纪新雪脸色恢复红润,才动作轻柔的掖了下被角,消无声息的离开。
所有声音都远去后,纪新雪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怔怔的望着房门的方向,直到天边出现亮色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纪新雪做了个梦,梦中回到他出生的那个夜里。
嘉王正面无表情的俯视他,不,是凝视他腿间的物件,一本正经的开口,“可惜多长了点东西,割了吧。”
梦中正冲嘉王甜笑的婴儿忽然哭嚎出生,腥黄的尿液呲了嘉王满脸。
纪新雪猛得睁开双眼,下意识的摸向腰下。
该有的物件没少,也没尿床。
纪新雪长长的舒了口气。
钟娘子心疼纪新雪前日受到惊吓,特意吩咐侍女不必叫醒纪新雪,让纪新雪多睡会,却见纪新雪比平日醒的还要早,蔫蔫的萎在她身侧。
“雪奴可是在外面受了委屈?”钟娘子将纪新雪揽在怀中,轻声哄道,“大娘子和四娘子是王妃的嫡女,二郎既是王妃的嫡子也是大王唯一的儿子,三娘子是郑孺人所出,六娘子是李孺人所出,你让着她们些,也是应该……都是阿娘当年犯下大错,才连累你被大王不喜。你不要怪大王,也不要怪兄弟姐妹,要怪就怪阿娘。”
纪新雪叹了口气,熟练的拿出帕子给钟娘子擦眼泪。
这话他从小到大没听过千次,也听过百次。
若是真的七岁小儿被钟娘子如此日夜教导,也许早就对钟娘子的说法深信不疑。
可惜,他不是真小孩,他是个出生就有记忆的异类。
院子里突然响起嘈杂的声音,纪新雪立刻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是四娘子院子里的女婢,特意来送四娘子承诺要给纪新雪彩云月季。
纪新雪心不在焉的与女婢推辞,“这是四姐的爱物,我不便夺其所好,劳烦你将彩云月季再搬回去,明日我亲自去找四姐解释。”
鬓间簪了朵茉莉花的女婢抬起下巴,不卑不亢的道,“不过是盆花罢了,称不上是爱物。今日一早,大王亲自送了十二盆花色不同的彩云月季给四娘子,可见四娘子天生便得花神娘娘的眷顾,别人便是想强求也求不来,不过是东施效颦,徒增笑话。”
纪新雪笑了笑,并不在意女婢意有所指的话,彩珠却见不得女婢如此冒犯纪新雪,厉声道,“贱婢,为何见五娘子不跪?”
女婢冷笑,“大王和王妃慈爱,从未动辄让仆人下跪回话,五娘子的排场难道比大王和王妃还大?”
纪新雪揉了揉被吵的发痛的额角,他满心都是昨日说错话后嘉王的怒火,从昨夜就在担心嘉王会不会迁怒钟娘子‘照顾不周’,委实没有精力再看婢女们争风,正要开口打发走四娘子的女婢,却见院门处出现松年的身影。
院子里的奴仆皆主动行礼,“内监”
纪新雪这才反应过来,昨日松年所说的‘内侍’是太监的意思。
虞朝男子没有蓄须的习惯,昨日嘉王和朱十五郎皆未蓄须,松年又是三人中最为魁梧的人,身上丝毫不见阉人的阴柔,反而像是护卫,所以纪新雪才没往太监上想。
松年是来传嘉王的命令,他假装没发现纪新雪眼中的警惕和敌意,一本正经的复述嘉王的话。
嘉王对纪新雪失礼的行为非常生气,申斥钟娘子教女不当,罚钟娘子三年例银,又从宫中苏昭仪处请来礼仪嬷嬷,重新教导钟娘子和纪新雪礼仪,要求纪新雪务必在去国子监之前做到能‘见人’。
作为被训斥的人,纪新雪和钟娘子不仅要肃立在原地老实听训,还要在松年闭嘴后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谢昭仪娘娘赐下礼仪嬷嬷。
纪新雪和钟娘子起身后,松年又道,“大王敬重娴嬷嬷伺候昭仪娘娘多年,不愿委屈娴嬷嬷,请五娘子和钟娘子在后日之前搬到栖霞院。
松年的走后,四娘子的婢女似笑非笑的对着纪新雪行礼,“奴恭喜五娘子喜迁新居。”
说罢,不等纪新雪回应,婢女便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去,迫不及待的想与四娘子院子里正生闷气的女婢们分享纪新雪的笑话。
同样是与大王一同离开。
四娘子哭着回院子,第二日一早,大王便亲自带着十二盆彩云月季来哄四娘子。
五娘子被大王的内监送回院子,第二日等到的却是大王的训斥和宫中的礼仪嬷嬷。
堂堂王府县主,居然要靠礼仪嬷嬷的面子才能搬到好点的院子,若她是五娘子,当真恨不得找根柱子撞死算了。
纪新雪也想找柱子,却不是羞愧的想要一头撞死,而是想靠在柱子上好好的缓口气。
钟娘子那点月银,别说是罚三年,就是罚十年,也不碍什么。
毕竟只是罚月银,王府每季按例供给钟娘子的首饰都是月银的十几倍。
全程不知道自己差点被纪新雪血坑的钟娘子同样满脸喜悦的笑容,她紧紧抓着纪新雪的手,将未来计划的井井有条。
雪奴能封县主,去国子监读书,他们还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搬去栖霞院。
彩穗说的没错,她与雪奴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等九弟高中,她就去求王妃,将雪奴许给九弟家的郎君。
只有亲事定下,她的雪奴才能彻底安枕无忧。
纪新雪和钟娘子只有王府按例供给的家当,只用半日的功夫就收拾妥当搬进新院子。
新院子虽然也在王府偏僻处,却在花园的另一边,比他们的旧院子大了七八倍,正房与东西厢房之间甚至隔着月亮门。
晚上钟娘子使彩穗拿着碎银去厨房要了几桌好菜,悄悄庆祝乔迁新居之喜。
几杯浊酒下肚,钟娘子便有了醉意,口口声声都是她如今最为惦记的事。
不是‘雪奴’就是‘九弟’。
纪新雪从出生起就没饮过酒,只当是在喝饮料,不知不觉间喝的比钟娘子还多。
他有意哄钟娘子高兴,明知道钟戡能过府试已经是侥幸,殿试几乎没有任何希望,还是凑趣道,“过了后日,我便要称呼舅舅为钟大人……”
话还没说完,纪新雪脑海中忽然浮现嘉王面无表情的脸,迷蒙的醉意立刻散的七七八八,下意识的看向左右。
还好屋内只有他和醉酒的钟娘子,其余仆人都在李嬷嬷和彩字辈侍女的主持下,在别处各自吃席。
钟娘子倾身靠在纪新雪身后的背椅上,笑嘻嘻的道,“好好好!我的儿,等你与十二郎的婚事定下,就改称你舅舅为大人。”
纪新雪捂住心跳陡然加快的胸口,眼中闪过震惊。
钟娘子整日与他念叨钟戡家的十二郎,原来不是爱屋及乌,而是抱着将他嫁回舅舅家的想法。
“阿娘”纪新雪用力摇了摇钟娘子的手臂,阻止已经闭上眼睛的钟娘子睡过去,语速又低又急,“大人是用来称呼父亲?”
回答纪新雪的是钟娘子绵长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纪新雪:朱大人
朱十五郎:五娘子叫我朱爹?难道是王爷想让五娘子认我为干爹!
嘉王:???
第4章
翌日天刚放亮,王妃院子里的女婢捧着数个礼盒来到栖霞院。
纪新雪洗漱完赶到正房时,王妃院子里的女婢已经离开,钟娘子正立在桌边走神。
“阿娘?”
纪新雪顺着钟娘子的目光看向桌子上已经敞开的礼盒。
一对彩瓶,两匹软烟罗,分别是银红色和黛绿色,另外还有两对造型奇特的白瓷摆件。
钟娘子被纪新雪唤得回过神来,拿起银红色的软烟罗比在纪新雪身上,“这色果然衬你,回头让彩石为你裁件罩衫,那匹黛绿色的料子做成纱裙,叠在过年时做的那条鹅黄色的裙子外。”
纪新雪抬手将身前的料子推开,对如此猛男的颜色敬谢不敏。
“眼看又要到蚊虫多的季节,不如拿来糊窗用。”没等钟娘子拒绝,纪新雪已经挽住钟娘子的手臂,露出喜滋滋的笑容,“总听说软烟罗糊窗能挡住蚊虫却不会影响透光通风,如今总算是能亲自验证。”
见到纪新雪天真烂漫的笑容,钟娘子再也说不出嗔怪纪新雪奢侈的话。
当年她在德康公主身边做女官时,随公主出席各府宴会,别说是王府贵女,就是三品官家的女儿,也是用软烟罗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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