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没说话,窝在龙椅里眯着眼睛,被厚重的衣裳簇拥着,显得越发单薄。
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快睡着了。
墨崇继续道:“第一件事,扶南国王上前来朝贺,陛下失礼了,即便是属国,邦交也还要顾及;第二件事,陛下的龙体事关大尧国运,远宁王医术高明,也需请太医院会诊才是。”
他话说完,依旧跪在地上。
白昼也依旧不说话,看向远宁王。
远宁王道:“扶南之事微臣自会料理妥当,会诊之事,不如现在就请诸位太医来诊,也好让诸位大人放心。”
白昼摆摆手,算是允了。
待到太医们当殿诊完,得出的结论与皇上对外宣称的一般无二——烟尘伤肺,心血亏虚,须得静养少虑。
墨崇正待想再找补扶南国的事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前传事太监连滚带爬的到御前,也顾不上御前失仪,哆哆嗦嗦道:“陛下……奏……奏陛下……”
被布戈呵斥了两句,他才平复呼吸,声音依旧颤抖,道:“陛下……扶南王上涂阿伽突发急病,急报传到宫里时,尚不知生死……”
白昼几乎拍案而起,问道:“什么病?”
那传事太监道:“不……不知。”
白昼看向王爷,道:“你与几位太医快去救命,朕随后就到。”
待到皇上赶到乐兮堂时,扶南自随行臣子,到使唤丫头,都对他怒目而视。
他只当没看见,径直来到涂阿伽寝殿外间,便听见里面有姑娘的哭声。
白昼进门,见屋里拥满了人,有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问道:“王上身体如何,是何病症?”
说话间环视一周,没见到远宁王和李太医,料想那二人还在里间,目光便停在一直站在屋角的白袁身上。
他垂手而立,戴着面具,掩去了表情。
白袁尚没回话,涂阿伽的近侍小丫头就从里间哭着跑出来,指着白昼的鼻子劈头盖脸一通骂:“昏君!我家王上三番四次求你出兵平乱,你却推三阻四,妄为邦国之交……你……你简直……”而后带着哭腔,说出好多扶南话来,白昼也听不懂。
光看她这不怕死的气势,就把白昼骂乐了:“你好忠心,这么骂朕,不怕受罚?”
那丫头喝道:“我家王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白昼苦笑,让随行侍卫把她拉到一边,转向礼部尚书问道:“如何?”
礼部尚书摇头叹气,道:“说是突发心疾,这会儿性命保住了,但……今后可能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白昼听了,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一股悲凉笼罩在他身上。
那小侍女见他这样,又骂道:“你装什么样,当初你落在扶南时,早知道你是这般背信弃义的人,当初就该杀了你。”
白昼冷笑着,瞥了她一眼,道:“朕是尧国国君,出兵帮扶南平乱……你家主子,一直没给朕一个好理由。”
白昼只要不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但凡是瞥谁一眼,这人都得脊背生寒,但这丫头对涂阿伽的情谊深厚,让她怒不可遏,一定要与白昼理论个明白。
“王上醒了。”
平静的一句话,让殿外众人一时寂静。
而后,该松口气的松口气,该冲进去看病人的去看病人。
远宁王走到白昼近前,道:“方才她说,要回扶南去,”说着,他转向白袁,装作不认识的模样,行礼道,“王上请先生进内殿叙话。”
扶南女王在大尧突发心疾,几乎丧命。每个扶南臣子,无论是否懂得为君之道,于情意上,他们都恨白昼——
涂阿伽进都城后,数次向皇上求援,皇上只是一个“拖”字,满心郁愤,这才突发心疾。
白昼也跟着转进内殿,见涂阿伽神情委顿的斜倚在床上,正不知向白袁交代些什么。他向前走近几步,道:“王上待到病情稳定再启程不迟。”
挽留的话,说出来毫无挽留之意。
涂阿伽抬眼看她,道:“陛下何必假惺惺?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回扶南去,”说着,她冷笑道,“更何况,以你的心思,该是巴不得我早走,不要死在尧国才对。”
白昼笑笑,算是默认了。
扶南的众人,几乎悉数随涂阿伽返还扶南,只留下传诗人行使岁供的典仪之后,再另行返还。
尧国群臣私下议论,扶南内乱未平,皇上不肯施以援手,涂阿伽此次回去岂非是羊入虎口,只怕凶多吉少。
但扶南王上这份骨气,让人敬佩。
践行当日,皇上依旧称病,没有露面。
三日之后,噩耗传来,扶南王上涂阿伽在归国途中病发不治……
她终归还是没能遂了心愿——死也要死在扶南的土地上。
第106章 朕…选大尧社稷。
这一日,皇上登殿,请来了白袁,他如今的身份毕竟是扶南的传诗人。
涂阿伽薨殁于大尧境内,是要遵循扶南的习俗,遥祭扶南王的。
丧仪祭典商讨的过程中,众臣肉眼可见,皇上身体越发不好起来,话说得稍长些,便会憋气。
想他从前即便是病恹恹的,还总是有一股子精气神支撑着,懈怠松散的皮囊下面,包容着一颗精明的心。
可这一回,他数次心不在焉,光是传诗人的名字就喊错了好几次。
更要命的是,他的咳嗽越发厉害了,近前的臣子们,几次看见他用来掩住口鼻的帕子上,沾着斑驳的血痕。
议事散了,皇上独自坐在殿上,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出神。
可叹老天,可能看尽人间疾苦,垂怜大尧孱弱的天子,在已经几近立冬的时节,让户外暖得像烟花三月。
终于皇上起身,向布戈吩咐:“陪朕去南墨西堤走走。”
皇上骨子里是个风雅的人,可惜生在帝王家,容不得他日日诗酒年华。
近一年发生的事情,越发让布戈认定,皇上从前的荒唐都是做给他想要对付的人看的,比如顾桓、比如文家。
这样一想,便也心疼起他来,近些日子,他不装了,是因为路快要走到头了吗?
布戈心中动容,想都顺着他,但转念还是劝道:“王爷说,您上次呛烟伤肺,需要静养……想看景色,待到春暖花开……”
其实白昼身子的病状,是王爷用药造出的假象,主要为了给白袁看的。
白昼抬眼,眸子正对上布戈,见他这副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不曾想被他这眼神勾起心里一阵伤怀,像是想起曾在现实里那段活不好又死不了的陈年旧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或许没有来年了呢。”
布戈不知内情,更确信皇上的身体已经风烛残年,听了心里扎得痛,眼眶竟然红了,道:“陛下您万岁,怎么能这么说呢……”
白昼在他后脑上轻扇一巴掌,笑道:“行了,朕还能喘气呢。”
南墨西堤自从千禄出事,就变得很荒凉,即便重新修整过,也只是做了造景,从前的那些动物,一只都没有了。
这地方一旦破了格局,灵秀气就散了,很难再聚起来。
加之南墨西堤不远处便是宁德殿,这两处地界儿,被宫里的人们传得邪乎,光出邪□□儿。
白天都极少有人经过了。
白昼乐得清净,信步闲逛,他眯起眼睛,直面骄阳,让阳光洒在脸上,柔和了他的气场,像是一只晒太阳的温驯猫儿。
站了片刻,在石凳上坐下,看浅堤中涓涓流水反射着太阳的金色光辉。
面儿上温驯,心里的盘算半分不少。
他正期许着,计划若是顺利,扶南还没彻底闹起的动乱就能被扼于襁褓,起码能少受白袁一项裹挟。
突然,听见一阵犀利的破风之声。
白昼闪念间觉得这声音熟悉,身子下意识往边上偏了几寸,几乎同时,一支箭,贴着他的鬓角掠过去,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带乱了他发鬓的几缕头发,直没入他身后的树丛里。
鲜血淌落,发丝扬散。
白昼,和身边伴驾的侍人都惊了。
“护驾——!”布戈反应最快,大喊一声,几乎是用自己的身子掩着白昼,迅速躲到一棵粗树干后面。
只这片刻的功夫,又两箭擦身而过。
“是宁德殿的方向!”白昼道。
那刺客第一箭射空,其实已经失了先机。但前来行刺,不成功便成仁,远攻不成,就自宁德殿暗处现身,一路向南墨西堤飞奔而来。
几个起落,越过院墙,瞬间已至白昼近前。
待到众人看清时,发现这刺客是个女子。
皇宫守卫不弱,她能自宁德殿现身,或许是自暗道潜进来的。
这般闪念划过脑海,白昼无暇细究,喝道:“留活口!”
刺客此时已经被重重围住,她不与那些侍卫硬来,仗着身法绝妙,总是想绕过侍卫,直奔白昼下手。
白昼功夫稀疏,只得遵循着始皇帝流传下来的逃命经验执行——利用地形优势。
始皇帝绕殿柱,白昼绕树。
病病歪歪的人设不能崩塌,还得绕得趔趄慌张。
场面一度极为混乱,被绕得五迷三道的不仅是刺客,还有一众侍卫。
毕竟皇上下令留活口,那就不能下死手了。
终于还是陈星宁赶到,才解开僵局。
几个回合将那刺客拿住,拉开面巾,正如白昼所料,来的是涂阿伽贴身的小丫头。
白昼知道,扶南人尚武,大多会些功夫,却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箭术这般精妙,刚才第一箭,若非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只怕真的要死在这丫头手上。
她把主子的死因归咎于白昼,是来替图阿伽报仇。
白昼抹掉脸上还缓缓下淌的鲜血,暗自笑,这回图阿伽的保密功夫倒是做得严谨——想来,也该是楚言川的功劳不小。
午后,白袁前来求见,以扶南传诗人的身份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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