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星君小友,何事访昆仑?”那人语带笑意,眼中亦是亲切关怀之态。 敬天以皇名,立祀于东,故有东皇。 太者广之名,一者无二也。大道坦荡,何有桎梏。包罗万象,通而为一。 是谓东皇太一。 “一个名字罢了,怎麽称呼其实都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东皇太一,阿不,东王公与欧阳庭在这日暮时分显得格外宽敞幽静的宫殿中行走。 欧阳庭恭敬地慢他半步:“东王公所言极是。” 东王公见他无意开门见山便笑道:“想来路上你见过屏翳了。” “是,正是云中君引路。”欧阳庭扫了一眼行过的一方碧波,夕阳映在湖面上,点点灿烂金光,“还未谢过东王公肯拨冗一见。” “那隘口处的法阵颇为奇特,若存心不良者,也不会来此地。”东王公微微颔首。 “不知此地除后进外,还有谁有幸?”欧阳庭一副真心想知道似的发问。 东王公略一顿,面上露出追忆过往的神色:“都来过。只是这沧桑岁月,人事变迁……”言于此他摇头笑道,“如今还知道此地者谁也不是清闲之辈,当真清闲之辈又何须选这里打发辰光。” “千山万水,千沟万壑,拦的是不来的人。”欧阳庭这样说。 东王公脚步一顿,面上露出几分探究之色:“星君当真如此以为?” 欧阳庭坦然道:“是。” 东王公定定看他一阵忽而笑了:“所以如今来的,不过你我罢了。” “后进之幸也。”欧阳庭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东王公待他礼罢方道:“你不便出口之言我也不问,至于你可能所求那物,确曾在昆仑墟。”他不无惆怅地打量周围古朴庄重的宫阙,“此地,便是昆仑墟。” 话音方落,周围的一切如被时光迅速侵蚀般暗淡褪色。那高大宏伟的宫阙被不详的光芒渗透,摧枯拉朽般腐败倾倒,眼前的一泓白水在回神时也化成了一潭泥泽。 欢声笑语没有了,歌吹乐舞没有了,九重殿堂也没有了。 只剩下那座祭坛还孤零零地站在夕阳中,仿佛叹惋着原本置于案几上的那些芳草美玉。它们,统统早已化成无法辨识的沙粒,被风扬起,散落天涯。 东王公定定看着这一切,低声道:“废丘,荒冢。” 欧阳庭垂目望着脚前的山石黄沙,心里想的却是,那东西东王公说的是,确实“曾经”在过这里。 “在你之前,如今的妖皇也来要过。”东王公没有看他,只是举目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不是西王母不给,而是……在千年前,那物已然被求去了。” 欧阳庭猛地抬起头来,心中的惊骇难以言表。 东王公微微摇首:“你身上有一半那东西的气息,想来……大司命终究不若他面上所现那般冷酷无情。” 欧阳庭觉得喉间发紧,所出之言满是干涩:“后进自鬼界醒来时,确实曾得大司命赐饮食。” 东王公似乎一笑:“主寿夭之神,未必死气沉沉不近情理。” 欧阳庭合目深深吸气:“但想来,求此物之人,并非大司命。” “那是自然。”东王公拉平了唇角,似乎无意间扫过天际一眼,“只是如今,另一半……却是无人可知了。” 欧阳庭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定定站在原地,不知在想甚麽。 东王公静静看着那夕阳终究落于群山之后,直至幽暗渐起,隐隐有星现于当空。他这才回身看了欧阳庭一眼,想说的话也没再出口。想扬手拍拍他的肩膀,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他深深看了这个暮色中面容苦涩的年轻人一眼,转身不见了。 欧阳庭在想甚麽? 他在想或许真的是在人世间停留徘徊得太久,沾染了人才会有的一些习惯。 譬如只有人会讲所谓的逻辑,讲所谓的道理,但如今他只会嘲笑这种自以为是的想当然。 再譬如,会奋不顾身去寻求甚麽“其生也荣,其死也哀”的,只有人。因为只有人才会想方设法的将自己架在一个(自己做到了或是没有做到的)道德高台上,去评判自己或另一个人。 他定了定神,收回这漫无边际的遐想。欧阳庭抬头看着天顶,这天变过麽? 岂止变过,不还塌过麽?不过,总有补天妙手、独扶大厦将倾之辈。既然如此,又何必忧虑。 欧阳庭想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甚至几乎喘不过气来咳嗽不止。 那夜风裹缠着这些声音传得极远。当风止时,欧阳庭也决意离开此地。 他此刻的目标无比清晰,哪怕他其实还没有很多的证据,但内心催动他前行的方向只有一个。 就这麽不管不顾地去做一件事,其实感觉还不赖。更何况,在他以先,至少还有一个人这麽做过了。 他也就无需担心甚麽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木辟邪。以前有说法认为这玩意儿是镇墓兽(当然,现在也有人坚持这种说法),目前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认为它是一种凭几,是古人席居时用来倚靠休息的一件辅助坐具(老L本来以为这就类似靠垫那种东西,不过看过这玩意儿是木头做的之后,只觉得古人身体好,毕竟这东西靠着并不柔软)。 至于老L描述的这种根雕漆木器原型,在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博物馆有展出。 ②《楚辞·九歌》首篇,《东皇太一》。看官们看不懂也不想去查注释也没太大关系,这篇大概就是写楚人祭祀时欢喜热烈的样儿。
第125章 离象宗 极东有山。 其崖高千仞, 拔地参天,望之穆而肃然者,峥嵘险峰也。断岩嶙峋,其上云聚散无常,依稀紫鹤震翅,细看却只有孤山一座。露浓雾重,山巅本该有一泓碧水, 如今是一方台地。 那些倚湖徬山的楼阁已无隐无踪,令人怀疑脑中那银泉是否当真存在过。 举目望那宽大的台地,三丈见方。散布砂石的甬道在期间纵横交错, 杂乱的草木与零星的野花就在路边。不知是疏于修剪,亦或是从未被打理过,带着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勃勃生机,横冲直撞般肆意生长, 随处可见。 崖下临渊的风不时吹上来,摇晃得周围的松林针叶飒飒作声, 唯有那一根根扁平的立木沉默不语。 欧阳庭站在那些木牌面前,同样默然地看着上面以法力镌刻的姓名。 熟悉的,不熟悉的,仿佛统统不自觉透露着无声的控诉。就如同他先前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别过头去不(敢亦或不愿)再看的某块巨碑。 这里如今算是墓地?不不, 与其说是陵园,不若说更像是遗址。 已然废弃的,某种纪念,遗迹。 推倒只需一瞬, 荒芜更无需百年。此起彼伏也好,此消彼长也罢,如今看左不过是“各领风骚数百年”罢了。 往日威严端庄的楼宇只剩断壁残垣,上面爬满藤蔓;亭台荒废,蒿草苦匏之下也许已被山中动物认作巢穴。而比眼目所见更为广阔的地下,死去的、新生的、半死不活得那些植物,它们的根深深往下,纠缠牵连地争夺着不可见的空间。与人偶尔会漫无目的却又故作庄重地走动相类,这些根系也会以难以测度的间距在黑暗的地下伸展开去,而面上一片平静。 是的,没有随风摇曳的浅唱低吟,没有沁人心脾的芬芳,也没有赞美、喝彩、甚至鼓掌,它们仿佛死去般不存在,但全部的价值与意义,都在于给予地上的那些部分更好的生存可能。 道之一线,牵丝绵延,或有隐时,终未断绝厚。 至少,这本该与宗门一同腐朽的木碑上墨迹却如新。 感谢神奇的法术是不是? 欧阳庭松了口气的同时,承认来这里一趟也许不算是个太坏的主意——哪怕看起来太过阴沉的天空预示着即将下雨。至于一个人大清早跑到“荒山野岭”来凭吊甚麽的听起来很有毛病,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在去那里之前最好再来这里看一看。 哪怕一眼也好。 毕竟,这里是一切计划的起点。 远超一切之上的规则——不可否认,无论是过去的亢宿星君,还是如今的欧阳庭,天道在他的心中始终奉为圭臬。是真理,是秩序,是法则,是不可逆的走向——万物皆在其下,万物皆属其列,也万物皆可明。感于斯化其形,则为开智。但开有早晚,智有高下,是以有个传道受业解惑的指路人并不过分。况且对启而不发之辈,甚至刻薄些说是“有眼无珠”之徒,他们更渴望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可见可知的代表,最好是可触碰的存在。 哪怕眼目所见的真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虚假。看看那些土梗木偶的手造偶像,真是—— ——扯远了。绕回来。 最初天帝的想法其实很完备,也预备了不少应急方案。远的不说,单论那个“惩罚世界”里,以前的正阳长老看不懂,不代表如今的欧阳庭不明白。先是亲自降世开山立宗,再有教导点化的师尊,天帝也算煞费苦心。况且诸如正玄长老之辈难道是放着好看的麽?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天有不测风云,或者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之类的词,就是专为如今这等情形准备的。 欧阳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总觉得这样腹诽自己的大领导是不是不够厚道。不过讲道理,领导你没把真实意图说清楚,再聪明的下属领会不了核心思想也没用啊。 一阵细细索索的响动打断了欧阳庭的胡思乱想,他转过身去,看见了一只……猫? 不,就体型来说,大概说是幼虎更合适。 白毛红章,腹部或许该有几道不甚明显的蓝色斑纹。可惜雾气中不是特别能确定。更被别提此刻它还警惕地瞪着眼睛,弓起了脊背。 还挺熟悉的不是麽? 欧阳庭眯了眯眼,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小东西冲自己龇牙咧嘴发出呼噜声,尾巴不安地在地面上拍打出声。他想了想,迈出一步。 那幼虎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想后退一步,却又磨了磨爪子倔强地留在原地。 欧阳庭弯了弯唇角,好久不见啊系统1030。阿不,是阿虎。连原型都维持不住了,却还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不知道会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敲敲脑袋,再顺手拔一下胡须麽? “我要是星君你,就不会这麽做。” 欧阳庭也没真打算去摸,他一点儿都不惊讶看到有人自旋风中出现,更别提出现的还是这个家伙。看着对方将这幼虎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还顺便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脊背,欧阳庭想了想还是没多说甚麽,而是很稳妥地选择这样打称呼。 “或许是,周鹿溪。” “……真是太过正式的称呼啊,欧老大。”周鹿溪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还是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我还是很想念‘鹿呦呦’这个名字的。” 欧阳庭看着那熟悉的笑脸不置可否。 “我猜能在这里见到星君,果然我还是有几分运气的。”周鹿溪呵了一声,又举起怀里幼虎的爪子冲他挥了挥,“怎麽说也是主人与战宠,礼不可废。” 欧阳庭微微挑眉:“没记错的话,中毒的应当是你。” “是那样没错。”周鹿溪笑容没变,欧阳庭却总觉得他吞下了后半句甚麽没说。 所以现在这情形应当是鹿呦呦与阿虎之中,至少有一个付出了些甚麽。欧阳庭略一沉吟道:“你们众人都无妨了?” “这个还真不好回答。我和他,或者某位小主子可没一个能算是‘人’。”周鹿溪笑着亲了亲有些炸毛的幼虎,那幼虎没好气地给了他脸颊上一爪子,他哈的一笑指着道,“这个算麽?” 欧阳庭扫了一眼他脸上隐隐泛红的伤口:“莫非玉仙君未至妖界?” “那倒不是,况且他当真尽力了。”周鹿溪耸耸肩,“想必星君也明了,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开那毒,也枉费了魔界的算计不是?” 欧阳庭迟疑了片刻迂回道:“阿虎的记忆……” “没有了。”周鹿溪很干脆地应了,见欧阳庭一脸高深莫测只好苦笑着耸耸肩,“欧老大还是一如既往心细如发明察秋毫,我确实只能做到这个样子。” 欧阳庭略垂下眼眸,心想这代价其实也不算太小。 周鹿溪摸了摸脸颊,将那细细狭长的一线伤口治好:“话说欧老大,在制定计划时想靠一己之力拯救苍生可否算作一种自大,失败之后又将所有问题都算为自己的过错,算不算是一种傲慢?” 欧阳庭抿了抿唇:“算。” “诶?”周鹿溪似乎有些惊讶他会回答,这就眨了眨眼道,“那,心悦之人的心并不悦己,是该潇洒地放手、不要脸地纠缠,还是默默地守护?类似安慰自己‘你幸福我就快乐’,亦或是‘除了我没人更能让你快乐’?” “……因人而异。”欧阳庭嘴角抽了抽。 周鹿溪笑着摇头:“原来如此。”他不等欧阳庭发问便扬首道,“我们不是人,自然不会有人那麽多百转千回的奇怪心思,更不会有莫名其妙的自尊、面子之类。” 欧阳庭看着面前这个青年挑了挑眉毛,一脸戏谑地这样说:“欧老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早点儿解决啊。” ……话题是怎麽诡异地衍生到这里的?没有答案也不妨碍他此刻有点儿想打人。不,烤鹿肉也不错的样子。 欧阳庭转开眼眸看着风吹散了一些浓雾:“特意来寻我就为说这些?” “也算不上特意,只是这段日子正巧暂且盘桓于此。”周鹿溪抱着阿虎走到他身边,十分自然地拉起他的袖子按在阿虎鼻子上,“能在此地见到星君,想来星君已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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