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
她要去宇宙。即便没有目的地，即便是真的一去不回。
玲珑的飞船冲破天际的那一刻，庇护所中优雅精致的亚当夏娃瞪圆了眼睛。战场上交货的士兵们都愣了一下，看着那光点升空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所有人类都看着那飞船，都仰着头看着星空，夜空中那光亮仿佛一团燃烧的火，奔着无垠浩瀚的宇宙飞驰而去。
“飞船！飞船航行！是宇宙飞船航行！”随着不知道是谁的这么一喊，所有城市的高楼大厦的外接屏幕上，所有设备的屏幕上，都出现了那女孩的脸。
【“大家好！”玲珑笑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熊崽崽，看人的时候也没有了警惕，透过屏幕，她看着整个乌白星的人的时候，乌白星也在看着她。
“看，我们现在在宇宙里哇！”】
透过屏幕看去，那是一片晶亮与黑漆，沉重的同时是无限的广远，深邃中神秘尽显，神秘下的残忍，尖锐的提醒着人类的渺小。
乌白星对于人类来说是什么？
是家园，是生活的地方，是争夺权力的领土，是摇篮。走出摇篮，人类才是真的长大，在摇篮里面无论发起多大的战争，不过是小孩子挥手的时候不小心抓到了脸一般的伤罢了。
玲珑的飞船已经加速，它将一去不回，凭着滑行在宇宙中向前。玲珑的双脚将再也踏不上土地，她甚至并不用带几十年的食物，因为在她饿死之前，也一定会因为成长而被飞船挤压到骨骼变形，痛苦的死去。
物理学家给她带了一个小药片，吞下去，就可以无痛苦的死亡。
她将药片收好，赌博一般。
如果人类醒来，彻底结束内战，开始觉醒宇宙时代之魂，那么他们的发展速度，一定会在她吞下药片之前找到能将她接回去的办法。
如果没有。
【玲珑看着外面。她的声音还是童音，有些天真的味道，她这么说。
“如果没有，我将葬在宇宙。”】
这是《乌白星》的最后一章。
它的结局，在之前所有读者都似有所感，但是真正见到了结局的时候，还是陷入了沉默。
他们一直以为桑温高举着文化传统和历史的大旗，一直呼吁着人们看向来路和归途，是一个典型的历史主义呼吁者。桑温也的确和坚持着文学服务于数据的班杰尔流派爆发过激烈的冲突。可他现在同样将文学和想象力融合，看向天空。
人类中是有什么流派的，但历史和宇宙并不在意什么流派。知道心在何方，知道路在哪里，比一个文学家和旁人争论文学是贴近人生，还是为了艺术而艺术，更重要得多。
也比作为某派的创始人代表青史留名，重要得多。
读者这时候才意识到桑温不曾背叛自己的流派，从头到尾，他都坚持着他的观点。
所有人都念着桑温的名字，也念着他的身份。
知道他所有的成就。
知道他是文明，是云途上最优秀的作者，是带起了反数据创作的第一人；知道他是打死不喝营养剂，是与联邦官方短篇小说大赛分不开的人，是《远方》的总编；知道他是庄周，破译汉字的论文彻底改变了汉字破译界的格局，为一切不平提笔，发出愤怒正义之音；知道他是桑温，将汉字成灵带回人间，历史与文化重现，华国厚重根基重新稳固。
所有人都知道。
可所有人，所有人中的哪一个都不是元沧。
时间隔绝不掉思念，一切都变得更加深厚坚固。图维维老先生从治疗仓里面出来了，转移到病房上，慢慢调养。或许明天就会醒来，也就看见自己的两个孙子正陪伴在床边。一切矛盾都可以在沟通中化解，天伦之乐，幸福康健。
初赛的投票也在进行中，一切安稳如常，星网上的争论又起，说谁写得好谁写得不好，吵吵闹闹没有一个尽头。
初赛结束的话复试也就快了，这同时也意味着，除夕也快了。
除夕在路上，桑温不知道，它和元沧哪个先来。
他起身拉来办公室的门，助理探身进来：“总编，需要什么？”
“订一张去海云星的飞船票。现在正是冬天，再不去的话……也见不到什么雪了。”桑温说完，看了看窗外中央星一成不变的景色，叹口气。
或许到海云星见了皑皑白雪后心情能安静那么一点儿。只一点儿就好，在不涉及到元沧的方面，他向来也谈不上什么贪心。
桑温登上飞船，在两小时左右的航程中沉沉睡去的时候，正与世界隔绝开来。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可也没关系，再怎么错过，也只是两个小时的时间而已，等他睁眼从睡梦中醒来之后，等他踏上海云星的土地的时候——
一切都在，半点儿不曾变化，不曾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庄周粉怂了！怎么了！怎么不吵了！你家政府就职连面都不出，哪门子的敬业，滚吧你！】
【怂个屁！你家桑温就好了？？好个球！他人文气太重！一点儿也不霸气！】
十分钟后。
【哈哈、哈、哈哈，那个啥，庄周连面都不出，却能把一处一会治理成这样！真的厉害！是个人才啊！】
【是啊、是啊啊哈哈、哈哈哈，那个，桑温一身的书卷气，就是典型的文豪伟人啊！】
围观的吃瓜群众：……你们健忘症吗？？十分钟之前你们自己说过什么不记得了？？？
——
感谢小可爱草木为华的地雷啾咪！吧唧营养液的投喂！谢谢小可爱憬言 10瓶；小天使民政局和小仙女清凉一夏啾咪！
第142章 142新年快乐
142
桑温下了飞船, 正遇上大雪, 也遇见了来接他的人。
说是来看雪, 但是有顺道的工作，也就一起做了。海云星这边在小学里面加设了汉语课, 教育部很早就想请一处一会的主席庄周过来视察。
但是也知道庄周就没露过面，这想法虽然好，还能在政府那里给自己攒功绩, 可是还是不成行。
现在好了，庄周暴躁到自己脱了马甲，这校长当天笑了半小时, 然后立刻给一处一会发了申请，请求一处一会主席桑温来海云星视察汉字推广普及教育工作。
申请写的那叫一个漂亮。汉字写的, 直接就加印象分, 上来就说华国怎么样怎么样, 一个视察都给你拉高到国家文化存亡的高度，言辞踏实态度诚恳, 桑温又本来就想来海云星, 于是就来了。
接桑温的人很高兴，这高兴不仅仅是对着他接到一处一会的主席了, 明显是还高兴别的, 雀跃得就快蹦起来转圈了。
桑温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私事儿, 一位这接待人或许家里妻子生孩子了，或者孩子考试第一名了？让人心情好的事情有太多，他也没问, 也没管。
直到在教育部大楼门口见到元沧。
教育部的大楼门口是个院子，一片地方空旷敞亮，大雪还在下，外面白雪皑皑，元沧一身黑色西装，就站在院子里的雪地中央。
面色有几分苍白，或许是精神力消耗太多，或许只是被这漫天纷纷扬扬映的，看起来有些单薄瘦弱。
见桑温望过来，提起唇角微微一笑，眼里全部都是细碎的光芒。
好大的雪，大到树枝弯了枝桠，大地裹上银装。
这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海云星的大雪，一下就是几天也是有的。下到最后，雪又厚又绵，漂亮到是银白仙境一般。
那元沧就是仙境里面的小神仙。
桑温见到他的时候，瞪大了眼睛。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却见他一眼，就变了神情。这时候他才明白那接待人为什么一直高兴，因为他在飞船上睡觉的时候，汉字已经安全凯旋。
英雄一般，胜利而荣耀。
他不在乎荣耀，他愿它们平安。
“你一定又没好好休息。”元沧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桑温的抱怨。他叹气，看着桑温眼下的乌青，平白的生出一份烦闷。
他也不动，抱着手臂站在那里：“说好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你怎么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光脑也不登录，想联系你的人都联系不到。”
桑温：“在飞船上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他上前，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我梦见你回来了，梦见你们都回来了。而比这个很好很好的梦，更好的是……美梦成真。
比起他俩的温馨，星网上才是炸锅了。
毛不辣在议会直播中化形为人，他瘦了些，却开心的冲着镜头招手，被过来旁听的图巴巴一头扎进怀里；桑小文出现在一脸严肃擦着激光枪的雁北的身后，蒙住他的眼睛，在他拿枪的手的颤抖里，带着泣音和满脸笑意问猜猜我是谁；许多汉字满大街去买吃的，被摊主和老板垂泪感谢，把那些吃的往人怀里塞，往兽头上绑。
论坛和社交主页上，不再讨论政治或是娱乐，不再纠结明星和新闻。
通篇刷屏的感谢与爱，写着星际每一个人的名字，想着办法祝福庆贺。
【啊啊啊欢迎回家！呜呜呜欢迎回来！我之前在马路上撸过一只猫，它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它是汉字，它现在也回来了！它挠我家门要我摸要我抱要我喂！汉字万岁！联邦冲鸭！】
【谢谢！想说很多话，但是所有的话都缠在一起，只能说的就是谢谢。在细菌战开始的时候，我们预见了死亡和灾难，预见了末世一般的地狱，可你们将我们拉回来。拯救了星际，拯救了人民！】
【这将成为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人类的后代将永远铭记！】
人类的后代或许真的将永远铭记，或许也将忘却。可文字却一直记得。
所有发生过的，全部留有痕迹；所有走过的路，成诗成文成追溯。
人们即使向着宇宙进军的时候顾不得全部，请人类选择生存，文字选择铭记。
“爸爸呢？”饕餮坐在空无一人的屋里桌子上，找寻食物未果，陷入了迷茫和无助中。
我回来了怎么连吃的都没有了！不仅吃的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我不是爸爸最可爱的崽了吗？！
爸爸在海云星视察，在几所典型的学校走了几圈，今天走完最后一所就回中央星。中央星还有很多事情，留不了太久，也不必留太久。
本来到海云星想看看雪，想让一直紧绷的神经舒缓那么哪怕一秒。可元沧现在就在身边，万事轻松，何来焦躁。他不再有什么忧虑担心，因为偏头就能见到他全部的信任与爱。
他不仅是他的爱情。
爱是混合的，桑温两辈子淡漠化作烈火，他是他的亲情、友情、爱情，是他抓住后不会放开的手。
这学校位置比较偏，安静得很，是个学习读书的好地方。校长陪着视察结束，一顿告别的话尽数送上，承诺说会将不合适的地方全部改正，期待他下次再来视察。
而后亲自走到校门口，和一众负责人一起送桑温他俩离开。
桑温对着校长点点头，也就向外走去。
他走出校门，启蒙班的读书声却还飘在他的身后。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抬脚踩进雪地里，耳畔还回荡着孩子们读书的声音。全班孩子一起朗读，声音很大很亮，只听一听就觉得，希望是那么明艳，是那么值得去追去拼搏。
海云星一直以来都是华国的管理星，放到古地球时代，大概是算是一个省的某市。
前几次桑温来到海云星的时候，总觉得海云星名义上属于华国的管理星，却一直都缺些什么。此刻，他走在雪地里，看着面前四周都是白色的糖霜，身后小孩子们清脆干净的读书声。
他们学汉字，他们说汉语，他们是华国的小孩子。
他们学诗词，他们读历史，他们是华国向后的传承。
桑温抬头，看向海云星的天空。是蓝色的，清透的蓝，雪花就这么细细碎碎的飘下来，一朵一朵的落在桑温的面颊上。
是湿漉漉的寒意，他却半点儿不觉得冷。
校长站在校门口，朝着两人的背影方向望去。是白茫茫一片大雪，雪上只有两道脚印，向着无限远的地方延伸出去。
校长看着看着，也知道。
知道他们两人还会向前走，走到飞行器停落点，乘着飞船回中央星。
还会向前走，找回历史记忆，帮助华国振兴未来稳固根基，向前走，在文坛立足为不可撼动的部分，向前走，撑起星际的一个时代。
桑温担得起现在文坛上全部的称赞和光荣。他是继着图维维的“联邦精神之魂”之后的“联邦希望之光”，他拽着星际去看到了那些错过的丢失的，给了星际一个礼物。
这礼物比星球重，比梦轻。
如果没有他……校长想着没有桑温的星际时代。
那是怎样的星际时代？科技还是会迅猛发展，人类还是会探索更多星系，华国依旧属于联邦，联邦或许还统治着星际，或许不是。
人们早晚有一天会遇见外星生命。
外星生命友好的话，它们会展现它们的历史文化给人类看。它们会说，它们觉得尘土是美的，它们的祖先字啊什么什么时候，给尘土以讴歌，给尘土以赞颂。它们可能是硅基生命，可能没有实体，是精神体生命。但它们一定会展现给它们的朋友——人类——看它们的生活、文化、历史、传统、节日、祝祷、书籍、诗歌。
人类什么都没有。
人类给它们看飞船、理论、时间粒子、杀伤武器、爆破工具。
现在人类给它们看莎士比亚、李白、莫扎特、泰戈尔，看魏晋风流、看罗马帝国、看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人类心是安静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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