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倦虚弱地伸出手摸摸柜子,勉强站起身时,却泛起了一阵低血糖,眼前的斑斑黑点晃来晃去。
他摇摇脑袋,试图驱散视线里的黑雾,垂下来的头发也擦着眉睫晃了晃。
踉跄中,胃部袭来一阵剧烈绞痛。
太过突然,
“嘶——”
手指猛然一把按在身上,攥紧了腹部的病服,衣服勒出道道褶皱,骨节用力地泛着白,呼吸都变得支离破碎。
倒抽凉气的尾音都岔了气,有些虚弱的哭腔,搅得人都要碎了。
“还难受?你慢点。”郁月生勉强扶着他在床沿上坐好。
只是刚才那么一瞬没收住喉咙,齐倦这会已经没太吭声了。
眉间压着淡淡的皱,挨在郁月生怀里蹭了蹭头发,他的脸色、唇色都很淡。
口腔里面的小牙齿,因为难受而来回摩挲磕拌着,发出着窸窣的轻响,像是小孩子磨牙。
齐倦吸吸鼻子,手却始终痛苦地按着绑着石膏的地方。能感觉到固定石膏跟伤处贴合着,可惜是整个膏面一起受力,腹部有些压迫感,却没有平日里拿指骨不要命地抵着胃部痉挛的、那种以暴制暴的爽感。
左上腹里凝成一个无法忽视的疼痛点,像是在拧毛巾那样一道道剧烈拧搅起来。好像是想要拧出水滴,搅到极限了,齐倦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视线前面都模糊了好几秒,他感觉屋里好沉闷,带着些缺氧喘不过气的感觉,可是身上又冷。
齐倦神游似的说:“我再喝点水吧。”
他没太注意,伸手去够桌上的杯子。
郁月生说:“兑了开水。等会。”
“哦。”
搭在柜子上的手慢吞吞松开,手臂卸了力地垂落下来。齐倦闷咳了几声后弯下腰,还是忍不住地,对着垃圾桶里撕心裂肺地吐起来,黑色的中药都被他哇哇吐了出来。
齐倦淡笑着,扯扯嘴角,气若游丝道:“一百二没了。”
“你缓会吧。”郁月生耐心地给他顺着背。
微微倾身的动作下,齐倦瘦瘦的脊骨都凸了出来,乖巧地卧在郁月生的手心。
骨节颗颗分明,甚至可以让人一节一节地数着数目到尾椎,郁月生碰着它们,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咳……”
齐倦却跟拉开阀门似的,酸苦的中药稀里哗啦往垃圾袋里滚落,尖锐的刺痛瞬间扎进他破败的胃里,形成放射状扩散的撕裂感。
一点点扩散、扩散……
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要被徒手折断了,能幻听到清脆的崩裂声音。
也许是缓过疼痛的时候都太过放松,以至于他差点忘了,忘记自己,是个手腕系过松松垮垮的,红色重症腕带的病人。
那一瞬间,他的意识有些抽离,垂着眸悲悯地想,还好左子明今晚过来了,再过些天家里的亲戚是不是也该过来看看他了?
值班室里的壁钟敲了12下。
急诊科的李医生刚刚忙完一台肠粘连手术,准备靠在椅子上合衣假寐一会。人到中年了,不得不服老了,头顶都快熬秃完了。
他将衣服裹紧,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好,觉得有点冷,又找了件外套搭在自己身上。
谁料他这眼睛刚刚阖上,某个病房里的呼叫铃子“呜哇——”响了,在夜间听起来跟拉警报似的十分刺耳。铃声狠狠剐着人耳膜,剐得人脑仁都疼。
“都这么晚了。”他睁开黑眼圈极重的眼睛,捏捏眉心后坐起身来,身上披着的外套也跟着滑落了下去。
看一眼呼叫的房间号后,他快步朝着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里赶去。
那间住着放疗科最年轻的病人,18岁。因为年纪小,他印象深刻也记得最清楚。
穿过长而昏暗的过道,李继平推开了病房的门把手。一副令人头疼的画面,撞进了他的肿眼泡眼睛里——
“咳咳咳……唔……”
某位经常作死的年轻病人此刻正跌跪在地上,他整个人都趴着垃圾桶边缘,青涩的肩胛都在打着颤,呕吐得像个醉鬼。
一声声压抑至极的反胃声,听得人十分难受。
“怎么回事?”李继平快步走过去,却注意到地上还散落着似乎刚刚拆封的止痛针。
空掉的针管掉在地上,旁边还溅着几滴刺目的血。
郁月生此刻正半抱着齐倦,看到来人了赶紧说:“医生。止痛药打了快一个小时了,他还是说胃痛得受不了。”
他的衣服角被齐倦伸手攥了攥,不知道齐倦是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开始扒拉着垃圾桶无声地干呕,身上的冷汗冒了出来,后背的病服都有些潮了。
“止痛针也不是特效药,用久了确实会有抗药性,可能会起效慢点。是不是出去吹凉风了?你这床病人我晚上来查房人都不在,我都说了不能随意走动。”
李继平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又给病人顺顺背做着心理疏导,“你现在体质差,不能受凉,走点路吹吹寒风当时可能不觉得,回来了极有可能会不舒服。我待会给你开点药输个液,你要好好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齐倦攥紧了垃圾桶,脸色苍白却闷哼了一声,视作听到了。
郁月生的脸色却愈来愈沉。
岂止多走点路,这人还淋着雨出去,为了自己跟人打了一架。那时候挺生龙活虎的,现在就跟体力耗尽反噬了似的。
李继平招呼着郁月生:“你搭把手,我们扶着他到床上躺好。我去给他配药。”
手刚刚挨着病人露在外面的手背,他的眉头却蹙起来,凭着多年从医经验,紧张低喃道:“怎么烧这么高?”
郁月生边扶着病恹恹的齐倦:“他白天就有些烧。”
齐倦低哑地说:“我没事。让我睡一会。”
“一天了?还能说没事?!”李继平觉察到不对,立马严肃道,“要赶紧检查一下,看是不是刀口感染了。”
第66章 贴近
夜深了。
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里,床头的柜子上摆放着鱼缸,有几条金鱼在里面无精打采地游着。
有时候鱼儿摆尾,会传出水面晃动、迸溅水花的声音。
玻璃缸上隐约反射出病房里的画面。
病人身上缠绕的纱布被一层一层解开。
郁月生提着心等候在旁边,手里攥紧了他的手,指尖都有些发麻。
病床上的那位眉间痛苦地蹙在一起,捂着绞痛的胃蜷起来,额间布着细密的虚汗,脸色刷白,唇间也在无意识地苦苦低哼。
“现在才来看。”李继平理了理医用手套,眉间皱着两道竖纹,严声说,“……也不怕组织坏死。”
严肃归严肃,取着石膏板时却是细心谨慎,纱布也顺着石膏板掉下来的碎粉仔细擦着。
齐倦一直在艰难地低咳,左肋下方淡粉的刀口随着他的零碎呼吸而微弱起伏。
有几下咳得猛,抽着空气时,腹部下陷,肋骨的边缘都被突兀地凹出来一块。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手也挣扎着想从郁月生的手里抽出来,想要往疼痛地方狠按。
“医生……”
看到李继平一直紧皱的眉头,郁月生的心里像是被拧起来,焦躁又不安。
毕竟一切判断还是医生更专业点,皱眉算是什么意思?!
病人还在那边咬着牙打颤,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疼得没什么力气,并未吭声。
他低垂着头,目光都不看着人,很像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一切蛮不在乎。
李继平生气地看着他,觉得这人还是太年轻,将生老病死看得太淡。
他苦口婆心道:“不是吓唬你,医生跟你说什么你要听着。刚刚清完创的刀口很脆弱,哪能到处跑瞎折腾。”
齐倦只是将脸往郁月生的怀里埋了埋,直接逃避。
郁月生说:“我会看着他的。”
“……”李继平缓缓舒了一口气,松开捏着齐倦病服下摆的手。
他说:“……算你这回走运了。”
?没感染?
像是在一颗吹得鼓起绷紧的气球上施了很久的压,现在那点压力终于淡去,犹如释重负。
“那就好。”郁月生温柔地摸了摸齐倦的后脑,将脸颊贴着他温凉的额头。
齐倦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有些微湿。
但直到这一刻,才觉得心底安心了些。
郁月生取完药回到病房的时候,齐倦还是在艰难地吐着温水,可惜他术后刀口未感染,胃病却是真的犯了。
郁月生赶紧过去扶住他。
齐倦却像是没骨头的似的,手肘撑搭着床头的柜子,埋着头,垂下来的头发都快遮住脸。
病服有点歪斜地挂在身上,扣子没太扣好,男孩子的胸膛很平,滑露出半边苍白的锁骨。
他扣着垂下的头发,用手指捂在耳后,因为呕吐,青涩的肩膀直抽抽。看起来安静,又挺低丧的。
郁月生撕了块干净的纱布,蘸着稀释过后的酒精,给他温吞地涂着。
李继平:“手别乱动。给你输护胃的药。”
齐倦“嗯”了一声。
他的左右手臂一只在被扎针,一只在被擦着酒精退烧。他像是一只提线木偶,就这样木讷地看着。
很奇怪地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也有人牵着他的手。
秋天的傍晚很冷,晚霞是橙红色的。爸爸脱下来外套给他穿着。成人的衣服套在小孩身上显得很是宽大,袖子也很长。
小倦倦的左右手的袖口分别被爸爸和妈妈攥起来,前端空了好大一截。他一路上蹦蹦跳跳地走着,晃着拖得长长的袖子,嘴巴里哼着儿歌的调儿,走路还有些颠簸。
风里载着欢声笑语。
脚下踩着酥脆的枫叶,咯吱作响。仰仰头,能看到爸爸妈妈凑在一起交谈着,他用乌漆亮盈的眼睛打量着橙红色的天。
又有枫叶落下了呢。
齐倦看了看冰冷的输液瓶,里面的药水也是橙色的。
但是胃部疼得直抽抽,上腹里面一整块都拧巴起来,冷而硬,跟被细密针扎一样泛起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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