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悯越听眉头越皱,“感谢臣?” 沈映拉住顾悯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多亏那天你的一番话点醒了朕,这个朝廷让你失望,所以你不愿意入朝为官,换而言之,也就是朕让你失望了,是朕没有治理好这个国家。所以朕想为了你,努力学习当个好皇帝。” 顾悯听沈映把话说完,微微一怔,小皇帝的改变都是为了他?是他给了沈映想当好一个皇帝的信念? 看着小皇帝那双澄澈明净的凤眼和纯真无邪的表情,顾悯忽然感觉喉间有些发紧,心口位置热热的,血液似乎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原来,他在沈映心里……有这么重要?重要到能够让沈映甘愿为他做出如此大的改变? 沈映见顾悯表情发愣,便知自己这番说辞让顾悯相信了八九分,眉眼弯了弯,笑容愈发真诚。 在别人眼里昏庸无能的小皇帝,总不可能一下子崛起成为明君,那就只能为他今夜在琼林宴反常的表现找个合适的理由,让人相信小皇帝还是原来那个小皇帝,琼林宴上的天子一怒,不过是色厉内荏,背后有人教唆的罢了。 而顾君恕,自然就是那个最好的借口。 “今夜朕恐怕是把太师给得罪了,唉……”沈映叹了口气,忽然抓着顾悯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你摸摸,朕这胸口,到现在心跳还快得很。” 顾悯感受到手下传来规律的心跳,一下一下,充满了活力,其实速度倒也不算很快,可不知为什么,好像受了感染一样,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起来。 顾悯暗暗咬了下舌尖,勒令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却被沈映紧紧按着,没能如愿以偿,他困惑地抬起头,却对上小皇帝笑吟吟的表情。 “不过,朕还有件事始终都想不明白,要不君恕你帮朕一起想想?” 顾悯垂下眸盯着罗汉床上的雕花纹,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皇上请说。” 沈映慢慢道:“你说,帮陈子荣作弊代笔之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先帮陈子荣写好那篇策问的?他总不能未卜先知,提前预测到朕会出什么策题吧?” 顾悯闻言心头突突跳了两下,策题是他帮皇帝写的,在殿试公布前,只经过他和皇帝两人之手,皇帝这么问,莫不是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 顾悯掀起长睫,打量了眼皇帝,沈映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并没有什么异样,若不是太会掩饰,那可能就真的只是随便问问,还没有怀疑到他头上。 顾悯移开视线,落到自己放在沈映胸前的那只手上,淡淡道:“也未必会是提前写好。” 沈映挑眉,“哦?怎么说?” 顾悯:“也可能是后面有人帮他偷换了考卷。” 沈映听完沉默地想了会儿,忽而点头道:“你说的对,那朕是得让锦衣卫好好拷问一下那几个阅卷官了。” 他说完便松开顾悯的手,从罗汉床上坐起来,漫不经心地道:“朕在琼林宴上多喝了点酒,有些疲乏了,今晚就不留你了,你也早点回揽月斋休息吧。” 顾悯感觉自己的手蓦地一空,明明也没抓什么东西,可就是有种有东西从他指尖溜走的错觉。 沈映已经走下了罗汉床,背对着顾悯叫外面的小太监进来帮他更衣,顾悯看着皇帝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的背影,忽然就连心里,也跟着空落落了起来。 他们君臣之间,终究是做不到坦诚相待了。 “臣告退。”
第16章 杜成美受了二十廷杖,深夜被人抬回了太师府。 负责行刑的锦衣卫碍着杜谦仁的情面,手下留了分寸,可皮娇肉贵的杜成美何曾被人这么打过,一路上嚎个不停,只差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杜公子被人打了。 当夜,太师府里乱成一团,伺候的仆人挤了满满一屋子,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过来帮杜成美上完了药,杜谦仁也终于回到了府里。 杜谦仁官服未换,直接来到杜成美的住处,原本还闹哄哄的房间里,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杜谦仁沉着脸,道:“所有人都给我出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不过顷刻,房里的太太姨娘,丫鬟小厮便都走了个干净,杜成美自觉做错了事,心虚地不敢看他爹,垂着头讷讷道:“爹,您得帮儿子想想办法啊。” 杜谦仁在屋子里环顾一遍,随手拿了根鸡毛掸子,撸起袖子朝杜成美背上就是狠狠一抽,怒道:“你怎么敢的?那是殿试!你竟敢帮一个草包作弊还让他成了状元!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是不是?” 杜成美痛得哀嚎一声,哭喊道:“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爹,您得想办法帮我把事情瞒过去啊,难道您忍心想看您儿子被发配充军、人头落地吗?” 杜谦仁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摔在地上,气恼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成美此人出了名的贪得无厌,仗着他爹的势力,在京城里向来为非作歹惯了,科考这么有利可图的事,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本来杜成美只是买通关系,帮着几个给了钱的考生在会试中作作弊,这事儿杜谦仁也知情,平时捧着银子找他来买官的人也不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儿子去了。 但杜谦仁不知道的是,就在殿试的前一天,忽然有人放消息给杜成美,说自己知道殿试的考题,可以三千两银子把考题卖他。 杜成美本来还将信将疑,殿试的考题,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可那人又说,可以先给题目,等到殿试结束,如果确定了他给的考题是真,杜成美再给银子也行。 杜成美想着这样他也不亏,便信了那人的话,得到考题后,立即连夜找了四个钻研八股几十年的老先生合力写了篇策问出来,然后给贿赂他的那几个考生递话,谁要是出价高,他就能保谁进一甲! 进士及第,在古代这是何等光耀门楣的事,更别说以后进了官场,只要会捞油水,现在花这点钱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最后当然就是陈子荣出的价最高,杜成美买通了一名负责殿试监考的帘官,收卷的时候,悄悄换了陈子荣的卷子,之后陈子荣果然金榜题名,还被皇帝点了状元。 为防陈子荣在琼林宴上暴露其不学无术的本性,杜成美还特意教他故意先喝得酩酊大醉,免得在其他人起哄让他作诗的时候露了丑。 本来计划周密,万事顺利,可谁想到最后会冲出来个冯季平? 更没想到小皇帝也不是个好糊弄的,竟然三两句话就把陈子荣给问露馅了。 这下人进了诏狱,以杜成美的本事再也兜不住了,只能哀求杜谦仁帮他想办法。 杜谦仁听杜成美说到这儿,皱眉问:“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杜成美支支吾吾地道:“没多少,也、也就十、十万两。” 杜谦仁瞪眼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恨得牙痒痒,“十万两?区区十万两,你就敢拿命去博?好了,现在被人举报了,那锦衣卫的诏狱是什么地方?不出一日,那草包肯定就什么都招了,到时把你供出来,你有几个脑袋够人砍的?” 杜成美其实还没敢跟他爹说实话,那陈子荣家是江南某地有名的首富,除了十万两银票,他还狮子大开口,另外收了人家三个美妾和一箱子古玩珍宝。 “所以才要您帮儿子想想办法啊,爹,您是首辅又贵为太师,只要您出面,那刘承义能不给您面子?”杜成美趴在床上,伸手去够杜谦仁的衣服,阴恻恻道,“只要那陈子荣一死,那他们就死无对证,查不到我头上了!” 杜谦仁冷笑道:“你说的倒是轻松,刘承义是东厂的狗,可不是我的人,只怕我说的话,他未必肯听。” 杜成美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难不成只能去找郭九尘那个死太监?说起来真是憋屈,那郭九尘不过就是条阉狗,凭什么和爹您平起平坐?连锦衣卫都对他唯命是从!” “还不住口!你几时才能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杜谦仁低喝一声打断杜成美的抱怨,“我问你,到底何人卖给你的殿试考题?” 杜成美唯唯诺诺道:“我们是在一家酒楼里交易的,那人隔着屏风和我说的话,是以没见到他的真实面目,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 杜谦仁听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就是一掸子抡下去抽在杜成美背上,“我杜谦仁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材!你中了人家的圈套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见钱眼开的东西!还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省得你连累我杜氏满门!” 杜成美顿时被打得在床上乱滚,哭爹喊娘地求饶:“爹,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要是打死了我,杜家就绝后了!” 杜谦仁狠狠抽了杜成美十几下才停下手,气得他胡子都歪了。 杜成美三十多岁的人,哭得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爹,我知道了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您想想办法救救儿子吧,求您了爹!” 到底是亲生儿子,杜谦仁就算再生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况且给杜成美设下圈套的人,极大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从卖殿试考题给杜成美,再到琼林宴上冯季平举报陈子荣作弊,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凑巧,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谋划这一切。 到底是何人所为? 杜谦仁拍着胸口顺了顺气,精明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恐怕那陈子荣,在诏狱里撑不了多久。” 杜成美一脸惊恐:“那怎么办?陈子荣肯定会把我供出来的!那皇上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杜谦仁缓缓道:“事到如今,只能豁出去为父的这张老脸,等到明日一早,我亲自进宫去求太后了。” 杜成美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激动地连连点头,“对!可以求太后!爹您是太后最倚重的臣子,太后看在您的面上,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杜谦仁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扔到杜成美身上,“你给我闭嘴!从今日起,我要你在房里闭门思过,没我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杜成美忍着后背屁股上的疼,连爬带滚到床里面,吓得点头如捣蒜,“听到了!听到了!” —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待到第二日,昨夜在琼林宴上,新科状元被人举报作弊下了诏狱的事就传遍了京城,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天早上,天不亮杜谦仁就出了太师府,宫门刚开就进宫直奔寿安宫去了。 等到沈映慢悠悠睡醒,便听到寿安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寿安宫宫门紧闭,杜谦仁和太后在里面足足谈了有一个时辰的话,这会儿杜谦仁才出了寿安宫,太后便又传召了郭九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沈映吃着早饭,听完小太监禀报,无声冷笑,还能说什么,还不就是想保住杜谦仁那混账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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