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的想法,是把这段剪辑出很不一样的感觉,反打为主,并且不断穿插不同视角,节奏则根据谈话的内容来。也就是说这场戏,黎尧得和燕子拍上几十上百遍。 燕子喝了口水,白枫这个人物在剧本背景里已经对腌萝卜产生了信任,难得地鼓起勇气与他对话,比起之前的戏,台词骤多。 为了保证连贯,徐宽还用铅笔在课桌上打小抄似的记下了细细密密的提示。 黎尧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那些小字,细的和蚂蚁腿似的,他相信徐宽在上学的时候一定是作弊的个中高手——非常的有经验啊。 燕子也准备完毕,最后看了一眼剧本,就把它扔给了抹茶,在老鼠喊过开始之后,开口道: “今天天气不错。” 腌萝卜本来是趴在桌子上的,听见白枫主动开了口,惊奇的坐直了身体:“嗯……” 他睁大了眼睛观察白枫,他还是那个样子,和平常好像没什么区别。 白枫继续说:“风很大,我今天来上学的时候,看见有人放风筝。” 从窗户外面看过去,空荡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玻璃微微有点反光,倒映着的浅灰色花枝树影,随着风无声摇摆着。 哇哇哇,腌萝卜心想,今天白枫说出的话简直破纪录了。 他挺高兴的:“我也看见了,一个老鹰的风筝,挺逼真的,我还以为是真的来着。” 门敞开着,风来,桌子下面的一张废弃纸巾被吹动了。地上还有不知何时掉落的半块橡皮。 白枫也是第一次敢这么随便的开口,他根本听不见腌萝卜在说什么,耳朵里现在传来的是昨天的那场闹剧,那时候,腌萝卜正在为不能辩解的他说话。 面前的腌萝卜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很不一样,当时他在哭,现在他在笑。 “我小时候也喜欢去放风筝。” 腌萝卜:“是吗……那什么,虽然可能会有点奇怪,不过要不要周末一起去南湖公园试试?” 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轻轻相扣,有些不安的动了一下拇指。 白枫听不见,继续自说自话:“昨天我看见一家老书店。” “啊……”白枫根本无视了自己的问题,那应该就是不愿意吧,也是,两个男生,年纪也不小了,还放什么风筝啊。 两个人的影子从各自的脚边延伸,顺着课桌立起来,再铺到桌面上,侧脸的线条相对。 白枫:“我隔着玻璃看见一些老的盒带,曾经看你拿着过,我觉得你应该挺喜欢的。” “卡带吗啊,是……小时候家里就靠那种老的收音机娱乐,经常听卡带……没想到你会知道。” “下次再路过的时候可以给你挑一盒。” “不、不用的,告诉我在哪就可以了。” 窗外有只鸟,从树上扑棱棱飞起,树枝摇晃不已,落了点树叶。 “我们家本来养了一些鱼,昨天可能是供氧机出了故障,都死了。” “啊……养金鱼吗?” “每到这种季节我就会感冒。” “……季节交替的时候确实……” “还咳嗽,一咳嗽就睡不着觉。” “……”双手轻攥,关节抵触着关节。 白枫……好像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啊。 腌萝卜低下头,脸上的笑容也没法再维持,白枫看见他低下了头,也停了下来。 “白枫,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他问。 白枫是知道的,讲台上贴着带名字的座位表方便老师们提问,自己曾特意去看过。可是腌萝卜低着头,白枫看不见他在说话。 当然,就算是看见了也听不见。 “我还以为……” 按照剧本,黎尧一边抬起头一边说着台词,但是他从窗外看见了之前说会来剧组的央鸣。 “还以为……你能稍微在意我……” “卡!黎尧,你表情怎么突然变了?这都最后一条了,认真点行不?”老鼠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再来一次,拍完就结束了,可别再出差错了啊!” “刚刚走神了,真是对不起……”黎尧说着,再看过去的时候,央鸣已经走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最后一条很快拍完,大家欢呼着收工。录音师cookie也不爱惜他那纤维杆了,胡乱收好就开始揉肩膀,徐宽则迫不及待的去找剪辑组商量后期,抹茶穿着她那件抹茶质感的衣服在和道具师商量着什么,老鼠和他妈妈喜滋滋地说着话,燕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在人群中想找央鸣,但是看了一圈都不在,只好离开了场地。这里是一个中学的旧实验楼,除了这间被他们借来拍戏之外,别的教室都被当做杂物间,课桌椅堆叠,有的里面还放了些挺大的金属框架,应该是举行活动的时候用来绷广告布的。 楼梯上的防滑条很多都脱落了,扶手是木的,被常年磨擦着,光滑发亮,底下支撑着的柱子是铁的,锈了很多。 他沿着楼梯往上走,通往楼顶的门被锁了个严实,他只好又下去一层,最终在走廊尽头一个没锁门的教室里看见了央鸣。 那教室里只摆了一架钢琴,非常老的脚踏式木头钢琴。央鸣坐在钢琴前面,打开了落满灰尘的盖子。 琴键缺失了很多。剩下的也磨损的厉害。 “央鸣。”黎尧走进那个教室,“你以前有见过我吗?” 央鸣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回想似的皱起了眉:“没有。” 黎尧自嘲的笑了,也是,自己在问什么蠢问题呢。明明在央鸣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该意识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只是个虚假的临时停留处罢了。 央鸣:“你们的这个片子,我希望不要做的太慢了,工作室打算用它来配合不久之后的一个热点,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们联系更专业的剪辑组。” “够了。” “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陌生的态度?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事情不可? 为什么刚刚才习惯一个世界就要离开?为什么我不能普通的活着?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带着谁都没有的记忆? 为什么就连你……也不能让我依赖? 黎尧想说的有很多,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咬了咬牙: “呃,没什么……我们的剪辑师很优秀,不用你担心。” 说完,他就打算离开。 “等一下。”央鸣叫住他,“明天有一个临时角色,定好的演员出了事故,我向导演推荐了你。” 黎尧的脚在门口停留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谢谢您。” 也不过是只能客套的关系罢了,还奢望什么呢。在这个残忍的游戏结束之前,谁都无法陪在他身边吧。
第058章 第五十五场 杀青 黎尧又回到了片场,一群人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去吃饭,黎尧虽然是主角,但有点提不起劲,就推辞了,而老鼠身为“导演”,自然不能少了他,因此就让黎尧带着老人先回去。 拍完之后的剪辑比拍戏重要多了,老人不知道这点,以为拍完了就完了,所以老鼠也可以不用再假装,把剩下的交给徐宽和抹茶他们就行。 一群人把器材扔上车,选了上次的饭馆。黎尧和老人在门口与他们作别,他性格好,工作人员都挺喜欢他,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心里也有点舍不得。cookie作为代表,送了老人一个小葫芦项链,刻着寿喜,寓意就是福禄寿喜,老人拿着葫芦笑呵呵的,很是高兴,连连交代老鼠要招待好大家才走了。 他搀着老人慢慢地走着,努力寻找着话题: “阿姨,您是明天几点的车啊?” “中午的、中午。” “吃过饭走吗?” “对,最后再和志聪吃顿饭,我就得走了。” “哦……” 他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 “小章啊,我问你些事。” “哎,阿姨您说。” 老人穿着的是自己做的黑布鞋,步子也迈的很小,巍巍颤颤的。她的年纪真是大了。 “我家志聪啊,有没有拖工资不发给你们?” “嗯?噢没有没有,老……咳,聪哥一直都是按时发工资的,还时不时给我们发奖金呢!” “那就好,我就担心他啊,得了钱,丧良心……当初,他爸就是因为这个,老板不发钱,没得钱治病,活活被病拖死了。” “啊……”他再次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聪哥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们都很好,很热心的……” “他爸当时在城里打工,从工地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医院说必须要立马做手术,当时我把家里什么都拿出来了。” “志聪跑了,我顾不上管他,交了钱做了手术,回家才看见,他把家里塘子长的菱角全收了,用麻袋装着跪在路边求人家买。” 老人的声音很哑,带着心疼的语气: “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又是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老幺,我当时我眼泪就蹿了下来,回家娘儿俩呜呜的哭。” “他爸恢复的不好,钱又要不到,志聪的爷爷被这个事活活气的脑梗,也走了,志聪原来可喜欢他爷爷呐……” “阿姨小心楼梯……我听聪哥提过,爷爷很喜欢戏曲,对吧。” “对、对,一天到晚唱那些个甘露寺……我说这些话,你别嫌烦啊,我就是想说志聪挺不容易的,我离得远,身体又不好,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麻烦你照顾点,算我谢谢你了。” “阿姨您这是哪儿的话,聪哥人那么好,不用您说我们也帮忙啊!您担心聪哥,聪哥也担心您,您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真的,回去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说话间已经到了五楼,老人拿出钥匙开门,好几次才抖抖索索地把钥匙对上锁眼。 “那你也回去吧,阿姨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要不然明天来家里一起吃饭?我这辈子也就这点本事。” 虽然老鼠的妈妈烧饭确实很好吃,每天那香味都遍布楼道,为此老鼠特意找房东说明了情况,多给了两百块钱才解决。但黎尧觉得还是不掺和进人家母子间为好,还是推辞了,客套了几句下了楼。 老鼠真幸运,能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 他慢慢的走着,楼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小广告,三楼拐角的小窗户,碎了一块玻璃,风刮起来了,呼呼的吹了黎尧一脸。 走出楼,外面确实比刚刚冷了不少,花坛里那些雪糕的包装纸一阵一阵的飞起又落下,上面代言人的脸被扭曲成奇怪的模样。他沿着这些单元楼走着,老鼠他们应该还在吃饭,但是他并不想过去,除了六楼,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因为那是燕子的家,不是他的家。 三单元的楼下摆了一张旧沙发,老式的楞格纹,坐垫里的弹簧跑了出来,露出土黄色的海绵,灰扑扑的被遗弃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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