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仿佛是在暗示,他没那个打算把谢澄的性命交给太子,我稍微放下心,又觉得不可理喻:“殿下方才还说,自己心气不高没有志向,可殿下的所作所为,不像是无意于皇位的人该有的。” “我确实无意于皇位。” 这话在我耳中听着有说不出的讽刺,很有种富二代创业不成就只能回家继承亿万财产,却还要和乞讨的穷人哭梦想没能实现的魔幻感。不当场讥笑为难他是我最后的忍耐,酒意一波波冲击着太阳穴,在激我爆发,情绪化的当下说什么都没意义,我不想再谈下去,翻过身背对着他,平静地说:“劳烦殿下照顾了,夜已深,您也早些歇息吧。” “那天你来书房找我。” 姬宣在我身后,那轻声诉说的语气像在试图跟我辩白:“那时我就告诉你了,我是基于我的立场做的这个决定。” “是啊,您没有隐瞒,是我自己想太多,丢了大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姬宣并没有欺骗我,只是我一厢情愿,把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理解了而已。譬如擅自觉得他把我当朋友,为了我这个朋友而对袁无功发火。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这么一想,我对姬宣发的这些火,就很没道理了起来,姬宣也是,都被这样阴阳怪气了,他为何不像对待袁无功一样,让我滚出去呢。 “闻人。”他似乎很疲惫,说话有气无力地,低哑道,“那你的立场又是什么?” 我说:“非得讲出来不可吗?” 他没回答,我还想借着这口气再刁难几句,话到嘴边又叹了口气,到底是尊贵的客户兼皇子,我有几个资格这般放肆,便将所有情绪全部咽下肚,好好体会了一番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 我心平气和地说:“别想多了,殿下,我只是跟着谢澄来这里,等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也会离开,无论我是什么立场,都不会影响到您,就放……一万个心好了。”
第62章 这夜折腾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只是第二天扶着酒醉后疼痛不已的脑袋起身一看,姬宣已经离开了。 我重重倒回枕头上,拿手臂遮着眼睛,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中长叹了口气。 看来我这人酒品不大行,又哭又闹也便罢了,但昨夜的事,得向姬宣道歉才行。 姬宣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就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是立场问题,在这个时间点他肯冒着被太子怀疑的风险收留我与谢澄,就已经是不易,而我非但不为他的体贴心怀感激,还向他发泄自己的情绪,这说一句恩将仇报也不为过了。 发泄情绪,那是孩子的特权。跟我无关。 已经给人家添了诸多麻烦,再死皮赖脸留在这里也很是不合适,倒不如另寻他处来得妥当,至于谢澄的安危问题,姬宣既已知晓赤胆忠心之事,又不愿真让太子制成长生不老药,那想必他也会分出余力来保护谢澄,我和谢澄之间也有铃铛联系,即使出了事不至于全无知晓。 那就这么定了,谢澄留下,我走。 主意打定,我立刻换衣去寻姬宣,想向他辞行,一路行得很慢,我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心里回想着昨夜的对话。 说来也的确奇怪,一天天看着姬宣没什么动静,却在不动声色间掌握了如此庞大的信息,他透露给我的必是其中万分之一,太子下毒,圣上被囚,绪家翻脸,以及这连发的凶案背后隐藏的长生不老药,甚至连谢澄在其中的身份都猜了出来,姬宣究竟是如何在这动荡的京城人潮里抽丝剥缕,了解到这么多隐秘的事呢? 长期戍守边疆的武将,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还没理出头绪,书房就已在眼前,望着紧闭的房门,我心里微微紧张了起来,昨夜混乱后的首次见面,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总,总之先道歉,对,先诚恳为昨夜的失态道歉,冰儿如果发火,就顺理成章提出离开,没错,就这么办。 踌躇好几次,也没勇气叩响眼前的门,我攥着拳头,干脆噤声屏息放轻脚步,踱到一边窗下猫着,继续推敲一会儿要说的话,正好有我相熟的侍女端着茶盘走过来,看我这幅挠头搔耳的情形她抿唇一笑,正要唤我,我忙竖起根手指,拼命示意她别泄露我在这里。 “谁?”里面忽然传来姬宣的声音。 侍女朝我点点头,就自若地上前开口回答:“是奴婢,打扰殿下,来送新泡好的热茶。” “不用,下去吧。” “是。” 遭到主人的拒绝,侍女望着手里的茶盘,也轻轻叹息,一转头就对上我睁大的眼睛,她倏然失笑,在我身边姿态优雅地蹲下来,捡了块茶点心喂到我嘴里,我满口食物不能发声,只向她竖起两手大拇指,她就笑着离去了。 我舔着嘴唇,心里安定不少,正要下定决心去敲门,却听见屋里有管家那沙哑的嗓音:“昨夜,宣哥儿同闻人小公子吵架了?” “……” 管家替我说好话:“小公子年纪轻难免贪杯,也是喝醉了,何必同醉酒的人动气呢?” 姬宣淡淡道:“我没有生他的气。” “那宣哥儿怎么一早上又不用膳又不说话?昨夜回房还那般晚,我原以为你在小公子房里睡下了。” “他看起来像第一次喝醉,夜里容易出差错,我就多留了会儿。”姬宣道,“是我自己做的不好,他发火无可厚非。” 管家讶异极了:“小公子跟您发火?小公子……那可是闻人小公子,他居然也会发火?” 听他的口气,好像比起我冒着大不韪向当朝皇子发脾气,我生气这件事本身更值得惊讶。 姬宣也无语了片刻,他道:“闻人心地纯善,和我不同,我们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怎么这样想,殿下也一样的品性高洁,同小公子再合拍不过了。”管家劝慰他,“究竟是为了何事,才叫小公子好端端生起气来?难道是当年的事被他……” “不是。” 姬宣打断了他,屋内沉默半晌,勾得我心痒难耐,恨不得将耳朵伸进去听得更清楚,整个人也不自觉扒在窗边。 “不是。”姬宣的叹息声宛如尘世里一道裹着哀愁的风,密密缠上我的心头,“若真是当年的事被他发现了,恐怕就不是朝我发火这么简单了。” 管家讷讷着:“那到底不是您亲自动手,更何况极光阁本来做的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这无论如何也不该怪到您头上来。” 姬宣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透着说不出的嘲弄意味:“我看着他们用油淋湿房梁,一把火扔上去,女人小孩都困在里面,谁知他那天出门,没烧死他纯属是个意外——我在黑风岭见到他和那个英娘时,我就觉得,这个世上果然是有报应的,或迟或早,报应总会找上门。”他还在笑,“对我而言,他就是地府的阎罗,在人世的化身啊。” 管家低声说:“我留心了他很久,他……没有要报复您的意思,素日心眼儿也好,体贴,活泼,府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我有时甚至觉得,这么防备着人家,叫他知道了得多难受……” 点心的甜味落到胃里,翻涌成难以言喻的酸苦,齐齐逼到喉头,烧心的呕吐感摧折着我,任何与苦痛有关的滋味对我而言都不陌生,烈火加身也好,将不是天选之人的英娘白芷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也好,哪怕被人视为阎罗,任何苦痛,我都可以忍耐。 我仰着头靠在窗座下,没有动弹,只是闭上了眼睛。 “因为闻人钟还不清楚真相,如果他知道,我就是极光阁的阁主,在黑风岭时他就会动手了。” 姬宣的语调总是那么平板,丝毫起伏也无,漠然的,平淡的,就像这个世上不存在真正能让他动容的事物。 我过去以为,这都是假象,真正的姬宣其实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心软的人,可事实证明,我这人老是把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理解,这是我的坏习惯。 姬宣给我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 “所以那时我联系上了暗部,也选择留下来继续观察他,但凡他流露出一丝杀机,我都会立刻要了他的命,连带着山上所有的人。”耳边,他正一言一语陈述着自己的心思,“后来袁无功和谢澄也都被他绑上山,人多了起来,也更方便我动作,黑风岭巴掌大的地,我很快就调查完了……” 有一瞬间我很想离开,可这时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打草惊蛇,除了留下听到最后,我别无他法。 只听姬宣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道:“谁能想到,他居然真的只是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而不是自立为王扩建势力,好伺机对付他叔父闻人达和疾风阁……他当山贼,就只是单纯被我逼到那条路上去的,仅此而已……仅此而已,这是有多,愚蠢的想法啊。” 管家低低道:“这只是因为,闻人钟是个好孩子。” “没有父辈庇护,好孩子活不长。”姬宣为他们的对话画下简洁的句号,“我说了,他没死,纯属意外。” 我终于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并肩看月亮的晚上,姬宣问我的问题。 “……他派极光阁的刺客来杀你,你没想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 “迟早的事,好歹我也是黑风岭的老大呢。” “…………那极光阁那些杀你的刺客呢?” 原来他从头至尾,就没对我放下片刻戒心。 也许是因为主人长年在外,姬宣的王府不比其他官员大将的豪宅,人来人往宴会连连,总是很寂寞,很安静,但就算是这样的地方,也会有小鸟从围墙外飞进来,飞到我膝头,对着我鸣叫。 玄凤低下头,翅膀遮住头,伏在我腿上,我伸手去摸它时,它望着我的眼睛里有着悲悯的色彩。 我对它笑了笑。 “……”玄凤张开嘴,尖锐的鸣声凄厉得让人不忍,如同应和它的呼唤一般,瞬间,大大小小的鸟鸣响彻院中各个角落枝头,就连头顶天空,不知何时也出现了无数振羽而过的鸟儿,双翅遮天蔽日,都在一齐啼鸣。 “钟儿。”震耳欲聋的鸟鸣中,玄凤对我说,“对不起。” 我没有怪它,为何早就知道这件事却隐瞒我,这不是玄凤的义务,站在玄凤的立场,多余的情感会影响我这个打工人的判断,不告诉我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人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玄凤也是,姬宣也是,袁无功也是,谢澄也是,就连绪陵李严等人,也是一样。 昨夜姬宣又问我,你的立场是什么。 我那时心里有气,不愿回答。 我的立场,就是希望他们万事顺心,永不折腰。不是单纯出于完成任务的需要,我发自内心,发自内心—— 可我的心在立场面前,有任何值得多看一眼的价值吗?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04 首页 上一页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