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如同被狠狠敲了一棍子般炸痛,他顾不上走到垫子旁,双腿轰然砸到地上,发出令人咂舌的震响。 余晏仿佛感觉不到痛,连身边何时多了个人跪着都不知道,他无力地盯着那堆牌位。 有些想不通,明明是几月前还活生生在眼前的人,怎么就变成死气沉沉的木头了呢。 他如同玉山倾倒一般猛然磕头在地,压抑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爹,娘,儿不孝。” 他不知道,站在门口的余枫听到这几个字以后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嘴巴不自控地张大,显得很滑稽。 思索片刻后,他转身离去,给他们留下空间,顺便消化下这句话。 席澍双手及地,很郑重的嗑了个头。余松吾对待他就如同亲生父亲一样,甚至比他那花天酒地的亲爹还要做得更好。回想起那位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也不禁悲恸。 余晏浑然不顾已经发红的额头,撑着起身,又一个头砸下去。席澍没有阻止他自虐一般行为,他懂……这是规矩,这是儿子应该的。 直到嗑完三个头后,余晏仍不肯起身,伏在地上,闷声哭了起来,起初是低声,后来声音越来越痛,越来越嘶吼。 就像小孩一般在父母跟前释放所有情绪。 从小父亲就最疼爱他,说想学书画就去请全西北最好的老师,刚从北大毕业就巴巴召回人护在西京后方。 不过他疼爱却不溺爱,幼时被老师责罚戒尺,余晏去找人撒娇,父亲却正色说:学学问哪有不吃苦的,你自己选的路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而他却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死后还让他操碎了心,母亲一人独守余府,最后血溅洋人枪下。 作为儿子,他简直不孝极了。 余晏突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要去周原,不就是青铜鼎,流落海外又能如何,他很自私地想。 席澍跪在一旁有节奏地轻拍他背脊,就像哄小孩一样,他对着牌位说:“干爹,阿晏很好,我也很好,也许是上天保佑,让我们到21世纪走了一遭,您想要看到的太平盛世我们替您看到了,祖国山河秀丽,正值盛世。” 余晏撑着起身,此刻他额头已经起了血丝,用袖子很坚定地抹掉泪痕后,他说:“古籍和文物象征着文脉,不能给洋人占为己有,父亲,我自己选的路不后悔。” “您说死亡是人生最后一个节日,不要因为死亡悲戚,那百年之后我就去地下找您磕头赎罪。” 席澍很轻地送了一口气,把他整个塞到自己怀里,用力到在胳膊上勒出痕,两人心跳一同震动,仿佛融为一体。 他对着牌位说:“干爹,当年您说错了,您没有欠我的,我是自愿不要孩子,我就想跟阿晏在一起。当年顾忌太多,退了一步,现在我不会退。” “我喜欢阿晏,想跟他在一起,请您成全。” 余晏一肘击过去:“你欺负我爹不能说话,他怎么成全。” 席澍顿了下:“不说话我就当成全了,实在不行到了地下一起磕头赎罪。” 余晏很无奈地笑了笑,释然说:“好。”
第52章 捐赠 待到从祠堂出来之后, 已经是傍晚了。 余枫坐在客厅的沙发正中央,明明他才是主人家,却浑身不得劲,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他思索了整整一下午都没有得出结果。 端起茶杯, 余枫借着喝茶的空隙, 又隐晦地打量二人, 欲言又止:“你们,到底是谁。” 余晏上半身倚在沙发后背,架着个二郎腿,十指交叉置放在腿间,反问:“你觉得我是谁呢,余老先生。” 空旷的厅内更加寂静,余枫放下茶杯, 正视二人, 斟酌片刻后:“不知道,我刚刚听到了你在祠堂内的称呼, 别担心, 就听到那句爹娘,这背后的信息让我不敢信也不想信。” 听到这番话后, 席澍暗想,他倒是跟余大哥的性格像了个十成十, 说话做事都是不轻易下结论的。 他示意一眼:“你心中所想的那个, 就是答案。” 如果说对外人还有忌讳,那对为数不多的血脉亲人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百年后还能找到就很弥足珍贵了。 余枫用力咽了口唾沫, 又推了下他的金丝老花镜,想看清楚两个人的每一寸样貌, 足足看了十多分钟,在磨尽两人最后一点耐心之前才收回眼神。 说不清是酸涩还是惊讶,总之心中是万感交集了。 他转换一种语气:“您二人真的是跟信上说得一样,从民国来的?什么原理,道士修仙长生不老?穿越时空到现代?” 余晏恍惚着说:“如果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没等人接话,轻叹一声:“这些年辛苦你了,上要照顾病重的父亲,下要庇护弟妹,余家现在枝繁叶茂,你是功不可没的,小枫。” 按道理来说对一个老头子叫小枫,通常会被老人家连骂带踹得轰出家门,可余晏语气平缓,如同长辈在安抚漂泊半生的小辈。 余枫不由得鼻头一酸,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种哄孩子的话了,“您真的是叔祖父吗,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冲击力太大。” 余晏坐到他身侧,左手搭在他布满沟壑的手上:“我是。” 简单的两个字,让余枫直直坠出一行泪。 他一下偏过头,不着痕迹地掩去眼泪,“要是能看到您二位还好好活着,爸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今天勉强算是团聚的好日子,余晏不想让气氛越拖越滞重,他转移话题:“承儿?他估计对席澍没什么好话,毕竟小时候就席澍逗他逗得最厉害了。” 席澍双手一摊,无辜地说:“我可没有,别冤枉好人。” 余枫半颔首,回忆道:“我爸说小时候最喜欢被您二位带出去玩,十多岁的孩子最崇拜家里的大人了,席叔在战场上打仗是大英雄,他巴不得多黏在席叔身上。” 席澍颇觉欣慰:“小兔崽子,小时候天天嚷嚷着跟我打架,没想到口嫌体正直嘛。”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哭笑不得,余枫一拍脑袋,趁热打铁“差点忘了,您还记得信上提到您曾经收藏的文物吗?爷爷特地吩咐了不许卖,他的主人没有取走之前,就放在私人博物馆里好好收藏着。” 他悠悠道:“既然宝物的主人已经在这,那就物归原主吧。” 余晏心猛然被吊起,他知道三四十年代西京有多动荡,家中还是尽力守护住了文物,不敢想象得付出多少人力物力。 他喉头如同被堵住:“那就一齐去看看吧。” 正要出门时,席澍抓住没心没肺的人儿,把外套拢到他身上,无奈道:“临安天气说变就变,白天热晚上冷,你怎么穿衣服还要人盯着的。” 他从小就这样,小时候不愿意穿厚,还会撒娇喊声阿澍哥哥,可惜喽,再也听不到了。 余晏斜他一眼,把他敞开的冲锋衣外套拉链拉上,无奈道:“你也是,别仗着体质好就乱来。” 席澍简直要伸手投降,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耳朵的红意都要蔓延出去了。 …… 余家的私人博物馆是真的很私人,不对外开放。不像周馆长的长亭博物馆一样,正常接待游客盈利。 他位处于余家庄园的隔壁,位置并不算偏僻,周围监控多得能让密集恐惧症退避三舍,采用最高等级的防弹玻璃,三层防盗设施,二十四小时保安巡视。 余枫站在博物馆门口,伸出一根手指,很骄傲地说:“至今为止,没有发生一起盗窃事件。” “很厉害。”余晏音量不高,但很有力,把余枫夸得浑身舒畅,走路都轻飘飘的。 他把人送到后,就到博物馆的待客室内休息了,把空间留给余晏。 博物馆内是常年不开主灯的,只留能照清路的地灯。灯光常年照射之下,会不可避免地对脆弱有机质文物产生伤害,既然没有游客,就没有开灯的必要。 这还是博物馆几个月内第一次主灯全开。 基本仿造省级博物馆的布局打造,成排的玻璃展览台,还有维持恒温恒湿的机器。 正中央是一字排开的七鼎六簋,庄严肃穆的能降服每一个站在它们面前的人,仿佛两千年前周王朝诸侯祭祀场面再现。 七鼎六簋在礼崩乐坏之前是诸侯才能享有的陪葬品,鼎里面供奉牲肉,簋里面盛放五谷杂粮,祭祀神明祈求来年五谷丰登。 余晏主动牵起席澍的手,走到展柜之前,“这是我在你参军第三年从村民手里抢救回来的,他们说是连日大雨冲垮了山崖,从断口里挖出来的,洋人找上门说愿意出价十块大洋。还好我吩咐人拦住了,给了一百大洋才搬回府。” 席澍凝视纹路灵动的青铜器良久,他虽然不懂文物,可也知道价值远远不止十个大洋:“就为了十个大洋把自己家国宝卖给外人,这种事当年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起。” “数不清了。”余晏半垂着眼皮,像是在回忆:“不过也怪不得讨口饭吃的老百姓,他们不识字。可恨的是那些大古董贩子,明知道文物之于华夏的意义,为了谋取私利,到处偷盗挖掘宝物卖到国外,还有的直接把金银铜融了。” 席澍抚了下他鬓角,见不得他心情低落。 余晏抬眼,直勾勾对上了席澍的瞳孔,“所以你得好好努力,把文物贩子们抓住,好好劳动改造一下,用老祖宗的遗存赚钱,还卖到国外,简直是欠收拾。” 席澍说:“好——”他眼尖看到不远处的石碑,指给余晏示意:“那个是不是你拓印破宣纸,在碑上留了墨痕,被先生发现后罚你抄书的碑刻。” 余晏瞥了眼石碑,幽幽转头跟席澍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是东汉碑刻《春秋》,你大爷的记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席澍绷着脸,手不经意掩到下半张脸。 南方真是太热了,余晏觉得耳朵烫得要命,他很谨慎问:“席澍,你是不是在偷笑!” 席澍声音很冷静:“没有。” 余晏眼睛极尖,看到他脸部肌肉往上扬,他绷着脸转身就走。 觑着他越来越红的耳朵,席澍终是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花了半个小时,余晏大致把博物馆上下两层扫了一圈。 殷商的甲骨成片摆在三米长的展柜中,铺满了。殷商甲骨是1899年清代学者王懿荣发现的,后来因为乡民和文物贩子私自滥掘盗卖而流散,到了1903年外国人也加入其中。 余晏打算把它们捐赠给甲骨研究室,毕竟空留在博物馆里没有任何意义,让专家研究破译文字才能发挥真正的历史价值。 至于字画和壁画这类文字类有机质文物,他也打算捐了,有机质文物极难保存,私人博物馆条件不足,过个十几年就会不可逆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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