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遗憾,晏安只感受到一股压倒性的悲伤,那么多可恨的理由,他心里却仅有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从阵破那日至今,他已经画完了三十五次死祭符咒,今日是最后一道。 没有人会死,所有人都能活。 死祭之法:奉上献祭者的全部寿数,粉碎献祭者的魂灵,修补其余亡魂的残缺。 他太狡诈了,从他明白自己是千万年前那个傀儡之时,便在计划着怎么利用自己的不死之身,如何瓜分自己那无穷无尽的寿数。 然而无体之魂能量会日渐流散,无法久留,最终依旧会消散。而这些亡魂更不一般,他们的魂魄受疫鬼撕咬,就算被修补也只是个拼凑品,根本入不了轮回。 于是晏安想了一个办法,若如同疫鬼一样,长久地喂给它们吃食,便能稳定地存续下来。 才有复生之机。 只是这个人的身体大部分被疫鬼霸占,将余下一星半点将残魂从其中抽离过后,疫鬼又该如何处理。 他这样想着,符已经画完了许久。 心中念着:姣子。 就在此时,所有人的神情都怔愣了一下。他们拿剑的手逐渐不稳,头痛欲裂之苦席卷而来,要将他们覆灭。 紧接着便是身体撕裂的剧痛,魂魄强行离体如同抽髓之刑。晏安的血似乎流尽了,又或者是腰背上的窟窿被堵住了,他用剑撑着身体,被铺天盖地的人语环绕,仿佛有千万根银针扎破耳膜,扎入颅中。 老师。 老师。 老师。 化鹤。 临枫。 他失魂落魄地叫着,眼前都是雾,嘴里都是血。他被泪淹没,被雪埋过,晏安跪地难起,仅是背上那层雪粒,就彻底压垮了他。 他喃喃了多久,有个声音就回应了多久。 “我在这。” “我在这。” “我在这。”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缕魂被纳入体内,晏安晃了晃身体,而后抬眸,疫鬼却不知所踪。地面上干涸的血一次次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之中,只剩一抹遥远的、刺目的红。 因为雪化进那人的红衣,让人分不清其间的濡湿究竟是雪、是血,还是泪。 那抹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晏安忽然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他有些心慌,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化鹤却说:“不要怕,大胆去做,我承诺过你,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有后顾之忧。” 晏安有些开心,他说:我还以为你会怪我。 化鹤道:“那你会怪我吗?” 晏安道:什么? 化鹤道:“没什么,辛苦了,可以休息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好吗?” 晏安道:嗯。 他从来都相信,化鹤有自己的考量和理由。 化鹤静静地站在远处,瞧见雪很快就彻底将晏安的身体覆满。他尝试朝那堆雪迈了一步,却痛得跌倒在地。 雪就这样下啊下…… 化鹤躺在地上,过了不知多久,他红色的衣衫被业火焚了好些洞。雪如鹅羽,化在他的鼻尖,化鹤觉得冷入骨髓,但他没有动弹。 即便他早就预见过,也早做好了准备,但时隔千万年,心口那暴烈的、碾压性的剧痛还是再次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形如一具尸体,连手指都无法自主操控。 这是一座死城,只剩他一人了。 忽然,有脚步声走近,声音的主人身着衮冕,他踩着雪来,是被遇归霸占了身体的皇帝,他说:“我们伟大的姣子,怎么躺这了。” 化鹤没有作答。 血溅过来。 遇归拔掉插在旁人胸口上的长剑,他仔细观赏,咒纹也随他的视线一起爬满了剑身。 遇归说:“我听说你又开灵眼了?先前花侑死的时候,你画了满屋子的血符都没能阻止,如今再度对着答案改过程,这就是你力挽狂澜的结果吗?全死了呢。” 化鹤不答。 “很痛吗?你的心病。”遇归举起剑,对准化鹤的心口,剑光明晃晃,骤然落下。 化鹤没有反应。 “咦?真是空的,你还真被人掏了心啊!”遇归哈哈大笑:“我也不想缠着你的,可你我同生,注定有一个人要化作另一人的诅咒。母神真是个老糊涂,祂要是选了我而弃了你,现在这些都不会发生,因为你不会化作诅咒,而我却是个阴险的小人呀。” 忽然,化鹤偏过头,轻轻嗤笑了声。 遇归便提起剑,又朝他身上刺去。 化鹤波澜无惊地说:“你请便,我不疼。” 咒纹生了效,化鹤的血管成了紫色,一路爬至脖颈,在爬满面颊。遇归嘻嘻笑道:“你可千万要活着呀,如果你死了,我只好纠缠那位你的心肝宝贝,他可没有你这样耐杀。” 化鹤转过脸,说:“请便。” 遇归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化鹤没做任何反应。他熬过了心口痛,从雪中坐起来,又拔了胸口上的剑,咒纹瞬间褪去。 化鹤拢紧衣裳,遮掩住胸口的窟窿,漫不经心地问:“兄弟,你真以为我们只是双生吗?” 遇归哼道:“你不敢死。” “我当然不会死。”化鹤抖落身上的雪粒,神色平静道,“你想错了两件事。第一,我若死了,你纠缠不了任何人,游魂也好恶鬼也罢,兴不起任何风浪。第二,你蠢不代表我也蠢,你既然知道我开过灵眼,就该明白我预见了一切。什么亡国、万鬼、空城……” 还有大雪葬下的未亡人。 化鹤漫不经心道:“总之,趁我恢复好心情之前,你最好以最快的速度逃掉。” 遇归扔了剑,说:“我没工夫陪你在这儿悼念死人。先前那个祝衫清竟然破了我设下的魇境,让我自知不足。兄弟阋墙不是好事,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携手成为天下共主,哥哥,你好好冷静——” “这里不是你的魇境。”化鹤曲动双指,有什么东西猝然钉穿了遇归的脑袋。皇帝的身躯骤然倒下,遇归的魂灵被打散,化鹤讥讽道:“话太多了。” *** 晏安醒来之时,雪也没有了。 耳边有涓涓细流的声音,他睁眼,瞧见了漫山遍野的红。 春日和煦,红枫却正烈。 晏安坐起来,身上的红衣便垂落下去。云雀自丛林中飞来,落到他的跟前,一眨眼,云雀又变换作人影,与他对坐。 晏安注视着他,而后笃定说:“这次肯定是梦了。” 晏安等了会儿,见对方没说话,又说:“你不要一直看我。” 化鹤闻言,有些忍俊不禁。 晏安又问:“你把疫鬼都处理了吗?” 化鹤说:“嗯。” 晏安松了口气,却还是一脸正色。他正要开口,化鹤却抢先说:“不要道歉,你做得很好,让我很惊喜。不过,吞纳几乎两个国度的亡魂,以自身的活体血肉滋养,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成功的。” 晏安道:“我明白,若来日有契机,我会想办法渡化的。” 化鹤道:“这要更久。” 晏安道:“我明白。” 化鹤垂着眸,道:“那么久啊……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这话不轻不重,却让晏安下意识攥住他。晏安道:“梦还要多久才醒,晕倒前我看见你了。你怎么说这种话?出什么事了?你碰到遇归了吗?” 化鹤摇头,神色柔和到有些悲伤:“遇归的诅咒算不了什么,只有古神的诅咒才叫规则。” 晏安道:“我不明白。” 化鹤轻声说:“你还记得当年那把刀上有八个诅咒吗,我破解了七种,剩下一个我却怎么都解不出来。前不久我辞别你,回了趟蜃镜,解封了水茗祈的那盏瓷瓶,在其中我发现了水茗祈的骸骨,于是我将她扔进了镜湖中,从她的蜃镜中看到了第八道诅咒。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炎师和霜云逝世过后只留下了带有她们神灵的武器,而水茗祈却多留了一副骸骨给我。如今我终于知道了,那是因为她死时仍有愧。 “我跟奇怪,她不过是履行职责,更何况已经做了那么多令我痛苦的事,为什么偏偏对为诅咒而惭愧?不过昨夜,我想通了,她不是于我有愧,而是于你有愧。小晏,第八道诅咒……是让你重新做回尘世中的真灵,再让你一生过得这样糟糕……” “我遇见你了!”晏安心里慌如乱麻,他紧抓着化鹤,重复道:“我遇见你了……所以没关系,我不怨她。” 化鹤轻拍他的手背,似在安抚:“我曾说过,所有让你担惊受怕的事,我都能解决。这次亦然,你无须害怕,我不会离开。” 他这样说着,好像很平静,仿佛对万般突变都有应对。可化鹤喉头滚动,似乎哽咽了下,他低头苦笑。 为从前没有看穿命数,更为如今全然看穿命数。 神的泪水只有一滴,每一滴都是弑神的疮痕。 与此同时,化鹤忽然抬手,点了一下晏安的额心。 那点刺痛让晏安没有防备,他有些草木皆兵,道:“你做了什么。” 化鹤道:“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要听。”他心慌得要死了,哪里还管得了什么真话假话,只想让化鹤一直说下去。 化鹤莞尔:“这是我留在你身上的信物。” 晏安就问:“那假话呢?” “嗯……?”化鹤觉得这话令人欢喜,一直笑,“这样的信物我还留了许多。” 晏安追问:“那假话呢?” 化鹤说:“假话就是,这是一道封印。你体内的亡魂十分凶残,单凭你自己是绝对无法压制的。这里有我剩下的全部力量,有我镇压,能减轻你一些苦痛。” 这话太像真的了。 晏安道:“你还做了什么?” 晏安有些听不进去,他不管不顾,又问:“……梦醒过后,你还在吗?” “我一直在。”化鹤说。 “枫是我,星月是我,时间也是我。” 晏安抗拒道:“……我不想听这些。” “我不要听这些。”太子瞧上去有些生气了,“说得好像……你要丢下我了。” 化鹤道:“我承诺你。” “我们永无诀别。” “规则如此,命数难言。但我要你恨我,更要记住我。” 逐渐地,化鹤的身体像蒙上了一层雾,让人越来越瞧不清。晏安来不及起身,双手紧攥着化鹤,跪着追了两步,可化鹤却像从指缝间漏掉的流沙。 “不、不行……我后悔了,就是在梦里,也请你不要离开。”晏安泣不成声,他遏制住颤抖,哑声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我该……怎么办?” 化鹤和山林间的红枫融为一体时,晏安又像顿悟般喃喃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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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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