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敢回头。
“谢云归……谢云归你一定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贺兰奚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谢沂。
然而在这件事上,谢沂和齐思义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的态度。
贺兰奚听到“亲人”二字时,联想到萧将军回来后齐思义的一些古怪行为,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前世今生,他一直以为姜家满门无一活口,可姜澜能够侥幸逃脱,意味着其他人也不无幸免之可能。
这个发现令贺兰奚激动不已,他抑制住颤抖的双手,已有哽咽之声:“不知萧将军可否为本王解惑?”
不知过了多久,萧寒声挺拔如松的背影认命般泄了气,转身露出那张几乎瞧不出昔日影子的刀疤脸。
“柒柒,我并非有意隐瞒。”他无奈道。
这一声“柒柒”一出口,贺兰奚再也忍不住了,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冲上去将人抱住:“小舅舅,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萧寒声这个名字,于贺兰奚而言只是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和挟天子令百官的谢沂,一文一武,维持了大魏数十年的兴盛。
但他从未想过将这个名字和早该故去的小舅舅联系在一起。
个中曲折,恐怕只有如今改头换面的姜令秋才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一道圣旨,姜家所有人都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大理寺的监牢之中,而大跌眼镜以状元之才自请调入大理寺的的谢沂曾深夜与姜邺密谈,在行刑前一夜,用一个死囚犯调换了姜令秋。
待风头过去,才悄悄送人前往陈阳。
谁料姜令秋心有不甘,竟半路偷偷跑了,一路北上,顶替了一个逃兵的身份,苦熬十年,成了如今的萧寒声。
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在北疆吹了十一年的风,原来的姜令秋早已不复存在,唯有萧寒声的名字,如雷贯耳。
甥舅二人抱头痛哭,感人至深。
哭了一会儿,萧寒声……不,是姜令秋忽然又提起了枪。
他这会儿和外甥相认,底气足了不少,冷笑一声道:“谢云归,你诱拐我家柒柒的账要怎么算?”
谢沂还未有反应,贺兰奚倒是先急了,红着脸扒拉他握抢的手,道:“小舅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
姜令秋:“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谢沂:“我和柒柒两情相悦。”
……是我图谋不轨在先。
二人同时开口,将他未尽之言尽数压了回去。
奈何贺兰奚一脸春风荡漾,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与谢沂关系非同一般。
而这一切,皆因谢沂口中那句两情相悦。
姜令秋瞅了瞅他家外甥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只觉牙酸,再看谢沂波澜不惊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脸色更差了。
“你多大,我家柒柒才多大,老牛吃嫩草,你好意思吗?”
贺兰奚不服气地嘟囔道:“我已经不小了……”
姜令秋瞪了他一眼。
谢沂看着被姜令秋紧紧护住的小殿下,莞尔一笑,不紧不慢解释道:“令兄与我父亲曾同朝为官,见面以‘谢兄’相称,细细论来,我与柒柒也算同辈人。”
“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姜令秋骂道,“口舌之争我说不过你,但你与柒柒的事,我不同意!”
一旁看热闹的齐思义在背地里幸灾乐祸。
他深知好友玩不过谢沂这只纵横官场的老狐狸,越是棒打鸳鸯,二人只怕黏得越紧。
但能看见谢沂吃瘪,也算不虚此行。
“舅舅!”贺兰奚从姜令秋身后钻出来,拦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中间,“是我喜欢他,也是我图谋不轨步步紧逼引诱他在先,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况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姜令秋被这番话震在原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记忆里那个不谙世事,抱着他大腿央求他带自己出去玩的小家伙,如今竟然胆大到这种地步。
他何尝不知道谢沂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感情之事像是与此人绝缘,置身烟花柳巷心里也只有逢场作戏打探消息的份,今日能在他面前说出与人两情相悦的话来,已是匪夷所思。
可谁叫柒柒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们姜家人,最是护短不过。
就算他家柒柒起意在先,那也是谢沂的错。
“柒柒。”谢沂牵住他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会解决。
姜令秋无可奈何地收了枪,盯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最后选择撇过脸去,眼不见为净:“哼!”
“我与柒柒的事暂且不提,今日正巧人都在,眼下有件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谢沂所言,像是在转移话题,然而确确实实有那么一件事,比任何事都要急切。
在场其他人一个比一个不待见谢沂,唯有贺兰奚觉得他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十分捧场地问:“何事?”
谢沂:“陛下的身子,只怕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姜令秋自然只觉得永明帝活该,简直跃跃欲试,按捺不住手中长.枪。齐思义方才与谢沂商讨东岳六州一案时,隐约探听到到一些,倒没那么惊讶。
至于贺兰奚……
他是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可永明帝不仅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父亲,他们也曾有过温情的时光,只是冷宫凄清,再多温情,也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乍然到了这一天,心下免不了有些怅然罢了。
“迟早的事情。”贺兰奚喃喃道。
第39章
贺兰锦发现他二皇兄近日时常心不在焉。
在他又一次不小心将茶水倒在桌上后, 贺兰锦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最近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
贺兰庭惊了一下,倏地回神,收拾起笑容:“临近年关, 大约是忙昏头了, 阿锦莫要见怪。”
他们兄弟二人虽非一母同胞, 但自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同一般。
贺兰锦不疑有他, 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礼部那些叫人头疼的差事有什么可忙的, 做好了是应该,做不好少不了一顿臭骂,还不如每日去点个卯,舒舒服服回府上躺着, 他们难道还敢记你旷工不成?”
贺兰庭笑了笑,既不认同也不反驳。
贺兰锦千般宠万般爱的长大, 打小没吃过什么苦, 将旁人的阿谀奉承当做理所应当,哪里能明白他的艰难。
但蠢钝无知,正是贺兰锦的好处。
事实上,礼部之事并不足以让贺兰庭忧心,真正叫他心不在焉的, 是多日前去探望父皇的路上, 在窄巷中所见的那一幕。
坊间所传流言,他从未当真, 谁知……
先不说他这七弟和谢阁老谁的胆子更大些,二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谢沂的态度, 以及他肯为贺兰奚做到何种地步, 才是最叫人关心的。
贺兰庭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有一种是他们相爱的结果。
“对了,我听说那个萧寒声最近和贺兰奚走得很近,时常一起出入风月之地。”贺兰锦自以为握住对方把柄,脸上浮现出算计的神情,“身为皇子,私下结交手握兵权的重臣,若是让父皇知道,怎么也够他喝一壶的。”
贺兰庭:“……”
他这弟弟当真是傻的可以,撑死也只能想到要让贺兰奚喝一壶。
要知道永明帝这一病,令萧寒声交还虎符一事一拖再拖。
此时与之结交,且过从甚密,实非明智之举。
若是加以运作,给人安上个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名,那便是掉脑袋的重罪。
“阿锦是从哪里知道的?”事关重大,贺兰庭自是要问个清楚。
贺兰锦以为他不信:“那种地方人多眼杂,许多人都瞧见了,我可没有瞎说。哼,明日我就去面前父皇,狠狠告他一状!”
贺兰庭心中一瞬间千百种想法呼啸而过,最终温和一笑,按住贺兰锦激动的手:“不急,此事还需慎重考虑。”
贺兰锦十分不满:“有什么可考虑的,你莫不是还顾及所谓的兄弟之情吧?我可不认这个兄弟。”
“自然不会。”贺兰庭安抚道,“只是这事马虎不得,需得打探清楚,万无一失才好。”
-
临近年关之际,东岳六州盐运一案终于尘埃落定。
温伯旸被褫夺爵位,抄没家产,押入狱中,只待年后问斩。
贺兰轩闻听消息,明白再无力回天,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大病了一场。
“痛快!”
昔日仇人遭了报应,姜令秋心中畅快,连饮三杯。
“温伯旸这老贼当年陷害忠良时,怕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何下场。”
贺兰奚一步步走到这里,心中早已没了大仇得报的澎湃。
只因他知道,温伯旸不过是把趁手的铡刀,真正的刽子手,是他满心猜忌,高高在上的父皇。
“出门在外,人多眼杂,萧将军还是少喝些吧。”贺兰奚抬眼扫过珠帘外往来的人群,嘴里叫着最客气的称呼。
今日飞月阁生意兴隆,二人却不到贺兰笙特意预留的雅间里去,只随意找了个座位。
像是特意等着人来窥伺一般。
姜令秋不甚在意,顺手替贺兰奚也斟了一杯酒,大咧咧道:“咱家的男人,有哪个不会喝酒?何况遇喜事怎能不喝上几杯,这才哪到哪,喝!”
话说到这份上,贺兰奚只能却之不恭了。
端起酒杯时,有小厮过来上菜,贺兰奚用余光瞥了一眼,微笑着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漪兰听说他来,一阵风似的寻了过来。
“七公子过来也不同我说一声,怕不是忘了我这个新欢,回头寻旧爱去了。”小姑娘仍是那副俏皮模样,熟稔地与他开着玩笑。
这话倒也不假。
他同谢沂如今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只可惜正事未决,无暇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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