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子轻信,也非臣子无能,而是许子穆胆大包天,诡计多端,如此,天子纵有再多怒火与不满,也大多会朝着许子穆去。 许子穆死了,可他的妻儿族人还在。 思及此,饶是唐尚书手上并不干净,也难免感到胆寒。 越青君从未指挥众人应该干什么,却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按照对方给出的唯一一条出路前行。 起身欲走时,越青君又顿住脚步,垂眸漫不经心看了宁悬明一眼,“既是户部的账,还是要户部的人自查才更方便,让所有被牵扯到人员都参与其中,既有人手也更方便佐证,荀尚书,你说呢?” 荀尚书拱手,“殿下说的有理。” 越青君让了身位,示意主审官走在前面,后者也不好和他彼此谦让,越青君虽然看上去谦逊有礼,温和有度,但实际上有种坚定的,让人难以违逆的气度,身位刑狱人员,荀尚书更为敏感些。 顾从微落在后面,在宁悬明起身时伸手扶了一把。 宁悬明:“多谢。” 顾从微笑了一下,“不必客气。” 他可看清楚了,方才就连两位尚书都拿此人无可奈何,若是能度过此劫,此人将来只怕大有可为。 这样厉害的人物,自己扶上一把,是不是也能沾上些运气? 不过片刻之间,顾从微就愉快地决定,今天不洗左手了。 虽是配合调查,但荀尚书已然明白宁悬明不会成为被牺牲的弃子,不仅如此,待此事结束后,对方也算检举有功,明面上的赏赐不会太差。 既如此,就不便再将对方当成犯人看管了。 宁悬明跟在一行人身后一起出了地牢,走出牢房,头顶灼热的阳光稍有刺眼。 他刚用手稍稍遮挡,头顶忽然撒下一片阴翳。 宁悬明抬头看去,却见是那位六皇子身边跟着的内官,正撑着一把伞遮在他头顶。 “宁主事,这是殿下送您的。” 吕言将手中的伞和一根发带递给他。 自听见宁悬明的名字后,他已经想起对方是谁了,自然不会对越青君的反应有所惊讶。 宁悬明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越青君,心中不知想过什么,伸手坦然接过两样东西。 简单将头发束在身后,他举着伞走向越青君,最后在三尺外停下。 “多谢殿下今日相赠。”他弯了弯唇,瞧着便是脾气极好的性子,丝毫看不出方才还敢面不改色威胁朝廷大员。 言行举止间,自有一股与越青君的仙不同的风雅气度。 越青君静静看着他逐渐走近。 短短几丈距离,却似走了千里,不过片刻时间,却像过了万年。 一步一步,最终停在自己面前。 见他目不转睛,宁悬明出声询问:“敢问殿下,从前可是见过下官?” 越青君眸光微动,“并未,今日乃初次见面。” 那你为何一副与我很有故事的感觉? 不等宁悬明再问,越青君就提起了一个莫名的话题,“你叫宁悬明?” “临危之悬,日月为明?” 宁悬明心中微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解读他的名字。 无需回答,越青君便浅浅一笑,“很好的名字。” 他眼中没有恶意,反而带着隐隐的欢喜,和毫不掩饰的善意,宁悬明却不知,这已经是越青君压制后的结果。 温柔的声音好似一缕风,和善又动听,像诱人的陷阱,“它很配你。”
第6章 我自霁月光风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户部,荀尚书迅速让人暂时将户部封锁,户部当值的人纵然有再多不满,在看见顶头上司唐尚书也在旁配合的时候,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任由刑部的人把守这里。 未免让更多人知道内情,荀尚书将户部众人都安排在休息的会客厅中暂时看管,众人聚在一起,哪怕有人看守,也难免小声议论,言语间对刑部今日所为颇有不满。 户部向来在六部中地位很高,今日却被刑部之人骑到头上,自然不甚乐意。 却也有聪明人从今日这阵仗中预感到不妙,桌上摆了各种茶点,却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想着还有唐尚书在,希望不要把局面闹大,至少……至少自己不要被牵扯进去。 越青君自进入封存账目的档案室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必他提,便有官吏殷勤将茶水点心奉上。 唐尚书到了自己的地盘,总要心安不少,“正是午膳时间,殿下不如先行用膳,这里有我等处理便好。” 越青君转动手中的念珠,“多谢唐尚书关心,方才用了不少点心,暂时不饿。” 唐尚书心里将刑部准备茶点的人骂了一通。 余光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似是想起什么,越青君思忖片刻后道:“各位还没用过午膳,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转头看向唐尚书:“不如让膳房将午膳抬到隔壁,大家可几人一组轮流用膳,倒也不会耽搁什么。” “唐尚书说呢?” 语气是询问的语气,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礼貌,唐尚书也不知道。 自己在官场浸淫多年,有朝一日竟然连一个年轻人也看不清,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从前的六皇子太过低调透明,让人对他的了解太浅太少,其心思才显得难以揣度。 当然,也不可否认,这位六殿下修佛修太久,竟当真修了一身从容自若的心性,任凭他人疾言厉色威逼利诱,我自岿然不动。 而他也有岿然不动的底气,皇室血脉未必能给他带来多少荣光,却能让人轻易不敢动他。 用过午膳,众人办事的效率翻倍,户部中人更是熟手,清查起过往账目来速度更快。 所有人的心照不宣下,其他账目都不必管,他们只需要查近年和许子穆相关的项目账目。 如此,省了不少功夫。 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哪怕已经省去了诸多功夫,直到暮色降临,夜间灯火通明,他们也没清算完这些账,无他,实在是太多了。 连唐尚书都未想到,他原本以为许子穆也就贪个二三十万两,谁知此人捞钱手段比他们还熟练,向上抬价,向下压价不过是最低级的手段,收受贿赂,勾结姻亲族人做空项工程,谎报损耗,谋夺财产,致使商人家破人亡…… 林林总总算下来,早已破了百万之数。 先前唐尚书给他定的数目也不过是小几十万,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还是小瞧了他。 该死。 确实该死。 若说原本唐尚书对要对死人斩尽杀绝这种事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抗拒,那么现在是彻底服从安排,只恨许子穆死的太早。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的问题。 许家抄家只抄出来零头,那么剩下的大头又被送去了哪里? 他背后之人没了许子穆这个钱袋子,会不会恼羞成怒,将他们都记恨上? 唐尚书虽早已不怕得罪人,但没人会喜欢自己敌人增加。 但诸多问题遇到章和帝时,便能轻易做出抉择,得罪皇子,总好过得罪天子。 等整理出许子穆所有相关的证据,今夜已然过了大半。 太祖开国之初,君臣上下一心,勤于政务,宵衣旰食,后来国家日益繁盛,朝廷官员的待遇也宽松起来,至今章和帝本人都疏于政务,更不会督促臣子,因而在卫国,身处中央的朝臣大多每日只需要上值半日,且每月至少有三五日休假。 习惯了这样的工作强度,今天乍一熬至深夜,在场大半人员都有些支撑不住,只能换班轮流休息。 反而是越青君这位天潢贵胄,始终守在现场,只是到底身子虚弱,如今已然支着脑袋,歪在躺椅上,闭着双眼,也不知是睡是醒。 煌煌烛光下,越青君的唇色的苍白愈发明显。 隔着书架,宁悬明无意看了几眼,脑中莫名浮现对方先前说的话。 却也想不出自己一名小小主事,在京城初来乍到,有什么值得对方另眼相待之处。 翌日清晨,众人陆续清醒,荀尚书也将户部整理出来的东西递给越青君看。 越青君揉了揉太阳穴,“我并不了解这些,既然荀尚书确认无误,我就不必再看了。” 如此大自主决断,如此信任不疑,荀尚书恍惚重拾年轻时的朝气雄心,心中一时心绪复杂。 若是唐尚书在这桩案子上恨极了越青君的碍眼,那荀尚书就是难得觉得有这样一个只撑腰不干涉的上司有多舒心。 越青君掀开身上的薄被,起身对眼前人道:“荀尚书,人证物证俱全,如今是否该结案了?” 荀尚书点头,“确如殿下所言。” 结案陈词已经写好,一应证据确凿,便是到了章和帝面前也不会出错。 见事情了结,唐尚书再次来到越青君面前,“殿下,下官有些话想私下与您商谈。” 越青君看了他片刻,随后示意身边人下去,周围只剩他与唐尚书,以及一个全程参与,却又全程没有姓名的文书。 不等唐尚书开口,越青君便先一步道:“我知道唐尚书想说什么。” 他向身侧伸出手,阳光透过薄纱洒落在越青君指尖,将那只白皙的手衬得更加莹白修长。 一张写满了文字的长卷落入他手中。 越青君将其递给了唐尚书。 唐尚书接过,见越青君并未阻止,便展开一看,下一刻,常年克制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错愕。 满满当当的长卷上,写的却不是什么审案流程,而是一卷楞严经。 “这、六殿下……”饶是唐尚书,也一时失语。 饶是唐尚书见过大风大浪,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此刻情形。 越青君却是一改之前的不近人情,面上笑容宽和有礼,“唐尚书对父皇一片赤胆忠心,父皇信任你多年,我自然也再相信不过。” “我虽不懂朝堂诸事,却也知道为人臣多有不得已之处,此乃人之常情,不可避免,唐尚书忠于父皇,已是大义,大义在先,小节有所瑕疵也不必太过苛责。” 这位六殿下虽然不懂朝政,却极懂人心,知道下面的人难免会因为各种难以言说的原因而对上隐瞒,这并非全然是下面人的过错。 唐尚书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激得整颗心都有些涩。 越青君还在宽慰:“唐尚书在朝中多年,劳苦功高,卫国未来也还多有仰仗之处,此次的事,是我设计在先,无瑕在此向唐尚书说声抱歉。” “微臣、微臣……”唐尚书讷讷难言,意识到六皇子从一开始就没想对他做什么,甚至多有维护后,唐尚书简直要被心中的愧意淹没。 想想自己先前还对这位殿下多有不满不敬之处,甚至还曾有过大逆不道的念头,唐尚书一张脸就忍不住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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