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好。” 江阙的唇边不断溢出鲜血,他并不在意,轻轻地笑了。
第22章 疼。好疼。 剧烈的疼痛使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江阙咬紧牙关,听着耳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剪刀一般锋利的锐器便钻进了颅骨深处。 “——” 喉咙干哑得已说不出话了,只能低低地挤出饮泣似的气音。 他强撑开眼皮,便见自己的身体自脖颈以下浸泡在寒潭之中。那并非如今劲瘦的躯体,而是苍白薄削的——属于八岁的他。 毒蛇盘踞在腿上,蟾蜍、水蝎子、还有其他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毒物,活的,死的,乌泱泱的伴着腥臭味,一潭池水里几乎装不下了。 五毒攻心,江阙已高热不退许久。他迷迷糊糊地想,钻进耳朵里的蜈蚣,最后出来了没有…… 这就是慕容妍不知从哪本旁门左道的古籍中找来的炼制药人之法。 那时江雨初次走火入魔,命悬一线,慕容妍神采奕奕地问自己,可愿试一试此法,破釜沉舟一回。 他自然是毫不犹疑地同意了。 只是真实践起来,却远比他想象的艰难得多。 慕容妍对此法的煎熬早有预料,提前备了锁链,将他的四肢锁在了潭壁上。其后不知过了多少天,他被牢牢扣于此处,忍耐痛不欲生的折磨。 记得最贴近死亡的一次,分明已习惯了潭水的冰冷,他却骤然感到全身发冷,像是被冻进了冰凌里,牙齿不自觉地打颤。为了不睡死过去,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口中弥漫铁锈味。 “姑、姑……”江阙甚至无法看清慕容妍是在一旁观察他,还是已到别处去了。 铺天盖地的恐惧攫住他,几乎无法呼吸。 “爹……”他终于忍不住道抽泣起来,以至胡言乱语,“娘亲……救我……” 似乎真有人听见他的求宴山亭救,胸口处忽然涌起一阵雪中送炭的暖流,旋即四肢百骸都被焐热了。 江阙喘过一口气来,还未来得及欣喜,那热意便愈演愈烈,一瞬竟变作炎炎烈焰,以燎原之势遍布了全身。 火—— 江阙惊醒过来。 他擦去额上豆大的汗珠,知道自己是梦见了过去的经历。 这个梦给人的感觉太过真实,令他足有半晌惊魂未定。 当年为能被炼成药人,可谓九死一生。若是意志不坚,他便要咽气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了。 他捂住胸口,不明白为何梦的最后一反现实,没有从水中挣脱,而是引火烧身。 手指触到衣襟里软和的物什,江阙不由愣了愣神。 是桐花香囊…… 是了,他杀了柳琮,落荒而逃。在桐树下任雪流的那些话,也不作数了罢。 即便如此,自己也没舍得丢了它。 仍有些缥缈的希望,如海上浮火般,在心头影影绰绰。 江阙正欲将香囊取出,适应了房内黑暗的眼睛却捕捉到一旁的人影,让他猝然一惊。定睛一看,原是慕容妍支着脑袋,靠着床边小桌歇息。 被他的动静惊动,她方才悠悠醒转:“呀,雀儿,你终于醒啦。” 下一刻,她凉凉的掌心就贴了上来,“不错,已经不发热了。你这样鲁莽地自废武功,相当于大病了一场。好在是药人,恢复得快。” “姑姑……我睡了多久?” 他终于想起,自己当时一掌震碎经脉后,似乎是勉强走出地宫,便昏了过去。 “足有三天呢。”慕容妍道,“出这么多汗,是做噩梦了?” 江阙仍有些昏昏沉沉的,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将香囊不着痕迹地往回掖了掖。 慕容妍习惯他的沉默,不以为意:“教主那日见完你后,便去追查张文的踪迹,不料让他给跑了,他手下那批杀手也不见踪影。眼下你也要走,我们云雨宫真是大势已去咯。” 虽然这样说着,她眼里仍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气。 江阙心知,慕容妍会效忠于江雨,只是江雨能给她提供一个容身之处、又对她离经叛道的制毒能力大为激赏的缘故,并不代表她多么忠心耿耿。若真到穷途末路,她背弃云雨宫也是必然。 ——真到那时,江雨怎么办呢? 他正沉思着,慕容妍却突然皱了皱鼻子:“你这次回来,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股……异香?” “什么?”江阙一愣。 慕容妍靠近了些,短促地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而后点头:“果真是。” 江阙反应过来,含糊道:“只是个香囊。” “哦?雀儿也学会佩香了。不过我闻着有些奇怪,给我看看罢。” 慕容妍的眼睛弯起来,但下半张脸隐在面纱下,江阙看不清她的表情。 犹豫片刻,他还是将桐花香囊掏了出来。慕容妍正要接过,却发觉他指尖使了劲,一时抽不出。 “这个不能拆。”江阙道。 “这是你那朋友给你的?”她说,“倒像是求姻缘的东西。” 江阙垂下眼,缓缓摇了摇头。不曾想慕容妍突然发力,似要将香囊抢去,他下意识捉住,下一瞬便听得一道裂帛之声。 香囊不堪重负,崩裂开来。从中掉落的,却并非两段缠结的青丝。 他怔怔地望着那只蝴蝶。 它肯定早已死了,落下时却像是刚刚断翅,不明白为何倾尽全力也无法再度飞起。 因方才的撕扯掉在一旁的鳞翅上,形似眼眸的红色花纹凝视着他。 这无情物亦有恨么? 慕容妍虽在身侧,声音却像从很遥远处飘来,“果然有问题。子母蝶,这里也待不得了。” 原来这香囊也是任雪流的手段,难怪叮嘱他不可拆开。江阙心中一恸,汹涌的热流冲上喉头,竟喷出一口鲜血来。 慕容妍忙掏出帕子给他拭血:“你伤还未好,不可大喜大悲。既布了母蝶在你身上,离被武林盟那帮人找到也不远了,眼下还是想想到哪儿去好。” ——到哪儿去,又要逃么。江阙恍惚地想。此生真如漂萍一般,永远无处安身。 他半靠在床头,并未回话。慕容妍没有催促,而是站起身来,说她先去找教主。只是她还未踏出房门,窗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春荫山势险,山上本罕有人迹。江阙心下了然,支起身子,将纸窗戳出了一个小洞。透过它看去,果然已有近百人围绕在云雨宫周围。 他看见了那着红衣的少年,目光一凝。 任雪流在他身边总是穿一袭白衣,像是温吞的美玉,全无棱角。如今看来,倒真有几分神教圣子的威风样子。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罢。 江阙转过头,低低地道:“姑姑,我想好了。”
第23章 “魔头,滚出来!” 春荫山上,虫鸟无声,只能听见难以计数的声音在一齐喊着。倘若恨意能凝成实质,怕是能化作排山倒海的怒涛,将云雨宫席卷而去。 江阙便在此时踏出了云雨宫。 他一袭黑衣,腰佩长剑,仍是惯常的专束。只是未着斗笠,将面目坦荡地现于人前。虽立于风口浪尖,步履却不见匆忙,脸上也依旧是那副游离于天地之外的漠然神色。 “江阙,你是江阙!”有人指着他厉声喊道。 那是个少年人,脸上稚气未脱,五官却因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了。 江阙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认出他,直到他说:“你杀了我姐姐郑燕儿,你这魔头——” 原来是郑家的人,江阙心道。 渌原的那个雨夜,他是放过了一个人,也难怪任雪流会知道他的样貌。 如今,这个人来指认他了。 少年提起剑便要冲过来,他身边的中年男子显然稳重些,按住他的肩低声道:“稍安勿躁!江阙如此淡定,只怕还有后手。” 被二人怒目而视,江阙却不再看他们,视线转向一旁。 他恶名在外,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倒像有诈一般。在场众人虽声称要剿灭魔教,一时也不敢妄动。 唯有那人向前迈了几步,与他相望。 只是几日不见而已,竟会觉得陌生。 黝碧的竹林间,任雪流着一袭绣有暗纹的枣红衣袍,更衬得他面庞如雪般洁净。他腰间束着白色丝绦,翠绿的玉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看来有些年头的骨笛。 褪去了所谓琼山任氏子弟伪装的任雪流,全然是另一副模样。他穿着如此热烈的颜色,却好像更冰冷了。江阙想着。 雨后新洗的风吹过江阙的鬓发,直送到任雪流身边。他耳后悬挂的赤翎飘摇着,若生羽翼。 琥珀色的眸子里再找不出些微过去的痕迹,其中隐含着的恨意,与他人并无分别。 ——你也是来杀我的啊。 山雨欲来之时,江阙看着他,却有些走神了。 若是在被炼成药人时他没有撑过去,或是右手被废时没有逃出那场大火,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罢。 既然所有人都希望他死,为何当时会那样想要活下来呢?就算活到今日,也只不过是犯下更多罪业而已。 当时若能坚决些拒绝任雪流的亲近,二人即便兵戎相见,也只是干脆的江湖恩怨。也不至自作多情,为此杀了他的恩师,让他伤心。 …… 这一次,还是任雪流先开口:“江阙,你想怎么样?” 江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知这是最后一面了。 他不急不缓地说:“是你们让我出来的。” “让你老子江雨出来!他不会以为作了这么多恶,还能逍遥自在罢!”有人嚷嚷起来。 江阙并未理会,而是看向为首那人。他腰上佩的是当今名剑榜首、曾属于先任武林盟主秦蒙的月昏剑,其人想必便是现任盟主何之问。 “你们此番来,不是为秦蒙报仇么。他是我杀的,渌原郑氏一门,也是我杀的。既然如此,何必舍近求远?” 虽鬓边已生出白发,何之问的眼神依旧十分锐利。他沉声道:“我们既是为秦兄报仇而来,也是为继承他的遗志。江湖上有魔教存世一日,便不得安宁一日。秦兄生前便为此殚精竭虑,待剿灭你们,他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听了他慷慨大义的发言,江阙面色不改,却道:“如此甚好。今日后,我保证你们再不会听到云雨宫的消息。至于过去的死仇,便父债子偿,由我一力承担。” 在场一片哗然,愤愤之声不绝于耳。先前拦住郑峦的沉稳侠士喊道:“盟主,江雨还未现身,此言不过缓兵之计,切不可相信他!” 江阙又道:“七日内,我会散尽云雨宫众人。七日后,我提头来见。往后,世上便再无云雨宫。” 他的话显然出乎何之问的意料,何之问将手从剑柄上放开,捋了捋长须:“阁下要如何证明所言非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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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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