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造成的伤害连雨年治不了,这是大夫的活儿。 但他找到了伤者的“致命伤口”,并且有办法将之拔除,避免其再爆发一次。 “择青公公……” “奴婢这就退下。” 择青颇有眼色地退出屏风外,并亲手放下遮帘。 连雨年见状,暗暗夸了句真会办事,随即收敛心神,翻掌虚按在伤者的腹部上方。 千丝万缕的金线自他掌心飘扬垂落,悄无声息钻进伤者的腹腔。 透过灵视视角,连雨年可以清晰看到盘踞于他腹内的一块团状黑气,黑气仿佛一只刺猬,周遭突起针状触角,那些触角不断延伸,深深扎进他的五脏六腑、血肉骨骼,每隔片刻就会亮一下,那是汲取他生命力的表现。 这黑气之前爆发过一次,在伤者体内制造了不少淤血肿块,创伤极其严重。最要命的是,那些触角几乎已经扎根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 换做旁人,哪怕发现病灶也不敢轻举妄动,任何一点刺激都会导致试试就逝世的结局。 连雨年却不然。 他拔不掉这东西,也不必拔——烧干净就行。 这样想着,连雨年折起五指,将已经没入伤者体内、围绕着那团黑气游离不定的金线转换形态,一点鲜红自内而外地涌出,把稳定而平和的灿金染上炽烈的红色,仿佛暴怒的火线。 黑气只粘上一点,那火线便猛地扑涌上去,顺着星罗密布的触角飞快蔓延开来,黏着而炽烈地燃烧。 伤者腹部陡然传出一声油锅沸腾的“刺啦”声响,干柴烈火般的灼烧过程不断激起噼噼啪啪的响动,不时爆开一声密封物体从内部被烧得破裂的闷响,紧接着就是水烧开的咕嘟咕嘟…… 守在外边的择青一听这动静人都麻了,要不是足够信任连雨年,只怕第一时间就要冲进去确认丹澧先生没有把伤者拆吧拆吧炖成了一锅汤。 好在这阵动静没有持续太久,约莫小半刻时间便偃旗息鼓,沉寂下去。 择青擦擦汗,不知为何,长出一口气。 屏风内,连雨年收回金红两色交织的火线,线条蜷缩成茧状,包着一团没有烧干净的黑气本体,周身触角蔫嗒嗒地甩动,不时吐出一缕烟气。 他这是烧了个内丹出来? 连雨年正打量着,一直趴在手心掌纹中的“土豆粉”忽然蹿了出来,直直冲向那团黑气。 它的头部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张开一张比身体大数倍的“巨口”,作势要将其一口吞下。 连雨年条件反射地挥手拍飞它,保下黑气。它在空中翻滚几圈,停在连雨年身前,虽然没有脸看不出表情,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委屈巴巴的气息。 随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种心念:饿! 金红火线把黑气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严实了,连雨年晃晃手里拎着的一截线头:“你想吃这个?” “土豆粉”用力点头。 连雨年陷入沉思。 这根粉条自尸体堆里诞生,它的口粮只怕不是怨气就是怨魂,更重口一点还可能是血肉,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但仔细想想,这玩意儿大部分时候都很安分,唯独攻击过沈青池一人。他当时以为这家伙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的创造者,所以对与其血脉同源的沈青池恨屋及乌。但实际上它可能只是在觅食,正常的向“食物”发起攻击而已。 被魇魅术污染后的执念,其本质与怨气无异。说起来,昨天他撕碎那道咒术最后的反扑时,有一部分咒力确实被它吞掉了。 正想着,连雨年忽然感觉手指一紧,“土豆粉”把他勾着黑气团的食指结结实实缠绕了起来,一个掷地有声的“饿”字再度传入他的脑中。 “吃了点东西后,你能做的事倒是比之前多了。”连雨年回过神来,将黑气团一分为二,挑出略小的那半块扔给它。 有吃的就行,“土豆粉”不挑大小,也不贪心,高高兴兴地张开嘴接住,“咕噜”一下吞进肚里去,紧跟着身上浮起了好几张落着血泪的笑脸,表示感谢。 连雨年戳它:“别急着高兴。吃了我的东西,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土豆粉”钻回他的掌纹里趴好,只露出个脑袋,懒散地点头。 “第一,你是什么?” “土豆粉”想了想,传过去一句磕磕巴巴的话:“不……知……道……以前……有人……叫我……觋。” 连雨年眼神微变。 古时有以舞降神之人,在男为觋,在女为巫。 所谓古时,指的是神话时代结束后的千余年岁月,巫觋则是那时至今所有沟通天地鬼神的人与术的开端,沈青池之前请来的那些能人异士都是从最初的巫觋演变而来。 但和如今这些包装精良的骗子不同,巫觋是真正的上古大巫分支之一,和丹家一样有巫族传承,在神话时代远去后的千余年间始终活跃于历史舞台上。 他们走的也是丹家的辅佐人皇之道,却不参与政治斗争,只为皇室观星相命,断朝代兴衰——那也是他们先祖的道。 不过,巫觋与丹家的路实在太像了,就连结局也几乎一模一样。千年辉煌结束后,他们也迎来了血脉能力的断代,从两千年前起便渐渐销声匿迹,消失得比丹家还干净。 魇魅术、盖皮匿骨、以尸养鬼这一脉邪术的创造者,就是最后一个有史记载的觋。 这“土豆粉”是不是觋不好说,但先太子身边可能真的有一位觋。 丹家传了那么多年还有个丹澧,虽说丹澧病故后被他借体重生了,不算完整的丹家人,但好歹生死之间激发了血脉能力,让他得以再次为丹家入世扬名,以偿这份重活一世的恩情。 丹家都有这样的机缘,没道理巫觋一脉就会早早断绝血脉传承。 “妖蛊教的水可真深啊,先太子到底想干什么?”连雨年揉揉酸痛的太阳穴,却没有多想,打算把新出现的线索扔给沈青池,让他去解题,“下一个问题,你以前吃的是什么?谁喂给你的?” “土豆粉”点了点他提着的另外半颗黑气团:“荒……秽……以前……不知道……现在……你。” “荒秽?”连雨年皱眉,这个名词他觉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你吃掉的所有东西……统称荒秽?” “土豆粉”点头:“都……是。” 不是“统称”,而是“都是”吗? 连雨年若有所思地忖了一会儿,不再多问。 他收起黑气团,让“土豆粉”藏好,又探了探床上伤者的状况,确认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后,起身走了出去。 “丹先生。”择青迎上前,“您看完了?” 连雨年点头:“走吧,去见陛下。” 话音刚落,他的脑子里冷不防冒出昨夜在沈青池梦中看见的那个吻,陡然升起的强烈尴尬感让他脚步一顿,从头顶麻到背脊。 我以为没有良心的发小其实一直在暗恋我,甚至想过事败让我陪葬,事成就把我囚禁在他身边这种会让人一边骂一边看的经典虐文桥段。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18章 “……这就是草民从那位伤者身上得到的线索。” 安和殿上,连雨年删繁就简地说了一遍自己的发现,便束手站定,低眉敛目,等上首凝眉沉思之人做出判断。 沈青池倚着软垫,难得有一日清闲,他的神色比往日松弛得多,目光直勾勾落在连雨年身上,毫无遮掩。 “巫觋之说已有许多年不曾出现,若非先生今日提起,朕都快忘记天枢阁那群老人家们兢兢业业所做的事,放在千年前有多么重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起身走下台阶,与连雨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他作势后退时陡然转向,行至开向望月台的小门,望向台边疏竹。 “先太子已经是个死人,他的目的并不重要。不过,朕没有在他身边见过可能是觋的人,那人未必就死在先太子事败后的两次大清洗中。”他微微偏头,“先生认为他若是还活着,会藏身于何处?” 连雨年注意到他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哭笑不得地答道:“只能是妖蛊教了。” “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真正的妖蛊教。”沈青池纠正道,“明面上的妖蛊教只是一个名字起得不太好的民间教派,大部分底层教众都是寻常百姓,信教里的神明也只求内心安稳。朕之前看过妖蛊教的情报,先生可能想不到,在那些有分教驻扎的城镇村落里,每个分教每半年都会给教众们发一套绣着六字教义的新衣服和一篮子鸡蛋,妖蛊教对教众无所求,这是他们区别于其他教派的地方,也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内心的安宁和切实的好处双管齐下,比之清静无为的道教和苦修待来世的佛教,确实是更吸引人一些。 连雨年想起前世某些宗教也有类似的做法,眼角的筋抽了抽,开始怀疑妖蛊教的教主会不会也是穿越者。 “这么说起来,明面上这个妖蛊教反而不像教派,像一个隐形的情报机构。”他揉揉太阳穴,尽量客观地分析道:“需要大量财力支撑、触角遍及大盛各地、深入天然且广阔的情报市场——底层百姓之间。陛下,您觉得呢?” 沈青池微笑:“与朕所见略同。” 他招招手,择青当即心领神会,到案前取来一本折子递给连雨年。 见他翻开查看,沈青池才接着说:“这是妖蛊教所有能被查到的资料,盛朝十八城均有他们的足迹,其他的小镇小村、叫不上名字的穷乡僻壤,也都有他们的身影。真是好大一张网。” 他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悄悄凑近认真阅读的连雨年:“先太子在位六年,光靠他和他手下那帮‘凡人’,很难完成这样的壮举,一定有人以非同寻常的手段助他打通了一些关节,朕一直在想那个人会是谁,还差点想到了先生身上……” 连雨年背后汗毛一竖,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他,这才惊觉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足三步。 沈青池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冷酷,与眼底名为君心如渊的阴影。对着连雨年,他撕开了亲手架构的温和伪装,让他透过快速消散的重云厚霭,看见三年后真实的自己。 连雨年没有后退,像他坦诚夺嫡野心的那夜般静静迎上他近乎宣泄的坦荡赤诚,再次把那些仍旧尖锐的棱角包容磨平。 沈青池满意一笑,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根断发:“当然,朕知道你不是。你也为朕找到了答案,这个人可能就是一位与丹家有着相似传承的觋。” 连雨年身体一僵,呼吸间尽是他衣上的宁神香味道,还是那么闷滞涩口,像雨天沤出的青苔。 他的指尖蹭着连雨年的耳垂收回,留下一缕似有若无的凉意。连雨年忍下抓挠的冲动,无奈道:“……谢陛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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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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