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的夜风扑到皮肤上,脚下是湿润粘腻的湿泥和苔藓。庭院的树冠随着风轻轻晃动,沙沙沙,像是一个大怪物压在屋檐上。只有远处有微弱的光斜着投过来,隐隐绰绰扯碎了影子。 刘清那只在黄金海里来不及伸出去的手,笔直朝前,淹没在了夜色里。手指什么都没有碰到。 “梁三山?” 他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是真的没了。她成为虫王的绝对伴侣,在与王争夺王权的斗争里被击败,于是灰飞烟灭,意识泯灭,连现实里的身体都不会留下。 就这么没了。 就像是虫王碾碎了一只蚊子,拇指和食指一挫,蚊子碎成了一抹黑痕,再一弹指头,蚊子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这么没了。 刘清感觉到大脑在发烫、膨胀,它好像无法消化这个简单的事实。 脑袋里钻出了另一个脑袋,张大了嘴巴歇斯底里地问刘清:为什么你没有救她?为什么你没能做到更强大?为什么死的是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刘清的脑袋炸开,泼天的金色液体顺着他的脊柱烫出了一条暗金色的蜕裂线。 轰——! 刘清的影子从夜色里撕扯出来,它像是一张撒开的渔网,载着他的怒火、后悔、痛苦,从他的脚下迅速疾驰而去。 … 集中护理病房里。 之前空难里强烈要求转运过来的病人们,三千多人。原本是绝对不能转运的,因为他们的身体跟共感域经不起连续的跃迁,会对他们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是死亡。但在十几个人惨烈地死亡后,医疗队不得不按照他们强烈的意愿进行转运。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三千人都会死于频繁的跃迁时,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到了护理所检查后,他们的身体竟然毫发无损。唯一的异常就是他们一直在沉睡,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护理员们无计可施,只能把他们集中起来观察。 这里是护理所最安静的病房。 护理员们早就休息了,值班的护理员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有护理机器人还在病床之间巡查。 呼,一阵风过,不知道从哪刮进了集中病房,卷起病人们盖着的薄被单,发出呼啸的声音。 滋——滋—— 巡查的机器人显示屏上疯狂窜动蓝色的数据流,然后它们的心口位置爆出一阵白色的火光,在同一时间死机了。 值班护理员被惊醒,正想说什么,却在一睁眼的瞬间,对上了前方的一双眼睛。 那是病人的眼睛,不止一双。病房里三千病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值班护理员瞬间被吓出了一声冷汗,他完全不敢动弹了,只呆呆地看着面前诡异的画面。 突然,就在一瞬间,所有的病人都动了起来。 他们抱住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在病床上翻滚、挣扎,张大了嘴巴发出痛苦的嘶吼和痛哭声。 “啊啊啊——!” “啊啊——!”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低沉的,尖锐的,粗嘎的,高亢的。三千个喉咙发出它们最凄厉的声音,好像每一个人都正在经历着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这痛苦没有根由、无法消减,他们只能通过不停地嘶吼来宣泄。 声音震耳欲聋,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声音怪物。 “啊,啊……” 值班护理员被痛苦的声浪淹没,三千人的情绪通过声音与他的共感域视线了同频共振,他切实体会到了那难以名状的痛苦,过去几十年的苦痛记忆被抹去了画面,只留下了一个像中药药渣碾碎后的湿黑底色。 好疼啊,好难受啊,好想哭啊…… “啊啊!!!” 值班护理员抱住自己大声哭了出来,仿佛他失去了什么最为珍贵的东西。 狂涌的热浪飞快席卷了整个生活区,三千人的痛哭声被传出很远,有的人跟着痛哭,有的人在睡梦中流泪…… 保护区里,白天营救的原住民们集体出现了调频后遗症,他们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被调频过的身份同时在他们的记忆里复苏,他们的认知混乱了。 为了避免出现暴动或者意外,保护区把这些原住民聚集在一片空地上。 即使到了午夜,这片空地上也是躁动不安的。 随着一阵滚烫的大风吹来,原住民们像是看见了白天的惨烈画面,记起了他们的死亡,亲人的离去,被安排的人生。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和痛哭声此起彼伏,有些人接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手指抠进了皮肉里,像是要把大脑里头的痛苦都抠出来;也有的人直接晕了过去,晕倒的身体还在痛苦地抽搐,眼里鼻涕不自控地涌出来,好像在梦里也逃不过这种痛苦的追击。 砰! 莱斯特及时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打开了房间的隐私模式。 露西亚已经哭得声嘶力竭,眼睛都肿了,还在仰头嚎啕着。 莱斯特一手握着拳抵在墙上,一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心口衣服。 好痛苦。好难受。心脏像是真的要裂开一样酸疼着,大脑膨胀滚烫,完全无法深入思考。 但他终究是比别的人要清醒。他知道这不是他自己的情绪,而是“王”的情绪。 黄金海的金字塔尖,当他哭泣的时候,他的眼泪会像洪水一样淹没金字塔,塔里的每一个生物都不得不品尝苦涩的泪水。 砰! 莱斯特用力砸了一下墙,身体逐渐弯曲,最终跪倒在了地上。他张大了嘴巴,喉咙用力到发疼。他作出了一个竭力嘶吼的姿态,但遏制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他能做到的唯一的抵抗。 … “刘清!” “刘——清。” 混沌中,刘清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有两个声音,他都认得,一个是季末川,一个是阿强。他还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但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 他转过头,只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季末川。 从虫王的黄金海出来,季末川已经不是虫王的绝对伴侣,但还是保留着之前的特征:四条手臂,六只眼睛,还有一双膜翅。 现在他的六只眼睛都睁开着,从下向上仰望着刘清,活像是一个装了六个灯珠的电灯,怎么看都跟“人”相去甚远。 他的六只眼里都蓄着眼泪,但眼神却坚毅。 “刘清,不要暴露。” “滋——,不要,暴露。” 阿强重复着季末川的话,他的声音直接在刘清的脑袋里响起,混杂着电流的声音。 刘清从没听过阿强这样的状态,它是脱机系统,又没有实际的芯片,如果只想跟刘清说话的话,连个载体都不需要。 它为什么会有这种“虚弱”的感觉? 刘清理解不了现状,他脚下的黑色的影子汇聚盘旋,像是一个怪物张大了嘴巴,要把刘清整个吞下。 刘清看到季末川还在说什么,但是他听不懂。他的大脑非常混乱,有许多的东西拼了命地想要往他的脑袋里钻,数不清的祈求声,阿强的电流声,季末川的声音…… 好吵,真的好吵。 闭嘴。 季末川的嘴巴猛地砸合在一起,牙齿发出铿锵的一声撞击,一丝淡金色的血从他的嘴唇溢出来,不知道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嘴巴。 他闭嘴了。 所有声音都闭嘴了。 但痛苦的线条还在颤动,那些从黄金海里伸出来的丝线,汇聚在刘清的脚下,颤抖着祈求神明满足他们的每一个愿望。 好吵,好吵,好吵。 刘清的瞳孔扩散,思绪嫉妒紊乱,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坠落进那个黑色的深渊巨口里去了。 就像是沥青上头的一颗小石子,他会缓慢下沉,然后被黑色的沥青吞没,就此消失。 或许,或许这样也是—— 啪! 季末川伸手一把抓住了刘清的脚踝。在抓住刘清的剎那,他的手臂和脊背被规则压碎了骨头。 因为他在冒犯王。 刘清被这一触碰惊回了神,再次低头看去。 季末川的小臂中间塌陷了一个向下的弧度,但他的手还抓着刘清的脚踝没有松开。他的脊背被无形的压力死死按在一个距离地面极近的角度,但他的脖子努力向上弯折,像一朵折断了自己也要朝着太阳的向日葵。 “刘清,看着我。” 他说话的时候,鲜血从他的嘴巴里不断涌出来——他咬破了舌头,但是舌头没有这么多的血,是因为他在冒犯王,冒犯规则,所以在被惩罚。 “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管,看着我就好。” “我会在你的身边,我必定会。” “你不用当王,不用听他们的祈求,不用理会规则,我……哇——” 季末川的脊背猛地塌陷,支撑身体的三条手臂也脱臼软躺在地上,就像是三条粗大的虫子。鲜血从他的毛孔里不断被挤压出来,他像是被镀了一层漂亮的金色。 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因亵渎“王座”而被规则碾压,他快死了,但因为王不希望他死,所以他还在缓慢地被压碎,直到得到王的宽恕。 刘清终于从混沌如乱麻的大脑里,找出了一根可以抽离的丝线。 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那是他的命。 刘清张开嘴,一条毒蛇从他的肺腑里钻出来,冰冷的、裹着毒液的甲片拖拽着游过他的喉管,獠牙刮过他的声带。 他几乎是呕吐着、痉挛着说出了那四个字:“我宽恕你。” 鲜血重新渗透回季末川的皮肤,就像是被海绵吸收的海水,不见丝毫;塌陷的脊背和手臂都恢复了正常的角度,破裂的内脏挤出最后几口淤堵的鲜血,变得健康完好。 季末川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四条手臂用力地把刘清抱进了怀里。 刘清冷得发抖。 他像是抱着他生命和灵魂的唯一热源,同样用力地抱着季末川。 这一刻起,他成了高高在上的、不可侵犯的王。连他的爱人,都需要他的宽恕。 多么尊贵。多么可怜。多么可悲。
第50章 当刘清接受了梁三山的牺牲,其他的都变得简单起来。 他清醒了,控制住了情绪在黄金海的辐射,给予了臣民们安详。生活区痛苦哀嚎的人们重新入睡,但整个生活区已经被吵醒了。 非常奇异的感觉。 刘清并没有刻意去感知,但是他动一下眼球,就能精确知道他想要知道的所有的信息。他的臣民就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是他延伸出去的触角。 他竟然可以控制这么多人的生命和人生,明明在虫王面前,他只是黄金海里一粒稍大点的砂,可在这里,他竟然也是生活区上百万人不可撼动的存在。 只要他想,他可以杀死任何一个非他臣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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