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薛长老要真是游戏NPC的话,荆年就是重氪玩家,前者上赶着服务后者。
相似的日子往往过得极快,挨训是家常便饭,和我截然相反的是荆年,隔三差五就听到有人提他,皆是什么半日炼气、十日筑基、四月结丹之类的盛赞,神乎其神,不知真假。
唯一能确认的是我来这里半年了,还没到入门水平,洊震长老坚信勤能补拙,遂让我每天早起去晨练,修行定能事半功倍。
我觉得早起充电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新入门弟子每月领到的灵石数量有限,贫穷的日子里更需要科学充电。
因此每天第一缕晨曦降临时,我便爬上屋顶躺好,这里遮挡最少,光照最均匀。静看积雪消融,春意盎然,又忽而夏至。
屋顶风景相当不错,八座山峰的相邻者之间都隔着都隔着一道天堑,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上面则是河流腾空架在堑沟中,宛如白昼里的璀璨银河,银河入夜就消失,两峰不再相通,类似于宵禁制度。
门中弟子戏称其为鹊桥,每逢日沉西山,鹊桥便从人间重回天上,唯物主义者例如我,权当是天方夜谭。
说来也巧,荆年的寝所正好与我隔川向望。
说来也不巧,哪怕稍一侧目就能映入眼帘,也未曾有过交集。
但上课和用膳时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荆年身边都是各峰的佼佼者,显得我形单影只,他神色如常,向普通同门一样,隔着几张桌子,对我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有好事者询问:“听说你们是同一天拜入师门,可是旧识?”
“嗯,见过。”他如是说。
我也点头:“对,捡过,我捡的他。”
他们交换眼色,笑道:“那就是认识咯?为何现在如此疏远?”
“因为上次我说他有病。”
“哈哈,想不到戚师兄还懂医术,你说说,是什么病?”
“这是他的个人隐私,不能告诉你们。”我一板一眼答道。
闻言,这些弟子笑得更放肆,荆年没有笑,只是站起来淡淡道:“吃完了就回去吧,一会儿师尊还要授课,莫要让他老人家等着。”
众人便意犹未尽地结伴离去了,窃窃私语声格外清晰。
“传言没错,戚师兄果然是个傻的。”
“虽然他是挺好玩的,但我还真不想叫一个傻子师兄。”
“没办法,蚀艮峰几乎没弟子,他现在是首徒,薛长老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当然得给他徒弟面子。”
“呵,名不符实,怪不得荆年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还说呢,就凭荆年这修炼神速,洊震长老又那么喜欢他,用不了多久,我们这些师兄想跟他扯上关系都难。”
剑刃划破空气的凛冽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出,哪怕是在河对岸,也能感受到充沛的灵力野蛮溢出,席卷每一寸天地。
荆年同样在晨练,他来得比我更早。
优秀的人往往更努力,内卷无处不在。
但与我无关。
切换成待机模式,充电更快。
可惜没充多久,太阳就被风吹来的云挡住了,光照不稳导致电流不稳,很损伤电池。
我不情愿地睁眼,哦原来不是云影。
是荆年的影子,比之前更高了些。他拜入仙门后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夺目,此刻衣袂随风飞舞,宛如谪仙,即将回到那云中去。仿生人灵敏的听觉系统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过河而来。
我翻身离开阴影区域,想继续接受光照。荆年却不让我如愿,这似乎是某种乐趣来源,他语调轻松:“你躲着我做甚?”
“没躲你,是躲影子。”
“你生气了?因为我这半年没理你?”他的食指漫不经心地绕着我的头发,它长了不少,让我看起来和这里的原住民没什么区别。但到底不是毛发,而是模拟蛋白质包裹的灵敏光纤。
光纤的传导能力优秀,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我很痒,于是我抽出头发。“别玩了。”
“怎么?戚师兄不是很好用吗?怎的碰不得?”荆年笑起来有多好看,说出的话就有多恶劣。
他像那些弟子一样,用着戚师兄这个嘲讽性称呼。我气结,我之所以沦为笑柄,还不是因为荆年非要我来这里,居然还笑我?
总之电是没法充了,我坐起身,质问他,“我有没有生气,你一点感觉不出来吗?”
“嗯,我天生如此。”
“那你以前在荆府是怎么过的?”
“很简单,我并不需要感知他们的情绪,只要知道他们想要我作出什么反应就够了。”
原来如此,因为感知不到他人的恐惧和悲伤,才会从容做出那些事。
荆年,我的一号样本,具有某种缺陷。此刻,他脸上露出细微的迷茫:“为什么荆少爷死掉的时候,荆夫人要哭?我明明记得,母亲不是这样的。”
“你母亲对你不好么?”
“都过去了,人都烧死了,不必再提。”
“是蚀艮峰的那场大火吗?”我终究是对他的过去有了几分好奇。
“嗯。”他这次没再回避。“不是家宅起火,我骗你的。”
但我心中疑云反而更重。“既然你母亲来自蚀艮峰,那你岂不是仙门之后?为何会沦落成普通人家的奴仆?”
“仙门之后?”荆年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笑得无比嘲讽。“真是抬举我。”
我无意探究上一代人的纠葛,一个荆年就已经够让我琢磨不透了,只得安慰他。“先不管出身,长老们看重的是你的资质,而且,你的病也可以治。”
“我没病。”荆年不甚在意道,“说正事,我听说——你还在炼气阶段?”
“应该连炼气都算不上吧。”我坦诚道。
“我上个月已经结丹了。”
“嗯,我听说了。”我对荆年露出微笑,“恭喜你。”
“所以最近闲暇时间比较多。”
“哦……那这个也恭喜你。”
我心想荆年还挺爱炫耀。
他脸色一沉,“你就没有一点进取心吗?”
“没有。”我预估了接下来几天的晴天概率。“维持现状就挺好。”
第16章 未完成人偶
“你要是修为停滞不前,对我来说,就不好用了。”他半是威胁半是劝诫。
修炼讲究打通经脉,汲取天地间灵气为己用,然而经脉和电路完全两种东西,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便斟酌道:“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师尊不是一直在帮你吗?”
没想到此言一出,荆年非但没采纳,反倒黑着脸,拂袖而去。“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只是建议,你有不采取的权利。”我重新躺下来充电,听见荆年离开时故意把瓦片踩得很响。
幼稚鬼。
接下来几天都再没见他出来晨练。
日子依旧照常,没有什么能打乱我的阵脚。
除了结业考核。
若是不过关,照样要被逐下山去,没法稳定充电了。
负责考核的是慈眉善目的坤宁长老,最大特点是和事佬、好说话。他特许我不用和别人一样实操,只要讲讲对我宗独门心法的个人见解即可。
其放水程度好比军方让我们反恐演习,结果别人押回一车悍匪,唯独我写了个中东游记。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头疼。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荆年那天在房顶的言外之意,一拍脑袋,去搬救兵了。
经过概率预估,上门找他必定会吃闭门羹,所以我从书上撕下一张纸,简要写明来意,叠成小船,早上出门时放入“银河”中,让船漂到对岸。
荆年回来应该就能看到。
这天傍晚,被长老留下来训话的我依然回来得最晚,火烧云绚烂,纸船已在岸边泊了好一会儿,仿佛也被染得五光十色。
我拆开纸船查阅。
荆年并没有回话,只在纸背面画了一只小狗,虽寥寥几笔,但神态足够生动,脖子上还有个很细的黑色项圈。
我顿时明白过来,他画的是我。
荆年对养狗的执念真是莫名地深。
我随手拿起笔,在旁边添了个凶巴巴的小人,故意画得鼻歪眼斜,比荆年本人丑了十万八千里,打算明早放进河里回敬他。
画完后,我将它凑近灯盏细看,却发现这纸内藏玄机,显然是被荆年施了术法,一挨到火苗,小狗的两只前爪下浮现出两个字来,分别为一个“是”字和一个“汪”字。
原来他是给了我回复的。
字和画结合荆年的常用语气,连起来就是:
“想要我帮你么?”
“你只能回答「是」,或者「汪」。”
好无聊一人,我决定不回敬他了,否则显得我和他一样无聊。
随手将纸揉成团,扔出窗台,不料却听到一声奇怪的叫嚷。
我探身出去,看到了属玉鸟。
“属玉师兄,你怎么来蚀艮峰了?”
它今天一点都不温和,梗着脖子冲我骂道:“就是你这厮用纸团扔我?”
真是怪了,平日里属玉鸟开口都是秦属玉的声音,今日却是调子高音色又哑,颇似公鸭嗓。
见我愣住,又用爪子拨开纸团,无情评价道:“好丑。”
“那……那是因为我以前从来不用毛笔写字。”
想起屋里还有字帖,我便去翻找。它也跟着飞进房间里,四处打量:“别翻了,反正你也不懂书上字的意思。”
我眼疾手快地掐住它的脖子:“你是谁?快把属玉师兄交出来。”
“咳咳……你轻点……我就是属玉鸟……秦属玉去找薛长老了……我闲着无聊就想找人说说话。”
我这才明白过来。
“所以说,平时你只是代为传话,其实你是有自我意识的?”
属玉鸟抖了抖身上被我薅下来的木屑,骄傲道:“那当然,制造出有灵智的木偶,正是偃师一族世代相传的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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