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后,门才被慢慢打开。 萧琰收伞进门,将伞放在门口桶里,换上凉拖鞋。 他的动作再自然不过,像是受邀来做客的客人,疏远有礼又坦然自若。 保姆在照顾哭闹的孩子,杨女士的面前放了三本相册和一个笔记本,她开口,声音哆嗦:“你是谁?” ——“萧琰。” 窗户没关,风卷着冷雨飘在脸上,在寒冷中,这位母亲却仿佛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死死盯住萧琰:“你不是我的儿子。” 萧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是。” 一个玻璃杯携着劲风砸来,在萧琰微微偏头中,擦过眼角在身后“砰”地绽开一地碎片,这声音仿佛点燃了杨女士的痛苦与愤怒。 “你这个妖怪,你把我的澜澜弄到哪里去了!” “恶鬼,你这个占了别人身体的恶鬼!” “为什么是我的澜澜?你找别人不行吗?” 与杨女士激动愤怒的情绪不同,萧琰依旧沉静冷淡,他没有回答,只是放任杨女士语无伦次地哭骂。 等到身体里积攒的力气随同怒火倾泻一空,杨女士整个人都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惨然苍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琰:“四年前十月。” 用手掩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这位母亲哀求他:“你把澜澜还给我,把我的命拿走行不行?” 萧琰顿了顿,告诉她真相:“我不是妖魔,醒来就在这具身体里。” 不是妖魔,没有让萧澜回来的办法。 杨女士久久不说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萧琰起身,叫住经过的保姆,请告诉她杨女士状态不好,请她略作照顾,然后打开门,在狂风暴雨中撑伞开门。 打算离开前,他转过头,“对不起。” 对不起,占据了你的孩子的身体。 身后灯光温暖璀璨,那位母亲却惨白得融不进光里,萧琰听到她问:“你为什么不去死。” 如果我的孩子回不来了,比起被魔鬼套着壳子,攫取无数人的鲜花赞誉,我宁愿他默默无名,在墓碑后得到无人打扰的安眠。 门外有一个人冒雨闯了进来,萧琰目光在衣服尽湿、甚至来不及撑一把伞,就匆匆往这里奔跑的人身上掠过,他看着杨女士,“对不起。但我不会将身体还给你。” 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因为有个人跟他说好了要一起白头到老,他不想失约。 杨女士喃喃道:“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齐漠上前一步,把萧琰挡在身后,“阿琰没有害你儿子!” 他在杨女士望过来的目光中说:“2017年10月17日,萧澜在泰安路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气。” “我没有骗你,也不需要骗你,在四年前的泰安路,萧澜就已经死了,死于一场酒驾。” 杨女士的身体颤了颤,往地上倒去,被一旁听不懂中文,只能手足无措看他们争吵的保姆扶住。 萧琰按住齐漠肩膀,对那位绝望的母亲说:“他希望你平安幸福。而且——” 无人问津的孩子哭声骤然大了起来,“你也是杨安的母亲。” …… 暴风雨仍旧没有停,路面积了些水。 萧琰包住齐漠握着伞的手,将那快要全部偏到自己这边的伞挪了回去,身后有着暖黄灯光的屋子在慢慢远去。 齐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道:“其实雨这么大,要不要伞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 萧琰摸了摸他的头发,全湿了。 雨打在伞面噼里啪啦,齐漠说:“阿琰,你别伤心。” “我不伤心。” “她是萧琰的妈妈,在意萧澜,我是你的对象,只在意你。” “我知道。” “我们是伴侣也是亲人,你有亲人,你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想不想收养一条狗?金毛很好,哈士奇也不错,就是太闹了。” “你想收养吗?” “额——好吧,不太想。二人世界的时间都不够,不想分给一条狗。” “那就不养。” “会不会无聊?” “不会,我已经养了一朵向日葵,天天嗑瓜子,很热闹。” 伴随着互相依偎的身影远去,交谈声也渐渐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可能不知道的话,杨女士一生会过得很幸福,但是七糖想了又想,还是让她知道了。 一般人出意外死亡,至少会有亲朋友好友记住,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在人间留下自己的烙印。可是萧澜不一样,假如没有人知道真相,他最终的结果就是被时间遗忘,连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被抹去。 死亡可怕,但被完全替代更可怕。 所以七糖觉得至少应该让他很爱很爱的妈妈知道真相。 PS:萧琰是故意让杨女士知道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shi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潇湘梦 2瓶;枫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到酒店, 齐漠推着萧琰先进了浴室。 他洗完出来的时候,厨房内的肉粥正咕噜咕噜冒泡。 萧琰穿着睡袍,发丝垂落微润, 皮肤白而冷, 眼睛却又黑又深邃,两相对比, 冷隽疏远如水墨画,偏偏又因为眼尾一抹绯红, 如雪山天光, 酝酿出一种极致的美。 齐漠呆呆地愣住了。 愣着愣着,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把额头往萧琰头上一靠。 “阿琰你发烧了!” 一番兵荒马乱下来,萧琰吃了药躺下。 齐漠坐在床边, 眉头紧皱,咬牙切齿,“三十八度七,阿琰你居然还硬撑着!” 萧琰:“我说没有感觉到,你相信吗?” 齐漠斩钉截铁:“不信!” 他把人给裹成一个茧子后, 去厨房将肉粥倒到海碗里, 重新淘米开始熬白粥。 先前没有察觉时不过是觉得有些微不舒服, 体温一量出来喝了药, 各种不适症状反倒像是突然反应过来, 一齐爆发,来势汹汹。 萧琰很快在昏沉中陷入了睡梦。 齐漠草草喝了一碗先前的肉粥, 找了个软凳坐在床边,时不时摸一摸萧琰的手心,就近看护。 粥熬好后,他舀出一碗晾上,又把萧琰叫醒,让他换衣服吃东西,这些折腾完,才让人继续睡。 萧琰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M国时间早上十点,齐漠仍旧趴在床边,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被他的动静弄醒,齐漠迷迷糊糊地问:“阿琰,怎么样,还难受吗?” 萧琰摸了摸他的头,轻轻说:“已经好了,安心睡吧。” 然后起身把齐漠抱起来,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晚饭的时候,两个人终于状态完好地坐在桌子边吃饭。 因为萧琰淋雨生病的事,齐漠既不想他赶飞机辛苦,又不想留在M国这边,问道:“阿琰,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萧琰想了想:“后天。” 齐漠不明白萧琰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再多费时间。 但第二天,杨女士的电话解决了他的疑惑。 “凶手抓到了吗?”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嘶哑低沉,含着明显的恨意。 萧琰:“抓到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无期徒刑。” “好好好。”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在另一边泣不成声,电话很快被挂断。 回国前萧琰通过齐漠的关系,委托别人关注杨女士。 走之前,他给这位母亲发过去了一个地址。 那是一座墓园,葬着萧澜的衣冠冢。 将要登上回国的飞机的时候,受托的人打来电话,告诉他们杨女士进了医院,因为劳累和情绪剧烈起伏。 齐漠看向身边的心上人:“要去看看吗?”
萧琰摇头,“不用。” 他不是萧澜,去看她也不过是在伤口上撒盐。 飞机在轰鸣声中起飞,将那座城市抛在身后,齐漠看着翻着杂志的萧琰,忍不住问:“阿琰,杨夫人是怎么发现的?” 萧琰:“我留了线索。” 齐漠试着理解他的想法,“是因为不希望萧澜完全被抹杀吗?” “一部分。”萧琰的目光悠远绵长,“更重要的是,我亏欠的人,自始至终,都是萧澜。” 因为是萧澜,所以照顾他的母亲,为杨女士筹谋后路,也因为是萧澜,所以希望那个年轻人被记住。 …… 这之后生活继续恢复平静,《流浪者的爱情》将在暑期上映,但在上映前打算先参加四月的桂叶电影节,作为一部非商业巨制、偏文艺的爱情电影,如果能够拿到奖项,票房会好看很多。 这是萧琰第二次参加国际电影节,而他今年才二十四岁不到二十五岁。 弗瑞打电话来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告诉了萧琰另一个消息。 “萧,你有兴趣参演一部纯粹的文艺电影吗?” “什么类型?” “唔,哲学与人性的。” “叫什么名字?” “《起源》。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正在筹划的电影,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不行!”旁边的齐漠脱口而出。 弗瑞听不懂中文,没有在意,“萧,你可以认真想想,我保证,我的这个老朋友导演水平绝对有保证。” 结束电话后,萧琰看着齐漠。 齐漠脸色很不好,过了好久才说:“阿琰,上辈子你用这部叫做《起源》的电影拿到了世界电影最高奖项,但是、但是我听别人说过,你后来没出戏,心理状况出了问题。” 他抬起头,热切地吻着萧琰的唇,边吻边含含糊糊道:“阿琰,我们不接这部电影好不好?” 他不懂什么叫电影艺术,也忍受不了所谓的为艺术献身,尤其这个人是他的心上人。 齐漠只想萧琰平平安安,无忧到老。 萧琰张开嘴,任齐漠急切到毫无章法的索取,这种温柔沉默的纵容安抚了齐漠,激烈的吻逐渐缓和下来,齐漠一下一下亲着萧琰唇角,“阿琰,你想演什么样的电影,我给你投资,这一部我们不参加好不好?” 萧琰亲了亲他的眼睛,“好。” 怀里的人有几分愕然,一部能够拿世界电影最高奖项的片子,就是路人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阿琰就这样轻轻易易地放弃了。 有蜜水从心底汩汩而出,齐漠抓住萧琰的手十指相扣,“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的原因,让你放弃了那部电影。” “不是你的原因。而且——”萧琰说,“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一个拿到世界电影最高奖项的梦想。得到与失去,都没有那么重要。” 虽然已经渐渐学会喜欢拍电影,但比起那些热爱电影事业并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人来说,萧琰的这种喜欢浅薄而稀少,并不足以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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