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道“是”,捡起来递给了秦执。 是一本诗集。 这世界与他之前生活的世界颇有出入,因而这些今人翻厌了的锦章丽句骈词珠玑谢遗还是第一次看见,品味几番,觉得新鲜得很。 秦执翻了翻就不感兴趣地搁置一旁了——这些他幼时也是看过的。转念又想起,谢遗一个人成日待在宫殿里怕是无聊得很。可他又不愿意放谢遗出去。 “在此住的如何?” 谢遗温和笑道:“甚好,劳陛下费心了。” “那便好。”秦执直视着他,眼瞳中浮现的,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谢如青和李隽,一直在寻找你。” 谢遗的笑容凝固了片刻,慢慢地敛去了,道:“陛下想要如何做呢?” “你想要如何做?”秦执反问了一句。 谢遗的唇慢慢地抿紧了,菲薄如一线:“什么都不做。” “如此也好。”秦执说。 就看见谢遗眼角微挑的眸子,倏忽睁大了,似乎惊讶得很。 秦执却笑了,道:“我自然不会刻意对付他们。” 他要对付的是整个世家,而非某一个人。 这日子,长公主与三大世家的动作越发频繁了。他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这时候更是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这些朝堂上的事,自然是不好和谢遗讲的,可是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可以和谢遗说些什么,只能端起茶盏慢慢饮着。饮尽了一杯,秦执才终于寻到了一个话题,问谢遗:“手谈一局?” “好。”谢遗自认为棋艺虽不算高超,但也勉强能看。 侍女便取了棋盘和棋子来。谢遗执白,秦执执黑,两个人对弈。 叫谢遗惊讶的是,秦执地棋艺竟也不怎么好,两个人一盘棋下了许久,终于以谢遗赢了告终。 秦执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孤当离开了。” 谢遗也没有挽留,道:“天冷路滑,陛下小心。” 秦执颔首,起身正要走,却又似想起什么,回头不经意一般提了一句:“再过不久就是年关了。” 谢遗闻言恍然,才发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他来此时还是秋季,盛夏的流萤尚还在瑟瑟风中苟延残喘,一转眼,已经是满目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年关将至,金陵城中却时刻溢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感。 谢遗走窗边,看着屋檐上悬挂下来的细长冰棱,轻轻叹了口气。 王景明已经在殿中等了许久了,他始终不见秦执,不由问了平日里服侍秦执笔墨地太监一句:“陛下去了哪儿?” 那太监是秦执的心腹,本是不该多言的,但看是一直以来都深的陛下器重的景明公子,便说了:“听闻是去了重华殿。” 王景明闻言,垂下了眼帘,似在思考什么。重华殿,那本是座荒废已久的废殿,后来将里面重新修整了一番,那日他带谢遗去的,就是那儿。 陛下,这是要金屋藏娇吗? 他本只是随意地一想,可这荒诞的念头竟教他心上有些不悦起来。偏偏,越是不悦,就越是止不住地想。 陛下对谢遗似乎真的关照颇多。 那日秋猎陛下是和谢遗一起遇刺的吧?生死之间,生出些不堪的感情来,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谢遗怎么想的呢? 他又想起了谢遗在马车上,握着那块玉佩,朝自己笑的模样。只觉得春日里铺天盖地的灼灼桃花,也比不得那一笑来的惊艳。 “景明公子。”王景明倏然一惊,回过神来,循声看去,这才发现秦执已经来了。 “陛下。”他上前两步,将手中书册递了上去。 秦执接过来一翻,里头多是些世家子的罪证。他看了看,一抬眼,又见王景明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何事?” 王景明斟酌着字句,缓缓问道:“不知陛下请谢七公子入宫是为何事?” 秦执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喜欢他?” “不、不是。”王景明慌乱否认,却又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了,轻轻咳了一声,才道,“只是……臣与他有些交情,担忧他的安危。” 秦执静静看着他,慢慢露出了一个笑,有些愉悦,又有些嘲讽的笑。 “那便好。”秦执轻声道,“孤很喜欢他。”
第21章 璧微瑕 转眼便是除夕,宫里四处都挂满了灯,流光溢彩,非常漂亮。 谢遗所在的宫殿,也挂上灯了。他只要站在廊下,就能听见外头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地连成一片,热闹得很。 那两个沉默寡言的宫女到了这时候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谢遗见了,就叫他们出去玩儿。他知道,宫中逢此大宴的时候,是会有很多宫人轮流换班,去一看热闹的。
那两个女孩自然是十分想去,但还惦记着自己要服侍谢遗,摇头说不去。 谢遗昔日做皇子的时候,除夕都是要给宫人们封银子的,就当求个喜庆。只是现在,别说封银子,他自己吃住还都是秦执的。 他也不想亏待这两个女孩,就道:“你们轮流去好了,留一个人在这就行。”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一齐行礼,满心欢喜地道:“多谢公子。” 谢遗摆了摆手,自己披了件狐裘站到了走廊上。这件狐裘是秦执送来的,颜色雪白,取的是狐狸腋下最柔软轻薄,最保暖的一处皮毛,不知猎杀了多少白狐才凑出来的一件,金贵得很。 谢遗心知这衣裳金贵,却也不觉得舍不得穿的——毕竟衣裳,就是给人穿的。 王景明穿过了长长的宫道,终于走到重华殿的台阶下。这儿偏僻得很,纵然点了灯,也不热闹,反而愈发显得冷清。 他驻步在台阶下,仰起头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人影,伶仃瘦弱,站在那宫殿前,被清透的灯光撒了一身。 王景明犹豫了片刻,便走上去了。走近了,也终于看清了。 只见廊上一水儿的灯影落下来,罩在谢遗身上,染得他身上那白如雪的裘氅也泛起一层薄淡的昏黄。他像是被幽柔的蒲苇笼住的一只鸟,娇贵又美丽,叫人见了便恨不得折断他的羽翼,可是偏偏,又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 王景明不知道秦执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的想法。 眼下谢遗正仰着头往宫中最热闹的方向看,因而一截脖子探出了狐裘。王景明只觉得他颈项如鹤,白且修长,想必裹在狐裘内的一截,更是温热且柔软的。 今夜是除夕。王景明想,也许谢遗是有些想家了。 “无失公子。”他叫了谢遗一声。 谢遗愣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扭头看过去,便瞧见王景明含笑的眼眸。 “今日是除夕。”王景明走近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封红纸,递了过去,“给你。” 谢遗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了。红纸包着的东西有些重量,又不是很重,他捏了一捏,扁扁平平的,还硬硬的有些硌手,似乎是铜钱。 谢遗拿着那东西,长睫如鸦羽,微微翕动着。他轻轻笑了起来,说:“景明公子,我不想要这个。” 王景明一愣,有些惊讶,“你要什么” 谢遗低下头去,灯光如水,穿着他的睫羽过,在脸上投下了小片阴影。他弯起了唇角,笑了起来,又仰头看向王景明,眉眼间光彩惊人:“我想要你那块贴身的玉佩。” 他只是站在那儿,便自有一种冷然的清远矜傲透出来,丝毫不见在病中时的荏弱。然而他偏偏又不是那样孤高冷傲至极、不容人亲近,反而温和地很,唇角只需要微微弯起,便如从天宇跌落凡尘,染上鲜活的烟火气。 他仅这样一笑,便笑得王景明心都颤了颤,恨不得他要什么就立即给他什么。 可是下一刻,王景明又冷静了下来。 孤很喜欢他——他还记得,不久之前,秦执还对他这样说。 王景明只觉得心上一涩,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种说不出来的酸胀感,充斥其中,仿佛撑满了整个胸腔。他问谢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遗眨了眨眼睛,像是不解。 王景明又问了一遍,“谢无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次谢遗回答了:“我想要你的那块玉佩。”他加重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贴、身、玉、佩。” 王景明看着他,沉默了。一瞬间心潮涌动,陌生的情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可是偏偏,还有游丝一般的理智,怎么也无法断裂。 那是,陛下喜欢的人。 那是,你誓要效忠的人,喜欢的人。 许久,谢遗才听见他呵出一句:“我再想想。” 谢遗不觉得意外。他猜想那枚玉佩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估计王景明还会提出要求什么的。不过他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权作交换的了,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不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景明转身欲下台阶,却又回头,深深看了谢遗一眼,道:“今夜,你多保重。” 谢遗等他走远了,才拆开手里的红纸。里面果然封着几枚铜钱。 白白飘过来。 “噫。”它有些嫌弃,“他怎么辣么抠门啊,只给几文钱……这能做什么呀?” 谢遗却将之揣进了怀里,他的眼中浮现一抹笑,清且浅:“铜钱压岁,镇恶辟邪。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两个很好,仿佛真的很好一般。 白白正要说什么,远处却传来一阵欢呼,旋即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而后又是此起彼伏的几个烟花,火树银花,照得半面天空炫彩斑斓。 谢遗遥遥望着,漆黑的眼瞳也被五彩的烟花映得流光溢彩。 他竟忽然有些想家了。 思念那时节的灯火煌煌,远处近处都是满目的琳琅锦绣,无数的彩灯连成片,热闹非凡。 父皇有许多的儿子,谢遗也曾听人说过他的这些兄弟关系并不好,可是他们对他却都很好。他还有几个姐妹,都是很温柔美丽的女子,许是男女有别的缘故,不怎么和他亲近,但是也从不吝惜对自己的善意。 每逢除夕,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聚在一起。 宫里的烟花,是最大的,最璀璨的,在夜空绽放的那一刹那,足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只是刹那间,所有的云鬓花颜、浓香丽影、火树银花不夜天,都消去颜色。 记忆停驻在一个露浓云湿的夜晚,空荡荡的大殿里,纵然所有灯火全燃也照不明的黑暗中,有幼小的孩童,轻轻拉扯着他的手指,说:“皇叔,我怕。” 谢遗惊出一身冷汗。 他几乎站不稳,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最后贴着墙,颓然地跌坐在地。 白白有些担忧,凑上前:“宿主大大?” 谢遗出神地坐着,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白白顿时慌了,声音甚至带上了细弱的哭腔:“嘤嘤嘤……宿主大大,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8 首页 上一页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