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洮只能看见那命数之中十分混沌,有凶险非常之势,却模糊难辨其中细则。 女仙劝慰道:“仙尘不知行远近,忘却五湖上青天。帝君,既然前路已定,又何必踌躇不前,不若银河洗剑、虹桥借力,无论成大道圣尊也好,还是身消道陨也罢,都应与天道争上一争,搏出一个高下!” “仙尘不知行远近,忘却五湖上青天……” 男仙低声念道,他复又抬首,心绪似已沉静下来,又再度让人看不明他内心所想,声音如玉石撞击般泠泠:“多谢仙子了,本君历劫一事切勿外传。” “自然。” 女仙颔首,“今日前来原因师命,却又受了友人之托,这封信……”她拾起桌案上的信笺想要解释。 男仙便说道:“就烦请仙子替本君交还给牡丹仙子,便说本君,谢她情深错爱了。” “帝君早就知道了?”女仙惊疑。 “因这字迹确实,大有不同。” 男仙薄唇间隐隐透出一抹笑意,不易让人察觉。 他眼睛瞥向那纸卷上方正楷书下的小楷—— 女仙其字横不像横,竖不像竖,状似鸡爪,形如狗爬,与笔力遒劲的正楷在一张宣纸上,相比之下,简直令人不忍直视,比凡界三岁黄毛小儿还不如些。 女仙芙蓉面伤霎时窘态百生,“告、告辞。”衣裙蹁跹,逃也似的离开了。 接着,一如上次。 虞洮梦中又是一场漫无边际的大火,再睁开眼时,是在一片文山书海中,栉比鳞差、浩如烟海的层层书阁,四下散溢墨香。 只见到那女仙俯身坐在桌前正习字,歪歪斜斜写得是那一首《诗经·野有蔓草》。 有俊朗男声从窗外响起,“你这一手烂字,黄龙真人也不知说了多少次,叫你改一改,偏你到当耳旁风似的,今儿怎的开了窍了,巴巴的跑到我这乾灵阁中来习字啊?” “文曲小星,教我习字决计不亏待你。” 女仙头也未抬,边写边扬声答道:“我已禀明了师父,他老人家放了话,若你能改了我这一手的字,他老人家也承你一份情。” 转弯处,那男人登上阁楼来。那风流倜傥的模样,虞洮不禁心中微惊,这不正是近日的新科状元——闻瞿。 “我不过是个九重天的三阁监事,要十二金仙真人领我一个情又能怎样?” 他手里捧着一碟糕饼,踱步走到女仙案前,随手将小碟放下,“喏——吃饼。” 女仙闻言,自然而然的搁下笔,拿起糕饼便吃了。 二人十分熟稔默契的模样。 闻瞿弯腰凑近瞧女仙的习作,对每一个字细细点评,指出不足,又戏谑调笑,“怎么左右就练这一篇。莫非是少女怀春,春心动矣!” 她不满的嘟囔着,“你可别浑说,本仙一门修得是无情道,怀得什么春,动得什么心?你想让师祖轰我出山门么?” “那你这诗怎么回事?”他挑眉笑道,“莫非,是有哪个山头没长眼的男仙向你诉了衷肠?” “嘶——,你这书生!张口闭口衷肠、怀春的,你的仁义礼智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女仙斜睨他一眼,拍拍手上的糕渣,重又拾笔书写,不搭理他。 文曲他一张俊脸凑近女仙,“还不是你整日缠着我教你习字,我允了后,你又写这些情爱诗词给我瞧,本仙自然怀疑你是爱慕我已久,寻机会接近我呢!” 他笑的格外嚣张,“你说你修得无情道,不懂情爱,那你与我呢?一男一女,又是什么?” 她抬手蘸墨,“自然是无关风月的良师益友。” 男仙笑得神色未明。 “小金莲,那你写这首诗时,想的是谁?” 女仙手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开圈圈墨影。 “我……谁也没想,随手写写罢了。”她微微愣神,又抬首看他,奶凶的质问:“上次西天佛祖开坛讲经,点卯的时候你没到,还是我帮你应的,后来被师父罚抄了十遍《太上感应篇》。这次不过是让你教我习字,你还东问西问的谈条件,文曲小星你可太不仗义了!罢了,你若教我习字,我便将我的刻印手艺交给你,这样总成了吧?” 闻瞿笑着摇摇扇,“成。” “这不就得了,明儿就教你刻印!” 女仙咧开嘴,笑得灿烂夺目,令人不禁沉溺在那水盈盈的月牙眼中。 闻瞿挪过脸去,耳垂泛起些微粉。 “啪——” 他纸扇轻打在女仙脑门上,“好了,快练你的狗爬字罢。” 女仙瞪他一眼。 “疼~” 两人显得宠溺又暧昧。 虞洮心上又酸又涩,仿佛有一座大山顿时压下来,堵得他喘不过来气。 一夜睡醒,他胸中仍旧闷闷沉沉,不时想起梦中之事—— 前世今生,她倒是惯会撒娇的。
第17章 嫉心起
拂晓时分,虞洮便侯在长寿宫中,手拿奏折,仔细翻阅。 宦官高泽忍着将打未打的哈欠,泪眼惺忪的立在一旁,脑子里犯糊涂。 天光微亮时,陛下就起身梳洗,匆匆赶到长寿宫,太后向来卯时才起,这才寅时皇帝就已经坐在殿中了。若是有要事与太后商谈,又为何吩咐林尚宫莫要打搅太后歇息,可真是奇了。 “陛下,请用茶。”林尚宫端上一盏清茶。 “嗯。” 他头也未抬。 “陛下,这茶水是以枫露泡成,是最有清晨提神醒脑的效用的枫露茶。” 枫露茶? 他抬头,眸光沉沉,“这枫露是宋三娘子送来的?” “是。” 放下手中的奏折,他接过茶碗,轻抿了一口,热汤缓缓入喉,清香四溢,身上也暖了些。 他记得的,初相见时,她就为他烹过此茶,现下再品,竟比当时更香更醇。 那日她还洋洋得意的夸耀这枫露的来历,甚么千年枫树、百年紫竹。 那模样当真是…… 争荣夸耀! 林尚宫不解皇帝为何看着一盏茶出神,立在一旁的高泽却晓得其中含义。 怪事年年有,今日尤为多,令陛下出神的既不是那盏清茶,也不是那官窑烧出的青瓷盏,而是送来枫露茶的女郎君啊! 淮南侯宋氏果真打得一副好算盘,这位宋三娘子果真不俗。 想到这,高泽心里头莫名还泛起一点委屈,他都为陛下端了这么些年茶水、点心,可从没瞧见过一个笑脸。 “罪魁祸首”宋珂此刻在长寿宫小厨房里。 她刚做好姑母的早膳,宫娥替她放下卷起的衣袖。 “顾尚宫,可以准备上膳了。” 尚宫满面担忧,关怀道,“娘子,昨夜可是没歇息好?” 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位宋三娘子,蕙质兰心、端庄稳重,却半点没有上京贵女摆架子的臭毛病,贴心的就好像老家乖乖的小妹。 炉灶旁扇火的小黄门也道:“娘子,尚宫不提,我倒没注意,你眼下怎的一片青紫?” “真的?” 宋珂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了,一听这话,立时转身朝绿萼问道。 她近日总是无法安睡,一想到,没多久姑母就将离世,自己也要死于非命,她就胆战心惊,浑身发寒,昨晚也直到天将亮时才微眯了一会儿。 绿萼上前细瞧,“哎呀,还真是。” 顾尚宫笑道:“娘子先回去歇息吧,太后那边自有我等照应。” 宋珂点点头,“也好。” 省得叫皇帝表哥瞧见她这副模样。 “还麻烦尚宫替我向姑母告个假,那碗银耳汤是止咳化痰,让姑母多饮一些。” “娘子宽心。” 宫人们齐齐应允了。 当几位小黄门提着温盘进长寿宫正厅的时候,却没瞧见往日的佳人倩影。 虞洮拧眉:“宋三娘子呢?” “回陛下,娘子先行回去歇息了。” “她怎么了?” 连着又追问。 “说是昨夜里没歇息好,做完早膳就回了。”小黄门继续应答。 昨夜没歇息好? 她整日里不知愁些什么,连觉也睡不好,还是见了貌比潘安的新科状元、“文曲小星”便也一见钟情了? 实在轻薄! 想到这里虞洮阴晴不定,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这时,帘笼撩起,太后款款出来。 母子两用完早膳,聊上刚几句,虞洮称事务繁忙,便先揖礼离开了。 皇帝走后,林尚宫微疑道:“太后娘娘,陛下今天寅时就过来,在殿内枯坐了小半个时辰,既不让奴婢唤太后起来,也没见有什么大事,面色倒是阴沉沉的,真是怪得很。” “哦?有这事?” 太后举起茶盏轻抿一口。 思忖半刻,扬眉一笑,她的儿子她最是了解,“这可不是怪事,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太后的意思是?” “南岭宋氏的荣耀将来就可托付给阿珂了。” 林尚宫心下半分明白,半分糊涂,正欲再细问,一位小宫娥撩开帘笼进来,跪在殿前。
“娘娘,众太妃在宫外求见。” 太后笑面霎时垮下来,信手放下茶盏,“珍贵太妃也来了?” “是。” 林尚宫忿忿道:“她来做什么?圣祖爷临去前还记挂着她,留下遗诏封她端明皇太妃,仪服与太后同。这么些年过去了,娘娘以大局为重,长寿宫向来与她互不相干,她作甚还要来这耀武扬威?” 圣祖爷在世时对珍贵太妃用情至深,可谓是,三千弱水只饮一瓢。 后宫皆知,若不是宋氏一族百年根基撑着,若不是宋氏皇后为澧朝上战杀敌,立下不世之功,如今的太后之位或许都不能保得住。 多年的忍气吞声,直至虞洮登基为帝。即便四年过去了,林尚宫仍旧为太后鸣冤叫屈,忿忿不平。 太后抿唇,摇头慢道:“不,阿浅,她此番前来,该不是为这些。” “那是为何?”林尚宫疑惑。 太后拾起案上的菩提珠串,抚了抚,沉吟道:“怕是为她那位外甥女罢。” “外甥女?”林尚宫垂眸想了想,“右相毕氏那位?” 太后点点头,唇边扬起一抹悲凉: “哀家跟圣祖爷斗了一生,从未赢过。如今他去了,还要我输给那女人,还要留一步棋,他是想让我的阿珂也同我一样——” “如此凄苦!” 她手用力捏紧桌案,情绪如潮水涌上来。 “娘娘,身子重要。” 林尚宫红了眼眶,为太后拍背顺气,“太医嘱咐过,娘娘切莫伤怀,以防郁结于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往后的都是好日子。” 太后摆摆手,略显病弱,“阿浅,我不想让阿珂和我一样。” 林尚宫叹了一口气,“后宫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圣祖爷当年定下那桩婚事,一方面是因为要想平衡各方势力。南岭的女儿将来必定有一位要入澧朝后宫,他忌惮我们南岭宋氏的权势,为防止我宋氏女儿再为皇后,当年只得早早为太子定下一门亲;另一方面,圣祖爷选定了毕氏那位,倒向右相一派,恐怕……确实是有私心。” “私心,他当然有私心”太后苦涩的轻笑,“不过就是为了抬高他心尖儿上那人的地位身份。他说过,他要那女人永远活得像太阳——” 泪早已流干,她荒芜的心上再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冰。 “阿浅,这一次,我想叫我的阿珂也活成太阳,替我活成一回太阳——” 太后望向窗外,眼神逐渐变得坚毅锋利。 “娘娘……” 林浅嗫喏轻唤。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位血战沙场、号令千钧的宋氏嫡长女的风采,那是被万民敬仰的新朝皇后,那是拯救澧朝于水火的女中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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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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