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之上设有龙凤御座,皇帝与太后端坐在正当中,左右两侧的珠帘之后是各位太妃,九阶之下则是诸位官员,按官职依次列座。 宋珂立在太后座后,服侍太后宴席用膳,与虞洮之间的距离很是接近。 他面如冠玉,头戴梁冠,目不斜视端坐在御座之上,瞧也不瞧宋珂一眼。 亮如白昼的宫殿内,火齐屏风、鸿羽帐暖,地上铺以毛织地毯,地龙烧得极旺,整个大殿都被熏得暖烘烘的。 酒过三巡,大殿之上热闹非凡,丝竹管弦,歌声清扬,舞姬身段曼妙婀娜。 可这所有的欢乐旖旎加在一起,似乎都提不起虞洮的兴致,他接受着百官上前的朝贺,一板一眼的一一回敬。 此时,右相携夫人与女儿上前献贺。 除夕佳节,阖家团圆,但凡赴宴的官员,皆可带正室夫人和嫡子嫡女出席,是以每年宫宴,未央宫都是其乐融融的欢乐景象。 右相一家三口俯身跪拜在御座之下。 “臣恭祝陛下新年万福金安,恭祝太后圣体康健。” 虞洮昆山玉般的眼眸毫无波澜,如同应对前面所有的官员一样,“赐酒。” 高泽身边立着的小黄门,酒盘高举头顶,呈上一盏银色酒杯,右相躬身接过。 既而,虞洮又照例扬起手中酒杯。 “朕与爱卿同饮。” 二人共饮下杯中酒水,已有其他大臣候在九阶之下,要上御前献贺,右相一家却迟迟没有退下。 毕潇潇上前一步,盈盈一福,她今日着一身鹅黄烟罗衫,唇上点脂,眉上画黛,端的是俏丽出众,乍看便知,她是好生装扮过的。 “臣、臣女毕潇潇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娘娘。” 虞洮放下酒盏,瞧了她一眼,轻颔首。 “起来吧。” 太后还未开口,右侧珠帘后便传出珍太贵妃的笑声,“潇潇啊,你可真是太羞涩了些,陛下是你的未婚夫婿,怎能称呼的这样生疏?” 此言一发,宴席上众人的眼光立时便投了过来。宋氏与毕氏迟早要有一争,今日怕是有一场好戏要看了。 虞洮漠然不语,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举起酒杯尽数饮下。 毕潇潇站在御前,满面羞容,两弯柳烟眉,一双含情目,瞟着座上的少年君王,少女怀春的娇态毕现。 珍太贵妃在一旁继续笑道:“潇潇,宴前你还同哀家说过,若见到你的皇帝哥哥,定要好好答谢的呢?现今,怎么却羞的不发一言了?” “姨母——” 毕潇潇娇嗔一声,语气中似有怪罪,眸子却仍向着虞洮看,嘴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实在太喜欢,所以害怕露怯,从来在他面前她总是和平时换了一个人,羞得如一只鹌鹑。
第34章 除夕夜(二)
宋珂立在太后身侧,心中冷哼: 矫情做作! 她倒是没顾上自省,全然忘了自己和虞洮在一处时那番做作矫情,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右相却张口称疑,朝座上拱手,“答谢?陛下何时有恩于小女,老臣竟浑然不知。” 虞洮抬眸:“朕,却也不知。” 在他印象中,并不记得有这回事。也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放在心上过,所以有关这女子的一分一毫也不记得了。 毕潇潇杵在御前,霎时便有些尴尬,她俏脸羞红,低声若蚊蝇,柔声提醒,“陛下,是今年春天,在南苑里。” 南苑是上京城以外的离宫别馆,苑内豢养百兽,设有猎场。每年春天,皇帝都会在此与上京的士族郎君一起围猎,围猎结束后再举行盛大的宴会,并对他们进行赏赐,以此来维系皇室与各大家士族之间的关系。 虞洮双眸微眯,似是回忆起来,淡淡道:“哦,你是那日险些被羽箭射中的女郎?” “正是。”毕潇潇喜眉笑眼,“原来,你还记得。” 毕潇潇清楚得记得,那一日,南苑的桃花开得格外好。 上京各家士族郎君们正在猎场内狩猎,一众女郎们便结伴在猎场外折桃枝,她想远远的去瞧他一眼,便独自溜到猎场中偷偷观望。 谁料一支羽箭横空射来,若不是他及时策马赶到,将她拽上了马背,她或许便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了。 她至今还都无法忘记他身上好闻的檀木香气,庄严稳重,又清爽和煦,如同那一日春日里的暖阳,使她难以忘却,也不愿忘却。 “多谢陛下那日的救命之恩,臣女、臣女此生无以为报。” 她盈盈拜谢,面带酡红。 虞洮兴趣寥寥的点点头。 这时,珍太贵妃款款从珠帘后走出,含笑道:“你怎会无以为报?你早日与陛下完婚,不就是对陛下最好的报答么?” 既而,她又转向右相身后的妇人。 “姐姐,你还想将潇潇藏在家里到几时?她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那妇人保养得当,面相柔顺,立在御前毕恭毕敬。细看,确与珍太贵妃有几分相似。只是姐妹二人的性格却大不一样。 珍太贵妃飞扬跋扈,而她姐姐面对她的问话,却支支吾吾,一副怯懦的模样,柔柔看向身边的夫君。 珍太贵妃这一问,看似问的是自家姐姐,实则问的是御座之上的皇帝。 九阶之下,一些近几年的新晋官员面面相觑,马上便捏着鼻子不敢作声。 珍太贵妃竟敢堂而皇之,在除夕宫宴上向陛下逼婚,真的是娇贵荣宠惯了的,如今高祖已去,她还如此张狂,可见当初在宫中是有何等风光。 这时,历经当今圣上和高祖的两朝元老——光禄大夫陈贺友,三步并作两步离席走到殿前。 “陛下,珍太贵妃所言也正是老臣所愿。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之中也不可一日无后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于情于理,陛下都应早日遵照高祖遗命,与毕氏完婚才是。”
光禄大夫锲而不舍的精神实在是让人感动。 那日,在朝堂之上,他一番慷慨陈词换来的就是陛下的避而不谈,沉默不语。如今,他又旧事重提,与珍太贵妃里应外和,真不知他这般执着是为何缘故? 未央宫中无人敢言,眼下上京城中谁人不知,陛下与南岭宋三娘子正是情浓之时,九阶之下百官眼光纷纷投向殿上三位正主。 而此刻的宋三娘子呢? 她臻首娥眉,盈盈立在御座侧旁,纤纤玉手执筷为太后布菜,一颦一笑温婉得体,仪态体闲,一双美目顾盼生姿。 明明是身处热闹的宴席之上,却如同九天上鸾姿凤态的仙子,当真是优然闲适,尔雅风流,仿若方才殿上发生的事情皆与她毫不相干。 怪道传言中说,陛下对她宠爱有加,将来或该为一代宠妃。这番体态、姿容,果真要远胜毕家女郎。 御座之上,太后慵懒一笑,悠悠开口,“皇帝也确实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殿下百官瞠目结舌,本以为是一场龙争虎斗,最起码也得是暗潮汹涌,可太后怎会突然间向着毕氏说话? 光禄大夫躬身俯首,“太后所言极是。现下,理应速命钦天监测算吉时吉日,尽早着礼部筹办封后大典。”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当事人皇帝却一言不发。 他手握酒盏,寂静肃然地端坐在九阶之上,眉目微垂,好似一尊金雕玉塑的佛像。 太后唇边笑笑,眸含深意看向虞洮,“皇帝,如今你表妹已许了良配,哀家现在只盼着能瞧见你也早日完婚。” 什么? 宋三娘子竟已许了良配? 宋氏难道不是想将女儿送进宫来献给皇帝? 殿下百官真真实实是吃了好大一惊!席间欢笑声都渐轻了,百官亲眷纷纷侧耳倾听。 唯有宋珂心里明白,太后声音朗朗,这番话显然不只是在问表哥,正是要将此事说与众人,如此,才坐实了戏文里那句“棒打鸳鸯情更坚”。 真正将他二人的心牢牢拴作一处,共同面对这外界的风雨飘摇。只不过,这飘摇的风雨实实在在是人造的假象,它困住宋珂是假,困住虞洮是真。 然而,此刻宋珂眼眶的泪花却是真真切切的。 一席宴上,虞洮都无心应对百官,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只木傀儡,失了魂魄。心上人就站在不远的身后,可他都不敢回头看她,只怕让别人瞧见会污了她的名节。 他隐约听见座后的啜泣声,她近来总爱哭…… 虞洮终于忍不住回眸望去,却看见宋珂眸中含泪,点点行行意凄凉,她麋鹿般瑟瑟立在身后,殿前一众人仿佛就是那围捕她的猎人,惹得她惧怕神伤。 他的心忍不住的为她而跳动。 一整晚,这对被“棒打”的鸳鸯终于对上眼,她这般情意缱绻的瞧他,缠绵的情意相互勾连。 虞洮在心中一声叹。 她明明就知晓,他舍不得见她哭。 虞洮回身拈起青玉酒盏,仰脖将酒灌了下去,喘了两口气,声音凌凌如苍松坠地:“母后,近来朝中国务繁杂,儿臣无心家事,婚事且容后再议罢。” 国务繁杂,不过是个借口。 言下之意便是,这段婚事得无限延期了。 太后唇边笑意更浓,“也好,国事重要。” 皇帝对这段婚事已发了话,‘容后再议’,还有谁人敢驳? 右相上前圆场,他朝珍太贵妃拱手笑道: “贵太妃娘娘,潇潇年岁尚幼,臣独有一女,天伦之乐,臣还想多享几年。”又躬身面向御座之上,“陛下与太后娘娘体恤老臣爱女之心,臣不胜感激。” 不愧是当朝右相,宝贝女儿的婚事被当面驳回,竟还能春风和煦,谈笑晏晏,将场面人情做得圆满。 这一家三人终于退场,右相一脸和煦的笑容,夫人仍旧是满脸的怯怯,至于毕潇潇呢,俏脸红红白白,好像是上演了一出变脸好戏,煞是精彩。 直看到那三人退下九阶,宋珂心里才长舒了一口气,是不是《无名册》中天命的女主角又有何重要? 如今,攥紧表哥那颗心的人,是她宋珂。
第35章 除夕夜(三)
当晚,玄武门外。 宫宴结束后,百官散去,方才还熙来攘往的宫门外,此刻只剩下几盏幽幽宫灯照亮。 除夕夜的红色灯影下,两辆马车将将停着。 “贺友,我儿的婚事还要多谢你两次三番的仗义执言了。”右相对着光禄大夫陈贺友笑吟吟的拱手道。 光禄大夫朝他摆摆手,面上也满是笑容,“相爷,莫要如此客气,我实不敢当,不敢当啊。” 他朝右相作揖道:“当年少时贺友贫寒时,若不是尊夫人心善,将饭菜舍与我,岂有我今日的荣华。更枉论立后本是国之大事,又乃高祖遗命,我不过是做了臣子应做之事。” 此时的毕夫人已踩着马凳,欲登上相府马车了,听到光禄大夫口中提及她,便回眸守礼微笑,点头示意。 光禄大夫也朝马车方向拱拱手,回以一笑。 毕夫人适才回首,轻提裙边,手扶嬷嬷,举止安分轻柔,缓缓登上马车。而她身后跟着的,便是她的女儿、此刻满面阴沉的相府嫡女——毕潇潇。 毕潇潇今日在宴上可算是丢尽颜面,虽然没有人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嘲讽未来的皇后娘娘。 可被郎君当面驳了婚事,纵是谁家的女儿、纵有再尊贵的身份她也都乐不出来了。 陈贺友瞧了眼毕潇潇,低声附在右相耳边道:“不过,相爷啊,如今看来,令爱这桩婚事还得要经一番波折了,从来好事多磨难,往后我也会鼎力相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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