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摇摇头。 孟行舟看向他的身后,“来我衣柜里拿衣服呢,外面冷?” 秦砚摇头,又点头。 孟行舟:“到底是冷啊,还是不冷啊?” 秦砚看着将自己困在一方天地里的孟行舟,他紧紧捏着手心里的布料,他只是想拿一件衣服,那件有着细密针脚的衣服。 孟行舟拉着他的手,说:“怕冷就跟我一起睡吧,正好我也冷。偷偷摸摸的,我还以为进贼了。” 秦砚跟在他身后。 模糊的光影下,孟行舟没有看清身后那人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秦砚平日里也是有些憔悴的。 只是今天,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孟行舟的血,哪怕是冰冷的,即将带走他全部的生命,他的心也是滚烫的。 就放纵一把,睡一小会吧,他们靠得那么近,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也的确不会分开了,他的血滋养着孟行舟的每一寸肌肤,去了他去不了的任何地方,带着一颗卑微的心,和那伟大的爱情。 爱情,秦砚闭上了眼睛。
孟行舟却不想,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秦砚了。第二天,秦砚便消失了。 他策马找了附近,都不见他的踪影。 看着他焦急的样子,陆嘉心里有些犹豫。 “小七,我该告诉他吗?” “陆先生可以告诉他。” “他会不会很难过。” “会的,但是他有知情的权力。” 他应该知道,秦砚是为了什么而消失的,应该知道那个他喜欢的人是怎样卑微而强大地爱着他的。 陆嘉便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在淮钦的指引下,他在一棵树下找到了秦砚。 他浑身是血,双眼紧闭,早起气绝多时。 身上却盖着一件袍子,细细密密的针脚被紧紧抓着。 露出的那双手只剩下一截手骨。 孟行舟跌倒在地。 有蚊虫爬过他的尸体,他才幡然醒悟,爬过去抱着那没了声息的身子。 “小砚,值得吗?” “值得吗?” 他伸手合上秦砚不闭的眼眸,望着的,是邺城的方向。 如果没有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邺城。
有了大军在城外,皇城里皇子间的争斗就分明了许多。 陆嘉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天下起了雨。 绵绵细雨仔细地覆盖住这座权利与欲望化身的宫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又落在倒在地上的将士们还在淌着血的身体上。通往金銮殿的主厅的砖红通道的两侧,两排卫士纵向一字排开,雨水沿着他们铁灰色的冰冷头盔亮晶晶地滑下。 殿门前站着一队侍从,为首那个正是当初去孟府下旨的那个。他瞪着麻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雨雾,看到孟行舟,也只是挥手示意,一队侍从左右散开,露出身后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孟行舟抬手,推开那扇他曾经去过无数次的,给予他无上荣耀和无边痛苦的宫殿的大门。 风悄悄地鼓动着他一身缟素,细雨顺着凄切的风,流经这间庄严而肃穆的金銮殿。 衰老的帝王跌坐在那把他守了一辈子的龙椅上,看着朝他走来的年轻将军。 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剥夺了一个朝臣世家全部的尊严和荣誉,。 如今也是这个地方,他将失去他执着了一生的权力。
他的脸上还有着一点苟延残喘的、身为帝王的骄傲,“你的蛊虫解了?” 孟行舟捏着身上三年前穿过的麻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孟家四代为臣,一门忠良,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四代为臣,所以势力深厚,权倾朝野;一门忠良,所以人才辈出,人心所向。” 孟行舟愤怒地抬起头,说:“我爹没有反叛之心,我没有,我姐姐没有,我哥哥也没有,是你偏听偏信,猜疑妒忌,才害了我孟家!” “你怎么还有脸面坐在这里?” 面对他的疑问,皇帝站起来。 他的背佝偻着,缓缓走下来,站在孟行舟的面前,说:“你可能不信,我的确相信你爹是无辜的,可是在权力的争斗里,他必须死。” “你的姐姐,是皇后害死的,这是后宫的争斗,有时候我也没办法。我只是给她的死,安了一个不那么高贵的罪名。” “你们的祖辈,培养了许多杰出的人才,包括你们的父亲,撑起我脚下的江山。只是他资历太老,甚至他的威信已经远远超过我的。如果他不死,我的江山,我的儿子,你现在所拥护的新的帝王,就无法彻底掌握这片土地。” “我曾经给过他机会,他已经老了,开始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而最错的,就是送你去军营。” “文、武,你们孟家全占了,我的皇子们怎么想?朝臣们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这天下,是不是明天就该改姓孟了?” 孟行舟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说:“可你不该因为这些不切实际的猜忌,就杀了我的姐姐,我的父亲,全天下都看着我们孟家,把我们当成耻辱。” 皇帝眉眼间的骄傲急剧地衰败下去,他回头看着大殿上那张守了一辈子的椅子。 “回去吧,欠你们孟家的,会还的。”
第17章 第十七章 新皇继位,下令重查孟相旧案,孟家的冤,总算是洗刷了。 孟行舟攻破王城以后,陆嘉就辞书一封,离开了军营。 他和孟行舟在孟相的坟前告别。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抱着一个骨灰盒。 面前是一坛已经开封的酒。 浮舟沧海,立马昆仑。千里勤王的故事好像已经不能和眼前这个迅速衰老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十年饮冰难凉的热血,都埋葬在大漠,那个遥远的西北临城,那里有他最美好的回忆,也有最痛苦的回忆,这个冰冷的邺城底下,躺着他最爱的人。 陆嘉看着他颓靡,衰败,就像那枝离了树的桃枝,只是这枝桠更不幸,风雪和骄阳,夺走他所有养分,不会再生。 孟行舟看着携手而来的陆嘉和淮钦,举起一杯酒,“哥哥,你陪我说说话吧,就我们俩。” 淮钦便捏捏他的手,原地消失了。 陆嘉看他端着那杯酒,好像在看着什么人,“你还好吗?” 孟行舟低垂着头,“不好。我想爹和姐姐,也想秦砚。” 一滴泪落到酒杯里,泛起一阵涟漪。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的。” “是我害了他。我的仇恨,为什么要别人来替我分担。秦砚为了替我取蛊,七窍流血而亡,我甚至,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只有这一点灰烬,可我还有好多话想说给他听,他都听不到了。” 陆嘉想起那个一身是血,依然固执的孩子,心情也低落下去。 “哥哥,活着,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陆嘉猛地抬头,孟行舟满脸泪水,唇角溢出鲜血。 孟行舟把头搁在陆嘉的怀里,轻声说:“哥哥,我早不想活着了,家仇已报,我的使命已经结束。我该下去陪他了。” 陆嘉眼里涌出泪水,只一昧擦拭着他唇角不断溢出的黑血,“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 “解药呢,解药。我去找淮钦。他有办法的。” 孟行舟定定地看着陆嘉,“不用了,哥哥。我只是,自己不想活。你不知道,他很胆小,要是我不接他,他指不定躲在哪里不敢走。阴差也是找不到的,他怎么轮回,我得陪他去了。” “我们说好了,要去江南,开一家医馆。” “哥哥,你和淮钦,会来看我们的,对吧。” 孟行舟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只余下一声呢喃,“小砚。” 陆嘉抱着怀里逐渐冰冷的身体。 “会的,一定会的。” 脑海里响起任务结束的声音。 “恭喜陆先生,顺利完成任务。” “他恨的,还有自己,对吗?” “是的。” “我什么时候离开?”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就会离开。” “好。” 心似已枯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如果死是他的归宿,那也算是善终吧。 淮钦出现在他身后,抚摸着陆嘉微微抖动的肩膀,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走吧。” 陆嘉怀里没了孟行舟的身影,只有素色衣袍上沾满污血。 淮钦挥了挥手,那一点污血也消失无踪。 淮钦握着他的手,朝小重山上走去,“他们会遇到的。”
出了城,雨大了起来。 淮钦凭空生出一把竹骨伞,同陆嘉当初那把伞一模一样。 那把他落在小重山上的伞。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大雨淋漓,他仰起脸,看到的是淮钦飘散在风中的发丝,和头顶上方暗黄色的油纸伞,远处是灰蓝的天。 厮杀声和风声仿佛已经远去,只余下淮钦那一双带着一点清冷的,极为深邃的眼瞳。那里面映出一个小小的陆嘉。 雨帘如幕,水滴交织着纷纷扬扬洒下,他站在雨里,静静站着,朝着邺城的方向,一言不发。 一个素色长袍,仰头看着淮钦的陆嘉。 陆嘉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 淮钦笑意更深。 “孟云生,跟我回小重山吧。” “好。” 原本还刮得雨滴四处乱撞的山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雨丝细密而温柔。小小的一把油纸伞下,遮挡出来的空间却有些温暖。 其实哪里都是冷的,甚至淮钦的身体,也是常年冰冷的,只是在这茫茫雨海中,这一方天地里,陆嘉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仿佛只剩下彼此。 他们相互依靠着,就已经很好了。 那一点忐忑也消失无踪。 于是,他们一路慢悠悠地走,到了小重山,小和尚还是那个小和尚,住持却游历四方去了。 他们便又回了后山别院。 系统已经不再出现,陆嘉知道,只有离开的时候他才会出现了。
陆嘉和淮钦在小重山住了五年。 淮钦吸收的灵气越来越盛,可他却越来越不喜欢术法。陆嘉喜欢乘凉小憩,他就自己做了秋千;陆嘉喜欢吃的瓜果蔬菜,逐渐占据了原本空荡的院落,甚至那几株桃树,都从临城运到了小重山。 陆嘉看着在院角种桃树的淮钦,“你把那几株桃树带回来了?” 淮钦点点头,“我说要让他开花,还得自愿开花,不带回来,他可不肯。” 陆嘉知道他这是意有所指,便不再同他说了。
听到系统提示音的时候,他躺在夕阳里,淮钦摘了西瓜,湃在井水里。 树影斑驳,说不出的温柔缱卷,似一幅褪尽繁华的画卷,流不尽的岁月静好,流年安稳。 陆嘉起身,走到淮钦身后,抱住他的腰,说:“淮钦,我们去普济寺看看,好不好?” 淮钦拉着他的手,说:“好。” 明心法师圆寂后,小和尚当了住持。 曾经懵懵懂懂的小和尚,穿着袈裟,眉眼低垂,跪在那里。 像是一尊真正的佛。 陆嘉上了三炷香,抬头看着普度众生的菩萨。 万籁俱寂,只有小和尚一点念经的声音。 “陆先生,节哀。” “我早该知道的。” 情难自禁,他得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淮钦站在他的身后,也抬头看着那佛像,只是神色依然淡淡的。 他不信佛。 陆嘉跪下磕了头,淮钦扶他起来。 佛像前跪坐着的小住持抬头看着陆嘉,“孟施主可有心事,需向佛祖请示。” 陆嘉笑了笑,对那在烟雾缭绕中微闭着双眼的菩萨说:“我倒没什么想要麻烦菩萨的,只是淮钦受小重山恩惠,来看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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