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内侍引入阁中,战战兢兢冲齐太后行礼问安。 齐太后坐在主座上没动,先淡淡打量一番这母女两个,这才露出一抹笑容,抬手道:“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 话音落下,屋里的侍女便搬了榻来让二人坐下。 坐在满屋子从未见过的贵族妇人之间,许夫人与女儿两个挨坐在一起,显得不知所措。 齐太后自说完那句话后,便没再理会二人。今日请来的其他人都是平日同齐家交好的,此时见状,也都不说话,一时屋里气氛有些尴尬。 楚宁看一眼众人事不关己、自顾自说话的模样,索性笑着转过身去,正对上一旁的卫家母女二人。 “如今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夫人方才一路走来,想必吹了不少风,不妨喝口热茶暖一暖。”她说着,亲自伸手斟了茶递过去。 许氏有些惶恐,忙双手接过,连连道了两声谢,这才小心地饮了一口。 楚宁将目光转向她身边的小丫头,问:“这一位可是夫人家中千金?” 许氏又急忙将茶杯放下,拉着女儿到两人之间:“不敢不敢,哪里是什么千金?这是我家那不懂事的丫头,叫果儿,才刚满十岁。” 果儿忸怩地站在母亲身前,捏着裙角不敢说话,只悄悄抬头,待见到楚宁温柔的笑脸里并没有嘲弄之色,这才咧嘴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叫果儿,阿娘说,生我的时候最爱吃酸酸的果子,便给我起名叫果儿。” 许氏听了女儿的话,本就有些暗沉的脸顿时涨红了:“小儿口无遮拦,不懂规矩,夫人莫怪。”这等乡民间的小事说出来,恐怕要被贵人们笑话。 楚宁却淡笑着摇头,将桌案上的一盘玉露团递到果儿面前:“趁着蟹还没送上来,先吃些点心垫一垫吧,免得到时伤了脾胃。” 果儿看看那盘精致的点心,眼里已满是渴望,却仍不忘回头看一眼许氏,见她无奈地红着脸点头同意,这才伸手捧了一个吃起来。 许氏冲楚宁尴尬地笑笑,迟疑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她进来这么久,虽没听介绍过这些女子的身份,可从旁听别人的议论着,多少能猜出几个,只有眼前这个主动同她说话的,其他人都像是不愿靠近似的。 楚宁拿着帕子给果儿擦了擦沾了粉末的手,自然地答道:“若论辈分,果儿还是我的长辈呢。我的夫君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圣人的亲侄儿。” 许氏一听,顿时吓了一跳,脸色也露出几分惊慌来。 她虽只是个乡间妇人,可来长安前,也陆续听说过不少事,别的不知道,太子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却是知道的。难怪这屋里再没别人主动来同这位夫人说话,原来她是太子妃! 一旁的果儿却没察觉母亲的异样,红着脸腼腆地冲她道了声“多谢”。 楚宁自然注意到了她态度的变化,面色平静地饮着茶,在她歉然又害怕的目光里不再多言。 不一会儿,众人落座,侍女们捧着无数杯盘壶盏鱼贯入内,将才蒸好的一只只大而肥的秋蟹呈到众人的食案上,与之一同摆上来的,还有一套套完整的蟹八件。 齐太后爱吃蟹,因此这几年,宫中几乎每年都会有一场或大或小的赏菊品蟹宴,阁中的妇人们就是从前再不喜欢,也已练得一手用蟹八件拆蟹的好功夫了。 唯有许氏母女两个,望着眼前的一排锤、镦、钳、铲、匙、叉、刮、针,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楚宁坐在二人身边的食案边,低垂着眼未做提醒,只将手中的茶盏搁回案上,发出不高不低的声响。 果儿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正见她慢条斯理地拿起腰圆锤,沿着蟹背壳的边缘轻轻敲打。 她的动作又慢又仔细,仿佛是专门给二人示范一般。 果儿拉拉许氏的衣袖,示意她学着楚宁的样子来。 许氏虽然面色复杂,却到底还悄悄学了起来,这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因先帝驾崩,太极宫中始终弥漫着一种哀痛沉重的气氛,直到现在,众人赏菊吃蟹,听教坊司的伎人奏乐唱曲,这才觉得将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不一会儿,待秋蟹被撤下,换上新做的点心时,侍女便道:“陛下来了。” 一时间,除了齐太后,人人都从榻上起来,朝着大步走进屋里的男人行礼。 “都起来吧。”萧恪之挥挥手,在下人搬来的榻上坐下,面上是一贯的不怒自威,“朕才处理完政务,听闻舅母入宫,便来看看,一会儿便走。” 许氏一听,忙拉着女儿起来,又是一通惶恐行礼。 “难为你记挂着赶来。”齐太后说着,冲旁边的一位宗亲夫人看了一眼。 那人极会察言观色,立刻笑道:“陛下既然来了,不妨多坐片刻,饮酒两杯酒,这酒可是太后藏了多年的珍品,若不是为了今日鲁国夫人来,可不愿拿出来与我们共享。” “罢了,去拿杯盏来。”齐太后顺势指了指齐沉香,道,“六娘,你替我给陛下斟一杯酒吧。” 齐沉香应声而起,手持着酒壶行到萧恪之的榻前,伸手往空杯中注入酒液,一贯沉稳的面色也因离得近而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 楚宁静静看着,只觉这斟酒的场景令她一下想起不久前自己斟茶时候的情形。 只可惜齐沉香到底还是端着高门贵女的架子,众目睽睽下将斟酒做得一丝不漏,却独独少了让人关注的与众不同。 她不再多看,默默将视线移开,却不经意间正对上一旁的萧恪之。 他的目光也悄悄落在她的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便又各自移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楚宁却忍不住在心里轻笑,看他方才那眼神,分明也想起了她的两次“斟茶”。 待将酒斟满,齐沉香双手捧杯,恭敬地奉上,面色淡定中还含着几分羞涩的期盼:“请陛下饮酒。” 然而萧恪之伸手接过后,却只放到唇边淡淡抿了一下,随即便放回案上,转头往楚宁所在的方向看来。 众人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这可是果儿?”他的目光扫过楚宁,最后落在卫果儿身上,“在宫中可还习惯?” 许氏忙点头,又推推女儿:“是我家果儿。” 果儿有些害怕地看一眼这位与她年岁、地位都相去甚远的表兄,声如蚊蚋地将一早就被母亲教好的话说出来:“宫里的贵人们待果儿都很好。” 许氏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女儿忽然转头朝一旁的楚宁笑了一下,又低低道:“这位夫人尤其好。” 屋里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太子与新君之间关系尴尬,平日就连齐太后也不会主动提起,偏偏被这懵懂的小丫头提起。 楚宁垂眼不语。 萧恪之挑眉,从榻上起身,走到果儿面前,问:“果儿方才说什么?” 果儿仰头望着他,怯生生地指指楚宁,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许氏吓坏了,一把将女儿拉到身边,不住告罪:“娃儿小,不懂事,说错了话,求陛下恕罪,待回去后,定好好管教。” 周围的妇人们脸色各异,萧恪之也不禁蹙眉,朝楚宁看了一眼。 可她只是低着头,仿佛果儿说的并不是她。 “舅母起来吧,无妨的。”他望着模样卑微的舅母与表妹,一贯沉冷的面色终于有些松动,“果儿,你为何如此说?” 果儿紧张地瘪着脸,顿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道:“她、她听果儿说话,给果儿点心吃,还教果儿吃、吃蟹……” 萧恪之闻言,再度看向楚宁,这一回的视线里除了诧异,还多了几分了然与意味深长:“你倒是与她投缘。” 这话也不知是对楚宁说的还是对果儿说的。 果儿被众人的视线瞧得已快掉泪了,萧恪之拍拍她的脑袋,语气算不上和蔼,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你是朕的表妹,是大凉的皇亲,想与谁交好,便与谁交好,不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这话却是并不反对她与东宫太子妃交好的意思。 说着,他不再久留,冲齐太后稍一拱手后,便带着刘康等人直接离开,留下众人在屋中面面相觑,再无心宴饮。 就连齐太后也难得面色有些复杂。 她看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楚宁,一时也不知萧恪之到底是太过自信,根本未将东宫的人放在眼里,还是另有隐情。
第17章 礼佛 赵夫人去岁新寡,上个月才回的长…… 一场蟹宴在异样的气氛中结束,众人离去时,各怀心思。 许氏素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带着女儿回府后,想着白日的事,总觉得又忐忑,又愧疚。 一来担心今日与太子妃的交集会引来麻烦,二来又因自己对太子妃的态度而有些过意不去。 她当了近四十年的农妇,虽没什么见识,却能分出好歹。 齐太后虽是那个命人将他们这一家子带回长安来,又设宴款待的那一个,可到底也是打心底里瞧不起他们的。今日满座令人眼花缭乱的贵妇中,除了太子妃,没一个不是等着看她们母女笑话的。 这样的人,她却因听说身份后便避之不及,实在有些羞愧。 一旁的鲁国公卫寿见她愁眉不展,不禁问:“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在宴上闹了笑话?” 别说许氏,卫寿这几日也在见那些皇亲国戚时闹了不少笑话,好在陛下并不在意,甚至还曾私下宽慰他,这才令他放宽了心。 许氏却是摇头:“哪里闹了笑话?就是没闹,我才这么担心。”接着,她便将白日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卫寿听罢,皱着眉头道:“你将圣人的话再说一遍我听听。” 许氏忙将萧恪之的话一字一句重复一遍。 卫寿沉默良久,一拍手道:“圣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咱是圣人的娘家人,管他别人说什么,只听圣人的!” 他是农户出身,虽不是贱籍,可与满长安的达官贵人比,实在太过寒酸。横竖那些贵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他们也不懂,何必多费这个心思,到时反而吃力不讨好? 他只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不管什么事,都站在圣上这一边,圣上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别的一概不管。 许氏眨巴着眼愣了片刻,试探着问:“那圣人说,果儿喜欢与谁交好便与谁交好……我过几日去向太子妃赔个不是?” “去吧,没得让人以为咱们是那等势利小人。” 二人商量毕,这才觉得安心了不少,遂踏实入睡。 …… 数日后,东宫收到鲁国夫人递来的帖子,邀太子妃一同往晋昌坊的大慈恩寺礼佛。 萧煜见到后,先是诧异,遂即又冷笑:“齐穆眼巴巴地将人弄来,可不但圣人不领情,卫家人似乎也不大领情,反而与东宫走得近了,也不知他现下是否后悔了。” 楚宁没接话,只将帖子手下,道:“殿下不反对我去便好。” “不过是两个目不识丁的蠢人,不值当我多花心思。”他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一番话说得毫不在意。 楚宁心里涌起一阵不适。 这一点,萧煜倒是与齐太后如出一辙,都打心底里瞧不上出身寻常,甚至寒微的人,因此这些年来两党之间的争斗,也多只在上层的官员之间,更多的下层官员都被摒弃在外。 反倒是萧恪之,因为始终远离权力的中心,暗中结交的多是出身寒微的普通小官吏,也正是因此,他不但能躲过齐太后等人的眼睛悄悄壮大了实力,更能从这些人中捕捉到对自己有利的蛛丝马迹。 然而眼高于顶的齐太后和萧煜似乎都还未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笑了笑,规规矩矩将他送出光天殿后,才回屋去收拾自己的衣装,乘车出宫。 崇仁坊的坊门外,卫家母女已等了片刻,一见人来,许夫人一改先前的警惕与惊慌,笑盈盈地拉着果儿上前问候。 马车上,她将准备好的食盒奉上,淳朴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听闻殿下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我们是寻常乡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便亲自做了些兖州的点心给殿下尝尝,定是比不上宫中的吃食,只求殿下别见怪。” 楚宁接过,也不含糊,当即打开,见到其中比起宫廷点心的精致,粗糙了不少的糕点,笑了笑,直接取了一块送入口中。 毫无疑问,味道自然比不上宫廷御厨做的,不过因多了兖州特色,倒别有一番滋味,更重要的是,其中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药材香气。 她眼神一动,在许夫人紧张的注视下问:“夫人可是往里头加了药材?” 许夫人见她吃出来了,欣喜不已,连连点头:“是,是,我想着光这些点心也拿不出手,又记得听说殿下病了,恰好家里有陛下才赐的滋补药材,便问了城里的大夫,挑了几样研磨成粉,和面时掺了些进去,也是给殿下补补身子……” 说到这儿,她又有些担心:“可是味道不好?” 楚宁摇头,将食盒仔细收拾好,交代翠荷好好保管,这才道:“味道很好,别有风味,夫人有心了,今日我的晚膳该有着落了。” 许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楚宁又让翠荷取出早就备好的几样胭脂水粉与画册,交到果儿手上:“夫人虽初来乍到,可有陛下照拂,想来是什么也不缺的,我这儿也没别的,只有些爱俏的小娘子们用的胭脂水粉,这画册上画的也是这一年里长安城的女郎们时兴的装扮样式,便送给果儿带回去瞧瞧吧。” 果儿腼腆地道谢,随即捧着画册翻了起来,很快便爱不释手。 许夫人看了一眼,见其中的一幅幅人像不但画得栩栩如生,连每一个穿了什么衣裳,用了什么妆面与首饰也都清清楚楚,一下便明白了她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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