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听出她语气里的阴阳怪气,也不觉得愤怒,只是冲她淡淡道:“好了,我如今虽算是你的长辈了, 却也没什么能训示的地方,只盼你今日坐了太子妃的位置,日后不要后悔。” 赵玉娥的脸色变了变,仿佛觉得她在嘲讽自己一般,当即冷声道:“劳娘子关心,只是我与娘子不同,不会任人摆布。” 说着,也不多停留,行礼后便转身离开。 楚宁平静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叹一声,重新起身回甘露殿中,与翠荷一同用早膳。 …… 太极殿中,群臣已至。 萧恪之带着太子踏入殿中,登上御座,配合着礼官将最后的仪程走完,宣布皇太子嘉聘礼成,接受众人的拜贺。 待一切结束,众人正要退下时,他却出言制止:“诸卿且慢,趁着今日东宫的婚仪成了,太子与太子妃也入宫来朝见,朕还有一事要向诸卿宣布。” 众臣退去的脚步一顿,不由三三两两互相对视,待瞧见旁人眼里与自己一样的疑惑,只好按捺心底的猜疑,重新回到位上,等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只有萧煜一人,听到这话后,猛地僵住了,有些克制不住惊怒地抬头瞪着御座上的萧恪之,袖口下的左手也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这时候要宣布的事,除了立后一事,他想不出别的。 果然,待殿中恢复安静后,萧恪之的目光在群臣的脸上一一扫过,声音威严道:“先前,诸卿屡屡提及朕已过弱冠之年,理应成家立室,朕思虑许久,深以为然,更为诸卿的一片赤诚之心所感,决意即刻册立皇后,如今,已着翰林院拟旨,午后便会昭告天下。” 众人静了静,完全未料到皇帝会如此毫无预兆便要立后,而他们连皇后是何人都未曾听说。 其中一人迟疑着,率先问:“敢问陛下,欲立哪家贵女为后?” 阶下的萧煜更僵硬了,苍白的脸也低了下去。其余人也停下观望,纷纷屏息等待。 只听萧恪之淡淡道:“朕要立楚家娘子为后。” “楚家?” “哪个楚家?” “难道是——观里修行的那个?!” 众人思来想去,朝中姓楚的朝臣早都因楚虔榆的案子被牵连,或贬谪或罢免了,皇帝口中的“楚家娘子”,让人想到的只有那个从东宫离开后,入归真观修行的楚氏。 那一位,可是曾经的太子妃,是皇帝的侄媳啊! 萧恪之望着众臣满是猜疑的模样,肯定地点头:“不错,的确是那位楚娘子。”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哗然,数十位朝臣先后朝沉默的萧煜方向看去,见他低着头,又用目光在这叔侄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陛下,楚氏乃罪臣之女,又曾是——又、又是道门女冠,又违伦常,恐怕不宜为皇后……” “是啊,此事只怕要引起天下人的议论,请陛下三思!” …… 数名朝臣接连谏言,引起众人一片附和之声。 臣子们的意思,萧恪之早有预料,此时耐心地听着,丝毫没有因这样一边倒的场面而慌乱。 待众人的话暂时停了下来,他才点头道:“诸卿的意思,朕心中明白,只是,到底是朕的婚事,朕心中属意的,就是楚氏。况且,朕知道,你们都顾忌她曾是太子妃,身份有些敏感。可她如今已非东宫女眷,而是道门中的女冠,女冠重回凡俗,嫁人生子,在民间,甚至皇室亦不鲜见。” 说着,他忽然话音一顿,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萧煜:“且太子如今也已另娶,与楚氏再无瓜葛。太子,朕说得对不对?” 萧煜僵立在原地,只觉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仿佛一根根冷箭扎在他身上,令他连呼吸都觉得颤抖。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法发泄心中积蓄的痛苦与愤怒,只能掐紧指尖,死死咬着牙关,躬身压低脑袋,掩住扭曲的面容,温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群臣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也不知是谁忽然低声说一句:“陛下素来不拘小节,今日这般,倒也在情理之中,总好过始终空悬后位,继续、继续如先前那般……” 是啊,皇帝在政事上果断,可在男女之事上,荒唐也并非一两日了,楚氏好歹已离开东宫,勉强算个来历清白的女子,总好过先前传闻中的有妇之夫、歌姬舞女等人…… 众人这般转念一想,竟也觉得不似最初那般难以接受了,连议论的声音都渐渐小了。 萧恪之见状,便知事情到此,可算基本定下了,余下的,他们爱议论,便暂且议论,时日久了,总会过去的。 “好了,今日的仪程就到此。诸位退下吧,有政事要奏的,一会儿留下接着议。”他沉沉开口,冲众人挥手。 朝臣们踌躇一瞬,随即躬身行礼,纷纷退下,只余十余位中书省和六部的官员在殿中,欲接着商议政事。 …… 甘露殿里,楚宁用过早膳后,便带着翠荷和另两名甘露殿的侍女往归真观去。 她没用步辇,而是带了一顶笠帽挡住头顶的烈日,一路边走边赏景。 先前数月在归真观,她虽未被禁足,却也只在附近那一两处殿阁走动,今日出来了,总要好好看看这一路的景致。 路上经过的侍从有不少还未听闻这一夜之间的变化,只是见到两个御前的侍女在,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犹犹豫豫地行礼,又在原地看了她的背影半晌,才议论着离开。 楚宁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关注,一一含笑冲她们点头,不疾不徐继续走着。 待到了归真观里,才将笠帽摘下,看着几人收拾她的东西。 橱柜中数十身色彩艳丽、样式各异的华美衣裙还都未穿过,妆奁里的琳琅满目的首饰更是未曾动过。 她下意识抚了抚腕上还戴着的那串赤玉手串,又低头看一眼身上的红裙,这才回过味来。 这么多的衣物首饰,绝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备好的。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命人替她做这些东西的呢?两个月前,还是三个月前? 他的心意,很早之前就已明了了。 “这些仍都照原样收着,送到我的寝殿中去吧。”她指着萧恪之替她备的衣物首饰,吩咐正收拾的侍女。 几人纷纷应“喏”,将箱笼单独放好。 她的东西不多,多是衣物等物,其他日用器皿,也不必带走,因此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打点妥当。 她让御前的侍女先以车将箱笥带走,自己则带着翠荷继续缓步而行。 流言传扬的速度总是极快的,隔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再遇上的侍从们便像是都已知晓了她身份的变化,行礼的动作和语气都恭敬了数倍。 翠荷有些不是滋味,楚宁却坦然处之。她想,人心皆是如此,本就不必苛求。既然出来了,索性洒脱些,自己也能放宽心。 “咱们去临湖殿看看。” 临湖殿的那一片莲池,她十分钟爱,今日路过,便也想进去看看。 同几日前相比,莲池里饱满盛放的粉白的花儿更多了,一朵朵高高地立着,迎风摆动,烈日之下,依旧带着几分沉静与高雅,令人不由跟着拂去心头的躁意,静下心来。 她对莲的偏爱,源自早逝的母亲。 母亲的闺名里便有个“莲”字,生前最爱的花也是莲。父亲总说,只要见到莲,便能想起母亲。 她已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只能在记忆里零碎的几个片段感受属于母亲的温柔与关爱。 楚宁在凉亭里凭阑而望,正有些出神,却忽然感到一阵不适的,如芒在背的感觉从身后传来。 她心口一紧,下意识转过身去,果然见到凉亭外的几丈处,萧煜正无声地站在那儿。 他苍白的脸色即便在当头的烈日下,依旧是单薄而阴郁的,瘦削的脸颊上,一双阴沉的眼正紧紧盯着她。 她身上有些发冷,却仍挺直脊背,站在凉亭里,望着阶下的他,淡淡问:“这个时候,太子不去衙署中,怎还逗留在宫廷后苑?” 周围除了翠微,并无旁人,她说话的语气却再没有过去的温柔顺从,落在他的耳中,既像冬日里凝了一层寒冰的冷刀,又像无情投入灯油中的火把,令他心口冷冷痛着的同时,窜起一把愤怒的火焰。 “我做梦都未想到会有这一日——阿宁,你究竟为何要背叛我?”
第69章 质问 太子,你太过高看自己了。…… 楚宁站在凉亭里, 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虽早知道他的为人,对他忍不住质问的举动有所预料, 可真正面对他时, 依然觉得荒唐无比。 “不知太子殿下以为的背叛到底是什么?难道不是殿下让我让出太子妃之位的吗?既然已经离开,太子又已另娶, 恐怕也无权再干涉我的事了。” 萧煜站在原地, 听到这话时,脸色更加苍白了,身子甚至迎着风晃了晃。 二人身份的变化,他早就心知肚明,甚至方才在太极殿中, 也有无数的声音提醒过他这一点了。 可别人的提醒是一回事, 由她亲口说出,又是另一番更直白、更残忍的感受了。 更让他觉得无所遁形的是, 她说的话一点也没错, 的确是他主动提出要她让出正妻之位的。 眼下他心乱如麻,只觉一点也不愿面对这一切,内心挣扎片刻, 忽然像抓住一根水中的稻草一般, 急怒道:“说到底,阿宁, 你还是怨我,怨我抛弃你,另娶他人,对不对?阿宁,我同你说过了, 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你——你就不能体谅我一番吗?这两年里,难道我待你不好吗?” 提到这两年的生活,楚宁的心里闪过一片茫然与怅惘。 这两年的生活好吗?广厦华服,香车宝马,玉馔珍馐,自然是好的。 可她没有一天过得惬意安心。 “太子扪心自问,这两年,真的待我好吗?你的好,有几分真心实意?”她的目光恍惚一瞬,随即慢慢走到阶梯边,与他隔着一丈的距离,垂下眼望着他,轻声道,“你的确给了我优渥的生活,可你难道没借着我的身份,在外人面前树立起谦和仁义、敢于担当的假象吗?那些追随你的臣子,除了从小伴在你身边的徐侍读,有几个知道你真正的面目呢?” 萧煜浑身一僵,像被戳到痛脚一般,嘴唇无力地颤了颤,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的样子。 楚宁却没有停下,顿了顿,又继续呓语般道:“我也的确曾以为殿下待我是好的,可时间久了,我才越来越不愿欺骗自己——你将我当手中的工具一般任意支配、摆弄,什么时候顾及过我的想法?你那样待我视如亲兄长一般的人,不许我有你预期以外的喜怒哀乐,这样的日子,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你总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你的以后也都会有我的一份,可我的那一份,依然是要被你当作工具、当作玩物一般,那样的以后,我要它何用?”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萧煜的面,毫不掩饰地将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说完之后,整个人都像吐出了一口浊气似的,神思都清明了许多。 反观萧煜,仿佛受了重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嗫嚅着,好半晌才轻声道:“你——你竟是这样想的,所以,你就要同我的叔父在一起,来报复我吗?阿宁,这样的手段,实在与你并不相配。” 直到这时候,他依然在为如今的局面找别的理由,不断逃避自己做下的错事。 楚宁平静地摇头:“我跟着陛下,并非为了报复你,只是因为陛下待我,的确是真心的。” “真心?”萧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而不可思议的话,“他哪里来的真心?这这几个月,他的那些荒唐事,难道还少吗?你凭什么以为他待你比我真心?你——” 说到这儿,他的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你对他说了什么?” 她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会得到萧恪之的青睐? “是不是与我有关?”他的心口越缩越紧,忍不住三两步踏上台阶,一把攥紧她的手腕,厉声质问,“你将我的安排告诉他了,是不是?” 手腕上的遽然疼痛令楚宁忍不住皱眉,低低地痛呼一声:“你放开——太子,你太过高看自己了!” 他的所作所为,无需她主动透露,萧恪之早就有所预料,一切都在旁人的掌握中,只是他一直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罢了。 她有种冲动,想现在就将自己知道的统统说出来,甚至直接质问他,为何害死她的父亲后,还能装作是她的恩人一般,若无其事地与她在一起。 可她想了想,忍耐住了。还是该等萧恪之处理好后头的事情,再将情况挑明更好。 她有种预感,萧恪之先前虽然总离经叛道,好似不在乎世俗礼制,可他心里有分寸,明白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不能为所欲为,在政事上,都还是会照着规矩来的。 尤其处理太子这个自己的亲侄子,他更不会落人话柄,定要处理得名正言顺,将罪行抓个正着才好。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痛冷冷看着他:“或者,你以为别人同你一样自私自利?” 萧煜面色微微扭曲,眼底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厉色,捏着她的手非但没松开,反而更紧了,脚下更是一步步逼近,逼得她不住后退。 “你把话说清楚,你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宁在他的逼近下,一步步退回到凉亭中,慢慢靠到石桌边沿,变得退无可退。 “娘子!”翠荷见状,心下着急,便想上前来帮她。 楚宁正想开口制止她,让她快去外头找人来,却忽然听到凉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呜鸣与吭哧声,越靠越近,好似一头健硕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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