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说,这或许就是人间道罢。 美人皮相化白骨,功名利禄转头空。 世人有仇怨亦有大爱,有贪欲亦有大义。生死间世人会有的种种心绪,就是人间道。 裴师兄说:“荀枝师弟来跟我卿卿我我罢。” 我凑到他脸边亲了他一口。 裴师兄弯起眼睛笑,并不看我,只望着云下恢宏的宫殿说:“都怪师弟,我本一心求死,现在又开始留恋凡尘了。” 我说:“留恋凡尘有何不好?” 裴师兄说:“我还想多吃两碗师弟做的三鲜粥……就是我吃不下,喂狗也不喂江靳。”
第37章 106. 裴师兄相比之前是平静了许多,可他心底仍是恨着当朝的皇帝。 若皇帝是寻常人,他定是二话不说就会烧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受天道真龙之气庇护的,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招致甚么不好的后果。 他同我一起坐在偏殿的屋顶上,看着头上点点星光,轻声笑着说:“师弟,你说我爹那时该有多痛啊。” 凌迟是千刀万剐,且是被他向来所保护的百姓注视着死去的。 到底谁才是坏人呢? 我听裴师兄说这话时,也觉得天下百姓都是恶人,裴家从未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不过是因为朝廷随意扣下的一个叛国罪名,他们便都跟着恨起裴家了。 “我不能让他死,便要他比死更痛苦。”裴师兄说着,忽的又回头看我,问,“荀枝师弟,你不喜欢师兄说这些话罢?” 我尚未应答,他便又自言自语般道了句:“既然夜色已深,我们二人就先回去歇息……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回到客舍后,裴师兄又靠在了窗台边合目养神。 师兄们不像我一样到夜里就会困倦,他们阖目时是在运气修炼,假若是像裴师兄这般修人间道的,下来后能感知到的气便更多。 裴师兄修炼时眉头紧锁,似是极不舒服的样子,但我又不敢随意打扰他,只好趴在床上默默地望着他。 荀宿的事我还没对师兄说,那小凶兽好像又寄居回我身上了,裴师兄在的时候它就不会出来,也不知它是不是害怕裴师兄。 “师弟总看着我做甚么?”我正想着如何告诉师兄凶兽的事,他忽的出声问了我一句。 我犹豫了会,把下巴压在枕头上,小声说:“裴师兄能陪我一起睡吗?” 裴师兄笑了声,说:“那床太小了,我要是躺上去,师弟就睡得不舒服了。” 我说:“师兄和我一起睡,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他又笑了起来,到底还是把外裳解了下去,背着我侧身睡在了我身旁的空处。 我伸出手,偷偷戳了戳他的腰。 裴师兄没有转身。 我又戳了戳他的背。 他的后背很结实,比我的要宽阔许多。 过了半刻,裴师兄闷闷地笑着,翻过来压在了我身上。他捏着我的下巴晃了晃,桃花眼弯弯地看着我,说:“睡个觉也不老实。” 我看他眼中又有了神采,也跟着他笑了。 裴师兄的唇贴过我的眉心,他周身那阵淡淡的檀香味也一点点沾染到了我的衣裳上。他咬着我的耳朵,一只腿压在我两腿之间,低声问我:“想不想和裴师兄大被同眠?” 我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107. 裴应从师弟的唇角处一路吻了下来,他宽大的手掌探进了师弟的衣衫里,搂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肢。 衣料下肌肤是温热的。 他听到了师弟的呼吸声,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在少年温软的唇笨拙地亲上他眼角时,他忽然怔愣了一下,还是把手下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裴应拉起被子盖在他们二人的身上,替荀枝拢好了衣服,叹了口气,说:“罢了,你现在又懂什么呢。”
第38章 108. 我问裴师兄:“我不懂什么呢?” 裴师兄抱着我,他温热的手抚了抚我的头发,道:“荀枝师弟,莫要让别人对你做这些事。” 我不明所以地说:“为什么不能呀?” 那话本里说了,弟弟与哥哥朝夕相处,感情极深,大被同眠后更是互通了心意…… 裴师兄捏了捏我的下唇,说:“那话本叫何名字来着?” 我说:“兄友弟恭。” 裴师兄说:“所以,只有兄弟才能做这等事。” 我虚心问道:“师兄弟也算么?” 裴师兄沉吟了会,道:“假若师弟想做这等事,可以来找裴师兄,万万不要去找江师兄。” 我有些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裴师兄这么对我说了,我也就点头应下了。 109. 江靳侧躺在面壁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鱼,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坐起来,开始思索究竟是荀师弟在想他,还是裴臭屁在骂他。 裴应这厮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师父怎能放心荀师弟单独与裴应下山啊? 他正念叨着,额头忽的被师父的拂尘打了一下。 元真仙人捋了捋长须,道:“裴应做事有分寸,可与你这冒失娃娃不同。” 江靳捂着头,说:“师父,我都过弱冠了,您还叫我娃娃啊?” 元真仙人说:“倘若你有半分做师兄的自觉,都不会带你师弟去那等险地。” 江靳也懊悔着先前的事,对师父这责怪无话可说。他垂着头想了会,对元真仙人道:“那我……我也去人间,去帮裴应修道罢。” “那是他的劫难。”元真仙人背着手,摇摇头,道,“你莫要去给他们添乱。” “那我就一直在这面壁?要不我就去找大师兄,他不是在同别门的弟子切磋仙术嘛?” 江靳仰面倒下去,心下郁闷,又不能多抱怨什么。 元真仙人说:“这倒也不错。隋臻心性稳重,你跟着他好好学……” 正说着,元真抬眼望见远处闪过的一道紫雷,百年来就没受过惊吓的小心脏差点骤停。 哎哟娘呀,这又是哪位道友在渡天劫? 他连忙从指戒里取出通天罗盘替裴应卜卦,确定二徒弟命数无忧后,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但须臾之后,元真仙人又提起了一口气,割指取血,为小徒弟荀枝和大徒弟隋臻各卜了一卦。 荀枝的命途他仍是看不清,但隋臻的命数显然是变了。 断人间君王龙脉之辈,当遭天道三重责罚。 110. 江靳打量着师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我还去找大师兄吗?” 元真仙人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好好在这面壁敲木鱼罢。”
第39章 111. 我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隋师兄。 他难得地没有穿白衣,而是身着一身黑衫。风雨之中,他平日里温和的脸看着竟然有些凌厉。 他漆黑的眸子凝视着我,许久后才开口,问我:“裴应为何不同你一道?” 我垂下头,说:“我想自己来看看。” 隋师兄说:“谁让你来的?” 他走近我,眉头紧紧地皱着。 宫殿中灯光明灭,帷帐里的帝王面色如死灰,额头上冷汗连连。 原本该服侍他的宫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隋师兄,”我把化为一团黑气的荀宿收回袖中,说,“我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荀宿在梦中同我说,他有法子替裴师兄出气。他可以把多年前死在这方土地的百姓的怨气化为君王的梦魇,让君王在这无形的折磨中痛不欲生。 我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既能替裴师兄报仇,又不会因妄取人命而被天道谴责。 可要是裴师兄知道了,多半就会阻拦我罢。他不想我对此事掺和过多,或许会把我送回仙山之后,再来人间寻仇。 我不想他再对此事耿耿于怀了。 裴师兄被我贴了昏睡符,一时之间也不会过来。 隋师兄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手下的力度很大,我听到他说:“灵修只要对凡人出手,便会沾染罪过。” 他指尖化出的藤蔓钻进我的衣袖,缠上了我的手臂。 我被隋师兄这般看着,总以为自己做了甚么错事。可我又觉得此事我是对的,几番踌躇之下,我还是抬起头问他:“那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做出那样的事,不也是罪过吗?” 隋师兄说:“是罪过。” 我说:“既然是罪过,为何没有责罚?既然灵修做了做事要被天道所惩。那凡人做了错事,就不能由灵修来决断其是非么?” “他们与你不同。”隋师兄说,“你先随我回去,把凶兽的事说清楚,再把怨气都收回来。” 我本想再说些什么话,还没开口就被隋师兄用藤条绑了起来。他是御剑来的,我被他抱在怀里,看着他在风中飘着的宽大黑色衣袖,嗫嚅道:“师兄,对不起。” 我也不知是哪里对不起,但总归是惹隋师兄生气了,还是先认错罢。 微凉的雨丝打在我脸上,我眯眼的须臾,头上就多了一柄大大的荷叶。 隋师兄说:“裴应偏执,江靳鲁莽,你不该同他们学这些短处。” 我说:“唔。” 隋师兄说:“凶兽以怨气为食,你与它结了血契,难免会被它所影响,还是早日解契为好。” 我说:“唔。” 等飞出了皇城,隋师兄才将剑停在一处阁楼上,他解了我身上的藤条,拉起我的手,唇在我食指的指节处轻轻一贴。 他说:“阿枝,你又没听进我的话。” 我还想不通隋师兄拦我的理由,便只是垂眼看着自己的黑布靴,不出声应他。 隋师兄说:“生气了?” 我说:“没有。” 隋师兄把右手摊开,他掌心中是一朵白而柔软的茉莉花。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道:“阿枝,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花么?” 我碰了碰那花瓣,又看了看隋师兄。 我喜欢茉莉花,是因为娘的衣裳上常有这样的花香。 大师兄不知道这个。 所以他也不会明白为什么,雨会从我的眼睛里落下来。
第40章 112. 裴应揉着脑袋坐起来时,顿觉哪里不大对劲。他许久都没有这样昏睡过了,一觉醒来还觉得心中惘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偏过头去看原先师弟躺着的位置,却发现那处的被褥已经凉了,荀枝只留了张字条给他,说要独自去看看花,不久就会回来。 他推开窗,外头又落雨了。 稀稀落落的行人披着蓑衣在街巷中穿行着,裴应沉默地看着卖糕点的小孩抱着竹篮子跑回巷子里,处处都是灰蒙蒙的薄雾,哪里是什么看花的时节。 他抬眼望向远处隐蔽在雨雾中的王宫时,忽然听到檐上有燕子的叫声。 裴应心中一怔,寻着声音看到了檐上巢中的黑燕。那燕子又叫了两声,突然展翅朝他飞了过来,还衔了一只草扎的小燕子放在他掌心中。 他抬起唇笑了起来。 师父收他为徒的那日,锣鼓声震天,娘抱着妹妹站在府邸门口目送他一步步地走远。 爹说,裴家出他这样一个有仙骨的儿子,必能光耀千世。 城中的百姓都说裴家是积了德,小少爷才会得仙人青睐。小裴应那时骑在马上,只觉得日光灿烂,春风得意。 可他如今才知道…… 原来浮世千种,不过皆是云烟。 燕子收翅在他手臂上停了下来,黑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看了会,轻轻地叫了两声后,就飞回了巢中。 裴应仰起头,喃喃着问自己:“假若人间这么多事物都是假,那又有什么东西好留恋呢?” 难怪师父送他时说,修人间道的向来不会从一而终,或许最后会改去无情道。 他合起眼,方要放着灵魄去寻师弟的下落,耳畔便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113. 我把藏在怀里的包着热腾腾的蟹黄膏的纸包放到裴师兄手里,说:“师兄,在山上时我便觉得这个好吃,所以想买些来给你也试试。” 裴师兄拿着纸包,却不急着拆开。他看了会我腕上蔓延出来的黑线,默了半刻,才出声对抱着剑的大师兄说:“隋臻,你怎么也到人间……” 隋师兄说:“你应当明白我为何会来。” 裴师兄的唇动了动,道:“我……” 隋师兄不等他说完,又道:“师父把阿枝交到你手里,不是让你教他那些东西。” 裴师兄避开隋师兄的目光,他握住我的手腕,对隋臻说:“是我错了。” “你与江靳又有何差别。”隋师兄说,“阿枝就是同你们学的这恶习,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认错又有何必要。” 我扯着衣角,不敢做声。 隋师兄哄我时是温柔的,可训起人又叫我害怕。 想来裴师兄也像我一般,是怕隋师兄生气的。 我想想不能叫裴师兄一人背锅,还是小声对隋师兄说:“此事裴师兄毫不知情,是我自作主张……” 隋师兄看了我一眼,他好像想说什么,但那些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良久之后,他才问了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倘若世间诸事皆会如云烟散去,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我认真地想了想,道:“爹娘待我的好,师父待我的好,还有师兄们待我的好。” 风雨吹打着窗扇,燕啼声夹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有人待我好,我也要以百倍的好回报他们……”我说,“因为这般理由,所以留恋世间。” 114. 隋臻淡淡问道:“裴应,你如今可知,什么是可以留恋之物了?” 裴应握着小师弟温热的手,慢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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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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