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简单，家室倒也不错。”
嬷嬷说了许久，那个女人才缓缓开了口，放下手中的绒花“手艺也不错。”
立在她身边的嬷嬷跟着说道“是个老实孩子，主子让她做些绒花给公主，她便老老实实做了，这个把月里也不出后院，平日里帮着婉言给主子做些女工，再就是喜欢踢毽子了。”
“喜欢踢毽子吗？”女人笑了笑，神情里带着些怀念，她嘴角微微上扬想到了什么好事情“本宫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踢毽子。”
两个嬷嬷看着主子心情好，便也面上带笑。
“着人好好教教。”那个女人说道“年后开了春就送过去吧。”
一句话，芙蓉的命运便被决定了。
只是芙蓉什么也不知道。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和宋婉言一起缝制新年打赏用的荷包，这样的荷包分为三等，最简单的是给小宫女小内监的，荷包上无花无叶，用陈年的旧布和一些素布的碎布缝制而成，最多放个半两银锭子，最少也是一吊钱；二等的是用裁衣剩下的锦缎缝制的，锦缎上有花纹，里面多是放一个一两的银裸子；最上等的是给大宫女的，上面一般会绣些简单的花朵，里面多少二两的裸子。
“再有就是给阿哥格格们的，那个更精致，内务府会送来，娘娘身边的负责针线的宫女也会做。”宋婉言穿针引线做的十分轻巧，不多时就做出了不少三等宫女的荷包。
“像咱们，最多也就是得一两的赏银。”坐在树下的红霞活动着手腕半是嫉妒半是羡慕的说道“你就不一样了，你今年刚来，有得了九格格的喜欢，连带着主子也喜欢让你过去伺候，说不定比大宫女的还多。”
“那就承姐姐吉言，若是真的便请姐姐们吃酒。”芙蓉笑着说道“但时候咱们也点个菜尝尝。”
“还是算了。”红霞摆摆手“那多贵呀，还是攒起来吧。”伊红霞和宋婉言一样是汉军旗的包衣，只是宋婉言的父亲好歹也是一县主簿，去年升任了正八品的县丞，而伊红霞的父亲却已经去世，弟妹们都还小，指着她的月例银钱过日子，平日里行事虽带着些小气，却无坏心。
芙蓉笑笑，道“那我就做只绒花送你，咱们一起乐呵乐呵。”
“那个好。”伊红霞点头道“你做的绒花主子都喜欢，过年的时候能送我一只我就心满意足了。”她没什么大抱负，只想着老实办差，攒下月例银子给母亲让弟妹们吃饱穿暖。
芙蓉笑道“好，明日得了空我就给你做一只。只是手中的材料不多了，但两三朵兰花还是仅够的。”
他们正说笑，忽的听见一声巨响，宋婉言“呀”地痛呼一声。
“怎么了？”
“扎手了。”
“又是她！”伊红霞放下手中的针线愤愤道“一天天的闹什么闹！非得搅的大家都不痛快她才高兴么！”
“好了好了，别招惹她。”宋婉言捂着被针扎伤的手指说道“随她去吧，都是汉军旗里的包衣谁能高贵到哪去？但至少咱们还能盼着出宫与家人团聚的那日。”
伊红霞挑了挑眉拔高了声音道“说起来还是宋姐姐你命好，娘娘允了你和婉清婉月两位姐姐出宫，还给你们找好了人家，虽说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但胜在家境殷实，人口简单。姐姐翻年也才二十岁，等过两年可不就儿女双全了吗！”
“瞎说。”宋婉言脸上一红“你再说我可就不理你了。”
“我瞎说什么了？等过了年你可就出宫了。我可还要好几年呢。”伊红霞笑了笑“我才十八，等出宫还要六七年呢。”
“说不定等你二十了娘娘也给你找户人家？”
小院里又扬起了欢笑，芙蓉也跟着笑，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打头上那间厢房开了一条缝的窗棂，半是无奈半是可怜：这样的性子还能在宫里活着，还真得是没出过永和宫的。
并不是每个管事嬷嬷都能容忍这样的宫女在自己手下当差，那怕你是父亲是三品二品的大臣又怎样？进了内务府，少不得会被磋磨。
芙蓉揉了揉眼睛，想起了自己刚入宫时发生的一件事，那个女孩儿生的漂亮极了，出手也阔绰，因打点了人脉便洋洋得意说自己一定会分去乾清宫，可还没等训导期过去她就的了痨病被移出内务府，然后，然后就成了化人场的一捧灰——她还记得自己最后见过那个女孩儿一面，与刚进宫时判若两人，就像早些年逃荒来的那些人一样，瘦脱了形不说，眼里空洞洞的吓人。
她不敢在想，只道“我去给壶里添点水，姐姐们等我回来再一起做针线。”
她起身去拿茶壶，等填了水在回来时就看见花嬷嬷正和宋婉言和伊红霞说话。
“快来。”宋婉言笑着招呼她“娘娘喜欢你的手艺，让你去前面伺候呢。”
芙蓉呆了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福气？”
“正巧掉进你怀里了！”伊红霞满眼羡慕，话里不觉带了点酸味“还不把东西放下，跟嬷嬷过去？”
“……哎。”在这后院住了一个多月，她竟然又要搬地方了。
芙蓉只觉得不可思议，但也老老实实的跟着花嬷嬷去了。
先是去见德妃，收到了不少赏赐，被安排和一个面善的嬷嬷一起住，说是先学好了规矩在去主子面前伺候。那嬷嬷姓范，四十几许，眉目和蔼，穿着褐色的宫装，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说起话来也是和声细气的很是温和。
芙蓉很有自觉，打和她住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承担起照顾前辈的觉悟，打水扫榻，服饰安寝一应俱全。
“好孩子，别忙了。”范嬷嬷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么灵巧的手可不是来服侍我这老婆子的。”
“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芙蓉只当范嬷嬷是客气“主子要奴才跟嬷嬷学规矩，奴才自然要照顾好嬷嬷的。”
只是照顾日常生活起居罢了，单凭范嬷嬷的性子就知道是个顶好伺候的人，而且这些活都是她之前在内务府、四执库做惯了的。刚入宫的小宫女从内务府被挑出来可不会直接就上岗，而是跟着大宫女由大宫女教导，就如同学徒跟着师傅学艺，伺候吃喝拉撒都是应该的。
范嬷嬷摇了摇头“知道你是个实诚的，这是嬷嬷的润肤脂，专门护手用的，天寒地冻，可别冻坏了手。”
“谢嬷嬷赏赐。”芙蓉接过润肤膏诚心谢过。
“谢什么。”范嬷嬷看着她，眼神里透着几分欣赏，道“你日后指不定会有大出息的。”
芙蓉略有些诧异，不明其意，只能笑道“嬷嬷真会打趣我，我若是个男儿还能去考状元学武艺光耀门楣，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大出息。”
“刚还觉得你聪明，没想到内里却是个呆的。”范嬷嬷笑了笑“可曾读过书？”
“在家时读过几本。”芙蓉如实回答道“跟着额娘启蒙，读了《千字文》《百家姓》还有《三字经》，后来又跟着哥哥学过几首唐诗。”
范嬷嬷顿时喜笑颜开“不少了，满族女孩儿读书的不多，你能学会这些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我这里有本《诗经》，你读过没有？”
“只听说过。”芙蓉眼里放光，宫里的生活委实无趣，有不许宫女内监读书识字，她所学的全都是进宫前的知识，若不是手里还有门手艺可以在闲暇时供她消遣，她怕是早憋坏了。
“那你先读着，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嬷嬷我吧。”范嬷嬷把那本磨毛皮的旧书拿出来给她“没事的时候消遣这玩儿吧。”
芙蓉心中大喜，双手接过，感受着那份重量抱进怀里才收敛了笑容“让嬷嬷见笑了。”
“今儿好好歇歇，明早来跟我学规矩吧。”范嬷嬷说道。
芙蓉脆生生的应下，收拾了洗漱用过的物什才回了抱厦安歇。只是她心里有些想不通的事情，未免有些睡不着。范嬷嬷倒是好眠，没一会儿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只她觉得自己就像闯进了一片浓雾里，周围看似风平梁静，身在其中却总忍不住心惊肉跳。
直到三更天时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3章 规矩
芙蓉跟着范嬷嬷学规矩，说是学规矩，却总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和她在内务府跟教导嬷嬷们学的很不一样。
内务府教导宫女都是教她们怎么侍候主子的，而范嬷嬷……
芙蓉拿着扇子在范嬷嬷面前走来走去，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个傻X_(:з」∠)_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雪都下了两场了，在地上厚厚的铺了一层，范嬷嬷却要她那着扇子学习怎么走路。
“摇杆挺直，下颚微收，目不斜视，既不能让主子觉得你在瞪他也不能耷拉着眼皮，这样显得没精神。”范嬷嬷抱着手炉边说边点头“对，就是这样，你身量纤细，走路时步子不要迈太大，就算要走的快些也要先稳住，来，走直线，对，后一步的脚要落在前一步的脚印上，走习惯了既能锻炼腰身还自有一股风流婀娜，再来一次。”
“范姐姐。”花嬷嬷笑着进了小院，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六七的少女。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范嬷嬷意示芙蓉停下，芙蓉跟着迎了上去。
“嬷嬷好。”
“好，都好。”花嬷嬷看着她欢喜的说道“这两个是和你一起学规矩的，你们小姐妹在一起亲香这，我和范姐姐说说话。”
“是。”芙蓉哪里不明白她们是有私话要说，便领了两人去屋里“我叫林佳芙蓉，今年十五，不知两位姐妹名讳？”
“我姓张，叫翠怡，十六。”
“我叫乌雅馨瑶。十七。”她生了一张粉黛含春的鹅蛋脸，双目盈盈水波流转，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乌雅？芙蓉顿时明白了她的出身，永和宫主子就姓乌雅，这位怕是乌雅一族出的表侄女。皇上给永和宫主子抬旗的时候抬得可只有永和宫主子这一支，旁的了还是包衣。
想通了关节，芙蓉便拿捏好了对她的分寸，道“这边的屋子没人住，不过里面我来是都收拾过，姐姐们再打扫一下就能用了。”
“那宫女呢？”乌雅馨瑶愣了愣，似乎压根儿没想过还要自己打扫屋子。
“咱们不就是宫女吗？”张翠怡笑了笑“谢谢你了，我们来的晚，日后还要你多指点。”
“姐姐客气了，我也不过是比姐姐们早跟着嬷嬷几日罢了，可不敢拿大。”
乌雅馨瑶看着两人谈笑风生，忍不住咬住了嘴唇，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想要插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难道要像她们一样讨论什么时候打水，什么时候吃饭，今儿有什么样的点心吗？一时间适应不良的乌雅馨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芙蓉和张翠怡说话。
芙蓉眼角的余光看到乌雅馨瑶脸上的不渝，便做出一副恍然的表情“都是我不好，光顾着和姐姐们说话忘了姐姐们刚来还没喝上口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些茶来，姐姐们坐下先歇歇脚，一会儿我帮姐姐们一起收拾屋子。”
她拿了茶来，是德主子赏给范嬷嬷的好茶，是比宫中一些不得宠的贵人都好的东西，她打眼瞅着，张翠怡倒是用的香甜，直夸这茶好，虽不知真假但比之乌雅馨瑶柳眉微颦更让人喜欢。
待她们一起收拾了屋子后范嬷嬷和花嬷嬷也聊完了天，因这时辰过去了大半，便叫几个女孩儿今儿先休息，明日卯时三刻在起来受教。
芙蓉多是卯时就起，冬日里天冷，她们就一个炉子可用，饭食虽有小内监送来可到手时早就冷掉了，需的早早把炉子烧起来把饭食炜上才能吃上热乎的。
往日都是她一个人做，如今又来了两人，范嬷嬷便叫她们一起轮换着做。
“我不会做这个。”乌雅馨瑶放下就摇了摇头“就没有小宫女吗？再不济，有个小内监帮我们也成啊。”
范嬷嬷笑了笑“咱们包衣既然进了宫，便是要伺候主子们的，在家如何娇气都成，只是在宫里不成。”
乌雅馨瑶被说的臊红了脸，张翠怡倒是极其的好心的解围“没事儿，我帮你做便是了。若我有不会的你再帮我。”
乌雅馨瑶点了点头，可皱起的眉头就是松不开。
芙蓉在一边看着，刚来那会儿的疑惑又浮上了心头，这乌雅姑娘进宫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什么都不会，莫不成是来当主子的？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漏跳了一拍，急忙收敛了心神听范嬷嬷说教。
有道是一只羊也是那样养，一群羊也是那样放，三人晨起学习行走仪态，三餐学习饮食规矩，午后训练言谈举止，直到了晚间才有的休息。芙蓉跟着范嬷嬷住一间屋子，晚饭后范嬷嬷便叫她点上蜡烛默读《诗经》，偶尔得了一张纸，也叫她对着书上的诗句抄写。
“自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字写的不好以后有的是机会练，书背过了便是自己的了。”范嬷嬷不吝指点“你有底子，比大多数人都强多了，若能保持现在这份不骄不躁的心气儿，日后什么坎都能过去。”
“我自是听嬷嬷的。”随着学习的深入，芙蓉再傻也猜到了几分，她们学规矩不是去伺候德主子的，而是——
心里揣着不安，既不敢声张，又无人倾诉，芙蓉虽未憔悴但也瘦了一圈儿，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圆润叫人看着可爱喜欢，现在反倒看着苍白让人不喜。
范嬷嬷看她可怜，拿了红枣给她们泡水喝，平日里也叫她们多吃点红枣补气血，芙蓉依言日日吃着，在正月里见亲那日只说自己在抽条，没让母亲看出端倪。
“我给你带了核桃糕，这东西放的住，你藏起来偷偷吃。”兰氏如今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一头乌发梳的整整齐齐，杏眼光泽温润，一边看着女儿一边从怀里那出东西“这是你大哥让我给你捎来的，还有你阿玛的份，一共四十多两的碎银子，你如今也大了，不为别的，为了自个儿的安宁肃静也须大方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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