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哦的声音并不响亮,敲击柜台的震动亦不剧烈。店掌柜却已经被惊动了,他的如雷的鼾声在慢慢的减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狄寂继续慢慢地低声吟哦着,“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店掌柜。鼾声已然消失。
店掌柜睡意全消的抬起脸。一张刀疤纵横的苍黄老脸。目光锐厉,警惕如猎豹地狞视眼前的这个敲指吟哦的陌生男子。
清寒灰败的小酒馆,那个男子,引人注目地碎裂着敌视他的狰狞目光。
粗服乱袍,长发散束,五官本是见者难忘的俊朗分明,只可惜全被这不修边幅的难看凌乱弄得既极粗野又极凶狠。却又格格不入,这粗野凶狠里居然还有一个名门世家金相玉质的子弟的清华风彩在耀眼闪烁。黑白分明的眼睛光亮夺目,神采却杂乱 郁, 郁着傲慢的不屑和不容任何人挣扎反抗的专横冷光。非常刺人。就仿似覆盖他周身的根本不是什么质地软柔的衣物而是一层又一层密密向外展锋伸刃的雪亮尖刀,管你是谁,只要碰上了,不死得鲜血淋漓也要你魂飞魄散丢下半条命。
狄寂。
店掌柜的目光被那重重无形的雪亮尖刀凶狠击刺,有些怯意地收敛了些许狞恶。
只是狄寂并不缓和,继续用教人毛骨悚然的平定目光 视店掌柜,一个字一个字的接着吟哦:“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一顿,不再吟哦下去,忽然一笑,却笑得又奇怪又毫无友好可言,冷森森的开口:“久违了,安期生。”
“客官这可认错了,小老儿姓牛,行二,街坊邻居左邻右舍都叫我牛二,可不是什么安期生,”店掌柜不知是被狄寂尖锐刺人的外表下潜流汹涌的杀气吓着了,还是被“安期生”这三个字吓着了,总之立时是神色惶恐,打躬作揖,点头哈腰,连连陪笑解释。
“装什么!”狄寂皱眉,非常不耐烦,右掌青筋暴凸着,啪的握稳那片形如柳叶的金叶子上,一丝极细微的铮声中,那金叶子竟倏然暴长三尺,瞬眼就变成了一把长剑!
尽管这整柄长剑的剑身光泽直如暮色里的雾影般暗沉喑哑,可是那薄如蝉翼的锋利气息却是 迫人毛发森竖心胆俱裂。
店掌柜的嘴角 不住微微抽搐。
狄寂腕臂一振,被汹涌内劲透达的剑身凝聚起一股 暗而狞戾的暴风,搅碎空气,直直前刺,抵到似乎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又似乎根本不知如何反应的店掌柜的咽喉:“不认。宰了你。”
“客、客官这、这真认错人了……”店掌柜有些结巴了,可是面不改色,不惊不慌,依然好脾气的陪着笑。
柜台后面的右脚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动着。只需再过去一点点的位置有一枚圆石。当然那只是虚伪的表面而已,实则是一个暗藏机关的逃生装置。然后一脚踩下去,店掌柜脚下的地板便会翻转,把他整个人翻到地下,再闭合回原样,自然他便可从地下的密道逃出生天了。本是早就该起作用的。只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小子实在可恶,动手出剑全凭自己 绪的痛快与否,完全不讲道理,更是看不到丝毫先兆,故而店掌柜哪里能料到会在此时遇险,也就没有来得及立马动用。
但弥补得及时,便在店掌柜的话音一落口,他的脚就踩上了圆石,地板自然就翻动了,他人紧接着仰脖让开剑尖,呼呼便落下去半个身子。
只是狄寂的左手可不是什么好看的摆设,眼神微变时,左手已疾如雷电般探出,几乎是如影随行的紧追过来,往下一探,捞住店掌柜的衣服后领,把那要逃走的人提起便往后抛,抛到丈余外的一张方桌上。咔嚓声响,桌子被砸得四分五裂,店掌柜的人更摔落到支离破碎的桌面桌腿间。摔得不轻,他挣了挣,硬是没有爬起来。
轮廓粗硬的人影疾迫至前,薄薄的剑锋劲捷划过,哗然一声,无法起身的人的前襟登时衣裂 绽,鲜血淋漓。
这道创口极深极阔宛若是被一把巨型斩马刀砍过般,极为可怖,全然不是一把薄剑的作为。这让狄寂的这身内力看起来很不像是他自己练成的倒更像是个千年厉鬼贯注的。然而他的剑势不停,再一次抵在店掌柜的咽喉。 郁的眼里放出恼恨的凶光,嘴角却带着微微的笑意,注视店掌柜,轻快地问:“滋味不错吧?” “南宫横云决,”店掌柜低头看看血流凌厉的创口,沉静的抬起脸,目光锋利在狄寂残忍的面上,“老小子,你竟会绍兴南宫世家的不传之秘,你可是南宫家的人?我可跟你们啥交情都没有,老小子,找错了人,生错了事,可没你好日子过。” “哈!”狄寂怪笑一声,语速徐缓,“安期生,多年以前你是一条狗,你这条狗帮一个黑道大人物骗我买了一个叫聚宝会的破烂,你可从中占了不少便宜。” 狄寂话音尚未落地,店掌柜沉静锋利的目光竟然骇变。他这是想起来那段非常不光彩的往事。禁不住惊惧地瞪视这个怀恨在心多年的男子,声音发颤:“你,你是?” “很好,你还没老得把什么都忘了,”狄寂笑容消失,掌中薄剑骤然一紧,“说来听听,你这条狗的狗主人是谁。” 安期生的颈项已在狄寂这剑锋一紧之际,鲜红的血,涌溢,可是他全不在意,更冷笑:“老小子,你可是想寻他报当年被骗之仇?” “啰嗦什么!”雾影般的薄剑怒然颤动,狄寂斜移剑锋,慑眼的灰光闪烁,带着一股江湖亡命徒的凶险气息,狠狠下削,嗤的一声便在安期生的左肋留下一道深阔怖人的血口子,再顺势一带,剑抵安期生的心口,“是谁。” 安期生被痛得面色惨白,却还是一笑:“我们是朋友,出卖朋友是为不义。” 狄寂。狄寂执着带血的剑,高高卓立在安期生面前纵声狂笑:“这倒是,你这朋友待你实在不错,先害你一身奇功尽废,再逼得你龟缩在这臭破烂小酒馆里,惶惶度日,名副其实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情比金坚哪!” 这番话那是说得极好,刻薄尖锐地正中安期生的痛处。至深的致命的痛处。安期生淡然多年的心终于风浪滔天势不可遏,可是他的面上仍是神色不动,更宽和的微微一笑:“老小子你不必激我,告诉你也无妨,此人便是江南首富,朱七郡主的郡马爷沈园沈之白。” 狄寂镇住。沈之白。莫说江南,就连整个中原甚至直达西域边疆,人人莫不知道这个名闻天下,财惊当世的沈仪宾是凭着做最纯净无瑕的丝绸生意起手发家的。最纯净无瑕。 接着安期生又说了一句:“你杀不了他,纵然你能得手,他也不会白死。”龇牙狞笑:“老小子,有你做梦都梦不到的大人物会给郡马爷报仇的。你会死得很难看。” “哈!”狄寂再一次怪笑一声,“成败利钝留待日后说吧!你一双狗的眼睛能看多远!”收剑,声调难听地拖长:“得罪了,告辞。”还不忘一如既往地低声骂:“该死!” 狄寂转身。 可是就在这转身之际,那个出手狠恶的狰狞男子本是回向袖内的薄剑竟忽然反转身后,剑影如雾,无有声息间已没入正在捂着伤口慢慢站起身的店掌柜的脸面正中。安期生猝不及防,应剑栽倒。一道深可见骨,创口更阔的血口子恶心地撕裂了本就身负重伤的男人的整张脸面。这足以致命。 然后。被鲜血浸湿的阴沉剑锋铮然回到柳叶形的纯金剑柄内。 粗服乱袍的男子,把陋巷小酒馆抛于身后,步履间带着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从容淡定,让自己静静慢慢地消失在雨幕深处。
剑客们的相逢 - 风雪江南 - 武侠小说
暮 三月,杂花生树,莺飞草长。
那草的确长得厉害,高过一人,茫茫一大片苍苍如海的碧绿,丽日里浓淡迭幻,和风拂过,温厚宽广的 漾,尽涌向旷远天际,沉静包容地呈现出一种宛如清露的梦境。
郭矧。
头顶是亮晶晶的蓝天白云,郭矧飘流无定的风般缓步在这片清凉如露、漾动似海的碧碧芳草间,任由眼眉袍袖被染出大片大片的绿。
这人不怎么年轻可也不老,有些瘦,五官若是分开来单独看那是非常的难看,可是这难看的一切合成这一个整体后,非常诡异,竟是显得说不出的顺眼,难以形容的好看。这人一袭半旧的浅灰衣袍,布袍不饰,即使不见得放挡不羁也显得过分随意,但目光却清扬悠然,悠然着舒卷自在的微醺笑意。笑意里更是闪亮着某种永不会褪色的凛冽力量可是也有黯淡。黯淡着某种已然失去血色的凛冽鲜活。
“当今天下练剑者多矣,然绝佳者惟有七剑。七剑有五,皆出自名剑山庄!洛阳名剑山庄金刃剑郭矧,在下狄寂,久仰大名!”是狄寂在说话。然后那人便雾影一样出现在郭矧的眼前。相去不远,十步有余。低沉的声音,傲横无礼。
“狄寂,”郭矧淡淡直视眼前的跋扈男子,微笑,“幸会。有事儿?”
狄寂却答非所问可又似乎别有深意:“此路通往聚宝会。”
郭矧微笑依然:“谢了,我认得路。”
“聚宝会的白瑕会主是在下的朋友,”狄寂却一脸的严肃,“遇上我,兄弟这条路不会走得轻松,为你着想,请回。”
郭矧乐了,饶有兴致地端详神 严肃得可畏的人:“狄寂,你以为你是谁。”
“你很骄狂恣肆,郭矧。”狄寂笑了。无声的笑。一道森森寒气掠过 郁而明亮的双眼。“那么,接下来自然便是自取其辱!”
冷风骤起,灰光厉闪,轻薄软韧的薄剑剑锋自无风自动的袖内铮然伸展,带着刺人的 影,狞戾如暗狱鬼怪们噬人攫魂的毒牙利爪,直奔郭矧右腕劲点。
这抹暗沉如雾影的剑华似乎很渴望金刃剑的光华,随着距离的迫近,暗沉的闪烁益发剧烈益发耀眼。动人心魄着只为争锋试剑利的清气。居然。杀气全无。
动机纯粹的闪烁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地破空直进着。猎猎剑风激 ,汹涌峥嵘直如狂涛怒浪澎湃排空。明亮安静的空气似乎在这刹那碎裂,遥远飘渺的远方更似乎在这刹那泠泠响起裂竹之音。而受到激 的剑风碎裂空气的狂野冲击,远远近近无算碧草划然断折,乱旋飞起,漫天狂舞。
郭矧的发丝袍袖亦在剑风中掀掀翻动,可是双眼却无畏风袭,一直不瞬的凝定那抹惊丸飞电般劲疾袭来的耀眼雾影。神色安宁悠然,却不拔剑,整个人只是迎着薄剑的来势飘然后掠,渐掠渐高,终至冲出摇曳头顶的碧草,悬身于草海之上。
风摆荷叶,袍袖飘飘。天阔地广,碧远绿浓。
便在这一瞬息,让掀掀翻动得已经不由自己控制的发丝袍袖舒缓回能控制的平静。然后飘飞于草海之上的人便终于是出手了。金刃剑凌空脱鞘,迎掌飞落。剑窄。细长。墨身金刃。风一样清幻,水一样流利。执剑的人则仿佛在这一刻已与这抹有形的流水清风契合相融又仿佛他本就是这痕流水清风的一个分身更仿佛这痕流水清风本就是他自身的一个分身他们只是由离分到重又聚合而已。仅此而已。
剑指拭过剑脊。金刃一灿。嘤----凌空斜切,骤然,自剑身涌出来一种看不见的速度。看不见的速度瞬息便消散在空气里,无形无影,无影无踪。无踪可寻。呈现眼前的仅是平静。白天的金色明亮和黑夜的墨色暗沉。似乎相融又似乎离分的凛冽平静。就那样飘然自若地盈人眼目袭人身周。防不胜防,破无从破。
但。铮—--那柄薄薄的剑,纤削如女子的柔细心丝的剑,一剑生辉,竟然阻住了流水清风的自在前行。
两剑相击格,啸鸣激越,穿云裂石,响彻青冥。
同时。迅如掣电。薄剑的主人已在脚踩的草叶颠梢旋足借力,就借这虚飘飘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力,一股横崩的内劲立时充盈薄薄剑锋——南宫横云决。
金刃剑被震得疯狂剧颤起来。
好嚣张的狂劲。郭矧浑身一怔,克制住整只右臂被迫的抽搐,运劲勉力一压,可是略一遏制即遭反弹,内息登时大乱,哗——身不由主的踏草疾退。南宫世家的南宫横云决是能让飞花落叶具有千军万马般的震撼威力的内家奇功。是绍兴南宫氏仅凭一把三尺薄剑便能任它再凶的风吹雨打再恶的世人唾骂傲立武林的真正力量。也是他们的不传之秘。能修习的人都是南宫世家的直系弟子。这个自称自己是狄寂的人到底是谁。是谁。
只是目下紧迫要命的 势是容不得郭矧过多的分心自问的----用横云决震退郭矧后,紧接着纵身掠草追袭的狄寂已经展剑追刺到了一击致命的凶险区域。剑仍如雾影,一阵飘旋,瞬眼便是八剑攻出,凶狂、暴戾,剑剑狞指郭矧 腹间八处要害大 。这一次,薄剑已然被一股控制不住的 郁戾气完整扼去最初时纯为争锋试剑利的净爽清气,转而满布狰狞的血腥杀意。这才是它和它的主人的本色。褪不去掩不住。
郭矧目光一定,他身受的横云决的冲力尚未消去,运剑迎击力不从心,只得微微苦笑,不得不强提一口气, 懒惰的自己再聚上两成力。于是。在间不容发里,急退的身形在草海之上忽然轻飘飘拔起凌空,在亮晶晶的蓝天白云之下闪身已到狄寂身后。立时,薄剑随后疾落而下的剑影便似被卷入了一股涡旋般的无形气流里,锐光贯空,无有声息间尽被粉碎四散。而郭矧已将身回转,消去限制他出手的南宫横云决的冲力,右腕斜带,金刃闪动,顺势向八剑落空后已然敏锐地飘身掠高,剑锋骤紧,又攻出比方才那八剑更凶狂更暴戾的新的八剑的狄寂送出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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